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泱育 陳 晨
社交媒體的出現給人們帶來了更快的信息傳播速率與更為多元的信息傳播手段,使得人際交往更為便捷,且形式更為豐富,似乎大有“一統(tǒng)天下”之勢。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第5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12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達10.67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5.6%。(1)《第5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發(fā)布》,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9293517067756627&wfr=spider&for=pc。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事實上,社交媒體在給人們帶來方便的同時,也對他們的人際交往造成了一定的困擾。2017年《人民日報》文章《社交媒體倦怠癥來了嗎?》指出, “盡管社交媒體的使用率越來越高,但人們對社交媒體使用的滿意度卻越來越低”(2)彭飛:《社交媒體倦怠癥來了嗎》,http://opinion.people.com.cn/n1/2017/0901/c1003-29508069.html。。文章引用了凱度的報告解釋原因:比如微信朋友圈的出現,既為人們帶來了新的人際交往方式,也帶來了新的社交壓力,有8%的受訪用戶表示,“我受不了別人在朋友圈過得比我好”(3)凱度:《2017年中國社交媒體影響研究報告》,https://www.sohu.com/a/146588745_742234。。該論調一出立刻激起廣大網友的共鳴,人們紛紛吐槽自己使用社交媒體的各種不快。
面對此類困境,人們的應對態(tài)度有所差異。2019年,央視著名主持人白巖松曾公開宣稱自己不用微信等社交媒體,而只用短信與外界交流。他給出的原因是避免成為手機的奴隸,從而更好地掌控自己。(4)黃昌易:《白巖松不用微信,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http://www.360doc.com/content/19/0517/09/44564349_836257653.shtml。他的做法并不是個例,而是已有不少先驅者——李健沒有微信,汪涵沒有微博。此外,騰訊研究院也于2016年發(fā)起一場為期15天的“社交媒體齋戒”實驗,證明了對社交媒體進行自律擁有一定的有效性。(5)騰訊研究院:《社交的尺度》,https://www.docin.com/p-1965266819.html。因此,這類態(tài)度有一定市場。
但也有一些人提出反對論調,“雖然微信確實存在不少問題,但我不能遠離微信,我的工作需要微信,我的生活需要微信——微信支付、關注公眾號信息、刷朋友圈……”(6)播音僧:《白巖松不用微信,我不服》,https://www.sohu.com/a/325115163_777701。對于社交媒體帶來的消極影響,這類人的應對態(tài)度顯然區(qū)別于以白巖松為代表的人物,如果說前者是“痛并拒絕著”,那么后者則是“痛并快樂著”。
在這樣分歧的背后,兩類人群又各自擁有怎樣的特征?筆者查閱了凱度于2018年發(fā)布的《2018年中國社交媒體影響研究報告》,報告顯示,34歲以下人群是市場主力人群,44歲以上人群的占比甚至僅有16%。(7)凱度:《2018年中國社交媒體影響研究報告》,http://www.doc88.com/p-11273346848455.html。這個結論對應上文所言及的現象,不難發(fā)現年齡特征在這兩個群體中的差異——白巖松、李健、汪涵等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輩,而后面的反駁論調則大都是一些年輕的自媒體博主。因此,筆者認為,分歧的產生與代際差異相關。
