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多蘿西·利·塞耶斯
對于蒙太古·艾格來講,這家旅館的商務房很糟糕,寒冷,光線不足,煙霧繚繞,彌漫著過期食物的氣味。
“哦,天哪,哦,天哪!”艾格喃喃自語。他被煙霧嗆得咳嗽,于是按響鈴鐺,叫來女仆。
“噢,我很抱歉,請您原諒,先生?!迸驼f,“雖然我們嘗試過很多方法,但是只要到了刮東風的時候,就總是這樣,先生??蛷d里生了火,您如果愿意的話,就去參加那里的聚會吧,先生。我相信,您會很舒服的。那里有一位像您一樣的推銷員,還有來自德拉布爾斯福德的老法格特先生和朱克斯警官,哦,還有開摩托車的人,他們都很好,很安靜,先生。”
“那里會適合我的?!卑窈吞@地說,但心想回去就要警告同事,以后不要在這家旅館住宿,因為旅館的質(zhì)量是由其商務房來判斷的。此外,這里的晚餐也很糟糕。
然而,客廳里的情況好多了。在壁爐的一邊,坐著一個年邁的鄉(xiāng)下人,長著稀疏的白胡子,手里拿著一罐麥芽酒,腿上蓋著一條長長的猩紅色毯子,那就是老法格特先生。在他對面,坐著一個大個子,顯然是穿著便裝的警察,那就是朱克斯警官。在壁爐前的一張桌子邊,一個很年輕的男人正在喝雪利酒。他皮膚黝黑,看起來很警覺,身邊有一個大皮包,艾格一眼就認出他也是推銷員。在另一張桌子邊,一個年輕的賽車手和一個少女正在竊竊私語,他們喝的是威士忌、波利酒和波特酒。還有一個男人,戴著帽子,穿著“博柏利”牌的衣服,從點菜的窗口點了健力士黑啤酒。在遠處的角落里,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靜靜地坐著,用帽子和報紙半遮住臉。艾格先和那個推銷員聊了起來。
“我今晚應該去德拉布爾斯福德,但是那里的天氣很糟糕,我想最好留在原地?!蹦莻€推銷員說。
“這里也一樣很冷,不是嗎?”艾格說,走向點菜的窗口,點了一杯啤酒。
“很冷?!敝炜怂咕僬f。
“啊?!崩戏ǜ裉叵壬f。
“太糟了!”穿“博柏利”的人說,他從窗口回來,坐在推銷員的旁邊,“我的車在兩英里外撞上了電線桿,保險杠撞壞了。我想,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這么糟糕?!?/p>
“?。 崩戏ǜ裉叵壬f,頓了頓。
“好吧?!卑裾f,禮貌地舉起啤酒杯,“這是運氣!”
他們閑聊著。不久,艾格就知道了那個推銷員姓雷德伍德,主要推銷香水和衛(wèi)生間用具。雷德伍德也聽說過艾格。兩人又聊起了生意。
“總的來說還不錯。當然,錢有點緊——這是意料之中的?!崩椎挛榈抡f,“順便說一下,我這里有一款香水,賣得很好。您看看怎么樣。”他彎下腰,解開包,拿出一個裝樣品的瓶子,瓶口的玻璃塞子用一根細繩固定著。他取下繩子,把瓶子遞給艾格。
“帕爾馬紫羅蘭?”艾格說,瞥了一眼標簽,“但我想,這位小姐應該是最好的判斷者。請允許我把它交給您,小姐?!?/p>
少女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看吧,格特?!蹦莻€年輕的賽車手說,“永遠不要拒絕一個好的提議。”他取下塞子,對著香水使勁地嗅了嗅,然后對少女格特說:“這是高級的東西,在你的手帕上滴一滴,來——我?guī)湍?!?/p>
“哦!這很可愛!”格特說,“亞瑟,別管我的手帕,用你自己的!我相信雷德伍德先生不會介意你用一點香水的?!?/p>
賽車手亞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往自己的手帕上灑了很多香水。艾格趕緊拿回了瓶子,并把它轉(zhuǎn)交給了那個穿“博柏利”的人。
