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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藏彝走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敘述
——基于咸豐七年《冕寧縣志》的考察

2023-08-04 03:25李國太谷云飛
西藏民族大學學報 2023年2期
關鍵詞:咸豐少數(shù)民族民族

李國太,谷云飛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 四川成都 610068)

引 言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 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強調(diào),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構(gòu)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1]立足當下,回望歷史,可以說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藏彝走廊作為中國歷史上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代表性區(qū)域,對相關文獻的考察,不僅可以管窺該區(qū)域的歷史進程,也能為理解中國古代的“夷夏觀”,以及在此觀念主導下的漢語典籍中的他者表述提供參考。

中國有著興盛的編修地方志的傳統(tǒng),清代是地方志編修的全盛時期,無論是規(guī)模還是數(shù)量,均超前代。在多民族地區(qū)的方志中,有眾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敘述。學界對多民族地區(qū)方志已有諸多研究,但較少關注文本的生成過程和書寫者的主觀意識。本文試圖以咸豐七年(1857)《冕寧縣志》為例,分析方志敘述的文化邏輯。以該縣志作為研究對象,有三方面的考量:第一,咸豐版《冕寧縣志》成書于1857 年,考其資料來源,部分來源于乾隆、嘉慶、道光年間陸續(xù)編修的各版《冕寧縣志》,能夠反映乾隆至咸豐年間的冕寧概況。第二,縣志的歷任編修者,面對漢夷雜處的邊地冕邑,要想為政一方,必然要對其身所處的異文化進行觀照和了解。生于湖南湘鄉(xiāng)、曾游歷于燕京的李英粲,到任冕寧后依托前任知縣蓬州李昭初就之稿,并進行實地走訪調(diào)查,開展縣志補修工作,最終成書。此種經(jīng)實地調(diào)查獲取材料的過程,反映了編纂者的嚴謹態(tài)度,也提高了該志內(nèi)容的可信度。第三,目前學界對咸豐版《冕寧縣志》的研究多集中于縣志史料的來源和特點、土司制度及其運行、納西族史考證等方面[2],少有詳細分析編修者的行文邏輯,進而管窺文本書寫者的“他者觀”的著述。因此,本文擬對咸豐版《冕寧縣志》的他者表述,以及方志編纂者的他者觀進行分析。

一、咸豐版《冕寧縣志》的成書過程

冕寧縣位于四川省西南部,是涼山彝族自治州北部屬縣之一,東鄰越西、喜德,西連木里、九龍,南距州府西昌市80 公里,安寧河、雅礱江等水系流經(jīng)境內(nèi),是歷史上各族群南來北往的重要孔道,處于費孝通先生提出的“藏彝走廊”中的關鍵位置。2021年末,冕寧縣總?cè)丝跒?07307人,其中少數(shù)民族為182831人,占總?cè)丝跀?shù)的44.89%。①作為歷史上“漢夷雜處、眾派匯流”的重鎮(zhèn),冕寧民族構(gòu)成復雜,現(xiàn)今分布著漢、彝、藏、回等28 個民族,其中藏、彝等民族早在元代及以前就已定居于此[3]。其歷史沿革和政區(qū)分合,據(jù)咸豐七年《冕寧縣志·輿地志·沿革》②記載:

宋時羈糜屬于大理,元憲宗時內(nèi)附為禮州地,至元十二年置蘇州(今作酥州),屬建昌路,分其地置總管府,設羅羅斯宣慰司以統(tǒng)之,初屬四川行省,尋改屬云南行省。明洪武二十二年罷宣慰司,立蘇州衛(wèi),二十七年改為寧番衛(wèi)軍民指揮使司,屬四川行都司。皇朝初亦曰寧番衛(wèi)。雍正六年罷衛(wèi)改置冕寧縣,屬寧遠府。[4](P2)

由以上材料可知,冕寧先后經(jīng)歷了“蘇州”“寧番衛(wèi)”“冕寧縣”等名稱沿革,至清雍正六年(1728年)改土歸流,始完成從“羈縻”到“新疆”的轉(zhuǎn)變。③伴隨從“異域”到“新疆”的政治進程的完成,體現(xiàn)王朝意志的縣志之編修也提上日程。就目前所見材料,冕寧縣在清代曾數(shù)次修志,先后有乾隆本、道光本、咸豐本、光緒增刻咸豐本4 種④。咸豐七年《冕寧縣志》是時任知縣李英粲在前任知縣李昭所撰《冕寧縣志》初稿基礎上續(xù)修而成,該志序文曰:

