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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城”的懷舊與未來

2023-10-07 15:14:51賀天行
漢語言文學研究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文化城懷舊北平

摘? 要:北平淪為“危城”的歷史危機之際,1936年《宇宙風》雜志推出“北平特輯”,以懷舊作為總體基調(diào),但亦不乏內(nèi)在的張力。以郁達夫為代表的新文化精英通過觀光者的視角追懷故都,表達對危機的關(guān)切,而其視角與20世紀30年代北平作為“文化城”的建構(gòu)分享了相似的博物館化傾向。瞿兌之作為舊京學者,在挽歌聲中拾掇掌故,對于“文化城”的態(tài)度與新文化精英殊途同歸。特輯中尚有其他聲部,揭示出異質(zhì)性的在地資源,松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二元結(jié)構(gòu)。懷舊作為現(xiàn)代性的產(chǎn)物,不應拘執(zhí)于修舊如舊地重返過去,更重要的是以其現(xiàn)實能動性重新激活被物化的歷史,讓“文化城”發(fā)出主體的聲音,進而走向未來。

關(guān)鍵詞:《宇宙風》;北平;懷舊;文化城

“懷舊”(nostalgia)是20世紀以降關(guān)乎北京這座古都的征候性歷史情緒。中國人夙來有懷古的傳統(tǒng),尤其是在易代之際,讀書人往往通過追憶、傷逝的詩學來承載自身的精神寄托與倫理修辭,由是留下一代又一代“夢華錄”般的鄉(xiāng)愁。而作為時代情感結(jié)構(gòu)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懷舊,則是現(xiàn)代性自身的產(chǎn)物。在一個歷史變遷節(jié)奏加速的時代,懷舊以某種自我防衛(wèi)機制的面目再現(xiàn),它未必永遠關(guān)乎過去,同時可能指向未來。①

對于北京這座背負著深厚歷史遺產(chǎn)走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城市來說,集體性懷舊到了20世紀30年代形成一次熱潮,1936年上?!队钪骘L》雜志推出的“北平特輯”被視作具有標志意義的文獻。②實際上,倘若仔細翻閱這若干期特輯上的文字,不難發(fā)現(xiàn)種種懷舊情緒的內(nèi)在張力,懷舊基調(diào)之下亦不乏參差的聲音:有新文化精英的鄉(xiāng)愁,有舊京學者的追緬,更不乏反諷與批判的交響??飶亩尸F(xiàn)出這座古都現(xiàn)代經(jīng)驗錯綜復雜的肌理,乃至傳統(tǒng)資源在現(xiàn)代性進程之中掙扎、抵抗、能動創(chuàng)造的潛能。

在編輯陶亢德的操持下,③1936年5月1日刊行的《宇宙風》第16期上發(fā)布了一則征稿啟事:“本刊六月特大號擬出一北平特輯,征求關(guān)于北平的風光文物,衣食住行,城市個性,胡同生活,書攤廟會,花市鳥集,戲院茶館,及一切社會民生之斷片速寫等等文稿,小大由之,長短不論,如附與文字相關(guān)之照片圖畫,亦甚歡迎?!雹僖粋€半月后,“北平特輯(一)”于《宇宙風》第19期面世,封面刊以1860年英法聯(lián)軍入北京圖。扉頁除載以紫禁城、長城、頤和園等故都名勝的寫真外,還赫然配合著一幅“一九三六年日本為謀以實力控制華北增兵京津”的照片。在《何梅協(xié)定》、“華北自治”、冀察政務(wù)委員會已成定局的歷史語境下,時人不難明白編者紙背下的心情所系。這期特輯刊載關(guān)于北平的各類散文凡19篇,以周作人《北平的好壞》打頭,供稿者還包括老舍、廢名、瞿兌之等文化界名流。接下來的《宇宙風》第20和21期中,再度接連推出“北平特輯”第二和第三輯,此后數(shù)期刊物中,又陸陸續(xù)續(xù)登載了若干以北平為主題的稿件。是年年底,陶亢德從這些稿件中擇取41篇,編為《北平一顧》,作為“宇宙叢書”由宇宙風社推出,書名系周作人題寫。這意味雋永的曲終“一顧”,更為歷史記憶增添些許鄉(xiāng)愁般的色彩。

在“北游錄話”系列散文的終章《北平的命運》中,作者瞿兌之回顧這座古城納入青天白日旗下失去首都地位后“命運的四變”,感慨系之:“在十七年初改北京為北平的時代,大家認北平為倒霉的地方,幾乎更無一顧的價值?!雹谔湛旱聰M定的書名,或許正典出于此。當故都在政治經(jīng)濟層面凋零衰敝、面臨危機之時,懷舊作為一種情感結(jié)構(gòu)仿佛枯木逢春,重新召喚歷史廢墟中記憶的碎片。

一、新文化精英的鄉(xiāng)愁與“文化城”的意義生產(chǎn)機制

在“北平特輯(一)”的《編輯后記》中,編者援引當期刊物內(nèi)周作人《北平的好壞》里的文字以寄懷。周作人寫道,北平“現(xiàn)在不但不是國都,而且還變了邊塞”,繼而以“小孩們坐慣的破椅子”取譬:當它被丟棄在門外,“小孩的舍不得之情故自深深地存在”。編者因之夫子自道:“我們出北平特輯的意思大致是如此的?!雹圻@意味著盡管輯中諸篇稿件觀點、立場雜陳,但主事者認可的總基調(diào)無疑是對這座故都危城的眷戀、追懷。

這種懷鄉(xiāng)病最為典范的表征,是郁達夫的《北平的四季》。彼時的作者正在福州謀食,此篇名作的意義生產(chǎn)機制正是一種離開抒懷對象多時之后的追憶詩學。理解此中機杼,不妨先從這樣一段文字入手:“在北京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只感到北京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淡,生活太無變化;一鞭走出,出前門便覺胸暢,過蘆溝方知天曉,仿佛一出都門,就上了新生活開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載,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年幼的故鄉(xiāng)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京害起劇烈的懷鄉(xiāng)病來?!雹苡墒怯^之,懷鄉(xiāng)病的誕生,以脫離對象產(chǎn)生的距離為前提,外在視角帶來的審美性觀照,以其過濾機制造成生活的風景化。倘參之以兩年前創(chuàng)作的《故都的秋》,則此類“風景的誕生”愈得彰明。對于故都秋日抒情的歷史語境,是郁達夫離京南下多年后定居杭州,在天津《當代文學》雜志的資助下,攜王映霞北游觀光。游客視角下,經(jīng)由“風景”這一現(xiàn)代裝置,⑤日常生活中的點滴在被對象化之后呈現(xiàn)以倍加可愛的面目。

