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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行

2023-10-04 09:03於可訓(xùn)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春樹東壩姆媽

於可訓(xùn)

少小無端慣放狂,驏騎沙牯戰(zhàn)牛郎。

探得湖山開洞府,便教人鬼捉迷藏。

——定場詩

一、下湖路上

川兒一趴上他家那條水牯的背,小卵子就硌得生疼。

人家的牛走起路來,像戲臺上的縣官,四平八穩(wěn),川兒家的水牯一出村,就一路瘋跑。

走得快一點兒的肉豬,被它嚇得哼哼亂叫,也跟著瘋跑。拖兒帶女,慢悠悠地走著的豬娘,怕她的兒女被踩著了,只好帶著隊伍往路邊避讓。有那避讓不及,騰挪不開的,就像下餃子一樣,撲撲啦啦地都掉到路邊的秧田里去了。

秧田里的頭季稻正在灌漿,就要成熟。掉下去的豬兒暈頭暈?zāi)X,不辨方向,往秧田中間沖了一段,見豬娘還在岸上,又掙扎著想爬回去,田里的青秧頓時倒伏一片。

就聽見下湖的隊伍里有人開罵,罵什么事,誰也沒聽清楚,無非是罵川兒沒把自家的??春?,再就是罵川兒家的水牯發(fā)瘋,罵完了人就罵畜生,村里的男人女人,哪個不是張口就罵,罵人是一日三餐,家常便飯。

再說,罵的人也不是認真生氣,都知道這樣倒伏的秧,很快又會長回來,何況這秧田又不是自家的,罵幾句就圖個嘴巴快活,閉了一夜的嘴,都閉臭了,這一開一合,吸幾口涼氣,也是蠻舒服的。

川兒也不理會,只顧在牛背上調(diào)整自己的姿勢。

水牯的背寬,川兒的腿短,除了一根牛索,又沒個抓撓,調(diào)整起來十分困難。

眼見得腳下的大豬小豬紛紛亂竄,身邊的罵聲叫聲此起彼伏,自家的水牯,卻像殺紅了眼的李逵,只顧揮動板斧排頭砍去,挺起雙角一路狂奔,哪管得了腳下磕著了誰,碰著了誰。

川兒想,像這樣下去,只怕自己的卵袋子要被顛破,只好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水牯的脖頸,又用胸口牢牢貼著水牯的前脊,卻把下半身抬起來,像倒立的蜻蜓,蹺起雙腿,隨著牛背的起伏上下簸動,死活不讓張開的褲襠碰著了牛背。

終于趕上了元貞家的母牛。

一靠近母牛,川兒家的水牯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兩條前腿,搭上母牛的后背。緊接著,元貞的身后,就發(fā)生了一陣劇烈的沖撞,等騎在牛背上的元貞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川兒家的水牯正在跟自家的水沙(母牛)爬騷。

元貞就沖著川兒大喊,下來,下來,快下來,水沙一顛屁股,就要把你摔死。

川兒往下一看,自己已被上半身挺立著的水牯懸在半空當(dāng)中,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水牯的身子不停地聳動,川兒抱不緊也貼不住,只好閉上眼睛,死死地拽著那根救命的牛索不放。

誰知這一拽,竟把水牯的腦袋從水沙背上拽彎了過來,正在興頭上的水牯突然哞地叫了一聲,一甩腦袋,牛索帶著川兒,就像一粒泥丸一樣,從半空中被拋到秧田里面,半天爬不起來。

元貞見狀,也從自家的牛背上往下跳,沖過去把川兒從泥水里拉起來,一邊拉一邊埋怨川兒說,叫你跳,你不跳,你看險不險,要是掉到水牯的胯襠下面,公的母的,手忙腳亂,踩也要把你踩死,沒聽老人說嘛,寧挨千刀萬刀,不惹公母爬騷。

末了還要補上一句說,你家的水牯真騷。

川兒說,你不撩,它也騷不起來。

元貞就笑,說,你說清楚啊,我沒撩,是我家水沙撩。

兩人就這樣站在路邊,你一句我一句地等著這一公一母把那事做完,才又騎上各自的牛背,相跟著朝湖堤那邊走去。

被堵成了一條長龍的下湖的隊伍,也開始緩緩移動,像后河的積水打開了閘門。

二、騎在牛背上打仗

翻過湖堤,是一片湖灘。

湖灘很大,像畫上畫的草原。

湖灘外面,是一片湖水,水面更大,像書上說的海洋。

湖水一半是從后河順流下來的山洪,一半是從長港倒灌進來的江水。

湖灘被流過的后河切成兩半,一半在東,一半在西。

東邊有一段湖堤,叫東壩,西邊也有一段湖堤,叫西壩。

住在東壩的人和住在西壩的人,世世代代守著這片湖水和湖灘過日子,睦鄰友好,相安無事,兩邊的人,還有許多誰也說不清楚的親套親、友絆友的關(guān)系,平日里來往頻繁,不分彼此。

只是每次淹了大水之后,為了重新劃定湖灘的邊界,東壩和西壩都會有一次搶灘的爭斗,那是祖輩留下來的規(guī)矩,慢慢地就成了一種習(xí)俗。

就是搶灘的時候,兩姓人也顧著面子,都用長褲反包著頭臉,從上面剪兩個洞看人,像電影里的三K黨,俗話說,人怕抵面,樹怕剝皮,反正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就是姑爺娘舅,也敢放手爭搶,這就叫翻臉,翻臉不認人,搶起來才盡興。

雖然在搶灘的時候,有時候也會發(fā)生一些意外,卻從來也沒有傷著和氣,搶完了,又各自守著新的邊界捕撈放牧,直到下一次淹水之后。

到了川兒和元貞他們長大的時候,已不興搶灘,說那是宗族械斗,嚴(yán)令禁止,但各家大人卻喜歡把搶灘的故事當(dāng)作飯桌上的談資。

有那參加過搶灘的老人,或見過搶灘的父輩,更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搶灘的過程和細節(jié),由他們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這其中,自然也免不了要夸大自己的本領(lǐng)和作用,讓這幫小輩子一聽就想起說書的豬娘嘴說的,燕人張翼德,常山趙子龍。

不論真假,除了恨自己晚生了幾年,這幫聽故事的小輩子,都只能張著嘴巴點頭,心悅誠服地拜倒在這些英雄腳下。

也有那不滿足于聽故事的,也想像大人那樣過一下?lián)尀┑陌a,東西壩都有這樣的孩子。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東西壩騎牛下湖的孩子,過了湖堤之后,都不解牛鼻桊,也不收牛索,都把自家的牛當(dāng)戰(zhàn)馬,要騎在牛背上打一仗,才把牛放開。

打贏了的,就是這天的大王,要坐金鑾殿,讓打輸了的下跪磕頭。

仗打完了以后,不論輸贏,還是以湖灘中間流過的后河為界,各到各的半邊湖灘放豬放牛,打草挖菜,就像大人搶灘過后一樣。

堤下面正好有一片空場,堤壩上有防洪時筑的幾座土牛,參差排列,錯落有致,顯得峰回路轉(zhuǎn),岡巒起伏,看上去,就像連環(huán)畫上畫的戰(zhàn)場一樣。

要打仗,總得有個領(lǐng)兵的頭兒,東壩的孩子就公推國梁。

國梁是個啞巴,聽說是小時候生病吃錯了朱砂,在東壩這群孩子中,國梁最大,輩分最高,川兒和元貞他們都叫他叫叔。

國梁不光年齡大、輩分高,而且講義氣、膽子大,村里的孩子,有什么事都是他出頭,有時候,大人有些事,也要找他,都說他認啞理,沒有人爭得過他。

其實,這只是村里人的一個說道,國梁連話都不會說,還能跟人爭什么事,村里人主要是看中了他那個一根筋認死理的脾氣,他答應(yīng)了的事,就沒見有辦不到的,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有一次,有人差元貞的爹賣豬兒的錢不給,元貞的爹找到國梁,國梁就天天跟在那人背后討要,那人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最后竟坐在那人家門口不走,直到這家人覺得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才給了錢打發(fā)他走人。

事后,村里人都說,這就叫啞人講啞理,也只有用這種啞法子,才能治得了這種人,國梁于是名聲大振。

國梁帶的東壩的隊伍,有十多條牛,下了湖堤之后,就在湖堤下邊的空場子上一字兒排開,等著西壩的孩子騎牛過來,一會兒,西壩的牛隊果然也排成一字朝這邊走來。

看看兩支牛隊將要靠近,國梁舉起手中的木棍一揮,就帶著隊伍沖了上去。

往日接上火以后,就是一場混戰(zhàn),不分兵將,也不講打法,只是各自騎在牛背上,揮動手中的棍棒竹片,在對方陣中橫沖直撞,擋不住的一方,就往后退,退到湖水邊上了,就得認輸。