兩代人面對社交媒體消極因素的不同態(tài)度往往也對應了他們當前的差異化人際交往態(tài)度,出現了交往錯位現象。譬如,長輩常常批評年輕人低頭玩手機,并要求聚會時不允許碰手機。與此相對,年輕人之間聚會時一起用手機打游戲、在群里斗圖等已然成為一種習以為常的交往方式。再比如,長輩使用社交媒體時經常使用自己的真實照片作為頭像,昵稱也是真實名字。與此相對,年輕人則少有這樣做的。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一般來說,代際差異的存在是很正常的,畢竟隨著社會發(fā)展每代人的生長環(huán)境不一,自然也就產生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早有學者預言了社交媒體時代所謂代際差異的出現。比如普倫斯基于2001年就提出,電子媒介的高速發(fā)展將劃分出迥然相異的兩代人:數字化土著與數字化移民。前者是指在這幾十年間伴隨網絡技術一同誕生與成長的一代,他們對于社交媒體環(huán)境更為適應。而后者則是歲數在30歲或40歲以上的成年人,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全新的數字化環(huán)境對他們來說就像是走進新大陸?;谶@樣的客觀差異,兩代人的行事風格必然出現巨大的差異。(8)周曉虹:《文化反哺與媒介影響的代際差異》,《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
但筆者認為,社交媒體時代的代際差異不同以往,其有可能產生更為嚴重的后果。在社交媒體之前,由于兩代人在空間上生活在一起,代際差異的存在至多讓兩代人的交流多費些勁。換句話說,在前社交媒體時代,兩代人的交往錯位存在著彼此磨合的可能。
而在社交媒體時代,盡管兩代人可能在地理位置上還在一起,但年輕人卻可以在網絡空間來去自如,因而在事實上隔絕了兩代人的交往。具體到現實情況,我們也不難發(fā)現目前一些年輕人寧愿與網友暢聊一天,也不愿意應付家人幾句話。
此外,更毋論不少長輩已經幾乎拋棄了社交媒體,即使在使用,也由于他們的技術和觀念落伍而在事實上為年輕人所拋棄,那么他們轉向與同齡人的交往嗎?他們之間根本用不上社交媒體。
因此,在社交媒體時代,代際差異所造成的交往錯位的最終導向可能不會是交流的妥協(xié),而更有可能是交流的隔絕。并且,往往也正是因為交往錯位,而導致了當前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下的人際交往困境。從筆者觀察身邊情況來看,年輕人與長輩的交流愈發(fā)傾向于態(tài)度敷衍,而哪怕是敷衍也感覺費他們不少精力,于是轉而閉口不言。
兩代人的分歧是如何產生的?他們對社交媒體時代的人際交往持有怎樣的差異化理解?開展了怎樣區(qū)別的實踐?他們各自的痛點在哪里?筆者將結合上述問題和對之的回答,以期為解決社交媒體時代的人際交往困境問題提供思路。
在研究手段的選擇上,本文擬采用深度訪談法獲取關于社交媒體影響下人際關系代際差異的情況資料,并基于此展開論述和分析。
在訪談對象的選擇上,本文從普倫斯基的“數字化移民和土著”定義出發(fā),考慮到社交媒體在中國出現是在2000年左右,而得到大規(guī)模普及則基本要到2008年前后,故選擇“70后、80后”作為數字化移民,即年長的一代。而選擇“90后、00后”作為數字化土著,即年輕的一代。最終收獲有效訪談資料20份,訪談對象的出生年月區(qū)間為(1971—2007),其基本信息如表1和表2所示。本文對訪談對象做了匿名編碼處理,分別用A1—A10代表“70后、80后”,用B1—B10代表“90后、00后”。
表1 “70后、80后”受訪者的基本信息
表2 “90后、00后”受訪者的基本信息
在研究方法論指導上,由于本文聚焦對認識問題的回答,即著重解釋兩代人在人際交往上的代際差異如何發(fā)生,因此擬采用媒介實踐的方法進行考察。該方法由Couldry提出,(9)Nick Couldry,Theorising media as practice,Social Semiotics,volume, 2004,pp.115-132.目的在于懸置意義、理念等文化概念的爭論,而轉向對相對穩(wěn)定以及可觀察的實踐行為的分析,也就是僅做認識工作,給現象的發(fā)生提供一套可靠的敘事邏輯。
媒介實踐理論的運用首要在于關注時間屬性,幾乎所有的實踐理論家都認為人們的行動應該放在日常生活的時間流里面來進行考察,這是因為實踐理論認為人們的活動與實踐并不是互相孤立存在的,而是彼此嵌套交織,因此過去的經驗對當下的實踐活動存在著相當程度的影響。比如Ropke認為,實踐存在于人們生活的時間流里,人們參與某一實踐的動機取決于他們正在從事或以前從事過的社會實踐。人們在生命軌跡中所參加的各種實踐都會為他們積累一些經驗或施加一些必要性,他們之后的實踐行為由此發(fā)生?!?10)顧潔:《YouTube用戶能動性 媒介實踐論的角度》,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4年,第33頁。
筆者在實踐考察中發(fā)現,需要梳理兩代人既往的所有人際交往經歷才能溯本求源,從根本上理解社交媒體時代的代際差異如何發(fā)生,而不單純僅是進行片段式的考察。因此,筆者將選擇合適的時間節(jié)點對兩代人的全部人際交往經歷進行全景式闡述與分析。
