鄭俊華
文一刀自從變節(jié)投降后,就多了個毛病——撿彈殼。
但凡靶場有殺人或練槍的,他就去撿。獄卒們問他,他就說做小玩意呀。還別說,這個六指小子做的小車、小船、小槍之類,真就特別精妙。有的獄卒跟他要,他也不客氣——收費。
有一天,他做了一棵小巧的歪脖樹,拿到了昔日戰(zhàn)友的牢門口:嗨,大剛,你看好看嗎?就順著鐵條子門的空隙,塞給了大剛。大剛怒不可遏,一甩手像甩瘟疫一樣,就摔在地上。其他幾人也都憤憤地踢了幾腳:呸,叛徒!還不快找那樹去!
文一刀不慍不火:嘖嘖,太粗魯!然后便樂呵呵地走了。
他們都是戰(zhàn)俘,都是聽令打仗的兵卒子,被帶進監(jiān)獄后,估計沒什么情報價值,也就沒怎么提審,只是都被大棒給敲打了一遍,就關(guān)起來了。而唯獨這個細瘦斯文的文一刀,因為是個文職,所以被折磨了好幾次,直到冷森森的刀刃冰到他那第六小指時,他就開始禿嚕了。主審說,仗都打完了,這些破事還有什么用?他說,我就是個傳令兵,封好的文件又絕對不讓打開,我能知道個啥嘛?主審對身邊那同樣細瘦的行動隊顧隊長說:交給你了。
顧隊長問,你除了會寫幾個破字,還會什么?他低聲說,下棋。顧隊長嘴角一動,似笑非笑地說,給你個好活吧——拉死人。他趕緊點頭:應(yīng)該盡力,應(yīng)該盡力。
監(jiān)獄的伙食和衛(wèi)生實在太差了,特別是帶傷的,幾乎百分百都感染。幾個月下來,文一刀的那副小身板,竟被摔打得強壯起來。他幾乎每天都有活,很少空一兩天,有時竟要拉好幾次。畢竟從監(jiān)獄到城外的亂葬崗子,要一二十里,路上還都是泥坑沙坑。除了被文一刀碾壓的車輪,幾乎沒有什么人跡。再趕上雨天雪天,哪一趟也要三幾個小時。開始,顧隊長還派人遠遠地跟著。后來,沒人愛到那個陰森森的地方去,也就不再跟了。
文一刀好像不在乎這里的陰郁,也并不著急往回趕,在無人監(jiān)視以后,他都會把尸體用紅布蒙臉,然后一個個地埋掉。
再后來,就連拉誰不拉誰,都由他說了算。甚至有人傳言,這人太不是東西了,有的還有口氣,就讓他給埋了。不就會下個臭棋嗎?不就攀上個大隊長棋友嗎?他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這天,他又用小手工賺來的錢,去買一小捆紅布,用他自己的話說,得辟邪祛祟嘛!之后,還另塞給布攤伙計一支“小飛機”,并耳語了幾句。第二天他再去城西的亂葬崗子時,那里就多了一個人。
大剛是病倒三天后被他發(fā)現(xiàn)的。三天水米未進,身體一向不太好的大剛,早已脫了相。臉色枯黃,四肢垂地,躺在戰(zhàn)友的懷里,儼然就是個“死人”了。但當(dāng)他來拖大剛時,還是被昔日的戰(zhàn)友們痛罵了一頓:狗叛徒,活埋人上癮了是吧,滾!一頓拳腳,他已被掫出了鐵門外。要不是兩個獄卒幫忙,他還真別想把大剛帶走。
他把大剛等三人拉到亂葬崗子時,天下起了細雨。他草草地把那兩具尸體埋了,也沒顧得上大剛,便向樹洞扔了個彈殼,匆匆回返了。
冰涼的雨點,滴在大剛的臉上,身上。不知觸到了哪個穴位,他竟手指一顫,悠悠醒轉(zhuǎn)。微睜了眼睛的大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輛十分顛簸的小拉車上。
一年后,身體得到了很大恢復(fù)的大剛,才通過地下黨組織的關(guān)系,輾轉(zhuǎn)找到村長黑老五。黑老五告訴他,那天救他的是村里專做配陰親買賣的劉炳義。他還說,不知怎的,前兩年起,老實巴交的劉炳義盯上了“陰親”。這種活除了他沒人愿意干,所以附近村有這事的都找他。他就經(jīng)常去五里外的亂葬崗子碰運氣,碰巧了,就能拉回個事主想要的,就能掙幾個錢,聽說買賣還不錯。
一條窄窄的小路,三拐兩拐,總算進了劉家院門。大剛一是前來道謝,二是想讓劉炳義幫忙尋找亂葬崗子的具體位置,他已聯(lián)絡(luò)了幾個舊時的戰(zhàn)友,要設(shè)伏鏟除文一刀這個叛徒。
劉炳義聽后,什么話也沒說,就帶他去了村北的亂葬崗子。剛一到此,便令他一驚,因為他看到一棵碩大的歪脖老槐,竟似曾相識。他猛然想起,文一刀用彈殼拼接的那棵樹。大剛說,我們想理清門戶,你記住從來不知道這事就行了。
劉炳義不說話,幾步走到大槐樹下,把手伸向碩大的樹洞,一把兩把,竟掏出了半兜子彈殼。他把彈殼倒在地上,一數(shù),是三十二枚,他雙手交到了大剛手上。他說,你們不用費勁了,他已經(jīng)在這了。
大剛一驚,馬上四處尋找。這兒,他一指樹下的一片新土。他在救出第三十二個戰(zhàn)友后,就來這不走了。我親眼見,瘦狼模樣的那行動隊隊長,帶人把他吊死在這棵樹上的。
你、這前后、都知道?
文一刀就是個“劉”字,他叫劉炳仁。劉炳義伸出左手的小六指:他是我哥。配陰親這事,也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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