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遼,陳益,李甜甜
[摘? ? 要]傳統(tǒng)文學在凝聚民族精神方面起著價值觀培育和引導作用。在文旅融合背景下,文學景觀作為核心吸引物獲得游客青睞。文章立足于旅游吸引物和文學旅游體驗中關于文學景觀的核心觀點,在精神分析與符號學的啟示下,借鑒Lacan三界理論,建立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以此作為文章的理論分析框架;以中國古典名著《水滸傳》及水泊梁山文學景觀為案例,通過長期實地調(diào)研并結合網(wǎng)絡游記,對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進行再認識。研究表明:(1)旅游資源是旅游核心吸引物的質(zhì)料,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進行旅游開發(fā)時,需要將文學中的無形思想轉化為可見的表征,由此帶來文學景觀能指的3次變遷;(2)文學景觀是文學資源集聚的產(chǎn)物,不同質(zhì)料呈現(xiàn)出不同的文學景觀,“真實”與“虛構”之結合是文學景觀的核心吸引力所在,文學景觀能指鏈的運作在文學想象界與社會現(xiàn)實界中自由穿梭;(3)傳統(tǒng)文學是深藏于游客內(nèi)心的信念結構,是文學景觀審美實踐中的“傳統(tǒng)技能”,支撐著文學景觀背后的人類情感和意義,作為旅游吸引物能夠極大地激發(fā)游客審美愉悅,傳統(tǒng)文學中所蘊涵的神秘力量以無意識審美方式實現(xiàn)文學景觀意義的流通與錨定。研究結論對文學資源的旅游開發(fā)、核心吸引物打造、文學景觀設計以及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有一定的實踐指導意義。
[關鍵詞]文學景觀;文學旅游;旅游吸引物;能指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3)09-0132-10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3.09.012
引言
傳統(tǒng)文學在凝聚民族精神方面起著價值觀培育和引導作用。在文旅融合背景下,文學資源被視為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引擎,文學景觀作為核心吸引物獲得游客青睞。文學景觀研究受20世紀Saussure語言學[1]以及藝術界理論[2-3]影響,人們假定文學旅游世界也是一個擁有內(nèi)部控制機制和運行規(guī)則的小世界。于是,游客們希望獲得更多有關作者、作品和地點的確定無誤的客觀知識[4]。然而,文學世界又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藝術世界,它們能夠吸引游客參與到虛擬性和實體性文學景觀審美之中,因為這些景觀注入了文學想象和人類的情感[5],能夠激發(fā)游客旅游審美愉悅。不僅如此,傳統(tǒng)文學中所蘊含的力量還能喚起國人深厚的文學情結,因為它們根植于更深層次的種種信念結構之中[6-7]。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提到:“行動者從小熟習這些規(guī)則,不問原由而將其認定為理所當然。長期教育把外在的規(guī)則馴化為內(nèi)里的習慣。”[8]傳統(tǒng)文學作為穩(wěn)定的傳統(tǒng)文化規(guī)訓了游客的欲望,參與了文學景觀審美,使游客享受著無意識參與世界的愉悅,從而形成與歷史和現(xiàn)實的密切聯(lián)系。
基于此,本文在文旅融合的背景下,對文學景觀本體進行再認識,通過認識對以下問題進行解答。(1)與文學相比,文學景觀的吸引力有何差異?(2)求新求異是旅游的吸引力所在,那么文學景觀的旅游吸引力如何理解?(3)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內(nèi)在自我”,那么他們的共通之處在文學景觀的審美實踐中是如何體現(xiàn)出來的?在文學旅游過程中,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信念結構被喚醒,并轉化為文學旅游審美實踐中的“傳統(tǒng)技能”,憑借這種技能,游客能夠根據(jù)文學旅游情境轉換至相應的行為模式。Lacan的精神分析理論能夠解釋欲望的無意識表達,刻畫傳統(tǒng)文學在文學景觀審美中的種種場景,揭示文學景觀中真實與想象之間的關系及其運作規(guī)律,探尋文學景觀背后蘊含的這層神秘的結構性力量。本文的研究結論可以服務于文學資源的旅游開發(fā)、核心吸引物打造和文學景觀設計,為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提供理論依據(jù)和實踐指導。
1 文學旅游吸引物及體驗
旅游吸引物是一種抽象物,理解其吸引力需要從物的層面展開。文學資源是旅游吸引物的質(zhì)料,被視為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引擎。文學景觀是文學資源集聚的產(chǎn)物,質(zhì)料不同呈現(xiàn)出來的文學景觀也略有不同,其主要特色體現(xiàn)在文學色彩和文化內(nèi)涵。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文學景觀審美不是到自然中去尋找,而是到文學教化中去尋找,因此,文學景觀的審美體驗取決于游客內(nèi)心的表象,而不是取決于依賴對象的實存(質(zhì)料)。此思考引導本文綜述的展開。