郁達夫在“盧溝橋事變”前一年遙憶故都:“祝她的平安進展,永久地為我們黃帝子孫所保有的舊都城?!雹廾褡逦C之中,作者將北平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象征,以懷舊與祝福為其賦予振奮精神的亮色。他渴望參與歷史,姿態(tài)卻是歷史之中看風景的人。回溯郁達夫昔日真正卜居北京的生活會發(fā)現(xiàn),倘若不把這座城市當作與自身不再發(fā)生現(xiàn)實關(guān)系的審美客體,作者對它的感受與評價大率負面,鮮有余裕。在20世紀30年代之前,郁達夫與北京主要有過兩段因緣,先是1919年9月,正在日本留學的郁達夫應長兄之召,回國赴京參加外交官考試與高等文官考試,皆名落孫山。此番匆匆而過,他抱著滿腹牢騷,①又于當年11月回到日本。后是1923年10月,因友人陳啟修赴俄講學,郁達夫赴京擔任北京大學統(tǒng)計學講師,接替陳氏的教職。郁達夫此番在北京住至1925年2月南下武昌,但由于將夫人孫荃與子女一同遷來的緣故,直至1926年秋,他又陸陸續(xù)續(xù)在北京棲居過不少時日?!吧目鄲灐保?jīng)濟上的困窘,是這一時期重要的旋律。在旅食京華的困頓中,郁達夫?qū)⑦@座城市詛咒為“風雪彌漫的死都”②,稱自己受了“首善之區(qū)”等“幾個好聽的名字的騙”③,對這里“絕無半點的依戀”,希望“脫離這惡貫滿盈的北京”④。反觀其日后的追懷,則是對故都進行重新“發(fā)明”,為想象中的家園披上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同時悄然抹去曾經(jīng)異質(zhì)的體驗。

在《宇宙風》的“北平特輯”中,多篇新文化人創(chuàng)作的散文都共享了與郁達夫類似的離開故都后追懷的框架。例如謝興堯南下后眷戀中山公園的茶座(《中山公園的茶座》),張玄(張中行)在天津懷想北平的廟會(《北平的廟會》),尤值得一提的是呂方邑的《北平的貨聲》,作者以新文化人的啟蒙姿態(tài),將城墻作為這座古城現(xiàn)實危機中沉滯、閉塞的象征,對北平的歷史文化氛圍予以不留情面的批評。在這一啟蒙話語中,傳統(tǒng)資源被當作北平回應現(xiàn)實危機的負累。由于厭倦了故都的沉滯感,作者選擇離開北平。一旦拉開空間距離,記憶又驀然如潮水般涌入進來。然而,“當我回憶起北平的時候,北平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所謂“不是我的”,一方面指向空間上與對象脫離,另一方面無疑暗示著當下外敵對于故都的虎視眈眈。在這雙重作用之下,追憶經(jīng)過層層過濾與剪裁,“北平究竟是安靜甜美的所在”⑤了。歷史的殘片遂取代城墻的隱喻,重返中國傳統(tǒng)“夢華錄”的結(jié)構(gòu),化作“事后的美學”⑥。

此類文化精英拉開現(xiàn)實距離后基于外在視角的追懷,恰與北平這座故都自身在20世紀30年代作為“文化城”的定位與發(fā)展路徑形成同構(gòu)關(guān)系。國民政府成立后國都南遷,北平喪失仰賴數(shù)百年的政治中心地位,人員失業(yè),經(jīng)濟亦陷入蕭條凋敝的局面。⑦在“失重”的困窘中,這座城市不得不直面如何重新自我定位的問題,“文化城”的倡議遂浮出地表⑧——依托豐厚的歷史遺跡與高等院校等文化資源,將北平建設(shè)為一座“文化中心”,以此探索重新繁榮城市的路徑。⑨及至“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尤其是1933年初榆關(guān)失守、熱河淪陷后,“故都”變成一座事實上的“邊城”,國防形勢危殆,連文物亦紛紛南遷?!短凉羺f(xié)定》簽訂后不久,袁良就任市長,翌年推出“舊都文物整理計劃”,意圖將“舊都”轉(zhuǎn)化為吸引外國游客的“東方傳統(tǒng)文化”之化身,通過凝聚民族國家、獲取國際關(guān)注,以紓解日軍壓境的局勢。郁達夫等新文化人20世紀30年代對于北平的鄉(xiāng)愁,正建立在“文化城”的游客視角之上,抽離了在地性。

在北洋時代,北京市政當局致力于重塑北平空間秩序,去除帝京遺存中有違共和意識形態(tài)的因素。國都南遷后,這些曾經(jīng)的“帝制殘余”又在抽象意義上被正向地視作“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象征,加以重新發(fā)掘和征用,以服務(wù)于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構(gòu)。在董玥看來,后者更類乎“傳統(tǒng)的發(fā)明”,因現(xiàn)代人的需求而重構(gòu)傳統(tǒng),“其實是掩蓋在歷史面紗之下的進行社會動員的現(xiàn)代機制”。因此,“1928年前后的北京/北平的歷史,表面上看方向不同,其實表現(xiàn)的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皆是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二元對立框架中考量現(xiàn)代性的進程①。這亦對應著郁達夫等人追憶框架下“事后的美學”,可視作其啟蒙價值與懷舊情緒之關(guān)系的一個參照系。

建構(gòu)“文化城”、整理舊都文物、修繕“東方傳統(tǒng)”以發(fā)展觀光的奧義,在于將歷史抽象化、客體化——將其封存在博物館的櫥窗里作為展覽,不再與普通居民的現(xiàn)實日常生活發(fā)生有機關(guān)系。②帝京的歷史被轉(zhuǎn)化為一塊化石,因其久為陳跡而不會對現(xiàn)實秩序產(chǎn)生威脅。修繕者小心翼翼地將其從自身固有語境當中剝離,抽象為民族傳統(tǒng)的象征。歷史作為外在風景被呈現(xiàn)為共時的景觀,“歷史化”的努力反而走向“去歷史化”的悖論。在一個現(xiàn)代化進程不斷強行鏟除歷史記憶的時代,袁良等人在城市空間中保存?zhèn)鹘y(tǒng)的苦心孤詣無疑值得感銘,但同時又可能不經(jīng)意落入“自我東方化”的陷阱。反觀來自南方的新文化精英,以鄉(xiāng)愁般的情緒召喚故都,以在歷史危機的前夜弘揚民族國家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其情緒本出自抵抗姿態(tài),卻又無意間因其特定視角,而分享了些許如西方旅行者的“帝國主義的懷舊”③。董玥敏銳地指出:“文學精英筆下浪漫的北京正是建基在他們與其他市民的距離上,并且在某種程度上是靠這座城市普遍的貧困支撐的”——他們因閑適愜意的生活而“認北京為‘故鄉(xiāng),反把本地人當成‘他者”④。20世紀30年代北平在一片鄉(xiāng)愁聲中重振起文化精神,但同時掩蓋了其余多重的變奏——歷史鄉(xiāng)愁的另一面,是這座城市“折疊”的階級空間⑤。

新文化人關(guān)切歷史危機的方式,并非盡皆出諸鄉(xiāng)愁?!队钪骘L》“北平特輯”的懷舊之聲,只是歷史的一面。王西彥撰于同年秋天的散文《和平的古城》,開篇即援引日本作家鶴見祐輔《北京的魅力》中的段落,或可作為“文化城”的一個腳注: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氣中,一面深思著對于外人有著“魅力”的 這東西。元人也曾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滿人也征服支 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F(xiàn)在西洋人也一樣,嘴里雖然說著Democracy呀,什么什么呀,而卻被魅于支那人費六千年而建筑起來的生活 的美。一經(jīng)住過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大風時候的萬丈的沙塵,每 三月一回的督軍們的開戰(zhàn)游戲,都不能抹去這支那生活的魅力。