在訪談提綱的設計上,考慮到受訪者的個體差異,故本項研究擬采用半結構式訪談提綱。此外,考慮到前文媒介實踐理論的方法論指導,筆者擬定主要話題如下:在家鄉(xiāng)的初次人際關系建構、離開家鄉(xiāng)后身處異地的人際關系建構、社交媒體時代的人際關系建構。
對于70后和80后們而言,在社交媒體出現之前,他們初次人際關系的發(fā)生場景往往是鄉(xiāng)土社會或者城鎮(zhèn)熟人社區(qū),因此建構了相當傳統(tǒng)的熟人關系。比如,出生于鄉(xiāng)鎮(zhèn)的A01介紹道:
一開始交往的就是家人、親戚和附近的鄰居,就算是學校里不太認識的同學,彼此家長其實也都認識。
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曾對熟人關系有過精彩論述:“低流動性,沒有陌生人,人們平素接觸的是生而俱來的人物,并不是由于自己選擇得來的關系,而是無須選擇,甚至先于個人而在的一個生活環(huán)境?!?11)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3頁。基于個人在熟人關系中的被動地位,也有學者將其稱為“先賦性關系”。
此外,費孝通認為,在鄉(xiāng)土社會中出于生存的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被賦予了太多其他社會功能,比如政治、經濟、宗教等。于是人們之間的交往不能像西方社會那樣有太多個人意味,而必須是連續(xù)穩(wěn)定的,這就意味著感情不是熟人關系中的主要凝合力量。(12)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66頁。感情可以發(fā)生乃至存在,但不是人際交往的必需品,甚至有時候還需要進行必要的克制。這意味著熟人關系的最大特征就在于底細互通的基礎地位,而情感則居于次要位置。事實似乎也的確如此,據A01介紹:
當時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并不是都很合得來,只是因為大家的朋友圈有交集,只要不太過分總是可以來往。
但與費孝通筆下的鄉(xiāng)土熟人社會有所不同的是,當時的社會流動性正與日俱增。隨著高考恢復(1977)、改革開放(1978)、居民身份證的出現(1985)等事件的陸續(xù)發(fā)生,血緣、地緣等傳統(tǒng)共同體正分崩離析,個體獲得重新塑造自我、選擇自己生活軌跡的機會。沈奕斐曾概括這一時期的社會趨勢,“社會開始允許個體擁有做出與他人不同生活方式的選擇自由,包括個人、性、家庭內部關系等。”(13)沈奕斐:《個體化視角下的城市家庭認同變遷和女性崛起》,《學?!?2013年第2期。這意味著人們將超越熟人關系來進行交往。
對于70后和80后來說,他們由此首先感知到的就是高考的出現以及外出打工的自由。這10名訪談對象中有5名上過大學,有5名表示彼時有過外出打工的經歷。那么他們的人際交往情況就此發(fā)生了哪些改變呢?從訪談資料來看,10名受訪者提到最多的關鍵詞就是“人生地不熟”——他們需要在未曾到達過的地方與一群素未謀面的人展開交往。從理論視角來看,這意味著他們從熟人社會進入到陌生人社會之中。那么具體過程是怎么樣的呢?A02介紹道:
先認識的是舍友,其次是班上同學,然后才是學校其他同學。不過大家一開始都不認識,都是試探性接觸,真正熟絡了要到大一下學期。
從訪談資料來看,10名受訪者基本是類似的情況。因此可以看出,他們此時在異地的人際關系建構依然是熟人式的,即基于現實距離的遠近來運作起一個熟人社區(qū),并在其中開展人際交往,同時他們圈子的真正形成需要時間才能熟絡起來,這就意味著底細的互通在此時仍舊是很重要的。但是比起在家鄉(xiāng)的熟人關系,他們此時的人際關系形態(tài)還是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A05介紹道:
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一開始不太熟,都是試探性地接觸,有些人在熟悉的過程中就感覺不太玩得來,所以就直接敬而遠之了。而如果感覺合得來,就進一步接觸。
這表明,雖然他們之間交往的發(fā)生是熟人式的,但不同于身處家鄉(xiāng)的是,他們在交往過程中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并不需要被動地接受所有人的底細,而是可以有所挑選地深入了解。具體分析可知,這是由于相處時間的有限以及他們已有初次人際關系建構的經驗,因此他們可以在熟人關系的發(fā)展過程中奪回一部分自主權。換句話說,此時熟人關系的建構對于他們來說實際上呈現為一個可見的、可掌控的過程,而非像家鄉(xiāng)那樣先天存在,并在他們懵懂期就已得到較大的發(fā)展。那么這一變化給人際交往帶來了什么?
