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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牛壘三鞠躬

2023-06-11 22:03王文鋼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3年2期
關鍵詞:老婆子旋耕機葬禮

王文鋼

馬安要去參加一個人的葬禮。

現(xiàn)在,他需要打扮自己。要把自己打扮得體面一點再出發(fā)。對于馬安來說,活了大半輩子,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以前,村莊里任何一個人死去,都沒在馬安心里蕩起多大的漣漪。包括他自己的父母。他頂多痛哭一場,傷心一段時間。這次死去的那個人,多年來,讓他的內(nèi)心一直處于一種緊繃的狀態(tài)。讓他有時恨得牙根癢癢,有時遇到時甚至有一種想挖個地洞鉆進去的念頭。

多年來,那人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能讓馬安下決心把自己打扮得體面點再去參加的葬禮,一定是一場不同尋常的葬禮。

現(xiàn)在,馬安開始翻箱倒柜找衣服。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件衣服。他自己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衣服,都是兒子或者兒媳給買的。

早些年,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穿的衣服都是撿親戚剩下放的。

這些年,日子好過了,他也老了。

馬安現(xiàn)在很少穿別人剩下的衣服了。他也不買,都是兒子兒媳給他買。

馬安打開那個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衣柜,里面凌亂不堪。老婆子患了類風濕關節(jié)炎,行動不便,如果讓她給找衣服,她得挪騰半天。

自己找吧。老婆子坐在院子里,正在曬天陽。嘴里嘟嘟囔囔問了他一句:“快晌午了,你該去了吧?”

“你閉嘴!”馬安厲聲喝道。老婆子馬上閉了嘴。

馬安進屋找衣服的時候,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奶?。光芒四射的太陽,讓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他聽到從村子里傳來嗩吶凄凄的聲音。

馬安開始翻騰。他一輩子邋里邋遢,穿的用的,好像永遠都沾著一些污垢。他不在意這些。人活著,有吃的,有穿的,不就行了嗎?

今天不一樣,他一定要穿得體體面面去參加那個人的葬禮。老婆子看不出馬安的想法,坐在院子里,不吭聲。

馬安現(xiàn)在,開始使勁地動腦筋想,還有什么能夠讓自己穿著很體面的衣服。他站在衣柜前,開始脫衣服,脫掉臟兮兮的褂子,褪掉沾滿污垢的褲子,甩掉發(fā)臭的解放鞋。他甚至猶豫了一下,里面的內(nèi)衣要不要也換了。

馬安又想了想,穿著一身秋衣秋褲來到院子里,來到廚房,他要燒一壺開水,把一頭蓬亂的頭發(fā)洗洗。老婆子抬頭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馬安,嘴唇動了一下,又閉上了。

馬安以前洗頭的時候,經(jīng)常把兒子給他買的洗潔精當作洗發(fā)水用。這次沒有,他擠出一些洗發(fā)水,還在鼻子跟前聞了聞。洗發(fā)水的香味讓他想起了前段時間在油菜花田聞到的那種感覺。

洗好頭,用毛巾把頭發(fā)擦了幾遍。接下來,他還要找衣服。他問正在朝他望著的老婆子:“還記得我那身沒穿過的衣服嗎?”

老婆子忙點頭:“在柜子下面,最下面一層。”

馬安的步子有些急。

村子里的嗩吶聲一陣緊似一陣。

現(xiàn)在的馬安,穿著一新站在院子里了。在初夏的季節(jié),中山裝穿在馬安身上,并沒有讓他感覺到一點燥熱,相反,很板正,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威武。