今秋奉札委署斯篆,詢之舊宰此土者,聞縣志早就殘缺,即喟然興嘆,以補修為己任,下車后往拜吾宗郎如廣文,訪及民風、土俗、往跡、時事,始知此間邑志,業(yè)經(jīng)大筆撰成,狂喜如獲拱璧,乞稿奉讀。[5](P3)

而李昭本《冕寧縣志》則是據(jù)嘉慶十七年縣志、道光七年縣志纂寫而成,這在《冕寧縣志·卷首·凡例》中有體現(xiàn):

縣志向無刻本,嘉慶十七年蔡明府韶九因修省志,奉札采訪,始有草稿一本……道光七年書明府碩農(nóng)因蔡志而增之,存有草稿五本……然往跡大略可考,實賴二君之書。是編依蔡志者十之二,依書志者十之六。[5](P14)

李昭在二志基礎上,“詳加點定,昕夕勤劬,于舊志之冗者,汰之;缺者,增之;是者,舉之;謬者,正之。復于近三十年事舊志所未有者,博考卷宗,周咨耆舊,但有關于政教,無不加意搜羅?!盵6](P16)可見,咸豐七年《冕寧縣志》的編修,其材料大部分來源于前志史料,也有部分來自本人采訪。

全志分為天文志、輿地志、食貨志、典禮志、建置志、職官志、人物志、選舉志、風俗志、邊防志、物產(chǎn)志、藝文志十二門,另在卷首有序文、凡例、圖繪,卷末有夷歌志、雜識志、外紀志、跋,體制完備,內(nèi)容翔實。該志對“夷俗夷情”的載錄頗有特色,在夷俗、夷歌等卷中,對當?shù)厣贁?shù)民族風俗和藝文做了詳細的記述,如《夷歌志》便分別收錄了“跳鍋莊”“西番歌”“猓玀歌”“獏狻歌”等。編纂者還著意強調(diào):“勿以夷人輕之,文軫要自相通矣”[6](P1)。除此之外,編撰者還在《風俗志》中特將當?shù)孛袼追譃闈h俗與夷俗?!耙乃住辈糠钟謱⑽鞣?、猓玀、獏狻等的民俗,細分為“好尚、服食、畜牧、器用、婚姻、喪葬、稱謂”。從而在并置和對比中,建構(gòu)起對少數(shù)民族風俗的書寫。同時,在對他者的書寫中,也完成了對當?shù)囟嗝褡褰煌涣鹘蝗跉v史的敘述。

二、咸豐版《冕寧縣志》中的“他者”敘述

咸豐七年《冕寧縣志》中涉及少數(shù)民族的材料主要見于“風俗志”“邊防志”和“夷歌志”中,其中“邊防志”的內(nèi)容和設置目的,正如編纂者在“卷首·凡例”中自道曰:“詳載軍械土職,以見綏猷華裔之盛,文治武功,皆足超越千古也?!盵5](P12)可見,縣志的編纂體現(xiàn)了編撰者的現(xiàn)實觀照。邊防志的資政功能十分明顯,但也為后世留下了咸豐年間冕寧土官的諸多信息,包括土官姓名、管轄范圍等。更能體現(xiàn)編纂者之他者觀的內(nèi)容,主要見載于文化色彩較濃厚的“風俗志”和“夷歌志”中。下文將從夷俗、夷歌和雜識所記內(nèi)容,剖析《冕寧縣志》中的“他者”敘述。

(一)夷俗

民俗反映著一地民眾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也體現(xiàn)出一定范圍內(nèi)的類同生活方式和集體記憶。美國民俗學家阿蘭·鄧迪斯認為:民俗是一種為特定群體所“共享的認同”,是一種群體內(nèi)部的現(xiàn)象,正是這些“共享的認同”界定了群體,也因為這種抽象的、共享的認同,特定群體變得與眾不同,區(qū)別于其他群體。[7](P205-206)在這一意義上,民俗成為社會群體建構(gòu)自我認同的重要手段。但對官方而言,民俗更重要的意義在于“觀風俗,知得失”,即發(fā)揮民俗的資政功能,正因為此明清以來的地方志編修中,多設“風俗”卷?!睹釋幙h志·風俗志》“序”中說:

況冕邑聚五方之民,西番、猓玀、獏狻復雜處其地,衣食起居,性情嗜好,有迥不侔者,混而同之,安能撫而馭之乎?是編分類詳記,以為入國而問之一助,凡所為因勢利導者,可得其大概矣。[8](P1)