據受訪者介紹,他們的“試探性接觸”一般來自學校的社團、讀書會、英語角等趣緣組織。而外出打工者的“試探性接觸”一般來自打臺球、去舞廳或KTV等,同樣也是因趣緣而發(fā)生。也就是說,他們在異地的人際關系建構雖然是熟人式的,但情感元素在其中并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是作為一個人際交往的強維度得以凸顯,成為他們人際關系的新奇體會。正是在這段時期,他們開始對人際關系擁有掌控權。
這一點在他們對既往人際關系的處理上也有所體現。彼時他們雖然掌握一定的遠距離通訊手段,比如書信、電話等。但由于經濟成本的原因,他們的既往人際關系事實上經歷了一定程度的“裁員”。10名受訪者均表示,當時也不是每個人都會通書信、電話,而是原先玩得比較好的保持聯系,其他的人慢慢就不聯系了。這意味著他們根據情感的親疏對既往的熟人關系進行了一次“提純”,將“玩得好”視為朋友圈中去留的重要標準之一。
當然也有一些例外情況,比如A02表示:
當時中學有個同學其實跟我不是很熟,但是后來我們考到同一個省上大學,因此就互寄了書信,后來也有了一些聯系。
不過在筆者看來,這類人際關系建構經歷還是熟人關系的慣習發(fā)揮,本質上是既往熟人關系的再延續(xù)。根據A02介紹,雖然他后來跟這個朋友的關系要比在家鄉(xiāng)時要更親密一些,但也并未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
因此,總的看來,以70后、80后為代表的人群在前社交媒體時代的人際交往經歷充斥著熟人關系的底色,即他們習慣于在經由現實距離構成的熟人社區(qū)中發(fā)展人際關系。同時,伴隨著工業(yè)化進程下地緣、血緣的逐漸解體,他們在離鄉(xiāng)后的異地人際關系建構中將情感元素進行凸顯,使得他們之后的人際交往開始雙維度并重——底細與情感缺一不可,而這也是他們彼時最為新奇的人際交往體會。
當70后、80后們來到社交媒體環(huán)境后,既往長久的線下熟人關系經歷使得他們在一開始并沒有用社交媒體作發(fā)生人際關系的自覺。此外,他們接觸社交媒體的時間較早,技術、社會條件都尚未成熟,這也限制了他們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的人際交往發(fā)揮。據A04介紹,他在2004年左右接觸社交媒體(QQ),彼時上網費用較貴,設備也未普及,因此很少用社交媒體進行閑聊,而主要用于工作,他介紹道:
那時候跟網友、朋友交流不多,主要是以同事為主。同學群都是后來很久之后才建立的,之前沒有那么方便。那時候(使用社交媒體)一般是工作需要,方便聯系溝通。
從其他9名受訪者的介紹來看,他們最初的社交媒體使用一般也是工作需要,而非用于人際交往。只有A02表示早期曾嘗試過跟網友聊天,他介紹了當時的情況:
當時我畢業(yè)后沒有回家鄉(xiāng),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周圍沒有什么認識的人,下班后很無聊,也不可能再找同事聊,所以就在一些網絡社區(qū)上加了陌生網友聊天,可以消磨時間。
但A02表示,這類聊天除非雙方都有“奔現”(線下見面)的意愿,否則很快就會結束。
這兩類情況表明,盡管彼時人際交往的環(huán)境已然發(fā)生了變化,但他們經由熟人社區(qū)發(fā)生人際關系的經驗還是得到了相當的延續(xù),并由此對社交媒體豎立了一種工具理性,即主要作為工作上打交道的工具,而不是發(fā)生交往的場所,真正的人際關系一定是通過現實的熟人社區(qū)來發(fā)生。而就算嘗試在社交媒體上開展人際交往,也需要盡快將彼此納入線下的熟人社區(qū),比如“奔現”,這樣才能使得人際關系的發(fā)展得以順利。
此后,隨著社交媒體的技術進步和漸漸普及,其人際交往功用也被社會公眾普遍接納。70后和80后們當然也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使用習慣,但從訪談資料來看,他們的使用仍然是相當有限的。據A01介紹:
當時身邊人漸漸都用上了微信、QQ等社交媒體,于是我們就彼此加上了好友。之后我也一般不加陌生人好友,只加我認識的、認可的人。
從10名受訪者的介紹來看,他們在社交媒體上的好友圈基本都是擁有線下認識基礎的人。由此看來,他們在社交媒體上的發(fā)揮并非是建構了區(qū)別于以往的新型人際關系形式,而僅僅是將既往熟人關系搬遷到互聯網中。他們人際關系的開展基礎仍然在線下,即熟人社區(qū)。社交媒體之于他們而言處于一種“非必要地位”,即無論社交媒體存在與否,他們所交往的對象范圍都是一樣的?;诖?筆者認為,這正是這一代人可以摒棄社交媒體的底氣來源,出于學習成本或者其他方面的考慮,他們不使用社交媒體不會影響其交際圈范圍,至多是降低一部分交流效率。