東壩的孩子因為經(jīng)常占著上風(fēng),從來沒把西壩的牛隊放在眼里,往往不到泡尿工夫,西壩的牛隊就潰不成軍,一敗涂地。

這天的架勢跟往常一樣,國梁在前,川兒和元貞緊隨其后,其他孩子依次呈楔形展開,跟著他們朝西壩的牛隊沖去。

西壩的孩子看他們沖過來了,并不迎戰(zhàn),而是掉轉(zhuǎn)牛頭,往后便走。

東壩的孩子以為他們抵擋不住,像往常一樣,在后面緊緊追趕,想把他們一口氣追到湖水邊上。

誰知他們沒追多遠,就看見前面不遠處升起一股濃煙,瞬間就有一條火龍擦著地面朝這邊滾來。

國梁見狀,趕緊勒住牛索,指揮隊伍后退,西壩的孩子卻趁勢掩殺過來,東壩的牛隊頓時陣腳大亂,沒等西壩的孩子追到水邊,都紛紛跳下牛背,束手就擒。

西壩的孩子終于得了一次勝利,就要東壩的孩子下跪磕頭。

東壩的孩子說,這個不算,你們用了計謀。

西壩的孩子就笑,說,哪有打仗不用計謀的,打仗不用計謀,要諸葛亮搞么事。

兩邊正吵得不可開交,國梁突然沖過去,把西壩的孩子一個一個拉到土牛邊上,把他們扶在土牛上一一坐定,然后納頭便拜。

東壩的孩子見國梁拜了,只好跟著下跪。

西壩的孩子樂得在土牛上跳起來歡呼,一點兒也沒有想到,現(xiàn)在他們是大王,正坐在金鑾殿上。

拜過了,川兒就問西壩的一個孩子,這主意是哪個出的。

西壩這孩子就用手一指不遠處站著的一個瘦瘦的男孩說,哪個,除了他,還有哪個,就他的鬼點子多。

川兒說,他這擺的是火龍陣哪,我聽豬娘嘴說書說過,火龍陣就是這樣擺的。

那孩子就不作聲。

川兒見那孩子不說話,以為他覺得贏得不光彩。

又說,說實話,不是他,你們也贏不了,他真是你們的智多星哪。

誰知那孩子聽了,嘴巴一撇,鼻子一哼說,還智多星呢,狗屁,我看是個害人精。

見川兒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又把嘴巴往西壩那邊一挑,說,你自己去看吧,把人家挖了半個月的霸路根,燒了個精光,人家攢在那里,今天正要一起拉回去,這下好了,又要害得人家挨打餓飯。

川兒就順著他的嘴巴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那邊的堤壩下面,剛?cè)歼^的火龍,正冒著青煙,周邊的草地,已燒成一片灰燼,灰燼場上,似乎有個人正在扒拉著什么,就拉起身邊站著的元貞說,走,看看去。

兩人就相跟著朝那邊跑過去。

三、挖霸路根的女孩

在灰燼場上扒拉東西的,是個女孩。這女孩名叫玉霞,是元貞的表妹。

元貞的姆媽是西壩人,玉霞的爹是元貞的親舅。

元貞小時候,跟他姆媽去他舅家走親戚,常跟玉霞在一起玩耍。

后來,玉霞的姆媽死了,她爹又給她找了個后姆媽。玉霞的后姆媽帶了個男孩過來,她只愛自己的兒子,不愛玉霞,動不動就打她罵她,有時候還不給飯吃。

玉霞的爹心疼女兒,但老婆太惡,他也沒有辦法。

有這樣的一個惡嫂子,元貞的姆媽就很少上門,元貞也就有好幾年沒見著玉霞了。

元貞最后一次見到玉霞的時候,玉霞還只有五歲。玉霞的姆媽就是那年得病死的。

元貞跟著他姆媽去他舅家吊喪的時候,玉霞嚇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躲在房門背后不敢出來,元貞的姆媽要走的時候,才在房門背后找到她。元貞的姆媽一把把她拉到懷里,哭得連元貞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按元貞的年齡算,玉霞也該有十來歲了,要不是她眉心的那顆美人痣,元貞差點就認不出她來了。

看到眼前這番景象,不用問,元貞和川兒就知道是么回事。

元貞和川兒都聽元貞的姆媽說過,玉霞的后姆媽是從后山嫁過來的,燒慣了山柴,嫌稻草煮飯不熬火,就要玉霞到壩上去挖霸路根。

霸路根緊貼著湖堤河壩生長,細長的根須像鐵絲一樣,扎在湖堤河壩深處,上面的莖葉也硬如鐵線,細如絲網(wǎng),密密麻麻地覆蓋著路面,除了經(jīng)常有人畜過往的地方,所有的路面都被它霸占了。

湖區(qū)的人都知道霸路根熬火經(jīng)燒,就是挖起來費力,鋤頭鐵鍬都使不上勁,得用鐵扒先把泥沙扒開,讓細長的根須露出一截來,再用木棍繞住,像納鞋底一樣,用力往外拉扯,有時候扯斷了,還要伸出手去,繞在手腕上幫忙扯,扯多了,玉霞的手腕上就留下了道道血印子。

夏天上曬下烤,冬天趴冰臥雪,過路的人看著都心疼,知情人沒人不罵那個狠心的后姆媽。

元貞心疼他表妹,就說,你為么事要讓他燒,他又不是你的親弟,你這樣慣著他,遲早他也不把你當(dāng)人。

元貞說的那個不是玉霞的親弟的孩子,就是西壩的孩子指給他看的那個瘦瘦的男孩,這男孩叫春樹,是玉霞的后姆媽帶來的。

玉霞說,也不能怪他,總是你們贏,他好不容易想出這個贏你們法子,你們也讓他們贏一回。

元貞只好搖頭說,好好好好,你說的也在理,就讓他們贏一回。

又放心不下說,你好不容易挖了半個月的霸路根,都讓他燒了,你回去么樣交代。

玉霞若無其事地說,就再挨一頓打,餓幾餐飯唄,說完,又用手上的鐵扒在面前的草灰中亂扒。

元貞就問她扒么事,玉霞說,我早上沒吃飯就出來了,剛才看見一個燒熟了的野篙芭,我想看看還有沒有,他們燒的,不光是我挖的霸路根,還有平時從湖里扯上來的篙芭秧。

元貞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把身上帶的吃食都拿出來,交給玉霞。

又問川兒,帶了嗎?

川兒說,帶了,也把自己的吃食拿出來,給了玉霞。

下湖的孩子中午都要在外面吃一餐,大部分是湖里的出產(chǎn),有時候也從家里帶點吃食出來。

回到自己的隊伍那邊,東西壩的孩子都散了,牛也野放了,都在湖灘上自由自在地吃草。

元貞和川兒就把剛才見到的,都跟東壩的孩子說了,東壩的孩子都很氣憤,有的就想去把那個瘦猴揍一頓,幫元貞的表妹出口氣。

元貞也想趁機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拖油瓶,省得他以后欺負玉霞。湖灘上找個沒人的地方,打了算鬼打的,誰也不曉得。

國梁是后天的啞巴,人啞心不啞,元貞他們的話,他都聽明白了,當(dāng)下就連連搖頭,表示不可,又指指劃劃地用手比了半天,意思是我們回去拿鐵扒來,幫玉霞挖霸路根。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覺得還是國梁的這個主意實在,能夠救急,瘦猴就暫時饒了他,日后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湖灘離村子不遠,東壩的孩子很快就從各家取來了鐵扒木棍,在湖堤上擺開架勢開挖。

西壩的孩子起先不知道東壩的孩子在玩么事鬼把戲,等到他們看明白了,也跑回家去,拿來鐵扒木棍幫忙。

傍晚時分,東西壩的孩子把挖好的霸路根打成捆,送到玉霞身邊。

春樹過來幫忙把一捆一捆的霸路根都綁到自家的牛背上,又把玉霞扶上牛背,讓她騎在牛背上,自己牽著牛索在下面走,就像玉霞的跟班一樣。

川兒說,這還像個弟弟。

元貞說,狗屁,他這是怕挨打,做給我們看的。

川兒說,你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壞了,他姆媽對玉霞不好,未見得他也對玉霞不好,我看玉霞這個瘦猴弟弟還不錯。

四、元貞跟春樹成了好朋友

元貞不喜歡春樹,他舅喜歡。

玉霞的姆媽只生了玉霞,她爹早就想要個男孩,現(xiàn)在有了個現(xiàn)成的兒子,就把他當(dāng)寶貝,出出進進,走到哪里都帶著他。

元貞的三哥結(jié)婚,玉霞的爹過來吃喜酒,也帶著春樹。

東西壩離得又不遠,吃完了喜酒,玉霞的爹還要和春樹留在元貞家過夜。

元貞家有個木樓,元貞的姆媽就要春樹跟元貞在樓上睡,元貞不愿意,元貞的姆媽就拿眼睛橫他,元貞只好帶著春樹上樓。

樓上只有一張大竹床,元貞本來打算一人睡一頭,后來又怕聞春樹的臭腳,就擠在一頭睡了。

元貞家的房子很老,撐房子的列架都是黑的,湖區(qū)的房子都有列架,列架就像人身上的骨架,把皮肉撐起來,列架也撐著做房子的磚瓦。

湖區(qū)常發(fā)大水,大水來的時候,把列架用木樁和鐵絲固定,只把屋頂蓋的布瓦揭下來,把墻上砌的石磚拆下來,等大水過去之后依樣還原。

年數(shù)長的列架,像年紀(jì)大的人一樣,身上有很多故事,說半夜里聽見列架里風(fēng)吹浪打,那是常事,說聽見有人呼叫,也不在少數(shù)。

到了該換列架的時候,換列架的人家從拆下的舊列架里發(fā)現(xiàn)的東西,就更加稀奇古怪了,列架的柱腳里,是黃鱔泥鰍烏龜王八理想的藏身之所,列架的縫隙中,也常有蛇蝎蜈蚣螻蟻蜂蟲出沒,高處的梁柱,低處的榫頭間,說不定就勾住了幾樣隨水漂下來的金銀首飾絲絳玉掛,后山的富人多,山洪來了,只顧逃命,這些平時的寶愛之物,也就任其隨水飄散,流落尋常人家。