東西洋旅客寄身“古物羅列的屋子中”,“在圓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享用“山海的珍味”⑥,陶醉于這座古都的魅力并不遺余力加以謳歌,前提乃是以之作為外在于己身的景觀——他們大抵正是“文化城”所歡迎的客人。王西彥通過反諷式的征引,表達了戰(zhàn)爭陰影下對這座城市“增壯觀瞻”的“承平”的憂思。①在高等階級引為觀瞻的博物館中,“陳列品”是沒有機會開口說話的。

“北平特輯”刊行后三個月,《宇宙風》又推出寄意與之呼應的“日本與日本人特輯”。在這期雜志行將煞尾之處,一匹“駱駝”開始連載于讀者面前——“我們所要介紹的是祥子,不是駱駝。”在人力車夫的視野中,熟悉的城市空間再度一閃而過:“這些專拉洋買賣的講究一氣兒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頤和園或西山?!麄儠f外國話。英國兵法國兵,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胡同,他們都曉得?!雹趯τ谒麄兌裕帮L景”或許并非一個不證自明的外在對象,正如跋涉于瀚海之中的駱駝一樣。

二、“懷其舊俗”:舊京學者的歷史意識

與郁達夫等新文化精英共享了關(guān)于北平的懷舊情緒但內(nèi)涵指向迥乎不同者,是舊京學者。“北平特輯”的兼收并蓄,體現(xiàn)在其容納了來自不同身份、不同立場作者的稿件,作為一份新文學刊物,特輯還收錄了一篇“話舊”的文言筆記。這篇署名“八六老翁口述,李銘筆記”的稿件,以親歷者的姿態(tài),通過傳統(tǒng)筆記的形式,對清季北平各類風俗、人事掌故娓娓道來,予人以“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之感。敘事者在絮語中流露出對于前朝時光的追緬,同時對于那個時代又不乏批評。譬如談及圓明園中的奇珍異寶,老翁批評統(tǒng)治者不懂得“天下之寶,天下人共賞之”的道理,因一己之私而斂為己有,終致“阿房一炬,而古今稀有無價之寶,遂與灰燼以俱盡,斯可慨矣”③。于是,講述者雖然面目與前朝遺老相類,但態(tài)度又同一般意義上的遺老拉開一定距離,體現(xiàn)出懷舊意識的復雜性。其在特輯中引人注目的文言文體,亦暗示故都歷史地層的豐富之處。

除卻這個文體上較為特殊的例子外,“北平特輯”中最為恢宏的舊京學者手筆,是瞿兌之(銖庵)的系列散文《北游錄話》。瞿兌之出身世家,其父系晚清軍機重臣,鼎革之后仍在遺民圈中廣有人脈。瞿氏的基本人事背景、諸多文化趣味與清遺民的圈層高度重疊,但他本人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遺少”,除了在北洋政府供職多年的經(jīng)歷外,早年就讀于復旦大學的瞿兌之曾在五四運動中擔任上海學潮的領(lǐng)導者之一。④此類亦新亦舊的背景,塑造了其立足傳統(tǒng)又依違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文化立場。由是,其懷舊情緒也就具有豐富的討論空間。

對應其舊京學者的身份,瞿兌之的著述主要依托文言,但他并不拒斥白話寫作,故而能夠和《宇宙風》這類新文化刊物結(jié)下因緣。自“北平特輯(一)”起始,瞿兌之在《宇宙風》上連載十期《北游錄話》,凡數(shù)萬字。這組散文以兩位朋友對話的形式,從氣候、食物、園林、游覽、文化等不同主題,向世人介紹作者摯愛的北平城及其眼中的歷史變遷,最終落腳于對故都現(xiàn)實命運和出路的探討。瞿氏畢生致力于北京/北平文史掌故的著述,譬如20世紀20年代編輯“北京歷史風土叢書”,30年代編著《北平史表長編》,40年代又在北平淪陷區(qū)依托《中和》月刊倡導“掌故學”,其對于這座古都的深沉眷戀一以貫之。在《北游錄話》中,他提及在新舊交替的時代,“現(xiàn)在北平住戶之中有作中間勢力之資格的”,恐怕仍是“自前清以至民國十七年以前做京官的士大夫”。這一階級享受著京城優(yōu)渥的物質(zhì)條件和深厚的文化環(huán)境,長年過著悠閑雅致的生活,“一到國都南遷之后,這才如夢初醒,悔不可追”⑤。這番描述有點夫子自道的意味,所謂“如夢初醒”,暗示了作者的現(xiàn)實立場與歷史意識。早在六年前,國都南遷后不久,瞿兌之為陳宗藩的《燕都叢考》作序,即有“東京夢華,武林遺事,前塵夢影,一去無蹤”①之語。如果說新文化精英對于故都的鄉(xiāng)愁,很大程度上出自民族危機之際不在地的空間追憶以及面對現(xiàn)代性沖擊的不適感;那么以瞿兌之為代表的舊京學者的“夢華”,則帶有聯(lián)結(jié)于政治體認的鮮明時間向度——指向北京尚作為首都的北洋時代,尤其是作為帝京的前清王朝,而前后兩者在人事上又有著千絲萬縷的接續(xù)關(guān)系。瞿兌之的情感所系及其文化取向,在其對于歷史的敘述中彰顯無遺?!侗庇武浽挕返牡谝粍t,作者由神武門而追憶起1924年馮玉祥國民軍逼宮,共情于溥儀小朝廷,抒發(fā)“最是倉皇辭廟日”的惘惘之感?!岸疫@種慘劇,以后只有在歷史上可以追想,而實質(zhì)上是不會見到的了。所以反令人不勝其系戀。”作者進而追懷“北京政變”之前的紫禁城,宮中典禮、儀仗“都有古意”,“使人感覺到舊日帝王家儀式之美”。反觀1924年溥儀出宮、1933年文物南遷,“地與人與物三者分離,從此古代的聲明文物只能付之想象了”②。對于瞿兌之來說,帝京的過往不僅不是現(xiàn)代共和國家應當剝離的歷史負累,反而由于其內(nèi)在于城市環(huán)境的牽系,而成為通往“古意”或傳統(tǒng)之美的橋梁。這種觀念一面在價值上浸染著遺民氣味,另一面卻召喚傳統(tǒng)之在地性,為新文化精英將帝京遺跡封存在博物館中欣賞的姿態(tài)提供了另一重視角。