當然,雖然人際關系的根本發(fā)生形式沒有變,但一些細小的變化還是有的。前文提到,伴隨著工業(yè)化而發(fā)生的人口流動,這代人經歷了情感元素維度的凸顯,他們的人際交往不再主要基于底細維度,而是雙維度并舉。關于這點,他們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下有所發(fā)揮,即“群”的建立。
10名受訪者均表示,他們加入了一些群,比如家庭群、親戚群、朋友群等,他們在這些群體的表現要比在公開的朋友圈中更加放得開。據A01介紹,她平時有些心事不會在朋友圈里說,但是會在自己的閨蜜群里進行分享。A08表示雖然他在公開的朋友圈中不活躍,但是在親友群中很能說。而這些群的建立一般都來源于一些契機,比如A01表示她的閨蜜群是在一次與閨蜜們的約會中提議建立的,而A08的親友群則是有一次過年時大家湊到一起而建立的。這表明,他們既往通過情感親密程度對熟人關系圈進行“提純”的做法,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下借由群的建立而得到延續(xù)。
基于此,筆者得以判斷,以70后、8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移民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的人際關系建構實踐主要追求的是熟人社區(qū)的延續(xù)。在人際關系的發(fā)生上,他們遵循了線下熟人社區(qū)的傳統(tǒng),雖然在進入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進行了一定的改造,但其交往對象的范圍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因此社交媒體事實上僅是作為人際交往的場景存在,而非作為一個新型場景得到充分發(fā)揮。他們進行人際交往的基礎依舊來源于現實距離的相近。此外,他們建立群的行為是此前情感維度凸顯的經驗延續(xù),他們對熟人關系進行“提純”處理,以達成底細與情感雙維度強勢的人際關系格局。
對于90后、00后們來說,社交媒體雖然在其成長早期就已經出現乃至成熟,比如QQ(1999)、貼吧(2003)、微博(2009)等,但由于他們彼時懵懂的意識、父母和老師的管教狀態(tài)以及成本問題,他們在事實上處于“社交媒體限用”狀態(tài)。
比如據受訪者中的一些90后介紹,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就接觸過QQ,但彼時電腦、手機都相當缺乏,或者就算有,但因為身邊使用的人少,因此他們也很少用。但盡管如此,他們也顯然區(qū)別于70后和80后的前輩們,算不得數字化移民。這是因為他們畢竟分享了社交媒體技術進步的紅利,從而掌握了一些新型通訊工具,比如電話、短信等,具有部分社交媒體特征,他們事實上已然處于社交媒體的邊緣環(huán)境。
而在另一部分90后和00后這邊,雖然他們使用社交媒體的條件更為成熟,但由于父母和老師的管教,他們并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社交媒體,一般分為每日限用(寫完作業(yè)可以使用)或者每周限用(周末放假),因此他們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的存在并不是連續(xù)的,社交媒體僅是作為人際交往的補充場景存在。這里可以參考陳宗海針對未成年人社交媒體使用的一項調查報告,該報告顯示雖然絕大多數青少年都使用過社交媒體,且接近半數的青少年每天都使用社交媒體,但超過七成的青少年每天使用社交媒體不超過兩個小時。(14)陳宗海:《青少年社交媒體使用:親和動機、線上社會資本與性觀念傳播的實證研究》,碩士學位論文,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2020年,第30頁。
因此,他們初次人際關系的發(fā)生基礎還是來自現實距離,也就是父母、鄰里以及學校同學。這樣看來,他們似乎又即將進入傳統(tǒng)熟人關系的建構當中,但事實更復雜。
對于處于社交媒體邊緣環(huán)境的部分90后們來說,他們所掌握的電話、短信等通訊工具使得他們的一部分人際交往失去了“面對面情境”。據B02介紹:
當時我們想認識別的班的同學,現實中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人家,就會拜托人要來手機號,給想認識的同學發(fā)短信打招呼,或者發(fā)些好玩的笑話段子來認識一下。