元貞最怕在列架里做窩的老鼠,平時一個人睡在木樓的竹床上,半夜里醒來,突然看見一雙眼睛,在枕頭邊上一動不動地直愣愣地盯著他,把他的魂都嚇掉了,有時候,這些小東西還把元貞的腦袋當(dāng)了油壺?zé)舯K,在油壺?zé)舯K上沒舔夠,就到元貞的臉上舔,害得元貞一年四季,不論春夏秋冬,睡覺都用被子蒙著頭。

這天早晨,天蒙蒙亮,屋頂上一塊暗黃的亮瓦,向木樓里透著微光,元貞正想起來拉泡尿,再睡個回籠覺,眼睛還未睜開,就感到有個涼絲絲的東西,從額頭上滑過,元貞以為又是那些小東西在作怪,心想,天都亮了,你也嚇不倒我,就想翻身起來,哪知他剛一側(cè)過腦袋,就看見枕頭邊上,一個長條的東西,嗖的一下卷成一個小餅,窩在那里一動不動,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拇指粗的花蛇,剛才從自己的額頭上滑過的,就是它。

元貞大氣也不敢出,一邊直挺挺地躺著身子,一邊在被子底下輕輕地推了春樹一下,春樹正好是側(cè)面朝著元貞睡的,眼睛一睜,就看見了蛇餅。

元貞正要叫他小心,卻見春樹從被窩里一躍而起,伸手就抓那塊蛇餅,沒等元貞反應(yīng)過來,蛇尾巴已到了春樹手里,蛇被他倒提著,抖成了一根直直的面線。

元貞長出了一口氣,也翻身起來,想下樓去拿個火鉗,把蛇夾了丟出去。

春樹說,莫丟,莫丟,這是一條家蛇,就讓它在你家養(yǎng)著吧,你不是怕老鼠嗎,家蛇專門捉老鼠,吃老鼠,比貓還厲害。

又把已經(jīng)抖暈了的那條蛇,順手掛到屋梁上,說,它一會兒就醒了,醒了就讓它自己回窩吧。

元貞覺得奇怪,自己怕都怕不過來,春樹還說要放家里養(yǎng)著,你就不怕它哪天咬你一口嗎,雖說水蛇咬個皰,一邊走一邊消,蛇終歸是蛇,又不是人,養(yǎng)在家里總有點兒嚇人。

見元貞覺得奇怪,春樹就說,我們后山,家家都養(yǎng)家蛇,有的還不只養(yǎng)一條,家蛇不用喂食,有幾條是幾條,你不趕它走就行,家蛇也不咬人,跟人很親熱,像這樣卷成個餅,在你枕頭邊上睡覺,是常事,聞慣了你的氣味,還不愿意換人,就像你老婆一樣。

又嘻嘻一笑說,你身上沾了蛇氣,到哪里都有蛇找你,我猜你家這條蛇是來找我的,我怕嚇著你,才把它抖暈了,它醒了還要怪我太不講客氣。

經(jīng)過這件事,元貞便對春樹刮目相看,以后春樹再到他家來,無論有事無事,都要留他過夜,也不用他姆媽叫,就拉著春樹上樓睡覺,兩人漸漸地就成了好朋友。

元貞對那條小花蛇又怕又愛,心里一直想著那條小花蛇,后來卻一直沒有見著它,有一次就問春樹是么回事。

春樹說,它一定是見了我的怪了。

五、春樹帶元貞鉆山洞

湖邊的孩子都沒進過山,只會玩水,不敢鉆山。

湖中間有一座山,不高,也不大,秋冬季節(jié),落水的時候,看上去像一座山。春夏季節(jié),漲水的時候,遠遠望去,就像菜盤子里擺的一條聽話魚,一點兒山的樣子也沒有。

元貞和春樹成了好朋友,春樹就帶元貞去山上玩。

這天上午,元貞搖著自家的小船,和春樹來到小山腳下。

元貞從來沒有靠近小山,以為小山就像一棵樹,根長在水底下,身子露出在水面上,只要靠近它,就可以攀住樹上的枝杈往上爬,就像平時上樹翻老鴰窩一樣。

到了小山腳下,他才發(fā)現(xiàn),小山是漂在水面上的,就像自己劃的小船一樣,只不過底下多了一個托盤,這個托盤就是山腳下的一圈沙灘,沙灘上鋪了一層白色的細沙,像過年蒸粑時蒸鍋外沿圍著的一圈白布。

從船上下來,踏上這片沙灘,元貞就感到腳底下麻癢癢的,像踩著了稻場上的谷子,很快就聽到春樹在喊,山洞,山洞,走,到洞里去看看。

順著春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元貞果然看見山腳下有個洞口,兩人就一前一后朝洞口跑過去。

進了山洞,春樹才發(fā)現(xiàn),這個山洞和他們后山的山洞不一樣,后山的洞里,石頭都是黑色的,這里的石頭都是白色的和黃色的,后山的山洞里石頭是卡在山縫里的,這里的石頭是吊在半空中的,后山的山洞里沒有水,這里到處都是水淋淋的,后山的山洞空蕩蕩的,像一間大房子,這里的山洞掛滿了石頭,密密麻麻,七歪八扭,像連環(huán)畫上妖怪的迷宮,這些石頭長得也怪,有的像山上長的筍,有的像廟里掛的鐘,有的像豬馬牛羊,有的像男人女人,也有的像柱子,像鐮刀,像葫蘆,像麻花,外面有什么,這里就像什么,好像照著長的一樣。

春樹覺得新奇,元貞是第一次鉆洞,更感新奇,兩人相跟著在洞里轉(zhuǎn)悠,這兒拍拍,那兒摸摸,石頭上光溜溜的,滑膩膩的,像抓著無鱗的黃鱔和泥鰍一樣。

洞里光線很差,靠近洞口的地方,還有一些光亮,再往里走就看不到路了,一不小心就要撞到吊著的石頭上,春樹就對元貞說,你等等我,我去去就來,說完這話,春樹就不見了人影。

不一會兒工夫,春樹回來了,手里還舉著兩支火把,元貞問他在哪兒弄的,春樹笑笑說,山里的孩子都會扎火把,山上有廟,在菩薩面前的油燈上點著就行了。

兩人舉著火把就朝黑魆魆的山洞里頭走去。

走過了一段羊腸小道,又爬上了一個高坡,從高坡上下來,沿著一條水溝走了一陣,過了水溝,又是一些岔道,春樹拉著元貞走了一條石柱不那么多的小道,走到盡頭,忽然發(fā)現(xiàn)面前有一塊空地,這塊空地有村里的稻場那么大,元貞抬頭一看,上面是一個圓頂,頂上不停有水珠子往下落,像家里的破茅屋正在漏雨,周圍像被水沖過的爛泥墻,疤疤癩癩的,跟癩蛤蟆的背一個樣。

元貞正想著從哪兒穿過這片空地,突然聽見春樹在喊,快來看,快來看,這里有個地窖。

元貞跑過去一看,原來這塊空地的盡頭有一個大坑,坑很深,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好像還有呼呼的風(fēng)聲和嘩嘩的水流聲,春樹用火把一照,才發(fā)現(xiàn)坑里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東西,像家里堆雜物的柴房一樣。

元貞正想從旁邊的一個斜坡下去看看,春樹突然指著遠處的暗影說,鬼火,鬼火,快別下去,下面有鬼。

元貞一向怕鬼,聽春樹這樣一叫,就停住了腳步,抬頭一看,果然見遠處的暗影中,有麻麻匝匝的光亮在忽忽閃動,元貞見過鬼火,清明前后,放?;貋硗砹?,從畈上的墳地經(jīng)過,總有星星點點的鬼火像螢火蟲一樣四處飄蕩,元貞趕上自家的牛,一路飛跑,真像有個惡鬼在后面追著。

春樹說下面有鬼,元貞就不敢停留,趕緊招呼春樹快走,兩人就沿著來路往回飛奔,沒跑出多遠,元貞就聽見身后呼呼風(fēng)響,好像有一群惡鬼從坑里跳出來了,正在他們后面拼命追趕,鬼群帶著陰風(fēng),涼颼颼的,吹著他們的后背,差點把他們手中的火把吹熄了,元貞好像還聽見這些鬼一邊跑,一邊在惡狠狠地叫著,吃了你,吃了你!