從中可見,編纂者對漢夷習俗差異性的重視,這種差異在編纂者意識中是足以影響地方治理的因素。因此,該志將當?shù)仫L俗分“漢俗”和“夷俗”,“漢俗”僅敘士習、民風、節(jié)令、會場,內(nèi)容多為冕寧較有特色之風俗,如述“民風”:

俗雜夷漢,人罕佚游,力農(nóng)尚儉,男女均勞。土著之民,性多樸淳,不事爭訟。外來之戶,秦、粵、黔、楚、豫章之人,種田開礦,事商賈,善居積。邛、雅、眉、嘉之人,狡悍喜訟斗,雖墾辟日廣,而案牘繁興矣。[8](P2)

寥寥數(shù)筆,便將咸豐年間冕寧人口來源作了交代,土著之民、外省移民、邛雅眉嘉各處省內(nèi)移民之生業(yè)、民性躍然紙上,雖未深究造成不同地域移民性情嗜好之緣由,但卻生動呈現(xiàn)出當時冕寧社會面貌之一斑。整體而言,《冕寧縣志》對“漢俗”之記載較為簡略,甚至連婚、喪之俗都不見載,有別于他志。

該志對“夷俗”的記載則頗為詳盡,他先將“夷俗”分為好尚、服食、畜牧、器用、婚姻、喪葬、稱謂等門類,再在每類下以西番、猓玀、獏狻的順序分敘之,不僅條理清晰,而且內(nèi)容翔實,所占篇幅遠超漢俗。同時,在文末還引用明代建昌道僉事范守己所著《九夷考》,以及清嘉慶《四川通志》中有關西番、么些、猓玀的敘述,并且將文獻所記之俗與其親眼所見之俗加以比較,如在敘述完《九夷考》對西番男子之形貌、裝扮時,便加按語曰“此似今之猓玀”,雖僅數(shù)字,卻留下諸多值得討論的話題。而在引述完《九夷考》后,又說:“按所考與邑之夷俗不甚近,存之以廣傳聞?!盵8](P14)便體現(xiàn)出一種科學的態(tài)度。

盡管縣志編撰者遵循分族分類記述的原則,以期將各民族不同習性盡可能展現(xiàn),但從實際記述內(nèi)容看,方志文本呈現(xiàn)出“異中有同”的面貌,僅“夷俗”一節(jié)便出現(xiàn)了數(shù)十處諸如“獏狻略與西番同”的表述。編纂者有意將少數(shù)民族文化與漢文化作對比、各少數(shù)民族文化之間作對比,由此可以看到各民族既保留了本民族的特性,也在雜居和交往的歷史進程中相互融合,如:

獏狻略與西番同,舊稱其性剛樸,其俗鄙野,力田負苦,罕入城市。[8](P5)

獏狻褐衣褐褲,或羊毛布大領左袵……喜績麻與羊毛線,略同西番。[8](P7)

西番……食雜糧,間食稻米,無灶安鍋樁。猓玀、獏狻皆同。[8](P6)

西番呼父曰“阿吧”(一曰“阿達”),母曰“阿嗎”……獏狻呼父母與西番同。[8](P11)

可見,從秉性、服飾、飲食、稱呼等方面來看,比較主體間存在諸多相似性。但各比較主體均以西番為參照對象,其風俗也以與西番的關系來體現(xiàn)。在編纂者筆下,西番相較于猓玀、獏狻,對漢文化的接受程度更高,這或許便是以西番為參照的原因。但當比較對象轉(zhuǎn)換為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時,漢族自然成為參照主體:

近日,西番、獏狻多有似漢民者,置田放債,非自道不知為夷也。[8](P5-6)

西番男薙發(fā)(男女皆通漢語,音類楚人),衣飾率同漢人。[8](P6)

西番有媒妁……此日拜堂,與漢民略同。[8](P9)

無論以誰為參照對象,均表現(xiàn)出咸豐年間冕寧境內(nèi)不同文化的持有者都自覺吸收以漢文化為代表的外部文化,在不同民族的交往交流中,實現(xiàn)文化的交融。

當然,對深受夷夏之辯思想影響的地方官而言,他們敘述少數(shù)民族時,側(cè)重于宣揚官府用儒家教化“以文化之”的成果,這在《冕寧縣志》中也多有體現(xiàn)。就反映地方精神面貌而言,民眾脾性是重要的衡量標準。編纂者在描述漢人和少數(shù)民族的性情時,都表達了“樸實憨厚”的意思。但同樣是對于憨厚老實性情的說法,卻有著表述邏輯上的不同。漢民的性情為“樸而不浮,質(zhì)而知恥,饒隆文學,漸飭廉隅”[8](P1),少數(shù)民族則是“西番性樸寡爭,習良畏法,遵化導,尚勤儉”[8](P5),可見,對于漢族的描述多用形容詞,表現(xiàn)既已養(yǎng)成的品性,對少數(shù)民族的表述則借助了更多行為動詞,強調(diào)其“受教化”過程,將其質(zhì)樸視為是“文明教化”的結(jié)果。