老婆子望著馬安,眼里充滿了迷茫。當年結婚的時候,馬安都沒有今天的風度。

馬安拍了拍褲子,跟老婆子說了聲:“我該走了!”老婆子感到馬安的語氣從來沒有過的揚眉吐氣。

雖然馬安沒有露出笑容,老婆子能感覺到,馬安的心在大笑。老婆子嘆了口氣,她目送著馬安出了大門,昂著頭朝村子里走去。

牛壘這個人,在尚莊算是一個人物,他早些年是個木匠。三十多年前,他只身一人闖大西北,在騰格里沙漠中開辟了一塊市場。

后來,尚莊前前后后有幾百人去那里闖蕩。那片江山是牛壘創(chuàng)下的,他理所當然地成了尚莊的一個人物。

尚莊的人經(jīng)常提起牛壘早年的形象。戴著一頂禮帽,卡著一副墨鏡,穿著一身風衣,拄著一根文明杖,個頭魁梧,走在民勤縣城大街上,人人敬仰。

這只是一個傳說。想想看,一個木匠,倘若整天這身打扮,還怎么去做活?

現(xiàn)在尚莊的木匠,都是牛壘的徒子徒孫。在徐州東鄉(xiāng),跟他學過木匠活的人也多了去了。

后來,牛壘不去大西北了,回到了村里。那時候的牛壘,已經(jīng)是個六十歲的老人了。

六十歲的牛壘,在尚莊依舊是個人物。他買了一臺聯(lián)合收割機,又買了一臺旋耕機。

他一年到頭都戴著一頂禮帽,駕駛著收割機或者旋耕機的時候,鼻梁上卡了一副墨鏡。很多人都說,牛壘當年的傳說不是傳說。

牛壘坐在收割機或者旋耕機的駕駛座上,高高的駕駛室,微風從耳畔吹過,不遠處的田間地頭,圍了一群人。那是一群等著牛壘給他們收割麥子的人。

牛壘的收割機停在麥田地頭,那些人過來了,遞煙,朝他微笑著。牛壘噴了一口煙,抬頭望了望太陽:“一家一家來,今天都能給你們割好的?!?/p>

擠進來一個人,臉上淌著汗水,朝牛壘說了句:“牛壘,我有點事,先給我割吧?”

收割機的轟鳴聲很大,很躁人,牛壘沒聽清。他掛了擋,收割機開始移動。馬安跳到一旁,大聲又說了句:“牛壘,牛壘,先給我……”

牛壘似乎沒聽見馬安的聲音,他卡上墨鏡,戴上口罩,駕駛著收割機朝麥叢中而去。

馬安站在那里,熱汗順著額頭流淌下來。他感覺臉頰很燙,很紅,那一會兒,他甚至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馬安拖著疲憊的腿朝村子里走去。院子里竄出的狗,被他踢出很遠,狗哀號著跑到一邊去了。老婆子問他麥子割了沒有。馬安沒有給她好氣,滾一邊去!不說話能把你當啞巴?

馬安想了想,從放雜物的屋子里找出一把生銹的鐮刀,又找來一塊磨刀石。他蹲在太陽底下磨鐮刀。

鐮刀很多年沒用了,銹跡斑斑,經(jīng)過磨礪,開始散發(fā)出一種瑩瑩的光芒,馬安用手試了試刀鋒。

馬安騎著電動車去麥田割麥。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用鐮刀割麥了。割了幾壟地,有些累,汗珠子往下淌,頭上的太陽似乎有意地,刺著他,讓他抬不起頭。

牛壘的收割機已經(jīng)開出了大田,朝遠方去了。馬安望著那邊,狠狠地罵了句,媽的!有啥了不起的。

馬安的兒子進城了,田地都丟給了他,再說,兒子在家又能怎樣?種不會種,收不會收。

多年前,有一次收割麥子,剛剛參加高考完的兒子幫忙干活,鐮刀都拿反了,讓他挖地,鐵锨柄都給折斷了。

牛壘跟他的狀況差不多,牛壘的兒子也進了城。不一樣的是,牛壘早些年會木匠手藝,在外面混世界,到老了,他兒子給他買了收割機和旋耕機,還是能在馬安跟前耀武揚威。

馬安一輩子靠從土坷垃里扒食,幾畝地也讓他折騰得不倫不類,一年到頭還不夠農(nóng)藥化肥的投入。

馬安那天正在屋里喝稀飯,村里的喇叭響了,喊牛壘的名字,讓他去村委會開會。馬安想,這個牛壘,又不是黨員,又不是干部,村里干嗎喊他去開會?