好不容易跑出了山洞,元貞呼的一下?lián)涞乖谏碁┥?,口里還不停地喊著,我的個姆媽呀,嚇?biāo)牢伊耍瑖標(biāo)牢伊耍?/p>

叫了半天,見身邊沒有動靜,元貞好生奇怪,就撐起身子四面察看,這才發(fā)現(xiàn)春樹沒有出來。明明是跟我一起往外跑的,跑得比我還快,怎么就不見了呢,莫不是跑迷了路,找不到洞口,要不就是被鬼抓住了,拖回到坑里去了,元貞越想越怕,禁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天快黑了,元貞怕春樹真的出了事,回去不好交代,就撿起火把想進洞去找,還沒到洞口,又感到害怕,只好在洞口晃動火把,想給洞里的春樹打個信號。

過了一會兒,春樹果然從洞里出來了,不跑也不跳,不哭也不叫,就這么呆呆地往外走,手里的火把也不見了,見了元貞,也不打招呼,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徑直從他身邊朝停在沙灘邊的小船走去。

元貞以為春樹生他的氣,就跟在春樹后邊不停地解釋,春樹也不理他,自己到船上坐下了,元貞只好操起雙槳,把小船劃到湖岸邊,帶著發(fā)呆的春樹回到了自己的家。

六、山洞的故事

春樹到家后就病倒了,起先是不想吃飯,只想睡覺,睡了一會兒,就開始發(fā)燒,燒到半夜,就說胡話,說什么,也聽不清楚,元貞的姆媽有點兒著急,擔(dān)心她弟和弟媳怪罪,她和這個新弟媳的關(guān)系本來就有點疙疙瘩瘩,弄不好會傷了兩家人的和氣。

元貞的爹說,不怕,冇得事,他這是受了驚嚇。

又到畈上去扯了些安魂草,煎水讓春樹喝了,第二天,春樹的燒就退了,只是身上沒勁兒,元貞的爹就讓他躺在床上不要起來,正好下雨,田里沒事,他就坐在春樹的床邊給他講故事。

元貞的爹講的,就是這個山洞的故事。

說是很久很久以前,這里都是山,沒有湖,也沒有東壩和西壩,東壩西壩是兩個山尖尖,湖是兩山中間的一個大山洼,另外還有一座小山,就長在這個山洼的中間。

后來江水改道了,把山洼沖成了一片湖,慢慢地也削平了這些山尖尖,東邊和西邊的兩座山,就剩下一些高臺子,再后來在高臺子上就筑了防水的堤壩,就是今天的東壩和西壩。

山洼洼中間的那座山本來也該削平了的,奇怪的是兩邊的山都變成了防水壩,這座山卻站在湖中間紋絲不動,只是個子比以前矮了許多,就像一個人站在齊胸深的水里,只有肩膀和腦袋露在外面。

有人說,這是神仙有意留下的,好在過湖的時候踏個腳,有的說這座山的山神土地很厲害,湖里的龍王斗不過它們,也有的說這座山下面有很多洞,水都從這些洞里穿過去了,就沒有傷著山的身子。

直到有一年發(fā)山洪,后山的村村寨寨大集小鎮(zhèn)被沖得七零八落,一些富戶人家的房梁屋架,箱籠桌柜,金銀珠寶,有的都沿著后河飄到湖里,山洪過后,一些富戶就打發(fā)人到湖里來打撈,打撈的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些從后山?jīng)_下來的東西,多半都在山洞里擱住了,山洞是個回水灣,吸水又吸風(fēng),里面高坡低坎,坑坑洼洼,沖下來的東西,進去了就出不來,據(jù)說也有些富戶真的在里面找到了一些財物,至于這些財物是不是自家的,就說不定了。

再后來,附近的村民也想發(fā)點外財,就成群結(jié)隊地進洞撿落,只是后來又傳出話來,說洞里有鬼,有人聽見鬼叫,有人看見鬼火,有人面對面跟鬼撞了個正著,卻看不清鬼的樣子,像撞著了一個人影子,也有的說,這些鬼還吃人,有人帶進洞去的孩子,不明不白地就不見了。

再再后來,就沒有人敢進洞了,有那大膽的孩子想進洞去玩,大人就嚇唬他說,洞里有貓胡子,小心吃了你。

春樹就問,貓胡子是個么東西。

元貞的爹接著說,貓胡子本來該叫麻胡子,我們這地方的土話麻貓不分,麻胡子就叫成了貓胡子。

春樹又問,麻胡子又是個么東西。

元貞的爹到下江去賣過豬兒,聽揚州人講過麻胡子的故事,就笑著說,麻胡子是個人,不是個東西。

說是隋煬帝修運河的時候,有個管事的將軍叫麻叔謀,麻叔謀長了一臉大胡子,所以人家又叫他麻胡子,這麻胡子有一次得了一種病,要小羊羔的肉做藥引子,當(dāng)?shù)氐男⊙蚋岫急凰酝炅艘膊灰姾?,巴結(jié)他的人就想別的歪心思,有個財主為保自家在河道上的祖墳不被搬遷,就偷了一個小孩殺了當(dāng)羊肉煮給麻叔謀吃,麻叔謀并不知情,卻覺得這個財主獻的羊肉,味道鮮美無比,此后就專門要吃這種羊肉,老百姓只好把孩子藏起來,當(dāng)?shù)卣也坏胶⒆?,他手下就到別的地方去偷,結(jié)果鬧得遠近皆知,人心惶惶,后來大人就拿麻胡子來嚇唬愛哭鬧的小孩,說你要再哭鬧,小心麻胡子來了,把你抓去吃了。

見春樹和在旁邊聽著的元貞都有點緊張,元貞的爹就笑了笑說,莫怕,莫怕,這都是前朝后代的事,離我們都很遠,我們這地方的人忌諱說貓,因為貓是吃魚的,下湖打魚的人見到貓是不吉利的,有人對下湖打魚的人說貓,那是他在咒你,說山洞里有貓胡子,既嚇了小孩,也擋了大人,所以東西壩的人平時都不敢單獨進洞,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進洞去玩,也不怕貓胡子把你們抓著吃了。

元貞的爹正這么數(shù)落著,春樹突然冒出一句話說,我見到貓胡子了。

元貞的爹一聽,就吼了春樹一嘴說,莫瞎說,這伢燒糊涂了,盡說胡話。

七、東西壩的孩子都想去山洞捉迷藏

元貞和春樹進山洞的事,東西壩的孩子很快都知道了。下湖的時候,打完了仗,兩邊的牛都野放了,就圍坐在湖灘上,要元貞和春樹講講是么回事。

元貞起先死活都不肯講,因為他想起來還有點后怕,東西壩的孩子就說他是褲襠包的,見不得人也見不得鬼,又用激將法激他,說山洞里哪有么事鬼,自己是個膽小鬼,還要說被鬼追著跑。

元貞經(jīng)不住東西壩的孩子冷嘲熱諷,軟磨硬泡,終于說出了那天他和春樹見鬼的經(jīng)過,說完了,又要春樹作證,春樹卻淡淡地說,我沒見到鬼,只曉得被鬼追著跑。

東西壩的孩子原來都想聽元貞說說,鬼到底是個么樣子,見他說了半天,不過是山洞么樣大,洞里么樣暗,石頭么樣多,么樣怪,洞里的坑么樣深,坑里的鬼火么樣閃,陰風(fēng)么樣響,么樣冷,他和春樹么樣被鬼追著跑,說來說去,還是不曉得鬼是個么樣子,東西壩的孩子都很失望,都說他在瞎吹牛,瞎騙人。

元貞還想分辯,坐在一旁的川兒卻說,這還不簡單,進洞去看看不就曉得了,鬼住在山洞里,又不會跑,元貞碰得到,我們也碰得到。

說到進洞,東西壩的孩子都有些害怕,剛才還嘰嘰喳喳地在發(fā)議論,這時候突然都不作聲了。

川兒又說,鬼怕人多,兩個人,鬼敢追,人多了,鬼就不敢追了,我媽說鬼就是個影子,轉(zhuǎn)不了身也彎不了腰,我們躲起來,他就抓不到我們了,我們就在洞里跟鬼捉迷藏。

說到捉迷藏,東西壩的孩子頓時又來了興致,以前,他們也玩過捉迷藏,多半是在湖蕩里,夏天,荷葉蘆葦長起來了,一望無涯,鋪天蓋地,他們就鉆進這綠葉叢中,躲的躲,藏的藏,尋的尋,找的找,有時直到天黑了,才出來拴上自己的牛騎著回家。

在湖蕩里捉迷藏有個好處,就是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吃的,水面是蓮蓬菱角,水下是蘆根藕帶,無論是藏的還是找的,嘴都不會閑著,壞處就是藏的人容易被發(fā)現(xiàn),動作稍大一點,就會帶動荷葉蘆葦,找的人抬頭一望便知。

想到要到山洞里去捉迷藏,鬼不鬼的先不說他,就是元貞說的山洞里的那些怪石深坑,迷宮暗河,也讓東西壩的孩子感到好奇,激動不已,當(dāng)下就議定了一個日子,到時候邀上想去的孩子,搖上兩條小船,先后出發(fā),進洞后,老規(guī)矩,西壩的孩子藏,東壩的孩子找。

一直在一旁聽著不出聲的國梁,這時候卻站起來,伸出兩手比比畫畫,口里還嗷嗷叫著配合兩手的動作,聽了半天,大家都明白了,原來他要大家都帶上干糧,洞里不是湖蕩,什么吃的都沒有,玩得時間長了要挨餓,又要大家?guī)瞎髯雍屠K子,見到鬼就用棍子打,捉到鬼就用繩子捆。