雖然情系帝京,但瞿兌之并非遺民式的復古者。他通過兩位友人的對話,反駁了因追慕往昔而否定變革進步的觀念。對于他來說,溝通傳統(tǒng)的途徑并非復古,而是整理古物③——這很容易讓人想起五四新文化人對于“整理國故”的倡導。實際上,作為上海五四運動中的風云人物,瞿兌之并不否定五四新文化為中國帶來的變革。北平失去首都的政治地位后,瞿氏亦認同文化在這座城市重新自我定位中發(fā)揮的中心意義。他回顧乾嘉以降北京學術(shù)思想的變革,繼而以濫觴自北京的五四新文化作為“大有造于中國”的存在。在新文化人的啟蒙視角下,北平沉重的歷史負載造成了這座城市現(xiàn)實中的沉滯腐朽;但瞿兌之看來,北平正因能夠創(chuàng)造新文化,而具備對抗這種沉滯腐朽的內(nèi)生性力量。④他能夠欣賞北平社會生活、思想文化的多元性(“五方雜處良莠不齊”),認為“北平人類的復雜,誠然過于上海遠矣”。三教九流共處同一空間,最傳統(tǒng)的與最現(xiàn)代的兼容并蓄:“形形色色,比肩并存于一城之內(nèi),這是何等奇觀!”⑤他敏銳地把握住北平這座古都現(xiàn)代性經(jīng)驗中錯綜交疊、新舊并陳的一面,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間的對話關(guān)系并非線性的進程。不過,盡管依違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作為舊京學者的瞿兌之仍有自身明確的價值指向。他提出:“只有根據(jù)中國的立場,小心采納西洋方法的優(yōu)點,將這種優(yōu)點融會貫通于固有習慣固有秩序之內(nèi),才可以獲得改革的結(jié)果?!雹抟罁?jù)這種觀點,在某些方面“北平之所以勉強能居領(lǐng)導地位者,恐怕便是由于沒有毀壞舊習慣、舊秩序之故”。換言之,瞿兌之對于現(xiàn)代化的認同以其固有價值判斷為基礎(chǔ)——只有在不乖違于傳統(tǒng)秩序的前提下,現(xiàn)代因素才能夠發(fā)揮其效力,這恰與新文化知識分子戴著“風景”的眼鏡去打量傳統(tǒng)的姿態(tài)構(gòu)成一個反題??此圃噲D融會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背后其實仍是二元對立的框架。他試圖挽留住北平居民“天棚魚缸石榴樹”的傳統(tǒng)閑適生活,因而對庚子以來陸續(xù)涌現(xiàn)于北京街頭的汽車、無線電、霓虹燈等現(xiàn)代事物心存拒斥。⑦這似乎又回到了在后發(fā)現(xiàn)代化國家,知識分子對于現(xiàn)代性威脅心存惘然若失之感的老命題,但聯(lián)系起瞿兌之的身世背景及其對于帝京的價值眷戀,去政治化的純粹現(xiàn)代性闡釋框架大概并不妥帖。對于城市普通居民來說,他們本不優(yōu)裕的日常生活,正有待于種種“威脅舊秩序”的現(xiàn)代設(shè)施來改善。城市建設(shè)的意義,既非迎合旅行者的觀瞻,亦非服務(wù)于高等居民的快適,而是讓大多數(shù)普通居住者獲得基本生活的尊嚴。①

與瞿兌之對于現(xiàn)代性的體認密切相關(guān)的,是其歷史意識。他認為近代以來北平最為重要的兩次變動,是庚子(1900)和戊辰(1928)。前者是“北平歷史上劃分新舊的一年”,諸般現(xiàn)代化進程自此開啟,“舊的一切還不肯完全降服,而對于新的也不能不酌量的接收”,北平自此進入“新舊交爭的時代”。后者則讓北平失去首都地位,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城市自我定位與運轉(zhuǎn)模式不得不走到盡頭。二者之中,尤以戊辰年改變最多。庚子帶來西化之輸入,“而根本未十分動搖”;戊辰則以國民革命的力量橫掃傳統(tǒng),風俗隨之一易,“其最可憐的,是滿洲婦人之髻永不復再見,而隆福、護國兩廟會的日期也改用陽歷”②。至于史家通常視作帝制與共和之斷裂的辛亥年、五四運動與傳播新文化的己未年,瞿兌之則未認為具有根本性的轉(zhuǎn)折意義。除了著眼于文化、風俗、人事制度安排的存續(xù)和變革外,其遺老之子與北洋官員的雙重身份,決定了他對辛亥革命與國民革命的復雜態(tài)度。清帝遜位后小朝廷尚存,北洋與遜清又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此1924年馮玉祥逼宮、1928年國都南遷,方產(chǎn)生真正的斷裂性,這也是瞿兌之懷舊感的基礎(chǔ)。

有意味的是,周作人等新文化人的歷史意識、現(xiàn)實感受與瞿兌之迥然不同,最終卻殊途同歸,通向相似的文化體認。在瞿兌之看見歷史斷裂的地方,周作人看到的卻是歷史的輪回。1928年北京易幟后,周作人以啟蒙者的批判目光,覺察到“北京現(xiàn)在已掛了青天白日旗了,但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什么都沒有變革”③,所改變者不過換湯不換藥。他戲謔而激憤地斥責這座城市變革氛圍的沉滯,“本來北京與北平就差了一個屁(P)字”④,一再警惕復古的潮流。由是他再度談起自己的歷史循環(huán)論,把當下擬作明季的崇禎弘光時代。⑤盡管作為啟蒙者不滿于這座城市,可他終究離不開這里?!侗逼揭活櫋分?,還收錄了周作人先于“北平特輯”數(shù)月在《宇宙風》刊發(fā)的《北平的春天》。周氏遺憾于北平春天的短暫,以為“太慌張一點了,又欠腴潤一點”;但他并不因此而生出惡感,“北平雖幾乎沒有春天,我并無什么不滿意,蓋吾以冬讀代春游之樂久矣”⑥。雖然新文化人對于北平的衰朽感多有批評,但較之光怪陸離的上海,“文化城”到底是一座宜于安閑讀書的城市。出于現(xiàn)實關(guān)切,20世紀30年代的周作人以倡導讀史著稱,尤為關(guān)注野史筆記。悖論在于,他一面援引歷史資源批判現(xiàn)實,一面又留戀于“文化城”中高等階級的舒適生活。于是,歷史在某種意義上化為外物:就在批判性的歷史感受被對象化、他者化的地方,鄉(xiāng)愁悄然填充了進來。

在現(xiàn)代性的沖擊以及現(xiàn)實政治的變革面前,瞿兌之顧惜于北平逝去的歷史,這種殊異于周作人的歷史意識,卻通向相似的對歷史的提倡,最終分享了關(guān)于“文化城”的鄉(xiāng)愁。在瞿兌之眼中,“新舊交爭”意味著傳統(tǒng)式微乃至消亡的前奏。尤其是溥儀出宮、國都失位、文物南遷以來,這座古城愈發(fā)變動不居、興廢無常,“假使不趕快記載,以后也就要為難了”⑦。他主張效法《帝京景物略》《日下舊聞考》《天咫偶聞》等著述,通過記錄故都歷史、風土掌故來挽回地平線上即將消失的傳統(tǒng)。若干年后,瞿氏為故友的長篇筆記作序:“區(qū)區(qū)隨筆之作,固不足引重,然即此已略窺其懷抱寄托,與夫交游蹤跡,盛衰離合,議論酬答,性情好尚。而一時政教風俗之輪廓,亦顯然如繪畫之畢呈。所謂明乎得失之跡,達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非與?”①中國人夙有“以史為鑒”的傳統(tǒng),這里“明乎得失”的落腳之處,則放在挽歌式的“懷其舊俗”。以自家趣味剪裁歷史,既是追緬的過程,同時也是遺忘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掌故所拾掇的歷史永遠只能是殘片,同質(zhì)化的故都并不存在??家娬田L俗之流變,進而將之轉(zhuǎn)化為歷史的布景,舊京學者得以安置自己情感所系的曖昧與倫理承擔的焦慮。與其記錄歷史掌故的主張構(gòu)成互文關(guān)系,瞿兌之對于袁良市長整理故都文物的工作報以高度褒揚的態(tài)度,認為袁氏主導的市政建設(shè)為萎靡不振中的北平帶來“新氣象”,并稱之為“朱啟鈐辦市政以后的第二人”②。于是,在“文化城”中,作為“游客”的新文化精英與情系前朝的舊京學者終于推杯換盞。舊京學者生長并內(nèi)在于故都的傳統(tǒng)之中,本不同于新文化精英作為外來觀光者的眼光,他們不愿“舊俗”化作博物館里剝離于在地環(huán)境的陳列,卻又在挽歌聲中確認了“閑坐說玄宗”式的一地歷史碎片與文化骸骨。