通過短信向不太熟悉的人打招呼尋求認識,看似仍舊發(fā)生在熟人社區(qū)內——現實距離很近,彼此的朋友圈也有交集。但是這種社交方式已經與熟人關系的內涵相去甚遠——他們的交流失去了面對面情境,因此打破了“交往需見面”的熟人關系建構法則,而這將會帶來底細維度的缺位。換句話說,他們的這部分人際交往不會發(fā)生被動互通底細的情況。B06的例子可以更好地說明這一點:
當時我想追隔壁班的一個女同學,于是就托人要來了她的手機號碼,給她發(fā)好玩的笑話段子,用短信談天說地,但當時我對她的背景其實一無所知。后面聊熟了就在現實里打招呼,反而有些尷尬,不如短信里放得開。
由此可見,他們這部分人際關系的發(fā)生對象雖然是現實距離相近的“熟人圈”,但是他們之間交往卻首先開始于情感的接觸、相熟,而非底細的互通,因此實際進行的反而是“陌生人關系”,即從情感推向底細的逆向人際關系建構。當然,就他們全部的人際關系來說,并非完全如此,傳統(tǒng)意義上的熟人關系仍然占據著他們人際生態(tài)的重要位置,不過到此時已非他們的全部體驗。
而對于其他社交媒體條件更為成熟時的部分90后和00后們來說,同“熟人圈”開展陌生人社交的現象更為普遍,其程度也更深。跟手機、短信等通訊工具相比,社交媒體的獨特性在于“公開”和“社區(qū)化”,它使得人際交往不再限于二元線性,而是可以進行多點連線的網絡式交往,也就是“朋友圈”的出現。(15)曹博林:《社交媒體:概念、發(fā)展歷程、特征與未來——兼談當下對社交媒體認識的模糊之處》,《湖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1年第3期。
據B04介紹,他每次來到新學校或者升學到新班級,跟新同學的互動首先開始于加好友,雖然有不少人可能在之后也不會聊天。此外,有一些受訪對象表示他們還加了很多僅見過幾次面的人,比如朋友的朋友。添加好友的機緣除了現實中的偶爾交集,社交媒體上也有一些輔助功能,比如可能認識的人、同學錄、好友克隆、擴列等。B04詳細介紹道:
對于學校同學,只要有機會大家就會加上好友,但未必就此玩到一起。比如在可能認識的人里推了過來,我就會加上,驗證信息寫上我的名字,大家知道彼此是同學就行,可能一句話也不會說。
因此,社交媒體不僅同樣打破了熟人關系建構的“交往需見面”的法則,還提高了基于此而進行的人際交往效率。不過也可以看出,他們雖然在底細不通的情況下開展了普遍的人際接觸,但彼此有可能會一言不發(fā),那么他們這部分接觸的意義是什么?后續(xù)的交往實踐又是如何開展的呢?
從10名受訪者介紹來看,他們與這部分人群的后續(xù)交往并非始于直接互動,比如開門見山地說想認識、做朋友,而往往是間接的,比如在朋友圈的點贊、評論甚至于僅是瀏覽。B05介紹道:
我原來加了班上一個同學,其實之前不是太熟,后來在(QQ)空間看他吐槽時用的一些梗好好笑,于是現實見面的時候我也用那些梗跟他開玩笑,覺得很有意思,后來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由此可見,朋友圈的出現使得他們同周圍人群中的陌生人進行社交變得更為間接,即彼此互加好友并不意味著就此進入交往狀態(tài),而可以是觀望評估著的——通過彼此呈現的公共信息來評估需不需要開始接下來的交往。這里的公共信息當然不是底細的介紹,而往往是情感信息的展露,比如彼此的愛好、三觀等。這也就打破了人際關系“接觸即交往”的法則——他們彼此之間的接觸擁有了不發(fā)生交往的自由,甚至可以自主決定不發(fā)生交往,比如B07就介紹道:
我之前加了一些同學,看他們空間整天負能量,看不慣這個那個的,還爆粗口,后來我就把他們刪了,學校里見到了我也躲著他們。
當然,由于社交媒體限用狀態(tài),他們對于朋友圈的使用則是間歇性的。據受訪對象介紹,他們彼時并不能隨時隨地查看朋友圈,而往往要在每天放學或者周末。但社交媒體的有限參與仍然對他們現實的人際關系建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比如QQ空間的動態(tài)往往成為他們線下接洽的契機及談資。此外,社交媒體上的歷史動態(tài)和通訊的便捷性更是可以助力他們親密關系的形成。B08表示,如果她對一個人感興趣,那么她會先去看他的歷史動態(tài),以進一步了解這個人。而B09則表示,他放假時使用社交媒體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與朋友保持聯系。因此,社交媒體的這類特性讓前述的“本該同周圍人發(fā)生熟人關系的卻開展陌生人交往”的人際關系形式擁有了成為主流的潛力。