無論編纂者主觀意識如何,《冕寧縣志》對當?shù)厣贁?shù)民族風俗習慣記載之詳盡他志少有,其客觀記錄之態(tài)度,也使其所記材料具有較高可信度。

(二)夷歌

在一個文字傳統(tǒng)歷史悠久,書面文學浩如煙海的社會,識字人群對口頭傳統(tǒng)多不重視,因此在歷代地方志中很少有記錄口頭傳統(tǒng)的內(nèi)容。對藏彝走廊民族之口頭傳統(tǒng)的記載,雖可以上溯到漢代《白狼歌》[9],但后世能繼承此傳統(tǒng)者絕少。咸豐七年《冕寧縣志》專辟“夷歌志”,其中收錄西番歌2首、猓玀歌3首,獏狻歌2 首。更重要的是,在記錄夷歌時,編纂者采取了較為科學的方式:首先交代該歌演唱的儀式語境,其次用漢字記夷音,最后是對夷音的漢語翻譯,如“夷歌志”中首列“跳鍋莊”,雖目的在記錄跳鍋莊時所唱之歌詞,但開篇先對“跳鍋莊”習俗作了詳細介紹,進而錄下西番跳鍋莊所唱之歌,詞曰:

噓咖嗎叱喲咖叱喲車呷格喲結(jié)叱

此平常酒宴之歌,言己唱客也唱,人家雖唱,卻在自家鬧熱。[6](P2)

熱窩咱波吧勺疊咧嗼喳曲吖嗟著撒嗼嗟著結(jié)納嗞吧遐著

此飲會行走所唱,似有喜意。上二句言東西過漢來,在此壩子來坐有名聲,下二句未詳其義。[6](P2)

以上兩首歌采用的是意譯之法,而在隨后的“猓玀歌”則直接采用直譯,對每一句歌詞的內(nèi)容一一進行翻譯,這不僅為理解少數(shù)民族的文學生活保留了活態(tài)場景,而且為研究清代中后期當?shù)孛褡逭Z言提供了珍稀的語音材料。

“夷歌志”中的記載與評論,直觀地展現(xiàn)了編纂者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認同態(tài)度,但這種認同的背后也顯示了編纂者立場的偏向性和局限性:

之乎為諸,而已為耳,西域之反切也;東風入律,青云干呂,西戎之占驗也;白云在天,山陵自出,西王母之應制詩也。勿以夷人輕之,文軫要自相通矣。

冕邑之西番、猓玀、獏狻,性雖鄙野,近來沐浴圣化,不少讀書識字之人,其平日歌謠,皆協(xié)情理,各登數(shù)首,為夷歌志。[6](P1)

編纂者用“反切”等例子,說明“文軫要自”是相通的,從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上,跳出民族區(qū)分,打破漢夷邊界,以一種平視的眼光看待各民族的文學創(chuàng)作,將不同民族納入一個中華文化共同體中。但這種看似客觀的平視,是以其接受了官方教化的“潤澤”為前提,“鄙野秉性”退化后創(chuàng)作出“協(xié)情理”的歌謠,符合的亦是漢文化評價體系下的“情理”。因此,盡管看似與他者文化進行了良性互動,卻依然未脫離套用儒家固有文化觀念和情理范式來理解他者的窠臼。就《夷歌志》所輯錄歌謠而言,其內(nèi)容除了“未詳其義”,其余大多為勸民勤勞務農(nóng)、孝敬長輩、敬畏官長等規(guī)勸之歌,帶有濃厚的儒家道德教化色彩,如:

世事第一何為高,惟有務農(nóng)好,勤農(nóng)多谷足衣食;第二何為高,孝順父母好,若得父母存,爾我兒孫免憂心;第三何為高,官長清廉好,本處有清官,爾我黎民不敢亂。[6](P3)

我輩居漸高,大眾勤勞早務農(nóng),惟愿農(nóng)務好,日后男女免求人。[6](P5)

父母在世好,兒女免憂心;父母一時老,大眾望提攜;父母如有病,親友望相救;父母若死將奈何?[6](P5)