1.1 作為旅游吸引物的文學資源
旅游裹挾著現(xiàn)代性對當代人們生產(chǎn)生活的影響日益深遠,旅游資源的內(nèi)涵和外延也被不斷擴充。其中,文學資源被視為旅游核心吸引物得到廣泛的開發(fā)利用,成為改造地方的重要力量之一[9]。文學旅游吸引物與文學創(chuàng)作者和文學作品密切相關[10-12],主要包括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出生地/居住地/死亡地、文學作品場景地、文學影視化生產(chǎn)地、旅行游記、書店、文學節(jié)慶八大類型[13]。這8類文學旅游吸引物皆“比普通旅游吸引物多一抹文學色彩,多一份文化內(nèi)涵”[14],因而與其他旅游吸引物有著明顯區(qū)分。值得注意的是,旅游自古就是閱讀文學作品的一種特殊方式,游客通過旅游活動將想象中或?qū)嶋H存在的卻有時空距離的文學人物、事件、場景轉化為個人記憶與情感體驗。在當代中國文化和旅游融合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文學資源得到旅游開發(fā),由無形的思想蛻變?yōu)榭梢姷谋碚?,有歷史特色的文學作品更加能夠讓讀者化身為游客,從而催生并壯大旅游業(yè),強化旅游業(yè)態(tài)的精神根基。
眾所周知,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和旅游產(chǎn)品的開發(fā)皆依賴旅游吸引物及其景觀的營造,雖然學界存在“旅游吸引物”和“旅游資源”概念之爭[15-16]。正如保繼剛和楚義芳所言,在學術理論與市場實踐的大多數(shù)情況下,旅游吸引物是旅游資源的代名詞,兩者通用[17]。楊振之則進一步認為,旅游資源就是旅游地資源、旅游客源市場、旅游服務及設施相互間吸引關系的總和,這三大要素相互吸引、同步協(xié)調(diào)才得以構成一個完整自洽的旅游資源統(tǒng)一體[18]。因而,吸引物才是刺激旅游業(yè)發(fā)展的核心要義,從旅游吸引物視角出發(fā)重新認識文學資源及文學景觀,厘清其源流與表征,實現(xiàn)文化價值與經(jīng)濟價值協(xié)同轉化,勢必要探究文學介入后旅游體驗的獨特魅力所在。
1.2 作為旅游吸引物的文學景觀及其體驗
文學景觀最早出現(xiàn)在文學家和地理學家的論著中,他們大多贊同文學景觀是與文學作品密切相關的一類景觀的觀點。地理學家則受到語言學[1]以及藝術界理論[2-3]的影響,走上了文學文本客觀化與科學化研究道路,主張切斷文學與外在社會現(xiàn)實以及作者的聯(lián)系,揭開文學文本內(nèi)部規(guī)律的黑匣[19]。他們關注文學中的地理空間,并將文學作品當作資料和數(shù)據(jù)加以使用[20]。20世紀60年代以來,地理學者開始對定量正統(tǒng)提出挑戰(zhàn),希望把人類帶回到研究的核心。于是,地理學家不再強調(diào)文學文本的非客觀性空間知識的缺陷,相反,指出文學文本是檢驗人類主觀感受的珍貴資源,可用于解釋個人欣賞和體驗地理景觀的過程。地理“密碼”潛藏在文學作品之中,地理學者通過解譯這些密碼,得以洞悉一系列重要的人文地理領域的研究問題[21]。文學景觀能讓我們看到文本不僅表征著世界,同時也處在世界之中。它們不只是書頁上供人凝視的對象,還是意蘊豐富且不斷發(fā)展的積極主體[22]。
有歷史特色的文學作品能夠讓讀者化身為游客,因而其本身能夠催生并壯大旅游業(yè)。而且,旅游自古就是一種特定的閱讀方式[23]。當讀者轉化為旅游者以后,閱讀的時空關系就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從時間上看,游客不僅可以回溯文本的歷史,還可以前探未來;從空間上看,游客可以跨越大尺度的地理界限,到達文本中的地點,甚至進入虛構的地方。因此,文學景觀可根據(jù)作品的不同體裁打造,由虛構環(huán)境與實際位置共同構成[24-25]。
文學旅游中的“真實”場所和“虛構”場所之間的矛盾并不尖銳[26]。其一,文學游客既需要具身接觸文學創(chuàng)作者以及文學作品相關的物件,表達對文學創(chuàng)作者和文學作品的敬意,便于更好地解讀作者與作品[27];又需要投入想象力實現(xiàn)再創(chuàng)造,從而在文學旅游吸引物之間架起身體與情感聯(lián)系的橋梁[28],即通過他者物品激蕩起自我思想情感之潭的漣漪,文學旅游吸引物在游客的想象和感悟中可能比在現(xiàn)實世界中更加真實[5]。其二,許多文學旅游吸引物是開發(fā)者、經(jīng)營者和旅游者之間的權力博弈的產(chǎn)物[29],其中,大部分是文學作品中想象場景的人為建構,在現(xiàn)實世界中根本不存在對應的真實原型。
由此觀之,文學旅游體驗能夠化解“真實”和“想象”這對經(jīng)典矛盾,是一個“想象-真實”神秘統(tǒng)一體。文學旅游吸引物的提供者無法完全預判游客的到訪體驗,因為文學游客同樣參與文學旅游體驗的敘事創(chuàng)作[30]。文學旅游吸引物及文學景觀就像一部實體化的文學作品,正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么來自五湖四海、天南海北的游客雖然能齊聚同一文學旅游吸引物,但他們會根據(jù)自己過往的知識和經(jīng)驗對其進行解讀,因而文學旅游的體驗過程不僅具有一般旅游體驗的生產(chǎn)與消費同步性特征,還額外具有不可復制、難以預測、無法再生產(chǎn)的個性,這為文學旅游吸引物更添上了一抹神秘色彩。