臨近中午的時候,兒子開車回來了。兒子在城里報社上班,是個記者。馬安問兒子:“又不是周末,你怎么回來了?”

兒子說:“咱們村支書打電話讓我回來參加會議的?!?/p>

馬安一臉迷茫:“什么會,還讓你參加?”

“新農(nóng)村環(huán)境整治,咱們尚莊這幾年搞得不錯,村支書準備讓我?guī)兔ν诰虼謇锏奈幕滋N,宣傳宣傳?!?/p>

馬安不懂什么是文化底蘊:“挖到了嗎?”

“挖到了,咱們村木匠多,木匠村,這些年,咱們村前前后后好幾百人在大西北干木匠活,也掙到了錢,有的還在當?shù)亻_公司搞商會,這是一個宣傳點。還有,俺姨父作為第一個去那里開辟疆土的人被邀請去了,我還采訪了他呢?!?/p>

馬安的臉立馬黑了下來,不愿意聽兒子講了:“你什么時候走?”

兒子說:“我跟俺娘說會兒話就走?!?/p>

過了幾天,馬安有些不舒服,去村里衛(wèi)生室掛水。掛完水,在村委會院子里轉了轉,就溜達到了村里的村史館。

村使館里陳列了很多東西,一塊牌子上寫著農(nóng)耕文化。馬安心里嘀咕著,耕地種田有啥子文化。

他看到了以前用過的犁子、木耙、織布機、縫紉機、大架自行車、獨輪車、桿秤、轱轆、扁擔……饒有興趣地轉了轉,村里還真是用了心收集這些老物件,這些東西多少年不用了,很少見了。

走到村使館最里頭,馬安看到了一堆木匠用的工具,斧頭、刨子、鋸子、鑿子、墨斗、卷尺,一旁還放著幾件木匠做的東西,平板車、木箱子、案板。

看到這些,馬安就有些嘆氣,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就沒有學個手藝在手里,你看看,人家木匠的手藝就是不孬,要是自己會木匠活,就不要花錢請人做家里的門窗家具了,當時可是花了不少工錢。

村使館里有一種好聞的木頭散發(fā)出來的味道,跟他家里的那個衣柜的味道截然不同。馬安抽了抽鼻子,想多聞一聞這種讓他感覺舒服的味道。

這時候,馬安就看到了一面墻,墻上掛著好幾個人的照片,有他兒子的。

兒子在城里報社當記者,喜歡寫文章。馬安沒上過幾年學,不懂,現(xiàn)在在村里的村史館看到兒子的照片他很高興。兒子給他們老馬家爭光了,想想看,能上村史館的人都是什么人。那絕對是能人啊。

馬安有了一種自豪感,他回頭瞅了瞅,看看還有沒有人進來。

進來兩個村民,朝這邊走來。馬安有意站在那里不走,盯著墻上兒子的照片看。有兒子的照片,還有介紹文字,還有兒子寫的文章,馬安感覺自己一下子高大了很多。長臉了,兒子給俺長臉了。

果然,有個村民看到馬安兒子的照片了,他對著馬安說:“老馬,墻上是你兒子?你兒子真有能耐,是咱們尚莊的名人了?!?/p>

馬安有些揚揚得意,但是他沒有表露出來:“嗯,這小子整天寫的啥,俺也不懂。他上學的時候,就是喜歡寫寫畫畫?!?/p>

那兩個村民跟他說了幾句話朝一邊去了。馬安還想聽聽他們夸他兒子呢。他有些惆悵地朝門口走去。

這時候,他就看到了掛在墻上的牛壘的照片,還有一段文字:尚莊木匠的開創(chuàng)者,大西北騰格里基地的開創(chuàng)者。

從20世紀70年代就在大西北闖蕩,多年來,尚莊被他帶出去的木匠有三百多人,其中有多人開家具店,裝潢公司,為家鄉(xiāng)的建設做出了一定的貢獻。近幾年,購買收割機和旋耕機服務鄉(xiāng)里。