“對不起,先生?!崩椎挛榈抡f,“但我想向您指出,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測試香水的正確方法。其實,只需在手上輕輕地滴一點,等待液體蒸發(fā),然后將手舉到鼻子邊,就行了?!?/p>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像這樣嗎?”穿“博柏利”的人問。他用小指靈巧地把瓶塞子掏出來,往左手掌里倒了一滴香水,然后重新塞上瓶子,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這很有趣?!卑裾f,那套動作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學著做了一遍,“把香水放在手掌中,帶出香氣,就像把白蘭地放在薄款玻璃杯里一樣。雷德伍德先生,我很高興能夠從您這里學到聞香水的正確方法。這確實是一種非常精致的香水。您想試試嗎,先生?”他先把瓶子遞給老法格特先生,對方搖了搖頭,酸溜溜地說自己無法忍受這種氣味。然后艾格又把瓶子遞給朱克斯警官,朱克斯嗅了嗅,不屑地說:“不錯,就是氣味太濃了?!?/p>
“嗯,好吧,每個人的品味不同。”艾格說。他環(huán)顧四周,看著遠處角落里沉默寡言的人,自信地走過去,征求那個人的意見。
“你怎么了?”那個人咆哮著,不情愿地從報紙后面抬起頭,露出一撮白色的小胡子和一雙悶悶不樂的藍眼睛,“這里還讓不讓人坐了!氣味?我受不了這種東西!”他不耐煩地從艾格的手里搶過香水,飛快地嗅了嗅,然后把塞子塞了回去,隨手把瓶子一扔,說:“嗯,是香水。你還想讓我說什么?反正我不會買的?!?/p>
“當然不會要您買下它,先生?!崩椎挛榈抡f。瓶子滾到了地上,他趕緊去撿?!拔蚁胫朗鞘裁礀|西咬了他?!睋炱鹌孔右院螅÷暤貙ζ渌苏f,“他眼中閃爍著厭惡的光芒,他的手也顫抖了一下。最好小心他,警官,我們不希望又鬧出什么兇殺案。”然后,他開始正式向大家推銷香水。艾格對香水的價格感到驚訝無比。雷德伍德看起來洋洋得意。
“您可真棒!”艾格說,“可惜葡萄酒和烈酒的生意沒法這么做。說到這里,您在喝什么?您呢,小姐?我希望你們能看看我的樣品?!?/p>
已經(jīng)到了晚上9點,旅館老板打開了收音機,播音員的聲音響了起來:“在播送天氣預報之前,先播送一條警方信息。關于發(fā)生在諾丁漢的謀殺案,警方要求我們廣播以下內(nèi)容:警方急于與一位名叫杰拉爾德·比頓的年輕人取得聯(lián)系。據(jù)了解,在愛麗絲·斯圖爾特去世前的下午,他前去拜訪了斯圖爾特。比頓今年35歲,中等身材,圓臉,白發(fā),小胡子,灰色或藍色的眼睛。最后一次被看到時,他穿著灰色休閑服和鹿皮大衣,戴灰色帽子。據(jù)信,他正在旅行,開著一輛‘莫里斯牌汽車。杰拉爾德·比頓,或者任何能夠查明他下落的人,請立即與諾丁漢警方聯(lián)系?,F(xiàn)在開始播送天氣預報——”
“哦,關掉它,老板?!崩椎挛榈麓叽俚溃拔覀儾幌肼犜愀獾奶鞖??!?/p>
“沒錯?!崩习逋饬?,關掉了收音機,“讓我感到奇怪的是警方的描述。他們怎么會以為那樣就能找到人呢?中等身材,圓臉,戴灰色帽子——符合條件的人太多了?!?/p>
“照這么說,也可能是我?!卑裾f。
“嗯,真的可能?!崩椎挛榈抡f,“或者可能是這位先生。”他指了指穿“博柏利”的人。
“嗯,是的?!睂Ψ匠姓J,“照這么說,每100個人中都有50個人是嫌疑犯?!?/p>
“是的,或者——”艾格小心翼翼地把頭轉(zhuǎn)向坐在角落里看報紙的那個人,“是他!”
“老板,你覺得呢?”雷德伍德問。
“他直接來到這里,點了一杯飲料,付了錢,沒有看我一眼。”老板笑著說,“不過,我覺得,警方的描述描述既適合他,也適合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他有一輛‘莫里斯,停在車庫里?!?/p>
“我也有一輛?!卑裾f。
“還有我?!贝安┌乩钡娜苏f。
“還有我?!崩椎挛榈虏逶捳f,“警方的描述對識別一個男人沒有幫助。請原諒,朱克斯警官,為什么警方不讓公眾更方便一點呢?”