2 理論建構:來自精神分析與符號學的啟示
2.1 理論模型的形成
精神分析、符號學及Lacan的三界理論為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帶來新的認識。旅游景觀是旅游核心吸引物的重要表征,旅游業(yè)的發(fā)展依賴于旅游景觀的營造與旅游資源的開發(fā)。由文學資源“出品”的旅游吸引物自然而然就被烙上了文學的標識[14],而文學旅游資源的開發(fā)需要將無形的文學思想轉化為可見的景觀表征,這樣才能夠更好地吸引游客參與到虛擬性和實體性審美之中。此“真實”和“虛構”能在文學旅游吸引物上實現(xiàn)共生共存[26,31]:因為游客們希望獲得更多有關作者、作品和地點的確定無誤的客觀知識,也期待體會景觀背后的文學藝術想象和人類情感[32],進而激發(fā)旅游審美愉悅[33-34]。然而,傳統(tǒng)文學中所蘊含的力量根植于深層次的種種信念結構之中,很難轉化為物化的旅游商品,這種“神秘之物”往往以無意識的方式融入游客的文學景觀審美體驗之中[35],使得游客成為自己體驗的積極創(chuàng)造者。精神分析能夠?qū)崿F(xiàn)文學景觀審美的符號化,將游客審美無意識納入精神分析的“文字系統(tǒng)”,而Lacan的三界理論及修辭過程解構了文學景觀審美的全部運作環(huán)節(jié),能夠揭示文學景觀審美背后受欲望浸染的神秘的無意識結構。
Lacan的思想一定程度上來源于Freud,作為精神分析的創(chuàng)立者,F(xiàn)reud頻繁使用兩個概念:現(xiàn)實原則(reality principle)與現(xiàn)實檢驗(reality testing)[36]。Freud總是把前者與另一個原則即快樂原則(pleasure principle)對應起來,正如旅游是游客的愉悅來源。根據(jù)精神分析學的理論,來自無意識的內(nèi)驅(qū)力,總是追求滿足,避免任何的不愉悅?,F(xiàn)實原則作為一個調(diào)節(jié)原則而出現(xiàn),它必須對來自無意識領域的、自由的力比多能量進行規(guī)范,使其成為一種被約束的能量,使之不再任意妄為、無拘無束。游客對文學景觀的審美離不開現(xiàn)實,總是和社會實在結合在一起,約束著審美聯(lián)想和審美想象的方向。同時,他們又會接受現(xiàn)實檢驗,在來自外部世界的刺激、個體文學經(jīng)驗以及審美偏好的影響下,將文學景觀的虛擬之物與現(xiàn)實社會的實在之物有機結合起來。
精神分析學家Lacan將Freud的精神分析與Saussure的符號學結合起來,提出三界理論(想象界、實在界、象征界),在著名的R圖示(圖1)中,辨析出位于想象維度中的實際問題[36]。R圖示中的△IOM為想象三角形,△IMP則為象征三角形,其間由m、i、M、I這4個頂點圍成的四邊形是現(xiàn)實領域。其中,m象征著自我,i意味著鏡像,M標志著原初對象也就是所謂的能指,I則構成理想自我。關于四邊形,線段mi代表鏡像關系,是原始的自戀關系,更是一切想象關系的根源;線段IM是想象(實在)與象征的界限,從I到M,也可以說是一類想象關系,表征自我與他人的關系。
文學旅游的審美想象,其實并不是單一的、純粹的文學想象維度(相對于文學閱讀),審美想象始終是與社會現(xiàn)實相聯(lián)系的想象,想象總是與文學象征及其文化符號相關的想象。游客自我的原型雖然打開了想象的維度,但不同于讀者,不會完全受限于文學象征界秩序(文學理念)的制約,它是沒有界限的,就如實在界一樣荒蕪。隨著文學景觀引入象征秩序,景觀意義得到不斷明確,從而使想象秩序得到界定,被界定了的想象秩序領域才是現(xiàn)實的領域。所以,一旦講到現(xiàn)實問題,就會涉及能指,即從文學理念到文學景觀,再到游客想象中的社會現(xiàn)實?;诖?,本文提出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圖2),由文學想象界、社會現(xiàn)實界和文學象征界所構成。其中,m代表游客自我,i代表文學鏡像,M代表他者自我,I則代表理想自我。線段mi就是文學鏡像關系,是一切文學景觀審美想象的來源;從I到M,也是一種想象關系,只不過是對社會中他者的想象。
2.2 理論模型的運作
能指是象征界的集中代表。能指起源于著名語言學家Saussure提出的符號(Sign)內(nèi)涵。在Saussure看來,能指與所指通過隨機聯(lián)結塑造整體符號[37]。所以,符號概念搭建了共時性的差異系統(tǒng)和關系系統(tǒng)[38],它無需依賴外在事物。而Lacan排除了符號系統(tǒng)中的所指,僅保留能指及能指間的差異[36]。這意味著能指從固定意義的結構中解放出來,成為一個沒有自身系統(tǒng)的、無根基的主體,正因如此,能指才具有產(chǎn)生多種意義的能力。這和本文的審美無意識觀點相契合,即文學景觀意義囊括了“無意識”問題,文學景觀的能指是一種無意識的能指。
哲學家Levi-Strauss將其稱之為“漂浮的能指”,他認為,單個能指的意義永遠處于待領狀態(tài)[39]。語言學家Jakobson在批判Saussure“能指的線性特征”觀點的基礎上,加入了歷時因素,提出能指在歷時性、共時性軸線上共同運作的觀點[40]。這為本文文學景觀能指形態(tài)的變化提供了哲學基礎。正是Jakobson對Saussure符號觀點的升華,激發(fā)了Lacan對于能指鏈的拓展思考,因此,文學景觀審美從文學想象界進入社會現(xiàn)實界具備了理論支撐。這也就是說,游客的審美無意識進入能指運作系統(tǒng),進而制造了多重的意義效果。