帶點吃的進洞,大家都覺得國梁說得有理,想得周到,至于用棍子打鬼,用繩子捆鬼,東西壩的孩子都沒有這個膽量,不過,國梁的話還是讓他們覺得膽壯,敢不敢打鬼捆鬼是一回事,洞里七彎八繞,爬坡上坎的,帶上棍子繩子,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商議停當(dāng)之后,東西壩的孩子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直坐在圈子外面的玉霞,元貞說鬼,兒伢們?nèi)氯碌臅r候,玉霞一直沒有作聲,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閑著,一時緊張,一時驚恐,一時興奮,一時期待,臉上的表情也在隨著變化,兒伢們?nèi)碌迷狡饎?,玉霞臉上的表情變化得越快,就像湖面上跑過一場陣頭雨,大大小小的雨點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水花。

玉霞雖然是個女伢,但東西壩的孩子平日里的活動卻少不了她,騎牛比賽的時候,她是揮舞布簾子的司令官,輪到打仗的時候,她又成了宣布勝負的裁判員,捉迷藏的時候,兩邊都迷失了方向,只要穿著紅大布褂子的玉霞從綠葉叢中站起身來,東西壩的孩子就找到了自己的方位,這時候的玉霞,就是萬綠叢中的一朵鮮艷的荷花,鄉(xiāng)下的孩子不知道女神這個說法,玉霞就是他們心中的女神,所以平日里,無論有事無事都護著她,幫著她,玉霞的姆媽去世后,玉霞更成了東西壩的孩子眼里的觀音菩薩。

見東西壩的孩子都拿眼睛看著她,玉霞就朝他們輕輕地一點頭,這些孩子就像挨了一炮銃,頓時從地上跳起來,發(fā)出一陣雜亂的歡呼。

八、山洞里的迷藏(一)

聽說要到山洞里捉迷藏,西壩有個孩子就自告奮勇地要求當(dāng)向?qū)Т蝾^陣,說他爹進過山洞,知道一個容易藏人的地方,這地方進不好進,出不好出,從外邊看不到進口,也找不到出口,躲在里面,別說是人,老鼠也難找得到,他曉得這地方在哪兒,愿意在前面帶路。

這孩子的大名叫祖光,另有一個外號叫二糊(讀瓠),叫祖光沒人知道,叫二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蓋因他做的渾事實在太多,比如把人家的窗戶紙捅個洞,上人家的屋頂揭片瓦,在人家的牛屁眼里塞一個草把子,等等,稱得上是無惡不作,但也有一個好處,就是膽子大,遇到難事敢出頭,所以村里的大人雖然煩死了他,在孩子堆里,關(guān)鍵時刻卻少不了他。

當(dāng)下,西壩的孩子就駕起一條小船,招呼東壩的孩子隨后出發(fā)。按約定,是西壩的孩子先進洞,半個時辰以后,等西壩的孩子藏好了,東壩的孩子再進洞去找。

那幾日,天氣悶熱,聽說后山已下了幾場暴雨,有幾股大大小小的山洪,已順著后河呼嘯而下,卻沒有帶來絲毫涼意,只是湖水見漲,西壩的小船到達山腳下的時候,湖水已把山下的沙灘淹了一大半。

二糊說的好藏人的地方,在山洞的一條岔道邊上,臨出發(fā)前,他爹告訴了他一個大致的方位,說他在那兒留了一個記號,這記號就是在一個人形的石頭上,用一根繩子套住了人形石的脖子,把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上面的一塊石頭上,看上去就像一個人正在上吊,他爹稱他留的這個記號叫吊頸鬼,說你找到了吊頸鬼,就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吊頸鬼并不難找,進洞后沒走多久,繞幾個彎子,就上了那條岔道,在岔道邊上,果然看見一個人,頭懸石腳踏地地吊在那里,聽春樹說山洞里的光線很暗,這次西壩的孩子就沒有讓他去扎火把,而是有備而來,臨出發(fā)前,帶了幾盞馬燈,馬燈的光亮照在吊頸鬼身上,忽閃忽閃的,照出了許多疤疤癩癩的暗影,像一條剝了皮的癩皮狗。

西壩的孩子都有些害怕,二糊說,莫怕,莫怕,吊頸鬼是假的,又用手指著旁邊的一條水溝說,你們看,水溝那邊是不是有張嘴,看得見上嘴唇,看不到下嘴唇,上嘴唇露在水面上,下嘴唇藏在水下面,像含著一口水,不吞也不吐。

西壩的孩子一看,二糊說的確實是像,就有個孩子說,像又么樣,嘴里又不能躲人,春樹插進來說,我曉得了,從嘴里鉆進去,里面一定是個大洞,躲進洞里就找不到了,二糊于是就招呼大家進洞。

洞前的水溝不寬,水流雖然很急,水卻不很深,兒伢們都脫得精光,把衣服和吃食頂在頭上蹚水過溝,玉霞不能脫衣服,春樹也不好意思脫衣服,就一手頂著吃食,一手拉著玉霞的手,跟著過溝。

溝那邊的水下,果然有一個高臺,踏上高臺,低頭從露在水面的上嘴唇下進去,爬一個坡,就是一片空場,空場很大,上面石柱林立,撐著一個比空場更大的石頂,像草臺班子搭的戲臺下面立著的密密麻麻的木樁子。

進了這片空場,西壩的孩子就像孫大圣帶著他的那群猴子猴孫進了水簾洞一樣,眨眼工夫,就四散開來,跑得不見人影,難怪二糊的爹說這地方好藏人,別說不容易進來,就是進來了,要找到一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說是空場,其實一點兒也不空,除了中間的石柱子,周圍還有許多深深淺淺的水凼子,大大小小的石屋子,曲里拐彎的石弄子,西壩的孩子各取所好,各占一處,有的找個深水凼子玩水,有的躲在石屋子里吃東西,有的在石弄子里你追我趕,你藏我捉,在大迷藏里玩起了小迷藏。

春樹和玉霞喜歡安靜,在剛進來的大嘴旁邊看見一處高臺,就撿了幾個石子,爬上高臺,面對面地坐著抓石子。

只有二糊特別,不玩水,不吃東西,也不跟別的孩子打鬧,卻像一個跑到人家屋里的小賊一樣,瞪著一雙賊眼睛,四處瞎逛,連一些犄角旮旯都不放過,時不時還要用手里的木棍這兒戳戳,那兒敲敲,西壩的孩子都知道他這個怪種脾氣,也不去理會,依舊各玩各的,任由他像游魂一樣在山洞里晃蕩。

九、大水沖來的財喜

二糊在山洞里晃蕩,是找一樣?xùn)|西,這東西是一口棺材,棺材里面有一些金銀珠寶,找到了他爹就能發(fā)一筆大財。

聽說村里的孩子要去山洞里捉迷藏,一天晚上,二糊的爹把二糊叫到房里,關(guān)上房門,跟他說了這筆大水沖來的財喜。

說是解放前那幾年,到處都很亂,后山有一股土匪占山為王,為首的名叫楊林,號稱靠山王,這靠山王出身貧苦,年輕時在土匪捅破天手下當(dāng)過小嘍啰,后來又當(dāng)了一個小頭目,再后來捅破天死了,就拉起隊伍,自立山頭,占山為王,趁著那幾年亂,打家劫舍,攔路搶掠,積聚了不少錢財。

解放了,大軍進山剿匪,攻下了楊林的山寨,卻讓楊林一干人逃脫了,也不見了他搶來的那些財寶,幾次三番派人進山明察暗訪,也沒個結(jié)果。

忽然有一天,有個鄉(xiāng)民來報,說他的一個表哥,前些時被山上的殘匪劫走了,劫匪還帶走了他表哥的一個獨生兒子,說要他表哥去幫忙做一件事,事成了就放他父子回家,不成,就殺了他的獨子。

他表哥是個老實人,被逼無奈,只得答應(yīng)下來,誰知這事答應(yīng)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比上天還難,他表哥下山行事之前,特意到他家來告知原委,說萬一他父子被害,年老的爹娘還要托他照顧。

這人問他表哥,這些土匪現(xiàn)在何處,他表哥卻連連擺手說,莫問,莫問,他們行蹤不定,我也是被他們蒙著眼睛拉上山又送下山的,我兒子還在他們手里,萬一走漏了風(fēng)聲,他的小命就沒了。

接待的干部就問,土匪綁你表哥去,到底要他幫忙做么事。

那人說,說來話長,就把他表哥說的和從鄉(xiāng)民那里聽來的故事,攏了攏,說給接待干部聽了。

原來解放以后,這楊林自知好景不長,剿匪大軍攻破山寨是早晚的事,自己身首異處,也在所難免,既然干上了這一行,走了這條黑道,也就把腦袋吊在褲腰帶子上了,掉不掉,么時候掉都由不得自己,只是可惜了那些錢財,好不容易東家搶西家奪地聚到一起,讓政府拿走了實在于心不甘,雖說自己未必有命受用,留給弟兄們,也算沒白在自己手下廝混一場,后人說起來,也不枉我做了這場山大王,于是就在山里找了一個木匠,讓他用上好的楠木做了一口棺材,把這些金銀珠寶都放進棺材里面,外面又用爛木做舊,看上去像埋在地下有些年頭。事情完了以后,又把這木匠殺了滅口。