“夷歌志”收錄的歌謠題材類型較為單一,并未展現(xiàn)出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富樣貌,這種收集和記載的“紕漏”,與編纂者在其他篇目中表現(xiàn)出的力求全面還原歷史現(xiàn)場的努力相矛盾,如在《凡例》中,編纂者對少數(shù)民族尤其重視:

書君舊志,于士風民俗每有譏訕之詞,敘述夷情亦有失實之處。如謂猓夷女子適人,一二日后即返母家,俟生子女,方歸。初生之男,許毆其父,初生之女,許毆其母,言非其類也云云。曾經(jīng)遍詢耆舊及熟于夷情者,皆云并無此事。凡如此類,悉為刪除。[5](P13)

在上述材料中,編纂者對前人記述的一則少數(shù)民族風俗提出質(zhì)疑。其中至少蘊含兩個信息:首先,方志帶有編纂者的價值判斷,尤其是經(jīng)受正統(tǒng)儒家教育的撰志者進入到民族地區(qū),在對“他者”文化進行敘述時,會不自覺地帶有主觀意識;其次,其中還出現(xiàn)了“如謂猓夷女子適人,一二日后即返母家,俟生子女方歸”的記述,這就是西南地區(qū)曾較為流行的“不落夫家”習俗。該習俗在縣志“風俗志·夷俗”中也有記載:“西番新婦,多歸母家,不恒與其夫處室,動即自盡,互相需索。”[8](P9)所以凡例中的“皆云并無此事”應是指“初生之男,許毆其父;初生之女,許毆其母”。后編纂者經(jīng)尋訪調(diào)查,斷定沒有上述“夷情”,因此在新志中果斷刪削。

以上例子說明,編纂者既有補充和修正原稿的意圖,也有獲取少數(shù)民族資料的條件,且就語言而言,縣志收錄的歌謠既包括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音譯漢字,也包括歌謠的詳細釋義,故不存在因語言不通而未能記錄的情況。因此,編纂者在輯錄“夷歌”時,或有選擇性和傾向性,只選取了符合其意圖的部分文本。這些歌謠多契合康熙所頒定“圣諭十六條”內(nèi)容,這也正好體現(xiàn)了“沐浴圣化”的結(jié)果。

(三)雜識與外紀

除“夷歌志”外,《冕寧縣志》還專設“雜識志”和“外紀志”,此兩志均附于“夷歌志”后,共同構(gòu)成該志的“卷末”內(nèi)容,可見在編纂者看來,夷歌、雜識、外紀均為難以歸入傳統(tǒng)方志體例的內(nèi)容,這三部分內(nèi)容也恰是《冕寧縣志》特出之處。雜識志、外紀志內(nèi)容如編纂者所言:

至于藝文外之考訂辯論,瑣屑之條,有不能列入各志者,則以雜識志統(tǒng)之。人物、古跡之新奇可喜,有涉于荒渺而足廣異聞者,則以外紀志終焉。[6](P1)

“雜識志”共記9 條,其中5 條是對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記載。在這5 條中,除第一條含糊記載夷地以炮御雹之俗,其他4 條均是對猓玀的記載。其中既有關社會治理者,也有涉及猓玀風俗者。

作為清代基層政權(quán)中的首要官吏,知縣要負責其轄區(qū)內(nèi)一切行政事務。冕邑民族復雜,社會治理難度大,在州縣司法資源相對匱乏的情況下,地方執(zhí)政者如何處理少數(shù)民族違法犯罪問題,考驗著執(zhí)政者的智慧?!峨s識志》中有如下記載:

夷人惟猓玀最獷悍,愍不畏法。凡遇自盡諸事,聚集百數(shù)人赴被事家,捆毆打搶一空,鳥飛鼠竄而逸。最喜偷竊,而諱吐實,即經(jīng)現(xiàn)獲,至死不認。見官雖能通漢語,亦必夷言,官長聽之,茫然罔解。縱有譯差,是否無弊,亦所難知。其中黠猾者,或在堡為排難解紛之人,官長遇事任使之,期于息和無事而已。[6](P7)

該記載反映了在官府的眼中,猓玀有“打冤家”和“喜偷竊”的陋習,但官府處理猓玀事務明顯是一場博弈,形成博弈的原因,既有語言的隔閡,又有文化的沖突。語言的隔閡表現(xiàn)在“能通漢語,亦必夷言”,而文化的沖突則表現(xiàn)在民族習慣法與王朝律令之間的錯位。這也正是造成歷史上邊疆部分地區(qū)官、民不協(xié)的原因所在。對此,地方執(zhí)政者遇事多只得放任自流,以期息事寧人。