Lacan認為,轉喻(又稱換喻)和隱喻是能指鏈的運作方式,它們在運作過程中催生出能指的“具體意義”。受Jakobson對Saussure符號學原理批判性觀點的影響,Lacan將轉喻與相鄰性、隱喻與相似性聯(lián)系起來[41]。轉喻這種表達方式在其他事物上發(fā)揮作用,也就是運行于另外一個能指上,類似于Freud的“另一個場景”概念[42]。本文所理解的“另一個場景”為社會實在界,它與文學象征界涇渭分明。此外,Lacan還借用了Freud釋夢技術中的“移置”概念[36,41],將轉喻的機制解釋為指意與表象的分離,本文由此認為,文學景觀的指意可以經(jīng)由游客的審美聯(lián)想和想象轉移至相關的文學想象界與社會現(xiàn)實界的諸種表象上。
不同于轉喻的橫向延伸運作方式,隱喻展示的是能指的縱向拓展。隱喻主要依托相似性原則,通過位置的替換得以顯示,這就意味著隱喻可以在能指的縱向拓展達到所指效果。Lacan對于隱喻運作方式的思考來源于Freud的“凝縮”概念[36]。本文則在Lacan隱喻理論的啟發(fā)下,主要從單一文學景觀表象聯(lián)結的諸多審美聯(lián)想鏈中找出被替換的能指,然后通過分析隱喻的運作機制找出文學景觀的多重意義。根據(jù)Lacan所謂的“錨定點”概念,文學景觀的錨定點誕生于文學景觀意義的流動中,是能指與所指的聯(lián)絡點,亦是游客旅游審美中文學景觀意義暫時棲居的地方。
3 研究方法
3.1 案例:《水滸傳》與水泊梁山
《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1296—1370)在此書中向后世讀者展示了我國宋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以及整體社會風貌?!端疂G傳》不僅被譽為中國四大名著之一,更是中國長篇俠義小說的鼻祖,而且對中國乃至東亞的敘事文學有著深遠的影響。書中的梁山好漢或果敢勇武,或古道熱腸,或義薄云天,個性鮮明,各具千秋。
梁山位于山東省濟寧市梁山縣境內(nèi),海拔約197米,占地面積約4.6 km2,有虎頭峰、雪山峰、郝山峰、青龍山4座山峰。水泊梁山風景區(qū)的建設參考了《水滸傳》中的人物與場景,人文景觀豐富,自然景觀獨特。該景區(qū)于1985年被山東省政府公布為首批省級風景名勝區(qū),2008年被國家旅游局評定為國家4A級旅游區(qū),成為山東省水滸旅游線的核心景區(qū)。景區(qū)先后開發(fā)建設了忠義堂、蓮臺寺、杏花村等20余處景觀及大量水滸人物雕像,并且不定時地開展梁山人物演出,為游客帶來了豐富的審美聯(lián)想和想象。
3.2 數(shù)據(jù)收集
為了收集游客景觀審美的一手資料,研究團隊多次前往梁山景區(qū)開展實地調(diào)研。第一次調(diào)研時間為2015年8月10—19日;隨著文學研究的再發(fā)展、文學著作《水滸學史》的出版與閱讀,研究團隊于2017年7月25—31日進行了補充調(diào)研,總計17天。本研究結合了開放式訪談與深度訪談,引導游客對文學景觀展開審美聯(lián)想與想象,在征得游客許可后進行錄音,每次訪談時間約為半小時,對《水滸傳》有濃厚興趣的游客適當放寬時間限制。出于保證受訪游客數(shù)量和提高訪談數(shù)據(jù)質(zhì)量的考慮,訪談地點大多選擇了游客停留時間相對較長的景點。調(diào)研期間共計采訪42位游客,按照采訪順序?qū)γ课挥慰瓦M行編號,依次為TF-01、TF-02……TF-42,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考慮到游客在訪談過程中難以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完整詳細地表達出來,本研究在馬蜂窩、大眾點評、攜程等知名在線旅游服務平臺,搜集2000年1月到2021年12月期間水泊梁山景區(qū)網(wǎng)絡游記、在線評論作為資料補充,經(jīng)人工剔除廣告推銷、轉載復制、內(nèi)容空泛等與本研究無關的文本,共得到50篇游記評論,并按發(fā)表時間順序逐一編號為TI-01、TI-02……TI-50。
3.3 資料分析
本研究在分析資料的基礎上將精神分析與符號學有機結合起來,主要圍繞能指展開。具體而言,分為3個步驟:第一,提取能指。全面閱讀一手資料、二手資料,根據(jù)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圍繞文學想象界、社會現(xiàn)實界和文學象征界核心思想提取文學景觀能指表征,描述能指的多種形態(tài)。第二,分析能指轉化。借助Jakobson兩種辭格——轉喻和隱喻,在相鄰性和相似性兩大原則的指導下,分析能指轉化的運行機制。第三,形成意義單元。結合Lacan“移置”和“凝縮”概念,分析能指轉化過程中的意義流通和組織,尋找意義暫時棲居的地方。
4 結果分析
4.1 文學景觀能指的形態(tài)變化
在文旅融合的時代背景下,文學景觀能夠產(chǎn)生持久顯著的經(jīng)濟效益與社會效益,因而,旅游業(yè)將其作為一類重要的旅游資源進行廣泛地開發(fā)和利用[14]。水泊梁山風景區(qū)緊緊圍繞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以《水滸傳》故事的發(fā)生地為崇高客體,大力發(fā)展旅游產(chǎn)業(yè),將《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如豹子頭林沖、九紋龍史進、赤發(fā)鬼劉唐等人物形象做成雕像,根據(jù)小說描述仿造了忠義堂、蓮臺寺、杏花村等20余處文學景觀,依照小說故事場景開發(fā)了《好漢迎賓》《忠義梁山泊》《魅力水滸情》《英雄大聚義》《楊志賣刀》等真人實景演出,引導游客展開豐富的審美想象。