這事本來就這樣完了,誰知天不遂人愿,偏偏就不想成就楊林的夢想,棺材剛裝好不久,還沒來得及擇地掩埋,有一日天降暴雨,下了一天之后,半夜里便惹發(fā)了山洪,突發(fā)的山洪把楊林藏身的山洞沖得個七零八落,楊林一干人等也被洪水卷走,不知去向。

洪水過后,剩下的頭領(lǐng)想尋找楊林的尸首,無奈山林上下,溝底崖畔找了個遍,卻不見蹤影,有人就說,興許順著后河漂到下面的湖里去了,山洪過后到下面的湖里找東西,是常有的事,只是山下風(fēng)聲正緊,也不敢派人下山,這事就這樣擱下來了。

找不到楊林的尸首,就想著那口棺材,這事本來就只有楊林信得過的幾個頭領(lǐng)知道,當(dāng)下有個知情的頭領(lǐng)便說,為今之計,只有找個水性好的人,順著后河找下去,興許能找到那口棺材,后河要是沒有,就一定是漂到湖里去了,就是鉆到湖底,把湖底的爛泥翻個個兒,也要把它找到。

大山里頭,找個會爬山的容易,找個水性好的,卻是難上加難,偏偏這頭領(lǐng)的運氣好,說找還就找到了,這人就是這個來報告的鄉(xiāng)民被土匪綁去的表哥。

說來也巧,他表哥這天正在一口深潭下祭龍,祭龍是當(dāng)?shù)氐囊粋€習(xí)俗,后山雖然常發(fā)山洪,但沒有山洪的日子,卻常鬧旱災(zāi),旱災(zāi)來了,就靠發(fā)山洪時積聚的潭水澆地活人,所以對管水的龍王就格外巴結(jié),每年都要在選定的日子下潭祭龍,這祭龍的法子,就是派一個水性好的后生,帶上獻祭的三牲,用漁網(wǎng)兜著,潛入潭底,把祭品送到潭底的龍宮供龍王享用,當(dāng)?shù)厝朔Q干這事的人叫祭龍師,這人的表哥家世代都干這獻祭的營生,練就了一身在水底下憋氣換氣的本領(lǐng),在龍宮里一待就是半個時辰,直到上面的人磕頭打拜完了,龍王收下了祭品才浮出水面。

這人的表哥這天剛浮出水面,就被在人群中看熱鬧的頭領(lǐng)看了個正著,第二天便被綁上山了。

這事都是后來下山的土匪跟這人講的,這股遭遇山洪的殘匪被解放大軍圍困久了,斷了糧草,又不敢下山,便零零碎碎地潛逃回家,這人村里有在這股土匪隊伍里混過的人,便把這些事當(dāng)故事講給村里人聽,這人聽后,很為表哥的性命擔(dān)憂,就跑來報告政府。

地方政府把這事轉(zhuǎn)告部隊以后,剿匪部隊也派人順著這人提供的線索,提審了在押的頭領(lǐng),又派人沿著后河河道找下去,還組織沿湖的漁民在湖中打撈,都沒有結(jié)果,這人的表哥因而生死未卜,那一棺材的金銀珠寶也下落不明。

剿匪部隊搞了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會驚動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沿湖的鄉(xiāng)民便都去湖中尋寶,結(jié)果真像那個頭領(lǐng)說的,把湖里的爛泥都翻了個個兒,也沒有找到寶貝,有人就指著湖中間的那座小山說,沒說的,就只能在山洞里了,山洞是個回水灣,后河漂下來的東西,八成都擱在山洞里,于是眾人又一窩蜂地撲向山洞。

二糊的爹就這樣也跟著進了山洞,眾人很快便把山洞的犄角旮旯找了個遍,仍然不見棺材的蹤影。

山洞中間有一條溝,水流很急,二糊的爹見眾人都在干地上尋找,就想著棺材里的財寶多,分量重,興許在這個回水灣里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沉到了溝底,于是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就跳進溝里摸索,想吃個獨食。

二糊的爹下去只走了幾步,就覺得頭頂上有一股陰風(fēng)掠過,側(cè)身一看,見是一片斷崖,樣子像一個人張開大嘴,一半在崖面上,像半邊嘴唇,用腳一探,水底下還有一半,那股陰風(fēng)就是從這個大嘴里吐出來的,就琢磨著,里面一定是個空洞,空洞的那頭應(yīng)該還有個口,不然不會興出這股陰風(fēng),于是就踮起腳尖,把頭伸進嘴里去看了一看。

這一看不打緊,二糊的爹從此便認定這口棺材是藏在這個大嘴之內(nèi),因為他在這個大嘴的另一邊,果然看見了一個進口,像一座石門,對,那口棺材一定是從那兒漂進來,藏在這個大嘴里的什么地方,既然外面的洞里面找了個遍,都不見棺材的蹤影,難不成它還能飛上天去,一定就在這沒人知道的洞中洞里藏著。

二糊的爹本來想爬進嘴里去找一找,這時候卻聽見有人在大聲喊叫,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要碰到鬼了,二糊的爹就想到在洞里看到的許多牲口和死人的尸骨,雖然帶著馬燈,暗處還是看得到麻麻匝匝的鬼火,也不敢久留,就從嘴里縮回頭來,跟著眾人走出山洞。

大嘴里的棺材從此就成了二糊他爹的一塊心病。

十、山洞里的迷藏(二)

半個時辰以后,國梁帶著東壩的孩子,劃著一條小船,也到了山下。

湖水一直在漲,山洞前的沙灘,只剩下一片月牙,國梁的小船??康牡胤?,已經(jīng)到了洞口邊上。

元貞進過洞,知道洞里的情況,就在洞口對同來的孩子做了分工,又說,洞里坡坡坎坎、坑坑洼洼很多,到處都是曲里拐彎的岔道,要大家腳底下都留點兒心。

知道同來的孩子跟他一樣,怕鬼,就特別囑咐說,莫怕,莫怕,鬼怕燈火,碰到鬼不要驚慌,把你手上的馬燈舉起來一照,他就嚇跑了。

就有孩子說,你上次不是也有火把嗎,怎么鬼還是追著你跑。

元貞就笑,說,那是我膽小,其實鬼早就嚇跑了,是我自己嚇自己,陰風(fēng)追著我跑。

國梁見他們還在說話,就拉過元貞,指指洞口,又指指湖水,口里哇哇哇哇地叫著,顯得很急的樣子。

元貞知道國梁是擔(dān)心湖水漲得太快,不趕快把西壩的孩子找到,湖水要是封了洞,到時候藏的人和找的人都出不來了。

元貞想想也是,就一揮手讓大家進洞,趕快分頭去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湖水進洞了,聽見喊叫,東西壩的孩子都要出來,這次捉迷藏的游戲就算打個平手。

平日里在湖蕩里捉迷藏,東壩的孩子也是找人的一方,時間長了,就想出了一個在湖蕩里找人的法子,這法子很簡單,就是把自家的泥銃帶出來,架在船頭上,朝四面八方放上幾銃,就能見到動靜。

泥銃是打排銃時驚飛野鴨大雁的,排銃不能平射,平射打不中目標(biāo),停在水上的野鴨大雁,先得想法子讓它起飛,在起飛的那一瞬間放銃,才能打落一片,離野鴨大雁群近的時候,丟塊泥巴石頭,離遠了,就要用泥銃發(fā)送泥丸,泥丸雖然不能傷人,打在身上還是有點痛的,藏在荷葉蘆葦叢中的孩子怕泥丸落到自己身上,聽到銃響,就免不了會有點動靜,東壩的孩子眼尖,摸上去就抓個十拿九穩(wěn)。

這個法子在山洞里用不上,東壩的孩子就只有硬找,找了半天,都回說沒有找到,元貞便重新分配人手,從不同的路線繼續(xù)尋找,這一次不但沒找到西壩的孩子,還丟了一個自己人,集合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川兒不見了,元貞和東壩的孩子都很著急。

正在著急的時候,川兒卻又自己跑回來了,元貞見他渾身水淋淋的,就問他跑到哪里去了,川兒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找到了,找到了,都在水溝那邊。

聽說找到了,元貞就問是么回事。

川兒說,他剛才找人的時候,不小心掉到了一個水溝里面,水溝的水很急,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大水沖著拐了幾個彎,七拐八拐,就拐到一個石門面前,水流刷的一下,把他摔到了門邊的一個石柱上面,他順手抱住石柱,才從溝里爬了上來。

等他抱住石柱再往門里一看,原來里面是個空場,空場周圍是一圈石壁,空場上白汪汪的都是水,水面翻著白花,像煮開的一鍋米湯,周圍的石壁上有一些人,有的抱著石柱,有的趴著石坎,有的蹲在高臺上,像廟里的羅漢。

川兒覺得他們好像在喊叫,水聲太大,回音太強,又聽不清他們在喊些么事。

原來西壩的孩子都躲在這里,洞里比洞外的地勢低,一定是湖水進洞了,他們躲在這個洞中洞里不知道,等到水頭涌進來了,水漲高了,又不敢迎著水頭往外沖,就只好爬到石壁上逃生,他們嘴里一定是在喊救命。