馬安望著墻上笑瞇瞇的牛壘,心里有些酸,媽的,啥玩意。他掉頭就出去了,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蒼蠅,不舒服。

一想到有時走在村里碰見牛壘,連跟他搭腔他都不搭理就來氣。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不就是個木匠嗎?有啥了不起!俺兒子不比你兒子差。

一想到牛壘的兒子,馬安就有些喪氣。牛壘的兒子聽說在外面開公司了,他兒子只是個記者。記者能掙幾個錢?哎!一想到這些,馬安就有些蔫了。

回去的路上,馬安的步子有些疲沓。走到村后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牛壘騎著電車朝這邊過來。他閃了一下身子,閃進一棟小樓后面??粗掘T著車子遠去,他從背后啐了一口。

有啥了不起!他想。

聽到牛壘死去的消息是在一個早晨。馬安早上起來去田里,走到村后公共廁所前就看到一些人圍在一起說話。他朝那些人跟前偎,就聽見幾個婦女在嘰嘰喳喳。太急了,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

“誰?誰???”馬安愣了一下。

“牛壘,牛壘死了!”

牛壘死了?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怎么回事?這么突然,我昨天還看到他開著旋耕機給人家耕地呢。

“昨晚上他車水灌溉秧苗,早晨有人看到他趴在水泵跟前,已經(jīng)沒氣了?!?/p>

馬安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心底哼了聲,你也有今天。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己跟牛壘可沒有過節(jié)。牛壘死了,自己干嗎有這種想法?

這會兒,馬安家的狗在院子里拉了一泡屎,不偏不倚,剛好拉在馬安電車轱轆跟前。要是擱以前,馬安早就一腳過去,把黃狗踢飛。

馬安找來鐵锨,把狗屎除走,還朝著黃狗說了句:“狗東西,不長眼睛,亂屙亂拉,想挨揍嗎?”

他此刻的語氣,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呵斥聲里帶著一種嬌慣。

他看到老婆子坐在院子里,老婆子肯定也是聽說牛壘的事情了,正苦巴著臉在那里唉聲嘆氣。

老婆子被馬安欺負慣了,不敢在他跟前說三道四。在平時,關于牛壘一家的事情,她很少提起。

今天不一樣,馬安主動提出來了,他站在老婆子跟前,有些揚揚得意,嗯,牛壘死了,聽說得急病死了!

老婆子坐在那里半天不吭聲,后來嘆了口氣。

馬安抬頭望了望天上的太陽,馬安喜歡抬頭看太陽。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老婆子說話:“牛壘還沒有我的年齡大吧?”

你在大西北騰格里沙漠創(chuàng)下的一片天地怎么樣?你在村里開著收割機和旋耕機耀武揚威又怎么樣?哈哈!不還是比我先走。馬安望著眼前的老婆子,他想說出來刺激刺激她,想了想,又咽進了肚里。

那天,馬安破天荒地從村里的菜店買了幾樣菜,熟食,葷的,好幾種。開菜店的劉學媳婦跟他說:“牛壘死了,你沒去看看?”

馬安說去了,我早上就去了,人已經(jīng)拉走了,去殯儀館了。天太熱。

劉學媳婦說:“平時不見你買菜的,今天怎么這么舍得吃了?”

馬安說:“俺也想開了,該吃吃,該喝喝,像牛壘這樣,不值得,一輩子光拼命干了,有啥用?說走不還是走了?”