隨著文學景觀的開發(fā)與文學旅游的發(fā)展,能指發(fā)生了3次變遷(S→S1→S2→S3)。第一次是梁山處在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的故事發(fā)生地,獲得了崇高客體的地位,這一變化使得部分讀者轉化為游客[23,43-44],從閱讀行為轉化為旅游審美行為。
第二次是從文學作品到文學景觀,梁山縣旅游局編制的《梁山縣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總體規(guī)劃》提出活態(tài)景區(qū)戰(zhàn)略,以《水滸傳》為內(nèi)涵,打造“自然風光+動態(tài)場景+地域文化+體驗文化”完美結合的活態(tài)景區(qū)。旅游開發(fā)方式包括:(1)變紀念地為實景地;(2)變靜態(tài)景觀為活態(tài)場景;(3)外部造勢、內(nèi)部造景、整體造境;(4)以粗獷、豪放、荒野、雄偉、大氣的主基調(diào)進行梁山景區(qū)調(diào)整性建設?;诖?,上述小說人物雕像、環(huán)境景觀與故事場景得到快速開發(fā)。
第三次是在游客審美聯(lián)想與想象的基礎,使得能指橫向延伸、縱向拓展,形成橫縱交錯的能指鏈網(wǎng)絡,實現(xiàn)文學內(nèi)外、古今歷史的聯(lián)結,由文學想象界進入社會實在界。例如游客通過類比聯(lián)想,實現(xiàn)從《水滸傳》中的李逵指向《三國演義》中的張飛的能指轉移?!翱匆娎铄咏?jīng)常讓我想到三國中的張飛,類似的面貌:黑黑的面龐,濃密的絡腮胡子;類似的性格:憨憨的,對所謂的哥哥愚忠。”(TI-29)
也有游客透過文學景觀想到歷史的局限,進而反思當代社會的制度建設,尤其在社會治安方面?!拔覀儸F(xiàn)在的社會還是少出現(xiàn)水滸人物那樣動機可能不壞但沖動的行為為好。現(xiàn)在法律規(guī)定不允許外出攜帶管制刀具,再說有事也可以找警察?!保═I-08)
4.2 文學景觀能指鏈的運作
文學景觀能指的形態(tài)變化遵循什么規(guī)律呢?根據(jù)Lacan能指鏈的解釋,有轉喻與隱喻兩種運作機制,前者遵循相鄰性原則,后者與相似性聯(lián)系起來[45]。
從第一次轉化來看,其運作相對簡單。前面提到有歷史特色的文學作品能夠讓讀者化身為游客,因而旅游自古就被視為一種另類的閱讀方式[23]。正因為如此,水泊梁山風景區(qū)處在《水滸傳》的故事發(fā)生地,獲得了崇高客體的地位。在語言學家看來,這就是提喻,屬于轉喻的子屬類(部分語言學家的觀點)。
第二次轉化較第一次來得復雜,從文學作品直接進入了Freud所謂的“另一個場景”[42],文學景觀成為了文學作品的旅游表征。在轉喻的相鄰性原則指導下,《水滸傳》小說中的人物、環(huán)境、場景被提取出來,雕像成為表現(xiàn)小說人物的重要手段,豹子頭林沖、九紋龍史進、赤發(fā)鬼劉唐等的雕像迎合了游客凝視的需要。同時,以仿真的方式再造文學作品中的地理環(huán)境和場景,如忠義堂、蓮臺寺、杏花村等文學旅游景觀;和武術學院合作,讓當?shù)鼐用瘛⒂慰陀^看并參與小說重要場景的實景演出。從這次轉化來看,是開發(fā)商主導下的開發(fā)者、經(jīng)營者和旅游者之間的權力博弈[29,43],文學作品被打散為一個個表意碎片(一個個人物、一處處環(huán)境、一段段場景),喚起游客先前的讀者意識,進入虛構的文學場景,極大地拓展了游客的時空關系,游客可以沉浸在文學世界中,與文學景觀形成互動。
第三次轉化更加復雜,從文學作品《水滸傳》、梁山、文學景觀到游客的審美想象世界。因為它突破了Saussure能指的線性觀,進入Jakobson兼具橫向延伸與縱向拓展的能指世界,以及Lacan橫縱交錯的能指鏈網(wǎng)絡中[41]。游客通過對文學景觀的凝視,實現(xiàn)文學想象界和社會現(xiàn)實界的自由穿梭,盡管會時不時地被拉回到文學象征界,尤其是那些文學經(jīng)驗豐富的游客。在轉喻相鄰性原則和隱喻相似性原則的共同作用下,游客的審美無意識沿著不同的路徑運行,有時經(jīng)常被扭曲甚至無法辨認(正是這種移動制造了意義的效果)。
圖2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有兩條線索:一是線段mi所反映的文學鏡像關系;二是線段IM所反映的他者關系。前者橫向延伸,最常見的就是對《水滸傳》英雄人物的理解,達到了Lacan三界論中所描述的“自戀”關系?!吧狭荷疆敽脻h!忠義堂,還有晁蓋哥哥、宋江哥哥,看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一百零八個好漢們聚在一起商量大事,喝酒吃肉摔碗!黑風口地勢險峻,朝廷久攻不下,易守難攻!我從小就看《水滸傳》,有機會來這里看看,親身感受,自己也是‘好漢了!”(TI-50)當然也有對相關小說人物、場景的類比。后者縱向拓展,實現(xiàn)文學內(nèi)外、古今歷史的穿越?!埃ǔ┤绻莿钅菚r候還好,漢武帝末年就不行。一個朝代都是一開始很齊心,后來牽涉?zhèn)€人的私心、雜念、利益,越來越變壞,內(nèi)憂外患,明朝、清朝、太平天國也是,自相殘殺,就沒有精力去外戰(zhàn),家不和被人欺?!保═F-02)游客以這種無意識的方式參與了文學世界,從而實現(xiàn)了文學想象與古今歷史的密切聯(lián)系。