聽了川兒的話,元貞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救人。

國梁的耳朵不聾,見元貞在分派人手,就指指畫畫地要大家用隨身帶來的繩子拴上木棍,意思是救人的時候,讓對方抓住木棍,再拽住繩頭把人拖過來。

又帶著東壩的孩子去洞里找了一些被洪水沖進來的破爛家具房梁屋椽門板樹樁,拖的拖,抬的抬,扛的扛,跟著川兒來到了他先前落水的溝邊。

溝里的水流果然很急,川兒把東壩的孩子帶到他上岸的那個石門旁邊,大水已封住了小半截石門,再往里面一看,就見有人正從石壁上面往水里跳著。

都在湖邊長大,西壩的孩子水性也好,放在平時,這樣跳下來,倒無大礙,站在水閘頂上比賽往下跳,是東西壩的孩子常玩的一個游戲,眼下不同,石壁下不是一汪平靜的湖水,而是翻著濁浪打著旋兒的洪濤,這一跳下去,不知深淺,沒著沒落的,說不定就被漩渦浪頭卷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死了連個尸首都找不到。

見此情形,元貞和國梁就指揮東壩的孩子,推著抱著劃著搜集來的廢舊木器,從石門口順?biāo)疀_進水場,一邊讓石壁上跳下來的孩子,迅速向他們靠攏,抓住木棍,把他們拖上來,一邊又招呼還沒跳的孩子瞄準(zhǔn)目標(biāo),盡量跳到靠近他們的地方,一時間,山洞里就像開水鍋里下餃子,嘩嘩啦啦地砸得水花四濺。

東壩的孩子在救人的時候,元貞一直在搜尋春樹和玉霞,玉霞會水,雖然是個女孩,他倒不太擔(dān)心,春樹卻是個旱鴨子,別說跳水,就是不小心掉到水里,也必死無疑。

正在這時,國梁突然指著對面的一個高臺,一邊比畫著,一邊哇哇哇哇地要元貞快看。

順著國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一處高臺上面,看到了春樹和玉霞。

當(dāng)下,元貞就對著高臺大喊,叫他們在上面不要亂動,等他過來接他們下來。

元貞和國梁這時正把一個破衣柜當(dāng)船劃著,兩人用手中的木棍邊劃邊撐,還時不時要下水去推一推,拉一拉,轉(zhuǎn)一轉(zhuǎn)方向,好不容易到了高臺邊上,元貞就叫玉霞先跳到水里,再扒住衣柜拉她上來,然后把綁好繩子的木棍丟給春樹,讓他在上面找個石坎固定,自己再順著繩子慢慢溜到衣柜上。

春樹起先還有些害怕,想想也無別的辦法,就橫下一條心,閉著眼睛,順著固定好了的繩子手腳并用地往下溜。

高臺下的水很急,從石門進來的水流,像撒開的一部旋網(wǎng),沿著石壁轉(zhuǎn)圈兒,沖得衣柜七顛八倒,想靠近石壁,卻怎么也靠不穩(wěn)。

國梁怕春樹雙腳踏空,就伸出雙手,想把春樹的下半身接住,正在這時,衣柜突然忽地一下翻了個個兒,把春樹和國梁都掀了下去,元貞和剛爬上衣柜的玉霞也被掀到水里,不知從哪里跑出來的二糊正扒著翻過來的柜沿,嚇得臉色煞白。

十一、玉霞說,快救春樹,他不會劃水

衣柜翻過來的時候,川兒正抱著一塊門板在附近救人,看見春樹和國梁他們落水,趕緊游了過來,拋出手中的木棍,想把他們從石壁旁邊拉到空場中間來,空場中間水流不急,站住了,就可以救他們上來。

春樹落水的時候,國梁正抱著他的下半身,卡在石坎中的木棍承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叭的一聲斷成兩半,春樹和國梁也就像湯鍋里下油面,哧的一聲都掉下來了。

國梁落水之后,就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像被人抓住了,死命地往下拽,像要從腳底下把他拽出去。

國梁落水的地方,正在西壩的孩子從水溝進洞來的那張大嘴邊上,平日里,溝里的水常從大嘴灌進洞里,洞里的水漲起來了,又通過大嘴往水溝里倒灌,拽他出去的,就是這股往水溝里倒灌的水流。

國梁見過后河的涵洞吸人,知道像這樣被水吸著,腳底下不穩(wěn),就會被水吸走,這一瞬間,他想起了他爹教他的騎馬樁。

國梁的爹是個教師爺,國梁跟他爹練過幾天功夫,知道怎么站騎馬樁,騎馬樁穩(wěn)當(dāng),樁子穩(wěn)了,水流就難得拽動他的下半身。

就在國梁挫下身子,勾住腳趾,弓著膝蓋,站成騎馬樁想穩(wěn)住下半身的時候,他的上半身突然被人猛拽了一下,等他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春樹在那頭抓著折斷了的木棍,正被水流沖到大嘴正中,像一根魚刺卡在上下嘴唇中間,被水流沖得呼呼啦啦地亂擺,他手里的木棍還連著國梁手中的繩頭,那頭一擺,這頭也跟著擺了起來。

春樹和國梁對擺的時候,川兒正在石壁旁邊轉(zhuǎn)著圈兒追趕玉霞,玉霞從高臺上跳到水里,剛爬上衣柜,不想衣柜卻突然翻了過來,當(dāng)下就被卷進石壁邊的漩渦里面,沿著石壁的邊沿兜圈圈,川兒見狀,趕緊推著門板去救玉霞,玉霞這時候也看到春樹被卡在大嘴中間,就從漩渦中冒出頭來,沖著川兒大喊,別管我,快去救春樹,他不會劃水。

玉霞正喊著的時候,春樹被水流沖得站立不穩(wěn),下半身已被大嘴吞了進去,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國梁突然大吼一聲,就著騎馬樁的架勢,上身往后一倒,想把春樹從大嘴里拽將回來,哪知用力過猛,自己的腳下虛了勢,竟被春樹拽著,呼啦一下都從大嘴里被吐了出去。

川兒聽見玉霞的喊聲,正想轉(zhuǎn)身去救春樹,卻見春樹和國梁都被水流沖走了,就丟下門板,手腳并用地撲過去。

快到大嘴邊上,他面前卻呼地一下出現(xiàn)了一堵人墻,原來是二糊帶著西壩的孩子趕了過來,扎成人墻,堵住了大嘴的出口,川兒撞到人墻上面,又被彈了回來。

這時候,被水流沖開的元貞也招呼東壩的一幫孩子,把扎好的一個木排推了過來,東壩的孩子進洞救人的時候,元貞就想把他們找到的廢舊木料連在一起,扎成一個木排,一來方便救人,萬一湖水一時間退不下去,還可以暫時在上面歇息一陣,就叫東壩的孩子一邊救人,一邊互相靠攏,等靠到一起了,又用手中的繩索木棍,捆的捆,綁的綁,扎成了曬筐大的一個木排,元貞聽豬娘嘴說過赤壁大戰(zhàn)的故事,知道曹操聽了一個叫龐統(tǒng)的人的主意,把戰(zhàn)船連成一片,雖然后來被周瑜和諸葛亮燒了個精光,但龐統(tǒng)的這個主意此刻拿來救人,還是個好主意。

等東西壩的孩子紛紛爬上木排,就在一起商量出去的辦法,有的主張推著木排從石門沖出去,有的又說,水流太急,石門太窄,只怕是沖不上去,沖上去也出去不了,萬一把木排撞散了,都掉到水里,又會沖得七零八落。

元貞這時候急的不是怎么出去,而是回去了怎么跟爹娘和舅舅舅娘交代,舅舅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把春樹當(dāng)成心肝寶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到口里怕化了,這下好,被他帶出來玩丟了,生死未知,下落不明,他爹不要他償命,也要把他打個半死。

玉霞爬上木排,一直在哭,兩個大活人,一眨眼就不見了,她從沒見過這樣怕人的事,嚇也把她的眼淚嚇出來了。

又想到自己的弟弟就這樣沒了,她的眼淚更不打一處來,自己的這個弟弟雖然不是一個姆媽生的,卻比一個姆媽生的對自己還要好,平時有點什么好吃的,總要背著他姆媽偷偷地給自己留一點,他姆媽要自己干的臟活重活,他都要找個借口搶過去,她挨打挨罵的時候,他總是護著她,站在她一邊幫她說話,有時候他姆媽不給飯她吃,他就把自己的飯端給她,自己寧可餓著肚子不吃,爹和他姆媽都寵著他,把他也沒有辦法。

玉霞一邊哭,一邊想,越想越傷心,越哭越起勁,最后干脆扯開嗓子放聲大哭,這一哭,東西壩的孩子都亂了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東西壩有些孩子本來就是要哭不得嘴巴扁,玉霞的哭聲就像點著了的炮引子,頓時引得哇哇一片。

只有川兒稍微冷靜一點,他一邊安慰玉霞和身邊的孩子,一邊觀察水流的變化,他發(fā)現(xiàn)石壁邊的漩渦突然不見了,先前像開閘放水的石門,現(xiàn)在水流也平緩了許多,再跳下木排用腳一探,竟踩到了地面,就招呼東西壩的孩子從木排上下來,手拉著手,蹚著膝蓋深的水經(jīng)過石門,攀著門邊的石柱,爬上了溝那邊的高地。

