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務農
研究生培養(yǎng)
制度規(guī)訓與個體生活體驗——論身體作為教育研究選題的工具
張務農
為解決研究生研究選題方面的困難,提出了從個體生活體驗中發(fā)現研究問題和展開研究的觀點。認為個體生活體驗是個體的身體對來自于外部社會的各種制度、文化規(guī)訓力量的感受,雖然是個人的、主觀的,但攜帶著所處環(huán)境的各種客觀信息,因此通過對個體生活體驗的概念化、理論化處理,可將其轉化為公共的、客觀的研究問題。指出在研究的具體操作中,個體主觀性可能影響研究的客觀性和結果的可靠性,但通過恪守學術共同體研究規(guī)范、加強質量控制,可克服主觀性的不利影響。以個體的身體作為研究選題的工具能發(fā)現與研究者本人距離最近、最熟悉的研究問題,而且能為研究提供具體真實的線索,因此是研究選題的重要途徑,且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學者成長;研究生培養(yǎng);身體認知;研究生教學;研究設計
發(fā)現和選擇研究問題是研究生學術職業(yè)開啟和發(fā)展的關鍵,但研究生總會在研究選題方面遇到困難。為幫助研究生選擇研究問題,當前有不少著述做了相關研究。概括起來,既有研究主要有以下認識:通過文獻回顧發(fā)現和選擇研究問題[1],在個人實踐經驗中發(fā)現研究問題[2-3],通過參加學術會議等學術交流活動發(fā)現前沿領域研究問題[4-5]。這些研究從不同側面、不同視角為研究生提供了啟發(fā)。但現有研究仍較少關注那些來自個體日常生活中無意識作用于人身體的研究問題。這與實踐中的研究問題不同:前者指那些未被察覺的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潛在研究問題,后者通常與理論問題相對,是關注某種或者特定實踐的研究問題。目前學界罕有探討個體日常生活中的研究問題,與當前學界或者學術共同體約定俗成的研究規(guī)范有關。即認為學術是公器,解決的不是個人問題,而日常生活中的研究問題與個人的生活體驗、偏見和主觀認識糾纏不清,因而無論是學界同行還是研究生導師在這一問題上都小心翼翼,反對在研究中出現研究者本人的影子,“離我遠去”和“懸置自我”成為當前學術共同體推崇的研究規(guī)范[6],基于個人生活體驗選擇研究問題總是受到最嚴厲的檢視。
然而對于教育研究乃至對于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選題而言,對個人日常生活的遺忘不得不說是一個嚴重的缺憾。個體生活體驗是個體以身體為工具,對日常的來自于外部社會的各種規(guī)訓力量的感受。而那些主觀地存在著的個體正是社會的化身,是他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7]64-78。個體的生活體驗正是其身體對所處環(huán)境的綜合反映,個體也正是通過他被嵌入社會的方式投射自己存在的[7]64。換言之,個體的生活體驗是個體的身體對外部規(guī)訓的感知。因為一切制度、文化和權力都在微觀上作用于人的身體[8],身體也感受著它所處環(huán)境中的一切起作用的制度、文化和權力。故通過個體生活體驗完全能夠找到那些具有廣泛社會意義的研究問題線索。
相較于查閱文獻、具體實踐、參加學術會議等發(fā)現研究問題的方式,從個體生活體驗中發(fā)現研究問題也是一種更為直接的問題挖掘方式。從唯物主義視角看,對任何外部問題的發(fā)現都是由身體最先感知的,然后才是思維的介入。更為重要的是,個體的身體對周遭環(huán)境的日常感受大部分是無意識的,之中隱藏著大量未被反思的未知、未解問題。因為在日常生活中,制度和權力作用于人身體的方式總是悄無聲息的,人處于其中而不自知,因此要有意識地對其進行反思,以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反常,在疑惑中發(fā)現問題。通過個體的生活體驗去發(fā)現研究問題,不僅能夠發(fā)現最保真的問題,而且會因為關乎自己的身體感受而給研究者帶來更大的研究興趣和探究欲望。