4.3 文學景觀意義的流通與錨定
伴隨著文學景觀能指形態(tài)的3次轉化,文學景觀的意義發(fā)生變化,對文學景觀的旅游審美也可被視為意義流通的一次實踐。如果意義本身就是一套擁有自身法則的機制,那么文學景觀的旅游審美遵從何種法則呢?Jakobson提出轉喻和隱喻兩種語言學意義上的法則,并將轉喻與相鄰性、隱喻與相似性串聯(lián)起來。Lacan則結合Freud釋夢技術,將轉喻機制與“移置”、隱喻機制與“凝縮”糅合在一起[38,41,45]。
文學景觀第一次能指轉化的完成標志著梁山成為核心旅游吸引物,在第二次轉化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大批碎片化的文學旅游景觀,梁山好漢的小說人物雕像喚起了游客心靈深處的思想、感情、信念,史進的俠肝義膽、林沖的忍辱負重、扈三娘的敢愛敢恨成為游客審美無意識的證據(jù),也是一種壓抑的無意識釋放。同時,這些碎片化的文學景觀能指也顯示出非同一性的所指,進而向幾種不同的意義開放,凝縮的確把處于一個共存基礎的文學景觀能指展示出來,但并非所有的能指都通向同一意識。本研究發(fā)現(xiàn)凝縮的作用,類似內(nèi)爆的星球,其碎片通過各種渠道吸取能量,汲取整體情景中的意義。通過審美聯(lián)想——聯(lián)想鏈的作用——將表意碎片固定下來并清晰化。對游客話語的分析顯示這些再現(xiàn)的能指所包含的相鄰性和相似性一樣多,它們是由于情景所造成的關聯(lián)才結合起來的。游客TF-03的訪談可以明顯地體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其實毛主席研究過水滸的歷史,來過梁山,地形的優(yōu)勢,易守難攻,毛主席在井岡山羅霄山脈,也是利用這種地形。”圍繞著“梁山-江山-國家”線索,以民族大義為理念將漢朝、明朝、清朝、太平天國以及毛澤東同志領導的中國革命有機結合。經(jīng)由這個疊加的聯(lián)想多樣性,隱喻完成了凝縮的某些工作(意義的垂直性維度凝縮)。
與之相對應的是移置,移置是從一種觀念生成另一種觀念,從一種意象到達另一種意象,從一個行為轉變?yōu)榱硪粋€行為,這些屬于水平性轉移。相比凝縮,移置是一種更一般的、更永久的運作,用文學景觀的一個能指來代替另一個能指,在這種情況下它把對象分開了。而且,移置還傾向于使能指相似,使能指同化,把能指理解為等同的事物。游客TF-03的話語也能展示這一點。移置就在能指勾畫出同化的輪廓時拒絕了能指:使能指處于運動中,把能指向前推。移置使游客對審美無意識本身保持了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文獻景觀的能指因替換而持續(xù)。值得注意的是,移置促進了凝縮,直到使凝縮出現(xiàn)。也就是說,所有的凝縮都需要移置,但反過來則未必,凝縮要求移置(至少兩次),作為某些次要的附屬物或者可任意選擇的變體,并被安排在幾個匯合點上,例如“梁山-江山-國家”在“民族大義”點上進行匯合,而且在行進中它們?nèi)急仨毎醋约旱姆较虮灰浦?。正如Lacan所言,移置改變意義的方向,凝縮實現(xiàn)能指的疊加,形成自己的領域[46]。
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文學景觀的意義總是指示性的,那么,意義歷程暫時停止的點會出現(xiàn)在哪?社會現(xiàn)實界是瞬息萬變的,Lacan指出,能指是唯一一種以某種方式“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實在之物,或者說,能指的形式及其安排無須爭辯;或者又說,它是經(jīng)得起證據(jù)檢驗的。從語言學來看,能指的規(guī)則與所指的規(guī)則之間的一個重要區(qū)別源自“具體物”,用Saussure的話說就是所指層面是我們必須主動重建或?qū)ふ业膶用?。反過來說,意義的關鍵點(從所指的邊沿來觀察)總是以阻礙者的身份出現(xiàn),抑或相反,作為包括了一定數(shù)量的臨時組織形式而出現(xiàn)。相對于第三次轉化中能指的非實體性,第二次轉化中出現(xiàn)的文學景觀具體的物所支撐,可以作為文學景觀意義暫時棲居的地方。小說人物雕像、環(huán)境景觀、故事場景融入活生生的居民和游客群體,游走在文學想象界和社會實在界的邊沿,可以進行自由的穿梭,成為文學景觀意義錨定的重要地點。值得注意的是,文學景觀在能指轉化中容易摻雜其他東西,需避免被其他無關的能指沾染,以維持意義的清晰性。
5 結論與討論
5.1 結論
本文在精神分析與符號學的啟示下,改造Lacan三界理論,形成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對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帶來新的認識,主要結論如下。
(1)旅游資源是旅游核心吸引物的質(zhì)料,文學介入旅游資源開發(fā)為旅游吸引物增添了一抹文學色彩,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進行旅游資源開發(fā)時,需要將文學中的無形思想轉化為可見的表征(文學景觀多種形態(tài))。從本研究的水泊梁山案例來看,隨著文學旅游的發(fā)展,文學景觀能指的形態(tài)發(fā)生3次變遷,從現(xiàn)實的水泊梁山風景區(qū)到小說人物、環(huán)境與故事的景觀化、場景化,再到游客審美聯(lián)想與想象,實現(xiàn)文學內(nèi)外、古今歷史的聯(lián)結,由文學想象界進入社會實在界。
