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男

我又穿上了裙子

花籽干枯后，通常就是冬天了

手指上的泥土，使我充滿了枯竭的

想象力。遠(yuǎn)方，另一個婦女頭頂水甕

她裙子墜地將沙石拂過揚起一陣灰塵

每一個意念到來時都有強(qiáng)烈的預(yù)感

昨晚我夢見了春天的小路和一個異鄉(xiāng)人

昨晚我夢見了花籽從手縫中落下地

認(rèn)真地活一次吧，我又穿上了裙子

讓我每天穿裙子的是來往的風(fēng)雨和閃電

此刻，我保持著沉默，保持著千里外

對一個人的幻想。落英覆蓋面在往外延伸

就像我詩歌的黑暗向著晨曦夢游

我們開始的往往是我們已經(jīng)走到中途的

我們擁抱過的往往是我們告別過的劇場

我又開始了燃燒

很多人都病了，我病過后已痊愈

樹葉黃了，就落地。我每天早八點整

站在院子里，好看的樹葉會帶到書房

另一些枯葉，將它們埋進(jìn)花臺下的泥土

這一年，焦慮像火焰曾將我燒成灰

不過，我又開始燃燒了，慢慢地尋找到

一個詩人的靈感吧！旁邊有煙土

婦女們又開始了松開泥土，走出郊外

空氣會越來越新鮮。我掃干凈了院子

幾只狗狗嬉戲著，跳起來又落下地

當(dāng)萬物復(fù)蘇后，身上就有了陽光

銀杏樹下的老人在曬著太陽，狗狗們

趴在地上也在曬著太陽。書房翻開的

一本書上移動著陽光。此際，死亡

早已被風(fēng)移在峽谷外，被石灰?guī)r覆蓋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有人看見她

是從哪里來的？在廚房，她嗆了幾口煙

將土豆皮削干凈。在露臺上，她迎來了

夜幕降臨，當(dāng)一個人獨自看星辰時

她早就醒悟了。在鋼筋水泥樓下的她

已經(jīng)掏出鑰匙，微微地笑

像是在哪里見過面，她那風(fēng)化的靈魂

是孤獨和遺忘的。在牧場，她膝頭下

來了一群黑色的山羊，她細(xì)數(shù)著

半彎下腰，抱起來一頭小羊羔

在房間里她清理著衣柜，半裸的自己

彼此的，遙遠(yuǎn)的另一個人忽隱忽現(xiàn)

在天涯海角，她赤腳走過了海岸線

白色的襯衣裙，拂過咸的水浪

在荒野上她追趕著一群鶴的翅膀

她有汗淋淋的身體，她有失去的蹤影

朝一座廟宇慢慢走過去

朝一座廟宇慢慢走過去時，山野間

農(nóng)夫們正在收割著麥子。經(jīng)歷了時間

考驗的語言，沉寂在這一座遠(yuǎn)離塵世的

山崗深處。她活夠了麥子青澀后的年齡

活夠了一把把鐮刀劃過麥浪滾滾的時光

她活夠了一封情書郵寄在內(nèi)陸地的縹緲

她活夠了一個問題攜程而上的長途旅行

她活夠了你曾經(jīng)描述過的驚濤駭浪

她活夠了水的年齡，洗衣機(jī)的年齡

她活夠了泡沫的白，樹木的風(fēng)霜雨雪

她活夠了書報間的軼事殘留下的人事

她活夠了火車轟鳴而升起的一場場迷霧

她活夠了一杯水和一杯酒的相互聯(lián)系

她活夠了迷失在一座圖書館的星期天

現(xiàn)在，她正朝一座古剎慢慢地走過去

我能活下來

人的自由，服從于內(nèi)心精神所制約的

那些熱烈似火，冰冷如雪的潛規(guī)則

每一天都要珍惜：陽光、落英、米飯

蘋果、辣椒、茶湯、寂寥、紫薇

礫石、馬丁靴、長裙、孤獨、憂傷

曬衣架、預(yù)測力、深情、絮狀物

語言，即食譜、肌肉、鎖骨、柵欄

饑餓、悟性、謊言、夢游、煙塵

輕風(fēng)、抽屜、箱子、衣柜、體味

晨光熹微……我能活下來，是佛經(jīng)

天氣、書籍、自然、寫作還有你

人，為什么在無限蒼茫寒冷的冬日

總期待春天降臨，因為每一場春天

都會讓我們重生。在黑暗中行走

總能從一條小路走到另一條小路的人

將迎接著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咖啡色馬丁靴下出現(xiàn)的小路

走在這條小路我腳穿咖啡色馬丁靴

我要去的地方還沒有旅館和天鵝的翅膀

腳下有起起落落的紅色灌木和小喬木

還有成片的野生橡樹和槭樹彼此搖曳

沒有遇到廣告牌和開發(fā)者的越野車轍

因疲憊和厭倦我會逃離那些金屬柵欄

也會逃離樹枝在冬日被折斷發(fā)出的聲音

還會逃離天空中的飛機(jī)離城區(qū)的轟鳴

逃離像是一個人品咖啡館憂傷的歌聲

看見那些女人的側(cè)影和男人的對峙

還看見了摩天輪在模擬著太陽飛轉(zhuǎn)