不過,個體生活體驗或身體體驗,屬于個人經驗性的,尤其是那些無意識的體驗,只是潛在寶藏,模糊不清、難以名狀。這種無意識的體驗人人都有,是人存在的方式。然而只有那些有研究意識、研究思維等基本研究訓練的人才能在那些體驗中尋找研究問題,并識別哪些問題既是個人的問題,也可能是典型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的問題,并將這些問題清晰化、條理化。本文正是在上述意義上討論如何從個體生活體驗和外部規(guī)訓視角產生研究沖動、發(fā)現研究問題、界定研究問題并展開問題研究的。
個體生活體驗中無意識的部分是雜亂的,各種研究問題潛藏其中,需對其進行挖掘和界定。個體生活體驗是個體身體對周遭環(huán)境的反應,也是身體對各種外部規(guī)訓的感知。在這里之所以強調身體這一概念,乃是因為研究問題與身體的“未分化”狀態(tài),以及在廣泛的意義上,所有研究問題都來自于身體的呼喚和驅動。身體會對作用于它的外部社會刺激、實施刺激的社會事件、生成社會事件的社會結構做出反應。而研究問題通常來自那些讓身體感受到異常刺激的外部事件,即那些引起身體不適的事件。具體而言,合理、公平、透明、發(fā)展結果確定的外部社會事件,通常會給人帶來舒適體驗,反之則會給人帶來不適體驗。這種由外部事件引起的個體身體體驗如擔憂、疑惑、彷徨等可以作為個體有意識的反思對象,進而判斷引起這些體驗的社會事件背后的社會相關制度是否存在問題,以及是否能夠成為有科學價值的研究問題。對這種問題進行研究具有雙重功用:一是有助于了解研究者個體自身的存在狀態(tài),給自身體驗尋找一種合理解釋,為個體進行心理按摩,為個體進一步采取社會行動提供依據;二是為分析社會相關制度問題提供洞見,為制度改進提供認識依據及可能思路。但需要經過一系列處置才能使個體生活體驗呈現出研究問題。
作為身心綜合體的身體對外部事件的反應既可能是有意識的也可能是無意識的,而真正創(chuàng)新導向的研究問題則蘊含在身體對外部社會事件的無意識反應中。對人的身體無意識反應的注意和澄清能夠真正體現研究者的主體性[7]32。無意識意味著“無知”或“非知”,對他的反思本身就是一種探索未知的創(chuàng)造性過程,故要做創(chuàng)新性研究,就要重視那些尚未被個體意識特別地反思的體驗。由于研究者不知道是什么外部社會事件、社會力量、制度問題帶來了這種體驗,一旦研究者將其弄清楚,就意味著新的知識發(fā)現和新的問題解決思路。而那些能夠被明確反思和解釋的體驗通常是已經得到合理探究的問題。因此,要將無意識的身體體驗轉化為研究問題,就要順著身體體驗出發(fā),讓那些未被反思的身體體驗凸顯出來,從中尋找有價值的研究問題。
如一名研究者做了一項“微信紅包中的社會圖景”的研究。意在解決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問題,探討傳統(tǒng)社會關系對微信紅包的影響以及微信紅包的社會功用[9]。微信紅包看起來很平常,但能揭示不同社會身份、地位的人在特定場所的微妙關系。這也是一個很多人都參與其中但并不對其進行深層反思的問題。此時,若有人能對這種集體無意識地身心參與的活動進行有意識的反思,就能發(fā)現有價值的研究問題,而且能在特定的社會場域和社會條件中研究不同角色的人際關系并解釋其意義,就可以實現研究創(chuàng)新。對研究者而言,他之所以這樣選題,也是源于他自身的困惑,源于社會微觀制度通過日常游戲對他身體的規(guī)訓。另外的例子是關于“呵呵”的研究[10],這個同樣來自于生活體驗,同樣是大多數人的無意識,只有那些具有專業(yè)修養(yǎng)且善于挖掘自身無意識體驗的研究者才能發(fā)現有意思的研究問題。事實上,我們的身體在生活中體驗著大量未經反思然而時常給我們帶來困惑的各種社會現象,對其進行有意識的反思和挖掘,就有可能發(fā)現有價值的研究問題。
研究問題是在研究現象的疆域里提升的一個焦點[11]。通過有意識地反思提出具體研究問題,即從個體身體的龐雜體驗中識別出有價值的研究焦點,并將其具體化為有明確邊界的、具有確定性內涵的研究問題。人體每天都在經受各種外部社會事件的刺激,接收著各種外部社會設置傳遞的信號。但對于特定的研究者來說,一些身體體驗值得關注進而去探究其深層原因,另一些則未必。還有一種情況,一些體驗折射出的問題在研究者專業(yè)領域之外,使其無法通過能夠駕馭的專業(yè)知識將其限定為某一專業(yè)領域的研究問題。因此在提出具體研究問題時,一是要利用自身專業(yè)素養(yǎng)將有價值的研究問題識別出來,二是要提出自身所屬專業(yè)領域內的問題,以契合研究特長。