“為什么?”朱克斯說,“因為他們依靠公眾給出的愚蠢描述去抓人——這就是原因?!?/p>
“警方說要聯(lián)系那個人,是騙人的,不是嗎?”雷德伍德愉快地說,“我想,他們真正想做的是逮捕他。”
“這不是我該說的?!敝炜怂谷粲兴嫉鼗卮穑氨娝苤?,比頓是斯圖爾特最后見到的人之一。他如果懂事,就會出現(xiàn),如果不聽傳喚——你可以想想會發(fā)生什么?!?/p>
“比頓到底是誰?”艾格問。
“您沒看晚報嗎?”朱克斯反問道。
“沒有!我從5點鐘開始,就一直在路上?!?/p>
“嗯,事情是這樣的?!敝炜怂拐f,“愛麗絲·斯圖爾特小姐,是個單身的老太太,和一個女仆一起住在諾丁漢郊區(qū)的一間小屋里。昨天下午,女仆休假。她說,在她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家伙開著一輛‘莫里斯來了——我想也有可能是別的車,女仆的話不能全信。那個家伙要求見斯圖爾特小姐,女仆帶他進了客廳,還聽到斯圖爾特小姐說:‘為什么,杰拉爾德?然后,女仆就出去了。晚上10點鐘,她回來了,發(fā)現(xiàn)斯圖爾特小姐躺著,頭被打了?!?/p>
艾格發(fā)現(xiàn),遠處角落里的陌生人已經(jīng)停止讀報,偷偷地在報紙的邊緣窺視著他們。
“嗯,警官,女仆是怎么認識那個家伙的?”雷德伍德問。
“她記得有一次,斯圖爾特小姐說起一個叫杰拉爾德·比頓的人。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不記得細節(jié)了,只記得這個名字,因為烹飪書的作者也叫這個名字?!?/p>
“這事和路易斯市有關嗎?”賽車手亞瑟突然問。
“可能?!敝炜怂钩姓J,相當尖銳地瞥了他一眼,“斯圖爾特小姐就來自路易斯市。您怎么知道?”
“我記得,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聽母親提到路易斯市的一位老斯圖爾特小姐。這位小姐非常富有,把所有的錢都放在一個錫盒里。她收養(yǎng)了一個來自化學藥劑商店的年輕人,可那個年輕人后來逃跑了,或者發(fā)生了其他什么事,總之結果很糟糕。不管怎樣,斯圖爾特小姐離開了路易斯市。我母親的表妹認識一個老婦人,是斯圖爾特小姐的管家,那大約是六七年前的事了?,F(xiàn)在,那位管家已經(jīng)去世了,我母親的表妹也去世了。而我的母親也在兩年前去世了?!?p>
“這很有趣,您應該把這些事告訴警察。”艾格鼓勵地說。
“嗯,我已經(jīng)這樣做了,不是嗎?還是我得去一趟警察局?”亞瑟笑著說,指著朱克斯警官,“我希望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
“現(xiàn)在,告訴我,你的名字和地址?!敝炜怂够卮鹫f。
年輕的賽車手回答說自己的名字叫亞瑟·邦斯,住在倫敦。這時,格特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她問:“那個錫盒呢?比頓殺了斯圖爾特小姐是為了得到它嗎?”
“報紙上沒有關于錫盒的內(nèi)容。”穿“博柏利”的人說。
“報紙上不會報道所有的事情?!敝炜怂拐f。
這時候,那個讀報的人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到點菜的窗口,表面上是去點啤酒,但實際上顯然是為了偷聽更多的談話。
“我想知道他們是否能抓住那個家伙?!崩椎挛榈抡f,“之前,交警在路邊攔下我,要求檢查我的駕照。我現(xiàn)在知道這是為什么了。我想,他們正在檢查路上所有的‘莫里斯?!?/p>
“我也被攔下來了一次?!卑裾f。
“呵呵!看起來他們好像對那個比頓有線索?!眮喩械?,“警官,您對此了解多少?”
“我不能告訴你任何事情?!敝炜怂箛烂C地回答。那個讀報的人離開了窗口,與此同時,朱克斯站起來,走到遠處的一張桌子旁,清理煙斗,然后從袋子里取出煙絲,裝進煙斗。他那笨重的身軀聳立著,堵住了門口。
“他們永遠不會抓住他?!弊x報的人突然說,“你們知道為什么嗎?我會告訴你們的。不是因為他太聰明,而是因為他太愚蠢,因為這一切都太普通了。我根本不認為兇手是比頓。你們不看報紙嗎?報紙上寫著,斯圖爾特小姐的客廳在1樓,餐廳的窗戶開在頂部——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從餐廳溜進去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斯圖爾特小姐的聽力很差,那個人完全可以突然地抓住她,猛擊她的頭。花園大門和窗戶之間只有石子路,因此他不會在地毯上留下腳印。這是很難追蹤的謀殺,而且也沒有明顯的動機。你們想想其他的謀殺案,想想——”
“等一下,先生?!敝炜怂勾驍嗔怂澳趺粗烙惺勇??據(jù)我所知,報紙上沒寫這個?!?/p>
那個人停了下來,顯得不安?!笆聦嵣希医裉煸缟先ツ抢锟戳丝?。”他有些不情愿地說,“這一切是出于私人原因,不需要告訴您。”
“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先生?!?/p>
“也許吧,但這不關您的事?!?/p>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敝炜怂拐f,“可能您喜歡石子路。您是園藝師嗎,先生?”