劉學媳婦說:“你說得有道理。”

馬安還想說,他一輩子可是活得有面子,有啥用?不還是說走就走了?他沒說出口。

那天晚上,馬安喝多了,平時二兩白酒的量,那晚他喝了半斤多。一喝多,他就開始找事了。站在院子里,大吼小叫,對著狗吼叫,對著籠子里的雞鴨鵝吼叫,對著那些在黑暗中成長的茄子辣椒豆角秧苗吼叫,后來扯開褲子對著那些泥土吼叫。

老婆子在屋里嚶嚶哭泣:“姓馬的,你瘋了,你太沒良心了,誰猜不到你那點小心思,你還是人嗎?”

馬安聽到老婆子的念叨,來到了屋里,噴著酒氣,揮著胳膊,腳步亂晃:“那可是你妹夫,你的好妹夫。他比我有能耐,他看不起我,讓他用收割機給割麥,搭都不搭理我,哈哈,哈哈!怎么著,不還是比我先走了。哈哈!”馬安的笑聲有些得意,有些發(fā)冷。

牛壘葬禮的日子是在他死去的第十天。牛壘的兒子從外面回來操辦父親的葬禮。

就在那天,馬安決定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再去參加牛壘的葬禮。老婆子和牛壘的妻子是堂姐妹,按照道理來說,馬安和牛壘是連襟關系。

馬安換上了一身新衣服,一身從來沒有穿過的兒子給買的中山裝。在換上新衣服以后,他在心里想象著到了牛壘葬禮的現(xiàn)場以后,該怎么說。

他們是親戚關系,隨禮是應該的。他在想,當他一身體面地站在牛家人的跟前的時候,他們會怎么看他。

他們雖然居住在一個村子,卻很少來往。只有老婆子跟牛壘家的來往。他和牛壘,幾十年來,很少有來往,見了面,很多時候都不說話。

馬安倒背著手,朝牛壘的葬禮現(xiàn)場走去,走到村后一條小河邊的時候,遇到了開車回來的兒子。馬安問兒子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兒子說:“聽說姨父去世了,我特意回來的?!?/p>

馬安說:“你去干什么?我去就行了,你娘腿腳不好,沒法去,我去燒紙。”

兒子說:“姨父一輩子活得有價值,給尚莊人帶來了很多東西,我得去參加他的葬禮?!?/p>

馬安哼了聲:“你去,那我就不去了?!?/p>

兒子說:“你去你的,我去我的,不一樣?!?/p>

馬安說:“那你還隨禮嗎?”

兒子說:“當然要隨禮了?!?/p>

馬安說:“你要隨禮,我就不隨了,咱們家只能隨一份,白事,一份就行?!?/p>

兒子沒吭聲,停好車,跟在父親后頭朝牛壘的葬禮而去。

到了村里,嗩吶號子正在哀號。牛壘的葬禮去了不少人,村支書也來了。

兒子過去跟村支書說了一會兒話,然后來到靈堂跟前,對著牛壘的遺照,鞠了三躬。馬安在葬禮現(xiàn)場轉了幾圈,還故意用手撩了撩自己嶄新的中山裝。

他走到收禮人跟前,那些人都是村里的能人,他們平時對馬安都是愛搭不理的。

馬安來到了他們跟前,倒背著手。有一個人給他遞煙,馬安抽出手接過來。他點了煙,對著西天流云吹了一口,對著那幾個人說了句:“誰能想到牛壘走得這么早,這么急!”這句話,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

他來到靈堂門口,站在牛壘的遺照跟前,望著遺照上一臉笑瞇瞇望著他的牛壘,低下頭,心里忽然很惶恐,很焦灼,很難過。

他的眼眶邊有大滴的淚珠不由自主地淌出眼眶,朝堅實的泥土地上砸去,濺起一地的塵煙!

他學著兒子的樣子,朝著牛壘的遺照鞠了三躬。鞠躬的那一會兒,他忽然就像個委屈的孩子,站在牛壘的靈堂前,號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哭得眾人莫名其妙而又心酸無比。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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