如研究生可從自身經歷中提出教育管理的研究問題。一名研究生因多次考博失利而深感困惑,他無法確定這究竟是因為制度設計漏洞導致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對待,還是因為自身學術素養(yǎng)不足,還擔憂博士生招生中“申請—考核”制這一外來制度在本土化過程中是否對自己不利。這是一名研究生的身體體驗,也是博士生招生制度對其身體的規(guī)訓;這既是個體的困惑,也是博士生招生制度改革的縮影。若想弄清楚這些困惑,可查閱相關文獻,若發(fā)現既有文獻無法提供滿意的答案,則意味著進一步探究這一問題可能會得出更滿意的解釋,也就是可能實現研究創(chuàng)新。盡管任何一項制度都是復雜的設置,但制度作用于人身體最可感知的內容是制度的規(guī)則,因此可進一步將研究問題錨定為博士生招生的規(guī)則研究[12]。若進一步認為博士生招生中“申請—考核”制可以作為更具體的研究焦點,則可將問題設置為博士生招生中“申請—考核”制的規(guī)則設定問題,以探究這一外來制度在本土化的過程中存在哪些問題及其解決思路。
然而,這種基于特定個體身體體驗而提出的研究問題無論如何都帶有主觀偏見,即使是研究者熟悉的研究問題,也會與研究者本人糾纏不清。這就難以得到學術同行或者那些作為研究規(guī)則守護者的導師們的認同。因此,從研究者個人的體驗中識別問題只是第一步,后續(xù)還要做一些處理使得問題研究與研究者本人保持合理距離,使其成為一個客觀的和公共的研究問題。這一過程既是對問題進行科學化、客觀化的處理過程,也是使研究者“熟悉的”研究問題“陌生化”的過程。這一過程的首要任務是對提出的研究問題進行概念化處理。
問題呈現是身體對研究問題進行感知和識別的過程,也是身體對外部規(guī)訓的注意和聚焦過程。而作用于身體的外部規(guī)訓折射著相關社會制度的所有秘密。因此,對問題進行概念化界說,是將個體主觀體驗到的問題轉化為客觀社會制度分析的過程。由于概念是思維的基本要素和基本形式[13],概念化則是指在文獻分析的基礎上,研究者根據自己的理解和對社會生活的體驗而得出的嚴謹、具體的認識[14]。概念化過程是對個體體驗問題的科學化處理過程,也是對這一問題理論化處理的開始,因為概念是理論的概念,理論是概念的理論。對研究問題的概念化處理要注意兩方面:①要尋找一個能夠揭開個人困惑的最有說服力的概念,而且問題的概念化過程不是研究者圍繞問題獨立創(chuàng)造概念,而是基于學術文獻尋求一個最適切的概念,是個體經驗與學術文獻的對話;②要對研究問題進行嚴密界定,把研究問題限定在合適范圍,即確定問題域。當研究者根據現有研究中的術語去說明擬研究的問題,并將其限定在特定范圍,研究問題就不再是純粹個人的,而是學術共同體的。
現以“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研究”為例做進一步闡釋。對于高校中的學術研究人員而言,他不僅是一名研究者,同時也是高校學術評價制度規(guī)訓的對象。外部的制度安排在微觀上作用于其身體并使其產生某種體驗。這種體驗中包含著制度的所有信息,對其進行識別和概念化處理,就能夠對其中的制度問題進行科學界定。盡管制度具有多重含義,但身體對制度中“規(guī)則”的感知最為直接,人們對評價制度的種種抱怨直接指向的基本都是規(guī)則設置問題。而通過理論閱讀也發(fā)現“規(guī)則”是新制度主義進行制度分析的骨干[15],那么就找到了個體體驗和學術理論概念的結合點,找到了私人問題向學術問題過渡的橋梁。以規(guī)則來分析制度,也為制度問題研究設定了一個非常明晰的邊界,即研究制度中那些非常具體和重要的規(guī)則[16]。也許有人會認為具體生硬的規(guī)則沒什么可研究,但熟悉新制度主義的人都知道,規(guī)則就是洞察制度的鑰匙,承載著復雜制度的全部信息。
可見,對問題的概念化過程是個體主觀體驗與有關學術文獻的對話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個體主觀體驗是概念界定的內容,但同時也是個體主觀體驗接受學術話語、學術規(guī)范和學術標準選擇和檢驗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研究者還應判斷概念是否能夠帶來創(chuàng)見。若問題被概念化后,發(fā)現相關理論已經能夠解釋有關困惑,或者不能給問題帶來新奇理解,就可斷定這并非是一個好的或者適合本人的選題。