博伊姆將懷舊分為兩種類型:修復型懷舊與反思型懷舊。前者強調(diào)“懷舊”的“舊”,主張修舊如舊地重建家園,彌補記憶中的空缺;后者強調(diào)“懷舊”的“懷”,不再執(zhí)滯于靜態(tài)地重現(xiàn)過去,而以對歷史的反思為基礎(chǔ),立足現(xiàn)實進行能動的創(chuàng)造。③生活仍在繼續(xù),過去已無可返回,舊京學者在現(xiàn)代性進程面前“懷其舊俗”的情結(jié),更近乎博伊姆所定義的“修復型懷舊”。倘若它無法持續(xù)與現(xiàn)實生活發(fā)生創(chuàng)造性的能動關(guān)系,則“舊俗”終將難以避免被物化,通向“文化城”中供外來觀光者凝視的陳列。正如尼采肯定歷史的意義,但他警惕過度的懷古可能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主體創(chuàng)造造成窒息。他以樹作喻:“如果歷史感不再是保存生活,而是將它變?yōu)槟灸艘?,那么樹就會從上至下不正常地枯死,最后樹根自身也枯萎了。從不再給予現(xiàn)在的新鮮生活以靈魂和靈感的那一刻開始,懷古的歷史就退化了?!雹苈毷侵?,“文化城”中安置于博物館的蠟像,必當走向更為開放的胡同與大街。

三、從懷舊到歷史的寓言

《宇宙風》在華北危急時刻推出“北平特輯”,讀者“紛函贊美”⑤,同時也引發(fā)不少批評的聲音。時年23歲的唐弢撰文,將這系列特輯稱作“精神上的逃世地”,“并非報告病狀的書信,卻是宣傳福音的教義”。在左翼青年眼中,特輯中關(guān)于“喝豆汁,吊嗓子,上稷園品茶”等閑適日常的流連與追懷,在日軍壓境之際不啻粉飾太平。他強調(diào),北平不僅是“敵人溝壑里的自由市,學者幻想里的文化城,長官計劃里的游覽區(qū)”,這里“雖然有太監(jiān),有小腳,有官僚氣,有‘瑟瑟的落下來的腐朽的部分,但卻也有血,有肉,有聲音,有為著整個民族生存的抗爭”。在批評閑適筆調(diào)、倡導反抗精神之外,唐弢由知堂對北平的依戀宕開一筆,卻指向撰文真正的命意所在。他借題發(fā)揮,斥責周作人對于左翼作家“老而趨新”“投機趨時”的諷刺,以為近年來中國“復古的招牌一塊一塊地豎起來”,“文壇上的大小學者”紛紛“戀舊”,“不幸北平又偏是養(yǎng)老的所在”,超然物外的風土掌故遮蔽了“青年們的血”⑥。唐弢站在左翼立場,由20世紀30年代北平的懷舊情緒發(fā)現(xiàn)了其背后“復古”的時代思潮——盡管周作人等被批評者本身自命是反復古的。他對于“北平特輯”中懷舊情緒的批駁不啻警醒,但亦未免有不盡體貼的偏頗。

實際上,“北平特輯”及其后的《北平一顧》中,不同立場、觀念的稿件交織并陳,堪稱多重聲部的變奏。盡管懷舊的氛圍構(gòu)成主導的基調(diào),但并不存在一個統(tǒng)攝性的聲音,反思、批評乃至諷刺的篇什占據(jù)其中重要的音部。在懷舊感的內(nèi)部,亦存在多重的張力和潛能——正如博伊姆對“懷舊”進行的區(qū)分那樣。即使述及同一對象,不同作者的態(tài)度也不盡相同。譬如關(guān)于北平傳統(tǒng)文化之代表的京劇,宋春舫贊賞其博大精深(《我不小覷平劇》),周作人厭惡其腔調(diào)與趣味(《北平的好壞》),綠英則對“捧角”的風氣予以反思(《廣和樓的捧角家》)。又如談及北平的高校,鐘栻褒揚北大學子的自尊和獨立人格(《古城古學府》),徐崇壽則譏諷大學生不務(wù)正業(yè)的頹靡生活,仿佛“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北平的公寓》)。至于懷舊者所依托的“文化城”,投稿者的譏刺亦不在少數(shù)。古月描繪北平監(jiān)獄的亂象,開篇即出之以反諷:“我寫下這個題目,覺得很掃興,因為要在文化城的頌贊中展開個丑惡的境界?!保ā毒辛羲賹憽罚┩掏屡u北平作為故都和“文化城”的宴安閑逸,認為“游覽區(qū)”的建設(shè)不過粉飾太平,并將其中游客比作“舉目有山河之異”卻不知奮發(fā)的東晉士大夫(《北平今日的三多》)。特輯中紛紜的聲音尤為可貴,正如這座古都喧嘩駁雜的現(xiàn)代性面貌。倘不拘執(zhí)于修復型的懷舊,或可通過這些紛紜的聲音重新激活被物化的歷史。

如同瞿兌之一樣,另一位作者老向也精確抓住了20世紀30年代北平新舊雜糅的特征:“北平有海一般的偉大,似乎沒有空間與時間的劃分。他能古今并容,新舊兼收,極沖突,極矛盾的現(xiàn)象,在他是處之泰然,半點不調(diào)和也沒有?!雹偌匆越煌槔?、電車、騾車、馬車乃至人力車、腳踏車在同一城門洞中并行無礙。老向揭示出這座古城蹣跚于新舊之間的多元性,也沒有瞿兌之般試圖挽留過去的情結(jié),但這篇散文讀來仍然讓人有不盡滿足之感——作者的情感與敘述過于平滑,他一面呈現(xiàn)出北平錯綜復雜的肌理,一面又以懷鄉(xiāng)般的謳歌消解了其內(nèi)在的張力。在作者筆下,北平的一切矛盾沖突都能夠在兼收并蓄中各得其所、歸于消弭,最終落腳于仿佛“不知從何說起”的頌揚:“稱贊北平實在不易,北平太偉大了?!雹诒緫清e綜、矛盾、并存沖突與痛苦、內(nèi)蓄騷動與潛能的現(xiàn)代性,在懷鄉(xiāng)的脈脈溫情中不知今夕何夕。倘若正視而非試圖消弭這些矛盾,或許可以通向另一個意義上“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③。一座背負著厚重傳統(tǒng)的東方古都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懷舊作為現(xiàn)代性侵蝕面前的抵抗機制,是理應珍重的時代情緒——它的對立物,是歷史進步的神話。但懷舊并不只是超脫于現(xiàn)實生活的不及物姿態(tài),不只是朝向過去挽歌式的修復,不只是進步神話的硬幣之反面,④而應當是錯綜圖景中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并且在地的文化實踐。正視其中的矛盾與錯綜,即意味著同時將異質(zhì)性的因素、沉默的群體納入視野,進而讓懷舊走向未來。