猓玀喜竊,人所共知,往往有奸民效其裝束,冒為猓夷往偷,事主見者曰:猓夷也。有時捉獲竟是漢人。[6](P7-8)

這則吊詭的記載,為我們理解時人對他民族的看法提供了又一個視角。奸猾漢民喬裝成猓玀后進行偷盜,反映出部分漢民企圖通過偽裝嫁禍他人的心理。這種心理或因漢民和少數(shù)民族犯法的后果不同所導致:通過上文第一則材料可知,猓玀多有偷竊行徑,但抓獲后審訊困難,執(zhí)政者往往采取靈活處理的方式,以息事維穩(wěn)為重。漢人偷盜者身著猓玀服飾,便是給了被盜事主“是猓玀在盜竊”的信號,從而使自己更易于逃過責罰??梢?,人所共知的不光是“猓玀喜竊”,還有官府對違法犯罪“猓玀”的態(tài)度。此外,《雜識志》中還有一條記載:

夷地以炮御雹,蓋以陽勝陰也,雹為陰氣所凝之水,乘陽搏擊,故用炮陽火震解之。如北人御霧,以槍向霧頭施放,其霧漸薄,亦是此義。[6](P6)

“以陽勝陰”的陰陽說是道家的學說,用此種知識體系解釋西南邊地的御雹行為,未免偏頗。這種以自身知識解釋他者文化在地方志中非常普遍,由此我們不禁要反問,當介入異文化書寫時,到底是在表述自我,還是在表述他者?

“外紀志”所載內(nèi)容,則多玄虛,大類志怪之言。其中一條記載“金海”者,與陶淵明之《桃花源記》類似,言一豫章之人為探究竟,“乘艱蹈危,踰嶺千重”,經(jīng)歷各種奇遇,最終“罔知所適,信步行數(shù)日,漸見人行,詢之,則涼山也”。[6](P11-12)此則材料頗為有趣,冕寧與涼山雖在地理上毗鄰,但基于傳統(tǒng)的人群和文化區(qū)隔,漢人對涼山多抱有畏懼之心,鮮有涉足其地旋歸者,因此,時人多通過文學的方式想象涼山的樣貌,終成一口耳相傳之奇聞。

總言之,咸豐七年《冕寧縣志》的編撰者雖盡可能客觀呈現(xiàn)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形貌,甚至有經(jīng)多方考據(jù)而刪去前人對少數(shù)民族習俗“污名化”記述的修撰細節(jié),但受各方面因素的制約,文本中對“他者”的好惡明顯,且依然存在以“己文化”釋“他文化”的現(xiàn)象。造成此種現(xiàn)象的原因,取決于編纂者的“他者觀”。

三、《冕寧縣志》“他者觀”形成緣由考述

所謂“他者觀”,即對文化他者的認知,是人類學中一個常見的概念。在人類歷史上,不同人群或族群的交往逐漸增多,這必然伴隨著如何認識、評價他族文化的問題。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正是在中華大地上各民族長期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形成的,正因為此,在浩如煙海的漢文典籍中,表述他者的文獻不絕如縷?!渡胶=?jīng)》表述異域他者時多雜糅想象,幻多于實;《禮記·王制》在表述四方之民時,則立足見聞,實幻并舉。秦漢以降,隨著中央王朝的文治武功的推行,族際交往增多,“他者”的神秘色彩逐漸褪去,記載也更趨客觀。但由于他者觀的形成“是一個主體與對象之間不斷交流互動的復雜過程”“外來觀察者的文化背景、地位身份以及心態(tài)、方法、視角等因素都會影響到認知他族文化的準確性、深刻性”[10](P260)因此在不同他者觀的影響下,對他者的表述便千差萬別。

咸豐七年《冕寧縣志》的編纂者雖強調(diào)“刪繁補缺,勘誤正訛,不敢稍涉遷就。至近今三十余年事,博采周咨,加之審訂,亦不敢稍涉粗浮”[5](P14),但受其秉持的“他者觀”影響,其記載也并非客觀記述。而影響“他者觀”的原因有三:

首先,方志編修多由地方官主持,目的在于“資政”,必然體現(xiàn)王朝意志。張澍為咸豐版《冕寧縣志》所作序言中說“志與政事表里”,可謂一語道破??v觀咸豐版《冕寧縣志》,無論是“風俗志”還是“夷歌志”,“推行圣化”決定了編纂者對少數(shù)民族相關內(nèi)容的選錄,其結(jié)果也影響了編纂者對少數(shù)民族的評判和認識。對此,據(jù)方志文本可以做以下解讀:第一,當藏彝走廊腹心地區(qū)被納入到帝國“版圖”后,以儒家倫理為核心的道德教化也漸次展開,少數(shù)民族被不同程度儒化。其中雍正朝在康熙《圣諭十六條》基礎上編修的《圣諭廣訓》,是重要的道德教化文獻,實質(zhì)是移孝做忠,其中潛藏著“華夷一家”的大一統(tǒng)思想,其內(nèi)容以孝為核心,對普通民眾的家庭、人際關系、精神和物質(zhì)生活等方面均提出了要求。邊地少數(shù)民族在過節(jié)飲酒時能自覺唱誦約束身心的歌謠,與自上而下的儒家宣教活動關系密切,這些歌謠的內(nèi)容與《圣諭廣訓》重合度極高,如“勤農(nóng)多谷足衣食”[11](P34)在后者中表述為“重農(nóng)桑以足衣食”。可見,歌謠已不單供閑暇娛樂,而兼具宣教和娛樂兩種功能,且宣教意味大于娛樂目的。第二,從編撰者輯錄的夷歌種類來看,生活歌、情歌悉數(shù)缺席,入選的7 首歌謠皆為勸諭歌。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口頭文學豐富多彩,然編撰者卻有意選取有利于民眾教化的勸諭歌,更像是借此對儒家文化普世價值的再確認。當然,作為地方執(zhí)政者,編修縣志時的內(nèi)容選取,也表現(xiàn)出迎合上意,并以此作為顯示教化成果的政績考量。

其次,編纂者對不同民族的熟悉程度也影響著文本的書寫。據(jù)《明史·四川土司》記載:“寧番衛(wèi),元時立于邛都之野,曰蘇州。洪武間,土官怕兀它(他)從月魯帖木兒為亂,廢州置衛(wèi)。環(huán)而居者,皆西番種,故曰寧番?!盵12](P8019-8020)可見西番的居所處于縣城周邊,在地理空間上靠近漢民,這種地域上的相鄰促進了族際之間的交流。而地方執(zhí)政者在推行教化的過程中,必然先與鄰近地域少數(shù)民族有頻繁接觸,這自然影響著編纂者對少數(shù)民族的認知。

同時,不同族群間對儒家教化的接受程度,亦會使編纂者對各個民族的熟悉程度產(chǎn)生分別。在《風俗志·夷俗》中,無論是編寫順序,還是著墨篇幅,都暗示著編纂者對西番的熟知。夷俗按“好尚”“服食”“器用”等分門別類記載,每一部分都沿用了“西番”“猓玀”“獏狻”的順序,且書寫篇幅隨該順序遞減。對猓玀和獏狻,編纂者則多參考前人舊說,如:

舊志稱,其(猓玀)性貪鄙,不知禮義。……獏狻略與西番同,舊稱其性剛樸,其俗鄙野,力田負苦,罕入城市。[8](P5)

而對于西番,除文末引用《范守己九夷考》和《四川通志》對自己的表述加以補充說明外,并無“舊稱”“舊志記載”的說辭。

編纂者對于“專有名詞”的知曉程度同樣可以佐證這一點。如在“夷俗”喪葬一節(jié)中,詳細描述了西番葬禮各環(huán)節(jié),且清楚地說出了各環(huán)節(jié)的名稱:“殺鬼”“點燈”“殺馬出靈”。但在敘述猓玀喪葬儀式時,卻沒有一個表示各儀式環(huán)節(jié)的指稱。對于在葬禮上誦經(jīng)主事之人的稱謂,西番為“喇嘛”,猓玀為“和尚”,喇嘛與和尚,前者是自稱,后者為他稱。編纂者能以西番人對誦經(jīng)者的自稱來準確稱呼該類人,卻不知曉彝族之“畢摩”,只能以漢文化中的“和尚”來指代猓玀的誦經(jīng)者,其對各民族的熟悉與陌生之別,顯露無遺。而這種熟悉程度,與對各少數(shù)民族的主觀態(tài)度一道,共同影響著方志文本的生成,也互為因果。