仍以“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研究”為例,筆者通過檢索文獻發(fā)現,現有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研究涉及學術評價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和眾多方面,但都沒有解決筆者真正的困惑,筆者認為這些研究并沒有抓住主要內容。后來筆者在學術文獻中看到了新制度主義對“規(guī)則”的系統(tǒng)闡釋、精彩分析和實際應用,突然發(fā)現用規(guī)則來研究問題是一個好的切入點,但現有教育研究中卻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這一發(fā)現非常重要:①制度有很多方面,但規(guī)則是制度直接作用于人身體的東西;②以規(guī)則為分析的抓手對問題進行研究是一個新的視角,之前沒有;③規(guī)則是制度的表層也是制度深層問題的具體顯現,圍繞規(guī)則不僅能夠展開非常具體的研究,也能夠洞察制度的全部奧秘。因此,可將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定義為一套“規(guī)則”。
需要強調的是,對問題進行概念化處理后還需圍繞概念對問題進行深入系統(tǒng)挖掘,即通過對制度“規(guī)則”的進一步系統(tǒng)化分析以發(fā)掘隱藏在規(guī)則背后的制度內容。①規(guī)則只是隱晦的制度的表層[17]。規(guī)則作為最表層最具體的制度要素攜帶著全部制度的“基因”,借助規(guī)則這一抓手可以對制度進行系統(tǒng)研究。因此,借助于規(guī)則這一概念不僅可將制度研究“由繁化簡”,也可以將制度研究“由淺入深”。②對“規(guī)則”這一概念的文獻研究也發(fā)現,規(guī)則不僅有不同的類型,而且規(guī)則與規(guī)則、規(guī)則與人之間存在復雜關系。對此進行系統(tǒng)探究,不僅可以回答身體的困惑,了解制度對身體的規(guī)訓方式,也能夠得到非常專業(yè)、系統(tǒng)、實用的研究成果。
對研究問題的概念化處理已經觸及了理論,因為概念是理論的概念,理論也是概念的理論,概念只有在特定理論體系中其內涵和外延才是確定的。但在研究問題的概念化階段并不必然與特定理論相合,而是對概念的開放探討。在概念確定后,才會對研究問題進行深入的理論展開。這也是為問題研究尋求合適理論基礎的過程。
進行理論展開的原則是為問題研究提供一個新奇的視角。而對這種新奇性進行感知和判定的直接有效工具正是人的身體。新穎的視角不僅能導致問題的價值重估,也能給人帶來強烈的審美體驗。當研究者反思無意識的身體體驗帶來的陌生感與理論觀察視角帶來的新奇感合二為一時,就極有可能產生一個基于新視角的對于新問題的一項創(chuàng)新性研究。即便是從慣常的理論視角求解一個新的問題也是有價值的。但當前存在的問題是,很多研究生喜歡使問題迎合理論而非讓理論契合問題。這事實上是對身體的忽視,是對身體感受到的現實問題的忽視。也就是說,對問題的理論展開并非只需要抽象的理論,也需要身體的參與,即身體對理論的運用方式有發(fā)言權,否則研究就會呈現為形式化的運作,內容就會空洞,問題就會隱匿。一些研究生喜歡套用程式化的研究流程,這看起來非常規(guī)范、科學,但實際上可能邏輯混亂、內容空洞,原因就是研究中沒有研究者真正關心的問題,身體是失語的。
身體在理論展開過程中的參與,也意味著研究者可以根據需要,對理論進行調適,以契合研究者本人的研究思路和研究目標。直接借用理論存在一些不足:一是影響研究的創(chuàng)新性,容易使研究成為理論的又一次重復驗證;二是直接移植、借用國外理論會水土不服,會因為理論的外部變量或情景的本質不同,導致不可信的研究結論。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創(chuàng)造性地借用理論,以規(guī)避上述問題。但理論通常是一個嚴密自洽的封閉系統(tǒng),對其進行任何調適都應考慮其面臨的風險。因此,在借鑒理論的過程中,要回避盲人摸象式的各取所需,要在把握理論精髓的基礎上對理論進行闡釋,以確保理論的正確遷移。