周作人談及北平的人情美,認為“中國的上上下下的社會都不掃自己門前的雪,卻專管人家屋上的霜”,北平卻不如此,因而難能可貴?!皬膭e一方面說,也可以說這正是北平的落伍,沒有統(tǒng)制?!雹葜苁弦云鋺T用的反諷筆調(diào),將北平思想上沒有統(tǒng)制稱作“落伍”,暗示了其對中國整體思想氛圍的失望。國民政府定鼎南京后,瞿兌之的觀感與周作人相似,“近年來政治似乎偏向統(tǒng)制一方面,因此愈能反映出北平學術(shù)界比較的有自由之美”⑥。倘若以一種超乎學院自由主義的更為開放的心態(tài)視之,這反抗統(tǒng)制的一面未嘗不可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的潛能。博伊姆論述彼得堡的“反思型懷舊”時認為,彼得堡失去首都政治地位后淪為外省城市,卻“獲得了新的生命,成為蘇聯(lián)局外人的精神歸宿”。彼得堡的懷舊,“所指不是它的過去,而是它可能享有的過去”①。那么,隨著舊的政治秩序轟然崩解,失去都城地位的北平能否安頓種種“局外人”的位置?倘若以反思型懷舊的態(tài)度追問北平過往的可能性,那么在鄉(xiāng)土烏托邦的另一面,學院精英之外的左翼青年、“地下室人”,如何在這座民族危機中淪為邊塞的外省城市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北平特輯”的篇什中,敘述對象亦不乏國都南遷后蕭條之境下的乞丐、人力車夫乃至謀食于天橋的城市貧民(柳絮《北平的乞丐生活》②、吞吐《北平的洋車夫》、衷若霞《天橋》),與文化精英對于“文化城”溫情脈脈的鄉(xiāng)愁構(gòu)成參照——錯綜的辯證現(xiàn)代性圖景,不應少了他們的影子,他們也有權(quán)利在這座城市爭取自己的尊嚴。所謂“反抗統(tǒng)制”,同時未嘗不可解作通過“局外人”視角來松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二元結(jié)構(gòu)。天橋作為嘈雜混亂而又生氣勃勃的貧民生活空間,其舊貨流通機制,不僅揭示出傳統(tǒng)資源在現(xiàn)代性面前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而且提示我們?nèi)リP(guān)注城市普通居民在地的、具體的生活與文化實踐。③

“北平特輯”中較為特別的一篇,是老舍的《想北平》。此刻的老舍正在青島遙懷北平,其追憶視角似與郁達夫等旅居北平之外的新文化人如出一轍;但是對于從胡同平民走出的老舍來說,這座城市并非作為外在客體的“風景”,而是化作“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他避免以民族國家的視角將這座城市抽象化,承認“我所知道的那點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④。與老舍作為本地居民的體驗類似,張中行在《北平的廟會》中,強調(diào)“住家”及其所牽系的傳統(tǒng)對于北平精神氣質(zhì)的意義,從而矯正了以東交民巷和學院精英來看待城市的視角?!叭文阌刑鑸?,她仍保存茶館;任你有球場,她仍保存鳥市;任你有百貨公司,她仍保存廟會”——這是“摩登”與“過日子”的區(qū)別。對于前者,“北平容之而不受其化”;對于后者,歷史正鮮活地作用于當下生活。廟會根植于北平在地的文化精神氣質(zhì)與市民生活習慣,其“可取處”在于“由艱而賤中領(lǐng)略人生,消磨日子”⑤。類似地,另一位作者將嘈雜的天橋市場稱作“北平的焦點”、“人生的正面”⑥,那些相對于雅致風景而言并不總令人愉悅的因素,恰恰內(nèi)在于歷史與生活。實際上,廟會與天橋的公共空間對于北平平民的意義并非自明,其本身即涵納了現(xiàn)代轉(zhuǎn)型中異質(zhì)的一面——那些進入民國之后“被現(xiàn)代化過程排擠出去的人和物”⑦匯集于這里,將傳統(tǒng)進行能動的轉(zhuǎn)化進而重獲生命。在地經(jīng)驗中,這些活躍而又不無異質(zhì)感的現(xiàn)實能動性,讓時間流轉(zhuǎn),重新激活被物化的歷史。在一座“反抗統(tǒng)制”的“外省邊城”,民族危急時刻,一個又一個在地的“局外人”是否有重新走向大街、匯集于街頭的可能?沉默的“文化城”,亦將發(fā)出作為主體的聲音。

當這座古都的歷史負載向未來敞開,“懷古”“夢華錄”等傳統(tǒng)經(jīng)驗也就不難被激發(fā)為現(xiàn)代的體驗。特輯之中,羅念生以夢境諷刺現(xiàn)實,譏嘲某些“紳士和學者”倡議“文化城”,“也不知這文化還可以保存多少日子”。文章結(jié)尾,他虛構(gòu)了一位賣藝老人在紫禁城午門之旁說唱史乘掌故,直唱道“傳說北京不安好,孔雀南飛落應天”⑧。此情此景,仿佛北平歷史與現(xiàn)實命運的一則寓言,一則在時間的連續(xù)與斷裂中體認危機的寓言。而另一篇散文《北平的公園》,所呈現(xiàn)的則如同這個時間寓言的空間形態(tài)。在作者筆下,一面是“文化城”里的摩登士紳、高等居民消閑于中山公園、北海公園,“表現(xiàn)著太平天下的升平快樂氣象”;另一面是崇禎自縊之處的景山“成了歷史上的陳跡”,“人看到此處,不禁撫今追昔為之愴然”①。這似乎是中國人“懷古諷今”的傳統(tǒng)命題,不過倘若將歷史的危機納入現(xiàn)代性的進程,上述寓言可與本雅明筆下“歷史的天使”構(gòu)成互文。本雅明拒絕線性的歷史、進步的神話,歷史天使朝向過去顧盼,背對著被稱作“進步”的未來。在人們看來均質(zhì)與連續(xù)的歷史,實際上由斷裂與危機狀態(tài)所充斥,歷史天使看到的是由尸骸堆積起的災難。②本雅明啟示我們,懷舊具有反抗線性進步神話、反抗歷史一元主義的力量;但顧盼歷史并非僅僅拾掇溫情的碎片,更非為了挽回已逝的過往,而是在歷史的斷裂中勇敢正視一次又一次危機與災難,通過救贖歷史,以能動地作用于此時此刻的存在,進而走向未來。在北平的歷史廢墟上,危機與潛能、過去與未來交織在一起。廢墟上夜深人靜之時,偶爾傳來凄涼的硬面餑餑的叫賣之聲,擾人清夢③——倘若不將之客體化、審美化,那么如何來為這些無家可歸的幽靈招魂呢?