“不完全是?!?/p>
“也許是記者?”雷德伍德問。
“有點接近。我?guī)Я巳т摴P,看見了嗎?”
“這位先生不可能是記者?!卑裾f,“一位記者肯定會忍不住對雷德伍德先生的香水產(chǎn)生興趣的。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比如拔出瓶塞的動作。我會像開酒瓶一樣來拔出瓶塞,醫(yī)生或化學家則會采取另一種方式。您會怎么做,雷德伍德先生?”
“我?”雷德伍德說,“首先,我會將右手的拇指和另外兩根手指放在塞子上。然后,我會輕輕地、快速地抬起它們,并且用左手牢牢抓住瓶子,以防發(fā)生事故。您會怎么做?”他轉(zhuǎn)向穿“博柏利”的人。
“和您一樣。而且,我認為這種方法很方便。我想,只有這一種方法?!贝安┌乩钡娜四闷鹌孔?,一邊說話,一邊按照雷德伍德所說的方法拔出瓶塞。
“您這樣說,是因為您不習慣一只手在測量和傾倒,而另一只手在做別的事。”讀報的人說,“醫(yī)生或化學家就不一樣,他們用右手的小指拔出塞子,同時也用右手舉著瓶子,而左手拿著其他的儀器,所以,當他——”
“嗨!比頓!”艾格尖銳地喊道,“小心!”
瓶子滑落,摔在桌邊,一股濃郁的紫羅蘭香味彌漫在房間里。穿“博柏利”的人站了起來。朱克斯警官向前飛奔。少女格特尖叫著。老板沖了進來,身后跟著一群男人,堵住了門口。
“在那里!”朱克斯氣喘吁吁地說,“你最好安靜下來,杰拉爾德·比頓,我以謀殺愛麗絲·斯圖爾特的罪名逮捕你。我警告你,你說的任何話都會被記錄,并且作為呈堂證供?!彼湍侨喝艘黄鹧褐安┌乩钡娜顺鋈チ?,幾分鐘以后才回來。朱克斯穿上大衣。那群幫忙的人都眼神明亮,為自己做了好事而高興不已。
地毯上被香水打濕了,雷德伍德和老板在清理。艾格在為少女格特調(diào)制一杯提神飲料。
“氣味聞起來有點濃,不是嗎?現(xiàn)在這里聞起來就像糟糕的理發(fā)店。”朱克斯說,“您的方法非常巧妙,艾格先生。我之前有一個想法,就是你們當中的一位可能是那個人。但我不知道究竟誰才是。亞瑟·邦斯說,斯圖爾特小姐收養(yǎng)過一個來自化學藥劑商店的年輕人——這個信息是一個很大的幫助。而您,艾格先生,我必須說,是您抓住了比頓?!?/p>
“不是我的功勞?!卑裾f,“我只是注意到,他第一次拔瓶塞的動作很特別,表明他接受過實驗室的培訓——當然,那也可能是一個意外。但后來,在雷德伍德先生解說拔瓶塞的方法以后,他開始假裝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我想,是時候看看他是否會回答自己的名字了?!?/p>
“真不錯!”讀報的人說,“介意和我聊幾句嗎?”
“??!石子路!”朱克斯說,“您讓我轉(zhuǎn)了一大圈,先生。不管您做了什么——”
“我是出于職業(yè)好奇心才去看了現(xiàn)場?!蹦莻€人笑著說,“我是寫偵探小說的。不過,我想,我們的朋友艾格先生更擅長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當偵探。”
“不,不,不是我的功勞。我們都幫了忙?!卑裾f,“只要每個人都做出一份微薄的貢獻,即使是最困難的問題也會很容易解決。難道不是這樣嗎,法格特先生?”
老法格特先生站了起來,憤怒地說:“我受不了這種香水的氣味。”然后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責編:李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