(2)文學景觀是文學資源集聚的產(chǎn)物,不同質(zhì)料呈現(xiàn)出不同的文學景觀,“真實”與“虛構”之結合是文學景觀的核心吸引力所在,游客希望獲得作者、作品和地點的確定無誤的客觀知識,也期望探尋景觀背后的意義和情感。從本案例文學景觀能指鏈的運作來看,既有真實與虛構化身的水泊梁山風景區(qū),又有開發(fā)者、經(jīng)營者從《水滸傳》小說中提取出來的人物、環(huán)境、場景等表意碎片,還有游客在文學想象界和社會現(xiàn)實界自由穿梭的想象之物。
(3)傳統(tǒng)文學是深藏于游客內(nèi)心的信念結構,是文學景觀審美實踐中的“傳統(tǒng)技能”,支撐著文學景觀背后的人類情感和意義,作為旅游吸引物能夠極大地激發(fā)游客審美愉悅,對文學景觀的旅游審美可被視為意義流通的一次實踐。從本案例來看,文學景觀意義的流通和錨定與能指轉化有關,當宏大的能指水泊梁山轉化為人物、環(huán)境、場景等表意碎片時,這些碎片化的文學景觀能指顯示出非同一性的所指,進而向幾種不同的意義開放,而傳統(tǒng)文學中所蘊涵的神秘力量,以無意識的方式融入游客審美之中,實現(xiàn)文學景觀的意義的短暫停留。
5.2 理論貢獻與局限
本研究改造Lacan的三界論——想象界、實在界、象征界[36],創(chuàng)新文學景觀審美三界——文學想象界、社會現(xiàn)實界和文學象征界。突破傳統(tǒng)審美心理學的審美知覺、審美想象、審美理解和審美情感的4步驟分析流程,形成文學景觀能指的形態(tài)變化、能指鏈的運作、意義的流通與錨定3步審美分析流程。為文學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帶來新的認識,意識到深藏在游客內(nèi)心深處的傳統(tǒng)文學信念,并使之轉化為無意識的審美力量。由此,游客成為自身意義的積極創(chuàng)造者。同時,本文也存在一些局限有待未來研究的突破,例如文學景觀的審美三界論需要不斷地進行實踐檢驗,沒有很好地區(qū)分游客間文學經(jīng)驗的差異性特征,沒有深入探討傳統(tǒng)文化在文學象征界與社會現(xiàn)實界的紐帶作用。囿于筆者旅游地理學背景,本文未能將社會學、建筑學、哲學關于文學景觀的內(nèi)容納入其中。也由于筆者哲學功底有限,未能將文學旅游審美分析提升到“詩意對話”的理論高度,今后需有所加強。
5.3 對實踐的啟示
本研究結論為旅游審美帶來新的啟示,通過參考Lacan價值無涉的無利害景觀審美觀[35],本文沒有將文學景觀視為一個擁有內(nèi)部控制機制和運行規(guī)則的小世界。因此,除了獲取有關作者、作品和地點的確定無誤的客觀知識之外,文學景觀審美更多地是關注景觀背后的文學想象和人類情感。中國傳統(tǒng)文學具有塑造個人品格氣質(zhì)和凝聚民族精神的雙重作用,文學景觀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能指轉化,同樣是中華民族不可磨滅的文化基因,正如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提到的:“傳統(tǒng)文學規(guī)訓欲望,陶冶行為準則[8],在審美無意識中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發(fā)展,同時將自我關懷與時代價值觀緊密結合在一起?!?/p>
鑒于此,在文學資源的旅游開發(fā)與核心吸引物營造上可以展開如下工作。首先,在文學景觀能指的形態(tài)變化方面,可以適當引入虛擬現(xiàn)實技術,促進景觀多樣化以滿足游客的凝視需求,激發(fā)無意識的審美欲望。其次,在文學景觀能指鏈的運作方面,從傳統(tǒng)文學中提煉符合時代主流價值觀的文學碎片,解放審美欲望的同時培育和引導民族價值觀。最后,在文學景觀意義的流通與錨定方面,發(fā)揮時代價值觀的引領作用,積極引進古典名著改編項目,重塑傳統(tǒng)文學活力,鼓勵當?shù)鼐用瘛⒂慰蛥⑴c景觀設計,共同創(chuàng)造景觀意義,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貢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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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ing “Mysteries”: Re-understanding of Literary Landscape as Tourism Attraction
JIANG Liao1,2, CHEN Yi2, LI Tiantian3
(1. Tourism College, Kashi University, Kashi 844006, China;
2. Shenzhen Tourism College, Jinan University, Shenzhen 518053, China;
3. School of Resources and Planning, Guangzhou Xinhua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520, China)