宇宙以無數(shù)次的召喚讓我們心醉入迷

淡紫色煙花過去后是青綠山水畫卷

走在這條小路的我腳穿咖啡色馬丁靴

我要去的地方還沒有看見過天鵝的翅膀

面對糧食時天空之鏡越來越亮

饑餓是幸福的，只有味蕾懇請你時

活在這個世界是一件充滿玄幻的事件

當(dāng)你手捧著飯碗時，你終于放下了

勞動的工具。無論是書和鋼筆

還是風(fēng)鈴聲在耳邊的屋梁上轉(zhuǎn)動不息

放下了那些生與死的哲學(xué)問題后

哪怕是一根羽毛也會讓你的記憶

尋找到水源地上一個古老歷史的倒影

那些曾經(jīng)燒制陶器的洞穴和火的起源

那些喊你起床是從風(fēng)景中飄來的音律

那些用身體的殷紅色血液滋養(yǎng)你的人

那些背著你的身體渡過一條河流的佛經(jīng)

我餓了，這是一件幸福的事件

端著飯碗，當(dāng)我面對糧食時

天空之鏡照亮了一個永恒的饑餓問題

敞亮的靈魂肩負(fù)起靈魂

靈魂，從自然和一間房間走近你時

你好像嗅到了香草味，那是盛夏

我剛淋過一場大雨。濕漉漉的身體

從頭到腳的泥漿青草石榴色的長裙

那是挾裹著烏云以后遇到的一場閃電

在青黛色的云路上我避開了一場洪水猛獸

我迎來了自己的一道道敞亮的天窗

我迎來了親密的靈魂和桂花樹下的夜宴

黑暗中我舒展的身體看得見彎曲的靜脈

我學(xué)會了像蛇一樣隱形無蹤

我控制住了那些從柴塊中燃燒的激情

在那個黝黑的夜晚我站在守護(hù)神的身邊

我看見月亮鉆出了舌尖般的云層

你保存了我的情書，我聽見了朗讀者

低聲細(xì)語的，從大西南的版圖中

發(fā)出來的紫檀般的聲音……

熬果漿的女人

她系著圍裙，轉(zhuǎn)動著身體

在石磨前灑落著魂一般的露水

當(dāng)她抬起頭，那蒼茫在眼眶深處

她活在用力壓著石磨的下午

一個人在村里的小河岸用石頭蓋房

用石碾壓出了果漿的原汁原味

走近她，她端給你一碗果漿

天下著雨，河水中涌動著上游來的泥石

你坐下來，舍不得馬上就喝完果漿

這碗比雞湯更香的原生果漿

是熬出來的：繞著星月的時間

離不開黑暗，女人系著黑圍裙

頭頂黑暗時，她的衣裝也會黑下來

白晝流星劃過了天際線，她的一生

都在熬果漿，直到熬出了比蒼茫

更甜蜜的果漿，而此刻，她的衣服

灑滿了光影生活的午后，她將果漿

帶給了路人的我，她問我甜不甜時

我的足跡中仿佛都是她熬出來的果漿原味

清風(fēng)和菩提樹的香味

想著一座寺廟，清風(fēng)和菩提樹的香味

我安靜如燕子，住在了屋檐上的巢穴

有時間跟隨一群燕子，飛往湖邊

你會發(fā)現(xiàn)燕王帶著一群幼雛往蘆葦中

鉆進(jìn)去。你頓足，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燕子探出頭來，蘆葦中有燕子的巢窩

這件事并不新奇，我追逐燕子的旅路

到處都是燕子們壘建的巢穴，在寺廟的

墻壁里飛出了燕子，它們飛往菩提樹

筑起了新巢。當(dāng)詩人為意境而困于語言

燕子們飛過了幾里就在尋找自己的巢穴

我也想向空中的燕子們尋找到旅路上

下一只燕窩并住進(jìn)去睡一覺醒來再走

因此，我終于上了臺階又繞了山崗一圈

抵達(dá)了正誦唱著經(jīng)書的寺廟

清風(fēng)和菩提樹的香味，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

我將鞋子脫在寺廟外，我將風(fēng)吹過的發(fā)

梳理成河水般舒暢的曲線。我洗干凈了

手上的煙塵，脖頸的汗水，臉上的淚光

我融入這山崗上清風(fēng)和菩提樹的香味

我住進(jìn)寺廟下的石屋，睡下了

再醒來，又看見了燕子飛出了壁壘

飛出了清風(fēng)和菩提樹的香氣，朝天空

拍擊著翅膀，我下了臺階

朝人間煙塵彌散中的村舍走了進(jìn)去

當(dāng)我低下頭整理著皺褶

當(dāng)我低下頭整理著皺褶，曾經(jīng)的死亡

讓我的裙上有暗夜的危機(jī)

然而，我走出了那個隱患無窮的語詞

就像我喜歡在畫布上呈現(xiàn)出向日葵

赧色中的陽光使用魔力曬干了衣服

你在遠(yuǎn)方行走，會走進(jìn)廟宇

我看見你上香、燃燈、祈禱

我在這房間里已經(jīng)生活了很長時間

我想走出去曬太陽并坐在向日葵下歇腳

我想帶走已經(jīng)成熟的向日葵

我還想帶走山坡上的泥土去種花

我還想經(jīng)歷一次來路不明的迷途

我還想坐在山崗上看見小路上的牛車

我還想嗅著羽毛味道去山下看孔雀

說起孔雀，想起了熱帶雨林的西雙版納

如果親自看見孔雀開屏，我將寫一本書

將我的秘密留在書中，這個宿命中的地址

想告訴你。此刻，我撫平了裙上的皺褶

山下的小火車站，鐵銹色的軌道和枕木

仿佛寂靜了一個時代，有人走出來

為什么？這個陌生人會叫出我名字

我送給了陌生人向日葵，回過頭去

看見了廢棄的火車站像一道落日余暉

懸掛在那懷抱向日葵的陌生人身上

無論陌生人是誰。落日下的火車和山丘

是華麗后的轉(zhuǎn)身，是重生的搖籃

是我的人間疾苦，也是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