最后,盡管編纂者力圖客觀、全面地描述少數(shù)民族地方風貌,但由于其固有的夷夏觀念,民族偏見和刻板印象不可避免的充斥于字里行間。就“雜識志”中涉及地方治理的記載而言,其中多表達少數(shù)民族性情野蠻、難于治理、毫不畏法。由于當?shù)厣贁?shù)民族在講本民族語言的同時又多通漢語,而漢族極少有通夷語者,因此在語言層面,夷漢之間的對話并不對等,其結(jié)果是:當發(fā)生違法案件時,判斷力和解釋權(quán)從朝廷命官轉(zhuǎn)移到了并不可靠的“語言翻譯”上,官方的行為法則和話語權(quán)反而處于“不在場”的失語狀態(tài),治理體系的主位與客位倒置。但在惟愿“靖安無事”的執(zhí)政理念影響下,聽任或利用當?shù)亍芭烹y解紛之人”,令其在民間自行消解,也是執(zhí)政者為維護地方和諧穩(wěn)定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刻板印象是基于人們的范疇資格而產(chǎn)生的推論??贪逵∠蟆罢J為特定群體的所有成員都具有相同的特質(zhì)?!盵13](P81)在增強效應作用下,人們用這些特質(zhì)來界定這些群體。由于部分偷盜案件發(fā)生,使得人們形成了“猓玀喜竊”的刻板認識,而一些奸詐漢民正是利用這種對少數(shù)民族“群體性污名化”的他者觀,企圖蒙混委身于此群體之中,將偷竊事實嫁禍于人,將自己的不良行徑納入到更“讓人接受”的認知體系中。在這個語境里,漢民通過喬裝打扮所進入的,不是“民族實體”,而是“民族想象體”,通過“服飾”這一外顯符號和民族標識,他向所有看到他的人傳達“我是猓玀”的信息。在這種循環(huán)往復的“冒充嫁禍-加固印象”的現(xiàn)實與想象的互動中,逐漸形成其“喜偷竊”的刻板印象。

結(jié) 語

中國歷史上的邊地書寫以漢語為主,而漢語文獻的寫作者又多為羈留邊地的官員和儒生,他們多以華夏文化為參照,站在“客位”立場,建構(gòu)出異域他者的形象。對于清代那些身處西南多民族地區(qū)的基層治理者而言,他們來自“中原”又身處“邊地”,天然具有一種比較視野。但漢儒背景和官員身份,容易使其陷入自我中心主義的窠臼。這種文化上的自我中心主義局限,很難從根本上避免,因為在無意識的層面上,人人都會從自我出發(fā)認識世界,評判他者。咸豐《冕寧縣志》表述他者的標本意義在于:編撰者并非僅憑文獻完成了對少數(shù)民族的記錄和觀照,而是在前人初稿的基礎上經(jīng)搜尋、輯錄,補充了大量詳細史料。不論是具體史料內(nèi)容,還是編纂者的編撰思路,都可資分析研究。但他們對地方志的興修和續(xù)編,有“記善隱惡”的需要,無法保持客觀立場。在“搜尋訪證匯編成書”的過程中,保留的多是契合政治目的和用途的內(nèi)容,對那些未經(jīng)他者親身解釋的事項則加以主觀臆斷,產(chǎn)生表述錯位。盡管眾多縣志編撰者詬病地方志的體例或套話用語,但他們的表述依然未脫固化的表述規(guī)則,有“習良畏法”就有“賦性刁頑”,只需要將不同的主體代入。社會學家斯賓塞指出,為了理解與我們不同的他者,必須從他們自身的看法出發(fā),去理解他們的世界。[14](P47)費孝通先生也曾談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蓖ㄟ^咸豐《冕寧縣志》,我們可以略見當時多民族地區(qū)方志書寫中的他者表述,從而在具體時空坐標中認識流官群體的言行,最終理解清代中央王朝與民族地區(qū)的互動。

[注 釋]

①數(shù)據(jù)來源于冕寧縣人民政府網(wǎng),http://www.mn.gov.cn/xq/index.html.

②除特別說明外,本文所引《冕寧縣志》資料均來自咸豐初刻光緒增刻本。

③溫春來認為,西南部分地區(qū)在歷史上自身具有“國家傳統(tǒng)”,這些地區(qū)被整合進中華大一統(tǒng)秩序,大多經(jīng)歷了“異域→羈縻→新疆→舊疆”的過程。參見溫春來:《身份、國家與記憶:西南經(jīng)驗》,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8-9頁。

④參見冕寧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冕寧縣志·序》,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頁。但《冕寧縣志》除以上版本外,還有嘉慶十七年由時任知縣蔡韶九因修省志奉札采訪而成的稿本,但該稿本似乎并未刊印,后來作為咸豐本的母本,被李昭考證刪定,與咸豐本水乳交融,難以區(qū)分。另據(jù)1994 年《冕寧縣志》“序”中所言冕寧有乾隆本縣志,不知何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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