Abstract: Traditional literature plays a role in cultivating and guiding values in condensing the national spirit. In the context of the integration of culture and tourism, literary landscapes are favored by tourists as the core attractions. Based on the core viewpoints of tourist attractions and literary tourism experience on literary landscape and inspired by psychoanalysis and semiotics, this research transforms Lacans three realms theory and establishes the aesthetic three realms theory of literary landscape, which is the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of this paper. Taking the famous Chinese classics Water Margin and the literary landscape of Shuipo Liangshan as cases, using data collected from long-term field research and online travel notes, this research re-understands the literary landscape as a tourist attraction. Research findings revealed that: (1) Tourism resources are the material of the core attraction of tourism. When the literary landscape is developed as a tourist attraction, it is necessary to transform the invisible ideas in literature into visible representations, which brings about three changes in the signifier of the literary landscape. (2) Literature landscape is the product of the literature material gathering, the different material presents the different literature landscape. As a tourist attraction, the literary landscape combines “real” and “fictional” places. The “signifier chain” of literary landscape shuttles freely between the literary imaginary order and the social real. (3) Traditional literature is the belief structure deeply hidden in the tourist heart, and is the “traditional skill” in the aesthetic practice of the literary landscape. As the tourist attraction, traditional literature is the basis of the human emotion and meaning behind the literary landscape, which can stimulate the aesthetic pleasure of tourists. The mysterious power contained in traditional literature achieves the circulation and anchoring of the meaning of literary landscape in an unconscious aesthetic way. The research conclusions have important practical guiding significance for the tourism development of literary resources, the creation of core attractions, the design of literary landscapes, and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
Keywords: literary landscape; literary tourism; tourism attraction; signif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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