總的看來,以90后、00后為代表的人群在其成長早期處于“社交媒體限用”的狀態(tài),但社交媒體的有限參與或者邊緣環(huán)境畢竟使得他們經歷了一部分區(qū)別于傳統(tǒng)意義的熟人關系建構——同本應發(fā)生熟人關系的周圍人開展了陌生人式的交往,實現了從情感推向底細的逆向人際關系建構過程。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熟人關系”似乎也是可以由情感來推動完成建構,而不是非要在被動了解底細的情況下發(fā)生。
隨著技術的進步和年齡的增長,90后和00后們逐漸進入社交媒體放開的狀態(tài),實際體現為社交媒體的使用可以更為隨性,比如擁有自己的手機或者電腦等。對于他們與周圍人的交往來說,這一變化無非讓其進行得更有效率。而除此之外,他們開始與超越現實距離的人發(fā)生“網友”關系。
黃少華曾概括了網友關系的特征,即“網絡交往是一種以‘身體不在場’為基本特征的人際交往,是一場陌生人之間的互動游戲?!?16)黃少華:《論網絡空間的人際交往》,《社會科學研究》,2002年第4期。他認為基于互聯網的技術特性,人們可以更為便捷地與“志趣相投”之人展開交往。從訪談資料來看,10名受訪者均表示“情感”是與網友展開交往的核心因素,比如聊得來、游戲打得好、聲音好聽等。
這其中顯然有他們此前與周圍人進行陌生人式交往的經驗延續(xù),也就是從情感出發(fā)來進行人際關系建構。但比起此前的經歷,他們此時“網友關系”的區(qū)別在于底細的始終缺位——由于彼此肉體持續(xù)不在場,他們情感的相熟并不能順利推向底細的互通。據B03介紹,他雖然偶爾會跟網友聊起一些現實情況,但彼此基本都是只言片語。
那么他們會如上一代人在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追求的那樣,把彼此納入熟人社區(qū),也就是“奔現”嗎?從訪談資料來看,10名受訪者的“奔現”經歷不過寥寥,其中固然有成本問題。但筆者認為,他們還有一點與上一代人截然不同——早期與周圍人的陌生人式交往經歷。正如前文所說,對于他們而言,所謂的“熟人關系”似乎也是可以由情感來推動完成建構,而不是非要在被動了解底細的情況下發(fā)生。那么對于情感元素更加凸顯的網友關系,他們又何必非要追求底細的互通呢?
從訪談情況來看,事實似乎的確如此。在訪談過程中,一些受訪者介紹了目前的新型網友交往形式,比如CP關系。CP一詞來源于日本ACG圈,對應的英文是Coupling,本來僅是用作影視人物的配對之中,但后來被挪用至網友的交往之中,類似于網絡情侶。
但比起傳統(tǒng)的網戀,他們的CP關系卻會在事先約定互不透露真實信息,而僅是追求有限時間的交往,一般一個月左右,其間會像戀人一樣相處,說親密話語,或者一起打游戲等。這意味著他們這部分的網友關系隔絕了底細,而僅僅發(fā)生在單一的情感維度。據B08介紹,她開展CP關系的緣由是因為真正的戀人關系需要考慮太多的現實因素,而CP關系則不需要考慮太復雜,只要兩個人開心就行。因此這類人際關系是一種體驗式交往。
曾有學者提出“熟悉的陌生人”概念,認為互聯網上出現了一種發(fā)生在陌生人中的親密關系——人們在互不相識的情況下敞開心扉。(17)張娜:《熟悉的陌生人:青年群體網絡人際關系的一種類型》,《中國青年研究》,2015年第4期。該概念與本文在此論述的人際關系形式非常相似。從前文的分析來看,這類關系的建構事實上在“社交媒體限用”的狀態(tài)下就有所預演。本文對其發(fā)生的具體過程有所揭示。
基于此,筆者認為90后、00后們在社交媒體放開后的最獨特表現就在于情感元素的極致——他們的一部分人際交往可以完全摒棄底細維度,而僅僅追求情感交流。這種關系當然很不穩(wěn)定,但對于他們而言是有效滿足了一部分人際交往需求,簡直像消費品。不過這也僅是他們的部分人際關系,傳統(tǒng)意義上的熟人關系以及同周圍人展開陌生人式交往而達成的雙維度人際關系同樣存在,并一同組成了他們豐富的人際關系生態(tài)。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社交媒體之于這代人是“必要的存在”,因為他們憑此開拓了更大的交際圈,而不僅僅受限于現實距離。
基于上文對兩代人人際關系建構實踐過程的分析,筆者認為兩代人在社交媒體時代人際關系代際差異的形成關鍵如下:
首先是社交媒體在他們人際交往中的地位差別。對于以70后、8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移民來說,社交媒體是“非必要的存在”,他們的交往對象范圍以及發(fā)展形式不因社交媒體的存在與否而發(fā)生大的變動。與此相對,社交媒體對于以90后、0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土著來說則是“必要的存在”,他們需要憑此進行“陌生人式熟人關系”建構,以及發(fā)展網友關系。而這類差異必然會導致他們實踐風格以及最終導向的人際關系格局都存在差異。
