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顏
對于回到這里,我心里是有些抵觸的。誰愿意見到承載童年的地方荒草萋萋?
村子依山而建,白墻黑瓦的房屋自山麓一直延伸到半山腰。一路上并沒有記憶里那般顛簸,低頭看著平整的水泥路面,我愣了愣神。流浪的風從遠山而來,途經此處并不停留。遙遠的鐘磬音在耳邊作響,是這片竹林在挽留,卻徒留一地影影綽綽。竹葉紛飛,那幾間屋子被竹林掩映著。
穿過山腳那片竹林就是爺爺家。竹林盡頭是一棵很大的樟樹,遮天蔽日。誰也說不清它是何時種下的,幽幽的樟木香同村子一樣古老靜謐。因為恰巧長在爺爺家正門口,有親戚尋來,村里人只說樟樹下那戶就是。儼然成了一個獨特的路標。
童年的玩樂大多圍繞著這棵樹,我和伙伴們在樹下踢毽子,跳房子,玩老鷹捉小雞,偶爾有誰出糗惹得樹葉也笑得亂顫。七八月似火的天氣,老人們搬來椅子搖著蒲扇看我們玩鬧,閑扯家長里短。外面灼人的熱浪被無邊的綠意擊退,山風輕輕地吹,枝葉間漏下的點點光斑隨著我們跳躍。
……后來來了一群人要砍了老樟樹。他們說它老了,像人一樣到了遲暮之年,趁早砍了以防落下的枝條砸傷人。來年開春,到處郁郁蔥蔥,老樟樹的枝頭卻稀稀疏疏,正印證了他們的話。于是村里人便默許了。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動手,幾把油鋸從三面入手,木屑漫天飛舞,汗水、汽油、煙的味道混雜著,我第一次覺得樟木的氣味如此難聞。沒多久,老樟樹“轟”的一聲倒下了,揚起的塵土被風吹進眼里,我轉身跑開。
那之后我們的學業(yè)越來越重,再也沒時間瘋玩,村子里的人也都搬到小鎮(zhèn)上住了,只剩下一些不愿離開的老人。村子越來越安靜,似是也到了遲暮。沒人愿意回去。
那些記憶如同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被遺忘在墻角,落滿灰塵,如今再拾起,仍覺得悵然。
林間的風拂過臉頰,陣陣涼意襲來,使人眼底越發(fā)清明。這幾年村里開了農產品合作社,一路上都是種植香菇的大棚,遠山上裸露的紅土種著臍橙樹,陸陸續(xù)續(xù)有年輕的面孔回到村子。進村的路早就修好了。
我放慢腳步,之前修路把老樟樹的樹樁也挖走了,那里現(xiàn)在長著半人高的雜草。雜草里有一株小樹苗……走近了仔細一看,那分明是一棵樟樹!我驚喜,故去的生命竟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了下來。春去秋來,我們參與著四季的更替,總有新的生命取代舊事物。這棵香樟樹會在多少年后,承載起另一群人的童年?
空氣中似乎又彌漫著樟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