外面一片漆黑,借著剩下的幾盞馬燈微弱的光亮,勉強還能看得清出洞的路,東西壩的孩子就在元貞和川兒的帶領(lǐng)下,走出山洞,搖起各自的小船回村去了。

十二、會動的棺材

第二天,東西壩的大人都提著馬燈舉著火把到山洞里找人。

山洪來得快,去得也快,山洪一停,湖水就退下去了,人說山底下是空的,果然不假,水退了以后,洞里的地面都露出來了,只有溝里的水,還在嘩嘩地流淌。

村里人在干地上找了一遍,沒有找到春樹和國梁,都集中到水溝邊上,就有人說,一定是被溝里的水帶走了。

溝那頭石門里的空場,已經(jīng)找過了,元貞還帶著村里人到國梁和春樹落水的地方,細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元貞沒說二糊弄翻了衣柜的事,只說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他知道二糊不是故意的,二糊后來告訴他,他從石壁上跳下來以后,被水流沖得暈頭轉(zhuǎn)向,突然發(fā)現(xiàn)面前有個衣柜,就扒住衣柜邊沿想爬上去,誰知一使勁卻弄翻了衣柜。

二糊回家跟他爹說了實情,他爹就覺得兒子欠了人家兩條人命,心想,無論如何也要把春樹和國梁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就是豁出自己這條命去,也在所不惜,雖然口里不說,找人的時候,卻比誰都上心,也比誰都仔細。

在找人的隊伍中,只有他知道這條溝的秘密,被大嘴吐出去的春樹和國梁既然不像川兒那樣,轉(zhuǎn)了半圈又沖到石門邊上,那就只能是沖進了一條岔道,他知道這條溝往石門方向,有好幾個岔道,他那次從溝里上來,就是走的其中的一個岔道,雖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不好意思說那次想吃獨食的事,卻是烏龜吃亮火蟲,心里有數(shù)。

當(dāng)下,二糊的爹就自告奮勇地跳進水溝,說要到一個岔道前面去找,東西壩的人從來沒見二糊的爹對別人家的事這么上心,都十分感動,又叮囑他小心,讓他找不到趕快回來,別把自己也搞丟了。

正在眾人七嘴八舌地朝二糊的爹嚷嚷的時候,二糊的爹卻看見岔道的那頭有一條船,正朝他這個方向逆水而來,他懷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這山洞里哪會有船呢,就算有船,船上沒人撐篙劃槳,也只能順?biāo)?,走不了逆水,等他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船,而是一口棺材?/p>

見到棺材,二糊的爹禁不住心中怦怦亂跳,就順著水流朝棺材迎過去,走到近前一看,發(fā)現(xiàn)棺材蓋是翻過來扣在棺材上的,棺材蓋上躺著兩個人,正是春樹和國梁。

春樹和國梁靜靜地躺在棺材蓋上,身上蓋著一張漁網(wǎng),像睡著了一樣。

二糊的爹正想招呼眾人過來,沒等他喊出聲來,東西壩的人也看到了,便圍了過來,像看天降異物一樣,指著漂來的棺材不停地打嘖嘖,那年,湖上起龍卷風(fēng),把別個地方的水車刮到自己村里,眾人都覺得沒這事稀奇。

二糊的爹見眾人只顧了看稀奇,卻忘了棺材上躺著的人,就招呼幾個年輕的后生下來抬人,二糊的爹正想找根繩子把棺材固定,卻發(fā)現(xiàn)棺材在眾人圍攏來的時候,已經(jīng)停下了,好像約好了的,在等著他們抬人一樣。

等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春樹和國梁抬上干地,二糊的爹就想看看棺材蓋底下,到底有些么事寶貝,等他用力掀開棺材蓋子一看,卻發(fā)現(xiàn)里面是個空洞,連棺材底也不知哪里去了,二糊的爹正覺得喪氣,面前的棺材卻呼地一下順?biāo)疀_了出去,眨眼工夫,便不見了蹤影。

春樹和國梁都撿回了一條命,國梁醒過來后,便對眾人指指畫畫,意思是說,他落水后,就撞到了一塊石頭上,撞昏了,就么事也不曉得了,反正曉不曉得,他都說不清楚,眾人便轉(zhuǎn)向春樹,問他是不是看到了么事。

春樹便說,其實,我也跟國梁一樣被石頭撞昏了,后來好像有人給我喂水喝,又給我口里塞了點東西,我嚼了嚼,吞下去,也試不到味道,再后來就睡著了,么事也不曉得了。

眾人便覺得奇怪,春樹和國梁肯定是被什么救了,但這救人的,到底是人是鬼,卻說不好,說是鬼吧,鬼是漏下巴,不吃東西,也不喝水,自己不吃喝,哪來東西喂人呢,說是人吧,那這人也好生了得,救了人,又把人放在棺材上面,逆水送了回來,送回來后,又不露面,從水底下回去了,這一來一去的,都在水下行走,少說也有半個時辰,難不成這世上真有蝦兵蟹將海底龍王。

就有人想起去年尋寶的事,說那次聽部隊上的人說,后山有個土匪頭子叫靠山王楊林,楊林當(dāng)土匪攢下了一棺材財寶,卻無福受用,連人帶棺材都被山水沖走了,他的手下咬定棺材沿后河沖了下來,就派一個水性極好的人下來尋找,說找不到就別回去,還把他的一個獨生兒子押在手上,空手回去也要把他兒子殺了。

這故事大家都聽過了,講的人無非是說,救人的人,就是土匪派下來尋寶的那個人,聽說這人是個祭龍師,只有他,才有這么好的水性。

又有人說,這都解放一兩年了,后山的土匪也剿干凈了,聽說這人的兒子也被解放軍救出來了,找不到財寶,也沒有土匪殺他,他也早該回去了。

二糊的爹突然說,回去個屁,他躲在山洞里,解放不解放,有沒有土匪,也沒人告訴他,他么樣曉得能不能回去呢,他敢回去嗎,要像土匪先前說的,他要是空手回去了,他跟他的寶貝兒子,都注定性命難保。

又自言自語地說,我就納悶了,棺材里空空的,么事都冇得,那一棺材財寶都到哪里去了呢?

元貞的爹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就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想歪心思了,我曉得財寶到哪里去了,一定是打棺材的木匠知道土匪沒安好心,打棺材的時候做了手腳,安了個機關(guān),尋常時節(jié),棺材蓋是打不開的,除非把棺材砸了,才拿得到棺材里的東西,我聽說過這種機關(guān),后山的人都叫它鬼門關(guān)。

鄉(xiāng)下人都曉得木匠下鎮(zhèn)的事,但凡請到家里來做工的木匠師傅,若是菜飯沒招呼好,或茶水有些怠慢,往往會在箱籠桌柜或房梁屋架上放個鎮(zhèn)物,裝個機關(guān),輕則招災(zāi)惹病,重則房歪屋倒。

二糊的爹便說,照你這樣說,難不成那人把棺材砸開了,取走了財寶。

元貞的爹說,那倒不是,錢財再貴,也貴不過他父子倆的性命,他若是拿了財寶,也會交給土匪,不敢自己獨吞,一定是棺材從后河沖下來的時候,一路上磕磕碰碰,撞到石頭上,砸開了機關(guān),財寶都從棺材底下漏出去了。

二糊的爹說,要是這樣,那就太可惜了。

元貞的爹讀過幾天私塾,就隨口轉(zhuǎn)了句文辭說,不義之財,得之何益。

十三、春樹說,其實我見過那個人

這事過去之后,東西壩的人都為洞里的這個人操著心,就有上山撿柴的人,看見有人到廟里偷吃菩薩面前的供品,想跟上去看個究竟,一會兒又不見了人影,有一次,有人一直跟到了山洞里面,說是親眼看見他跳進一個又大又深的水坑里,半天沒有出來。

再后來,就沒有這個人的音訊了,有的說是死在洞里了,有的說是他老家有人找來了,把他接回去了,東西壩的人也就漸漸地忘了這件事。

再再后來,玉霞做了川兒的媳婦,元貞和春樹都成了川兒家的親戚,元貞是玉霞的老表,春樹是川兒的小舅子。

川兒和玉霞結(jié)婚那天,春樹又跟著他爹到東壩來喝喜酒,晚上睡在元貞家的竹床上,又說起那次捉迷藏的事,春樹說,其實救我的人我見過。

元貞問他么時候見過。

春樹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進洞吧,那天我跑失了方向,火把也搞丟了,在洞里兜來兜去,就是找不到洞口在哪邊,正急得沒法,突然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莫怕,跟我走。

洞里黑,看不清說話人的臉,只模模糊糊地見他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披著漁網(wǎng),像個打魚的,我不敢多說話,就跟他走,快到洞口,見到亮光了,那人一眨眼就不見了,我就昏昏沉沉地出來了,總聽人說,鬼嚇人,不現(xiàn)形,人嚇人,嚇掉魂,我那天就是被這人嚇掉魂的。

元貞說,你當(dāng)時怎么不說呢?

春樹說,我當(dāng)時哪曉得他是人是鬼呢,直到這次他救了我和國梁以后,又喂水,又喂東西吃,還把漁網(wǎng)蓋在我和國梁身上,我才想起來,他一定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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