四、余論:通往《古今》之路

鄉(xiāng)愁之聲終于未能阻擋外敵進犯的步伐。《宇宙風》“北平特輯”問世的第二年,北平淪陷。一部分在南北淪陷區(qū)“苦住”的讀書人附逆或游走于附逆邊緣,以遺民身份自我想象,懷舊之風反而更趨濃郁。④以《古今》《中和》等依托于偽政權(quán)的刊物為載體,“遺民”們追懷往昔,拾掇掌故。他們通過關(guān)切歷史來寄寓灰色身份之下隱微的心事;同時不得不自承:“同人等都是些一介書生之類,一面雖是憂國傷時,可是一面卻又是力不從心?!雹?/p>

這些懷舊性刊物中,尤值得注意的是上海的《古今》?!叭耸掠写x,往來成古今”(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刊名所隱含的傳統(tǒng)歷史意識焉能不令人惘然?但倘若檢覽《古今》,不難發(fā)現(xiàn),當年在《宇宙風》上集體營造北平懷舊情緒的周作人、瞿兌之、謝興堯、紀果庵等人,紛紛轉(zhuǎn)身在偽政權(quán)支持下的《古今》拾掇歷史的碎片——懷舊情緒似一以貫之,但依托于政治的倫理內(nèi)涵悄然更易。而《古今》的編者之一,正是若干年前在國難聲中苦心孤詣組織“北平特輯”的陶亢德。《古今》與《宇宙風》在人事、內(nèi)容、文體、文風等諸多方面分享了相似之處,當事人亦不諱言二者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⑥“北平特輯”一部分作者懷舊的初衷,似乎走到了更為曖昧的倫理境地。

懷舊不應被理解為耽溺于歷史的幻境,它終將走向未來。這正如歷史本身——它活在現(xiàn)實之中,并不以浪漫化的主觀意志為轉(zhuǎn)移。當年紀果庵在“城頭號角嗚嗚之聲中”以北平豆汁寓懷,感慨“這古老的城池曾經(jīng)過幾度滄桑了,但這些微渺的人事卻依然”⑦。到了20世紀40年代,事偽于南京的紀氏再度遙懷北平的歷史是真正“活的歷史”,然而“天下事永遠逃不過歷史”——“清朝人對著《春明夢馀錄》一類紀述咨嗟,同光間人則已慨嘆《嘯亭雜錄》中之種種,時至今日,豈唯《天咫偶聞》《藤陰雜記》等竟如三代以上,即《宇宙風》之‘北平特輯亦邈若山河矣?!雹?/p>

作者簡介:賀天行,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

①? 參見[美]斯維特蘭娜·博伊姆:《懷舊的未來》,楊德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5-13頁。

②? 黃裳在20世紀80年代重提這批文字,肯定其在民族危機時刻懷舊的積極意義,認為“不能簡單歸入閑適小品,而應更深入的體會那紙背的聲音”(黃裳:《琉璃廠》,載《黃裳文集》第3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190頁)。書林中的收藏家謝其章也以談?wù)乒实姆绞较蚝笕算^沉起《宇宙風》的這一次懷舊(謝其章:《〈宇宙風〉的“北平特輯”》,謝其章:《漫話老雜志》,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2000年版,第208-212頁)。季劍青則在歷史記憶與現(xiàn)代性經(jīng)驗的框架下,重新論述這作者的追憶與緬懷(季劍青:《追憶逝去的北京——民國時期北京的“夢華體”著述》,《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16年第4期)。

③? 《宇宙風》雖由林語堂和陶亢德共同編輯,但主要編務(wù)由陶亢德負責。據(jù)陶亢德自述,“我對于《論語》,只是保姆關(guān)系,對于《人間世》,也不過乳母罷了,對《宇宙風》呢,卻是居于生母的地位了”。陶亢德:《陶庵回想錄》,北京:中華書局,2022年版,第136頁。具體到“北平特輯”本身,《宇宙風》第19期刊載廢名因應征稿的《北平通信》,信的抬頭即為“亢德先生”。

①? 《宇宙風北平特輯征稿》,《宇宙風》第16期,1936年5月1日。

②? 銖庵(瞿兌之):《北平的命運(北游錄話之十)》,《宇宙風》第31期,1936年12月16日。

③? 《編輯后記》,《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④? 郁達夫:《北平的四季》,《宇宙風》第20期,1936年7月1日。

⑤? 參考柄谷行人關(guān)于“風景之發(fā)現(xiàn)”的論述。[日]柄谷行人:《日本現(xiàn)代文學的起源》,趙京華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第1-34頁。

⑥? 郁達夫:《北平的四季》,《宇宙風》第20期,1936年7月1日。

①? 譬如郁達夫當年9月26日的日記:“庸人之碌碌者反登臺??;品學兼優(yōu)者被黜而亡!世事如斯,余亦安能得志乎!余聞此次之失敗因試前無人為之關(guān)說之故。夫考試而必欲人之關(guān)說,是無人關(guān)說之應試者無可為力矣!”見《斷篇日記一》,《郁達夫全集》第5卷,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頁。

②? 郁達夫:《一封信》,《東方雜志》第21卷第2號,1924年1月25日。

③? 郁達夫:《送仿吾的行》,《現(xiàn)代評論》第1卷第26期,1925年6月6日。

④? 郁達夫:《給沫若》,《創(chuàng)造月刊》第1卷第1期,1926年3月16日。

⑤? 呂方邑:《北平的貨聲》,《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⑥? 王德威:《千年華胥之夢——董啟章、孟元老、“夢華體”敘事》,陳平原、王德威、關(guān)愛和編:《開封:都市想象與文化記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44頁。

⑦? 例如1929年7月4日天津《大公報》刊載社評《衰落之北平》,描繪北平“不幸數(shù)月以來,市面雖備極蕭條,而社會風潮時起”。

⑧? 關(guān)于北平作為“文化城”的建構(gòu)與評述,可參考季劍青:《文化城的建構(gòu)》,《重寫舊京:民國北京書寫中的歷史與記憶》,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7年版,第25-48頁;董玥:《傳統(tǒng):城市與國家》,《民國北京城:歷史與懷舊》,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71-98頁。

⑨? 時人論之,“平市之構(gòu)成,實基于歷史文化之關(guān)系,此為平市之特質(zhì),政府應認明此特質(zhì),為特殊適當之措施……邇歲以來談北平者,不曰定為文化區(qū),或教會中心區(qū),則曰游覽區(qū),蓋深有鑒于特質(zhì)之所在?!币妷芽耍骸侗逼绞械奶厥庑浴?,《市政評論》第1卷第1期,1934年6月。

①? 參見董玥:《民國北京城:歷史與懷舊》,2014年版,第32-33、97-98、324-325頁。

②? 參見季劍青:《重寫舊京:民國北京書寫中的歷史與記憶》,第42-43頁?!安┪镳^化”是季劍青這部著作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借鑒自列文森(Joseph R. Levenson)對于中國儒教傳統(tǒng)的論述。