仍以“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為例進行說明。盡管新制度主義主張以規(guī)則作為制度研究的骨干,但新制度主義存在不同流派,同一流派內部的研究進路也不盡相同。如社會學制度主義強調制度影響的認知維度,歷史制度主義關注制度運行的權力和慣性因素[18]。另由于新制度主義產生的土壤是新自由主義的政治邏輯、市場主義的管理邏輯和個人主義的文化邏輯,因此對新制度主義理論模型直接借鑒的風險遠大于對其進行調適性借鑒的風險。譬如,如何借鑒奧斯特羅姆的制度分析與發(fā)展框架(IAD)來研究國內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盡管IAD框架的思想基礎極其復雜,包括新古典微觀經濟學、公共選擇理論、非合作博弈論等[19],這與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和現代社會的政治經濟制度思想基礎差距較大,但其對制度規(guī)則的系統(tǒng)分類較為詳細,具有較大借鑒價值。進一步分析發(fā)現,這一理論框架具有不同制度的適應性,即可以根據不同國家的政治經濟條件等靈活調整外部變量。這也說明,作為科學研究工具的理論框架通常包含著基于科學原理構建起來的內核部分,它能夠適應各種研究情景。將理論中最科學的核心部分識別出來,就可以將其遷移到不同情景的制度研究中。
總之,研究問題的理論展開為相關研究提供了理論依據。任何研究脫離理論的指引都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扎根實踐、生活生成的理論,也要與已有理論相互映照。在錨定研究問題的理論基礎之后,即可理清概念與概念之間的關系并構建研究框架,進而將來自個體身體體驗的問題納入學術共同體的科學敘事之中。盡管在理論選擇過程中仍然包含著研究者的主觀判斷和個人傾向,但只要符合學術研究規(guī)范就可以消除個體主觀因素的不利影響,并將其轉化為潛在的優(yōu)勢。個體身體的介入不僅使問題基于真實的社會基礎,而且會給研究者帶來充足的情感動量,驅動研究者對問題進行深入探究,從而將“無根”問題轉為“有根”問題,將“無望”問題轉為“有望”問題[20],也能將“無人”的研究轉化為“有人”的研究,回答人生之問的同時回答社會之問、時代之問。
研究實施既是破解科學問題的過程,也是解答個體困惑的過程,因此既要符合科學規(guī)范,又要讓自身滿意。前者指在理論指引下對具體研究流程進行安排,對研究方法、技術進行選擇的過程;后者則指個體對研究進程的把握程度和身體感知滿意度。兩者相輔相成,共同保證有質量的研究??茖W研究規(guī)范要求有明確的操作原則、流程、方法和技術,研究過程越規(guī)范、清晰,說明研究者對問題的把握越準確、合理,研究質量也越可能令人滿意。這在定量研究中表現很典型,只有恰當確定研究變量、提出研究假設,并確保研究變量能夠被納入具體的數學模型進行分析,才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但在理論研究中,這一點還沒有得到應有重視,因此很多理論分析會陷入籠統(tǒng)和隨意的境地,甚至成為研究者發(fā)表各種意見的幌子和研究的裝飾品。在理論研究中,對核心概念或者理論的清晰化處理也有助于確定在哪些方面、從哪些關鍵點展開理論分析,這既是理論的澄明,也是研究者思維的澄明和問題的澄明。如在“高等教育內涵式發(fā)展”的相關理論研究中,一些學者就對“內涵式發(fā)展”的概念進行了操作化處理,以便清晰地闡釋和解決問題。如石中英對高等教育內涵式發(fā)展這一概念的操作化處理策略是將這一概念分為內涵和外延兩方面,然后遵循一定的邏輯和程序對核心概念進行分析[21]。這不僅可以使研究論據清晰、論證嚴謹,也可以清晰呈現研究是否有創(chuàng)新。如此,概念和理論研究也可提升為一種具體的研究方法,并細化為不同的分析技術[22]??梢姡瑹o論何種研究類型,研究操作化的質量都反映著研究者個體對研究問題的澄明程度。
需注意的是,若說研究問題的概念化、理論化階段是使研究問題從個體主觀體驗轉向客觀化的過程、是將個體困惑轉化為公共的科學研究問題的過程,那么在具體研究操作中,問題研究的主觀性可能回歸,進而影響研究的客觀性和研究結果的可靠性。對于實證類研究,那些可能遇到主觀性干擾的方面和環(huán)節(jié)包括:①在搜集研究資料的過程中,可能受到個體主觀體驗的影響,造成樣本選擇的偏差;②在對研究資料進行意義編碼的過程中可能受到主觀認知的影響;③對研究結果進行價值判斷的過程中可能受主觀偏好的影響。因此,在研究操作化階段也需借助一系列措施以降低這種不利影響。對于理論性研究而言,遇到的挑戰(zhàn)主要是第三方面的挑戰(zhàn),即在理論分析后做價值選擇過程中可能存在主觀性。