其次是人際觀念的差別。不難看出,受限于既往經歷,以70后、8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移民追求的是人際關系的結果觀,也就是以底細的互通為基礎,他們的人際交往勢必要發(fā)展至雙維度的圓滿,從而行以致遠。與此相對,以90后、00后為代表的人群雖說沒有完全放棄結果觀,但他們畢竟出現了只追求單一情感維度的不穩(wěn)定人際關系形式,因此事實上生成了一定的人際關系過程觀,也就是只考慮暫時的親密,而忽略“長相廝守”。而這勢必會導致兩代人在看待人際關系的視角上有所區(qū)別,從而造成觀念的分歧。
此外,社交媒體的技術特性又使得這些差別所造成的后果變得更為嚴重。正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樣,社交媒體打破了既往人際關系“交往需見面”與“接觸即交往”兩大法則,因此兩代人在社交媒體時代的差異化實踐并不是誰快誰慢的問題,而根本是發(fā)生在兩個賽道的問題。這也最終導致了兩代人彼此漸行漸遠。
不過具體到現實中,在兩代人的主流特征之外,不可否認存在一些異質人群,比如更像90后的70后,或者更像80后的00后,他們通過社交媒體進行人際關系建構時可能區(qū)別于同代人,因此不能在本文的代際差異框架中得到解釋。
但筆者認為不能畢其功于一役,代際差異研究聚焦的是對隔代人群的主流特征進行考察,它也是此后進行異質個案研究的前提依據。至于尋找這些個案,以求從中發(fā)現更為普遍的規(guī)律,已經不再限于代際差異的主題探討,而是下一步的工作。筆者雖然對此進行過一些調查,但尚未形成系統(tǒng)的結論,期待后來者的高見。
基于以上的討論,筆者總結了兩代人所各自面臨的具體痛點:
對于數字化移民來說,由于他們基本沒有經歷過陌生人交往,那么以陌生人關系為主的社交媒體對于他們來說,首先意味著一定的學習成本。此外,社交媒體對人際交往方式的重塑使得他們面臨人際關系建構的不確定性。那么他們只能擁護唯一確定的事,也就是遵循傳統(tǒng)的熟人社區(qū)慣例,試圖在社交媒體進行熟人社區(qū)的還原、延續(xù),或者干脆棄用,以此保證自身人際關系的最低下限。但這也意味著他們與數字化土著必將發(fā)生交往錯配。
對于數字化土著來說,他們既要維持一部分傳統(tǒng)意義的熟人關系,又面臨著陌生人(包括同周圍人以及網友)社交需求,但由于兩種人際關系形式存在根本上的區(qū)別,決定了他們勢必要處處小心,而避免這兩個圈層在己端的矛盾沖突。因此,他們需要對這兩類交往進行評估,以決定精力分配,并往往選擇對數字化移民們進行敷衍式處理。
基于以上的分析不難看出,當前社交媒體時代的人際關系困境并非是某個/某些群體的單獨責任,而是社會發(fā)展必經的陣痛。因為兩代人的媒介實踐策略的形成并非有意跟誰比較,也并非從一開始就帶有某種刻意的偏見,而僅是在各自的能力范圍內,出于讓自己生活得更好的目的,自然行事而已。只是由于社會發(fā)展到這一階段——不允許兩代人的人際關系建構各自安好,也不允許他們小打小擦。
那么該如何做呢?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兩方面去嘗試。
首先是增進理解。米爾斯認為,社會學家有責任向一般讀者闡明,他們的私人困擾并不只是個人命運的問題,而是和全社會的結構性問題密不可分。社會結構若不發(fā)生根本性轉變,他們的私人境遇就不可能得到真正改變。(18)C.賴特·米爾斯:《社會學的想象力》,李康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頁。在筆者看來,這個責任在今天不應僅為社會學家所獨攬,而是人人都應該懂一些社會科學。具體到因代際差異而導致的人際關系困境問題上,兩代人只有深刻地理解這樣的問題是如何產生的,才能避免淪為情緒化的對立乃至沖突,才能加強彼此的理解,進而給各自的實踐提供更多空間。那么我們就算不能解決問題,也至少能抱團取暖。
其次是文化反哺。不難看出,盡管兩代人都是代際差異的受害者,但以70后、8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移民顯然處于更為弱勢的地位——社交媒體時代的巨變讓他們無所適從。那么作為對此更加游刃有余的一代,90后、00后為代表的數字化土著們有進行文化反哺的義務,也就是帶領長輩們學習媒介、體驗媒介——這倒不是出于讓他們趕上時代的目的,即使不這樣長輩們的生活依然有滋有味。只是在今天確實出現了社交媒體這樣一種東西,那么對于畢竟生活其中的“移民”們來說,總要觀光一下才不枉走上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