③? 林崢認為,民國時期西方旅行者在北京“表現(xiàn)出的對于過去的迷戀和對于現(xiàn)代的抗拒,與其說是對現(xiàn)代性的反思,毋寧說是一種帝國主義的懷舊”。城市空間對于北京居民而言應當是活的,“是有人在其間活動的”;但對于西方旅行者而言是死的,“他們看到的是過去帝國的遺跡,伴隨著前朝君主的幽靈出沒其間”。林崢:《公園:民國西方旅行者的北京想象》,《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④? 董玥:《民國北京城:歷史與懷舊》,2014年版,第295-305頁。

⑤? 關(guān)于文化精英在民國北京、尤其是三十年代故都北平的優(yōu)渥生活,可參考譚其驤為鄧云鄉(xiāng)《文化古城舊事》所作的“代序”,見《文化古城舊事》,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9頁;具體個案可見歐陽哲生:《胡適在北京的住與行》,《新文學史料》,2017年第3期。

⑥? [日]鶴見祐輔:《北京的魅力》,《思想·山水·人物》,魯迅譯,上海:北新書局,1928年版,第258-259頁。

①? 王西彥:《和平的古城》,《中流》第1卷第7期,1936年12月5日。

②? 老舍:《駱駝祥子》,《宇宙風》第25期,1936年9月16日。

③? 八六老翁口述,李銘筆記:《北平話舊》,《宇宙風》第21期,1936年7月16日。

④? 關(guān)于瞿兌之在五四時期上海學潮中的角色,可參考陳以愛:《動員的力量:上海學潮的起源》(開源書局、民國歷史文化學社,2021年版)第四章“上海學聯(lián)的呱呱落地”。

⑤?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二)》,《宇宙風》第20期,1936年7月1日。

①? 《瞿序》,陳宗藩編著:《燕都叢考》,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頁。

②?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一)》,《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③? 同上。

④? 銖庵(瞿兌之):《文化城的文化(北游錄話之九)》,《宇宙風》第29期,1936年11月16日。

⑤?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二)》,《宇宙風》第20期,1936年7月1日。

⑥? 同上。

⑦?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四)·北平的季候美》,《宇宙風》第22期,1936年8月1日。按:原刊中此篇的序號標記為“三”,有誤,“四”系筆者所改。

①? 陳平原一再主張,城市建設(shè)應當把廣大普通居民的生活需求、生活感受放在第一位,城市并非為官員或觀光客而存在。陳平原:《看得見的風景與看不見的城市》,《北京社會科學》2018年第10期。

②?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七)》,《宇宙風》第26期,1936年10月1日。

③? 豈明(周作人):《通信》,《語絲》第4卷第28期,1928年7月9日。

④? 北斗(周作人):《隨感錄(一六四·北京與北平)》,《語絲》第4卷第31期,1928年7月30日。

⑤? 北斗(周作人):《隨感錄(一八·歷史)》,《語絲》第4卷第38期,1928年9月17日。

⑥? 周作人:《北平的春天》,陶亢德編:《北平一顧》,上海:宇宙風社,1936年版,第63-64頁。

⑦? 銖庵(瞿兌之):《北游錄話(七)》,《宇宙風》第26期,1936年10月1日。

①? 瞿兌之:《序》,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1頁。

②? 銖庵(瞿兌之):《北平的命運(北游錄話之十)》,《宇宙風》第31期,1936年12月16日。

③? 參見[美]斯維特蘭娜·博伊姆:《懷舊的未來》,第四章“修復型懷舊:密謀與返回本源”,第五章“反思型懷舊:虛擬現(xiàn)實與集體記憶”。

④? [德]尼采:《歷史的用途與濫用》,陳濤、周輝榮譯,劉北城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2頁。

⑤? 《編輯后記》,《宇宙風》第20期,1936年7月1日。

⑥? 唐弢:《私議二章》,《作家》第2卷第1號,1936年10月。

①? 老向:《難認識的北平》,《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②? 同上。

③? 馬歇爾·伯曼援引《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名言,肯定十九世紀現(xiàn)代性生機勃勃的、辯證的特征,在這種狀態(tài)下,每一事物都包含著自己的反面,矛盾痛苦的另一面是豐富可能性,每一位普通人都有機會去爭取自己現(xiàn)在與未來的尊嚴。[德] 馬歇爾·伯曼:《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現(xiàn)代性體驗》,徐大建、張輯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3年版,“企鵝版前言”及“導論”。方之北平,這種基于西方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的經(jīng)驗固非現(xiàn)實,卻可經(jīng)由重新闡發(fā)而通向某種可能性。

④? 齊格蒙特·鮑曼曾提出“逆托邦”(retrotopia)的概念。如果說“烏托邦”(utopia)意味著人們向進步的未來尋求人類的幸福,那么對于當代人來說,“未來”愈發(fā)不被信任,越來越多的人反顧過往,從對過去的懷舊中尋找各式各樣的烏托邦,是為“逆托邦”。二者如同一枚硬幣的正面與反面。[德] 齊格蒙特·鮑曼:《懷舊的烏托邦》,姚偉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一章“導言:懷舊的時代”。

⑤? 周作人:《北平的好壞》,《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⑥? 銖庵(瞿兌之):《文化城的文化(北游錄話之九)》,《宇宙風》第29期,1936年11月16日。

①? [美]斯維特蘭娜·博伊姆:《懷舊的未來》,第137、143頁。

②? 按:這篇文章中,作者以社會學的視角敘述北平作為“寄生階級”的職業(yè)乞丐,其身份感與其他城市下層階級不盡一致。此處仍一并列入,略為說明,以作“立此存照”。

③? 董玥由天橋的舊貨流通機制提煉出“傳統(tǒng)的回收”這一概念,參見氏著:《民國北京城:歷史與懷舊》,第6章“回收:經(jīng)歷天橋”。

④? 老舍:《想北平》,《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⑤? 張玄(張中行):《北平的廟會》,《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⑥? 衷若霞:《天橋》,《宇宙風》第21期,1936年7月16日。

⑦? 季劍青:《民國北京的現(xiàn)代經(jīng)驗》,《讀書》,2015年第2期。

⑧? 羅念生:《大都》,《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①? 魏兆銘:《北平的公園》,《宇宙風》第23期,1936年8月16日。

②? 參見[德]本雅明:《歷史哲學論綱》,漢娜·阿倫特編:《啟迪:本雅明文選》,張旭東、王斑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265-276。

③? 《宇宙風》“北平特輯”中多篇文章都提到深夜里硬面餑餑凄涼的叫賣聲,例如徐霞村《北平的巷頭小吃》、果軒(紀果庵)《北平的豆汁兒之類》。

④? 參見[美]傅葆石:《灰色上海(1937-1945):中國文人的隱退、反抗與合作》,張霖譯,劉輝校,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第三章“合作:‘《古今》派的遺民文學”。

⑤? 《發(fā)刊詞》,《古今》第1期,1942年3月。

⑥? 參見瞿兌之:《〈宇宙風〉與〈古今〉》、文載道:《借古話今》等文,皆見《古今》第19期,1943年3月。

⑦? 果軒(紀果庵):《北平的豆汁兒之類》,《宇宙風》第19期,1936年6月16日。

⑧? 紀果庵:《兩都賦——南京與北京》,《古今》第5期,194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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