對于第一方面的問題,可在選取研究對象、搜集研究資料的過程中采取質量控制措施,確保做到符合基本的科學研究規(guī)范,以避免研究對象選擇、研究資料搜集的偏差。如在“高校教師學術評價制度研究”中,研究對象就不能只包括一線教師,還要將政府管理部門相關人員,學校管理者,不同職業(yè)發(fā)展階段、層次的教師,甚至社會其他利益相關者納入其中。因為作為一項公共研究,回答的既是個人困惑,更是公共的困惑和制度的困惑,研究始于個體的身體但不能止于個體的身體。對于第二方面的挑戰(zhàn),則要在研究的信度和效度方面加強質量控制,除采用多人重復編碼以檢驗研究資料編碼結果的可靠性之外,還要注意避免編碼者的同質性,因此應引入“局外人”對研究資料進行編碼。針對第三方面的挑戰(zhàn),研究者除了要增強自身有意識反思之外,還應通過專家咨詢和小組討論等方式,以拓展思路并避免價值判斷陷入個體經驗史的陷阱之中。
然而,即便研究者注意到了上述方面,力求做一名客觀的研究者,仍不可避免因知識的社會性或知識與權力的孿生關系而導致研究者在研究中采取某一立場,從而使研究暗含偏見。但該情況也并不必然影響研究的科學價值。如“論謀生者的教育學——教育學的階層立場及其建構”就是一項帶有偏見的研究[23],但為某一個群體發(fā)聲,使研究滿足某一群體的需要,解決某一群體的困惑,本身也是有價值的研究。事實上,“以身體作為教育研究選題的工具”本身就是關注那些與個體(包括同類個體)利益密切相關的研究問題。這雖不是研究者選題的唯一途徑,卻是一條重要的途徑,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據此能夠發(fā)現那些與研究者本人距離最近、最熟悉的研究問題。研究者也可從這些研究問題開始,然后去嘗試那些與自身距離較遠的他人的問題,就可以一步步拓展研究視野并不斷發(fā)現研究問題,推動研究職業(yè)生涯的逐步提升。
“以身體作為教育研究選題的工具”是基于“制度規(guī)訓與個人體驗”之間的辯證關系。其認識前提為:①身體能夠對作用人身上的外部社會制度產生敏感的反應,因而從身體體驗去發(fā)現研究問題是最直接、最直觀的途徑;②那些未經個體有意識反思的身體體驗往往潛存著未曾被關注到的社會制度問題,對其進行關注通常能帶來創(chuàng)新性研究。然而,個體身體對外部社會制度問題的感知存在著主觀性和個人性,因此需要對從個體體驗中挖掘出的問題進行概念化、理論化處理,將其轉化為公共的和客觀的研究問題。這一過程既是一個科學研究規(guī)范貫徹和具體研究展開的過程,也是一個將自己熟悉的研究問題陌生化的過程,是讓研究者遠離自我和懸置前念的過程。然而在具體實施研究的過程中,包括在研究對象的選取、研究資料的分析和研究結果的價值判斷中,研究者的“自我”和“前念”都不可能徹底清除,因而要發(fā)揮其積極作用。鑒于任何的研究都不是與權力無涉的,任何知識都不是與權力無關的,因此為特定群體發(fā)聲、維護特定群體利益的研究只要合乎研究規(guī)范,對于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而言,也是應有之義。以身體作為教育研究選題的工具雖不是唯一的選題方法,但也是有效的方法,尤其對于解決研究生選題困難的問題大有裨益,正如那位選題困難的臺灣研究生最終做了一項“失能的恐懼——一個研究生寫不出論文的反思”的研究一樣,研究問題就在身邊并與個體身體緊密接觸,隱藏于身體的無意識的感受中。吾日三省吾身、反求諸己,并形成學術批判意識[24],便可源源不斷發(fā)現研究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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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750/j.adge.2023.09.003
張務農,河南大學教育學部教授,開封 47500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十三五”規(guī)劃2019年度教育學一般課題“新時代我國體育碩士專業(yè)學位研究生培養(yǎng)質量保障體系研究”(編號:BLA190215)
(責任編輯 周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