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情法矛盾”是中國法治進程必須面對的一個基本矛盾。在理論上,法律的制定應當將人情作為前提條件,同時這也是將人情進行表現(xiàn)的一種形式。雖然人民對情理的接受性比較強,涉及法律問題時考慮情理是無可非議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不顧法律以追求情理。所有的法律都是由立法機關通過多方研究后制定而成的,法律規(guī)范的局限性受到立法者經(jīng)驗和認知的影響,這就說明了情法矛盾產(chǎn)生的必然性,情法矛盾的解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關鍵詞]法律與情理;情法矛盾;法治建設
一、情法矛盾的內(nèi)涵
情法矛盾是中國法治進程中的一個基本矛盾,其中涉及兩個層面,一是當“情大于法”時可能存在腐敗問題,二是“法大于情”則可能引發(fā)道德困境。
(一)情大于法
情,有很多種解釋,有國情、社情、民情,更多的是人情,在處理相關事宜的時候,更多地考慮“合乎情理”,而不是“合乎法律”。日常生活中,人們常常說中國是人情社會,情理的力量要比法律大,即使堅信法治的人也無法完全無視現(xiàn)實的情感因素。即使是法學院的教授和法庭的法官,當面對現(xiàn)實的規(guī)則時,通常也難以拋開情感,很少人真正堅持嚴格的法治主義[1]。新的程序機制無法擺脫原先的傳統(tǒng)情感聯(lián)系,無法割斷作為官方、地方、公共和私人之間關系紐帶的“人情面子”。如果情感因素大于法律規(guī)則,那么如何確立基于民主法治的現(xiàn)代法治呢?
(二)法大于情
約翰·洛克(英國牛津大學哲學教授)認為,通過法律規(guī)則和程序取代情感倫理和規(guī)范,并將其作為行使公共權利保護公民自由的最高準則,可以消除人際關系中的情感束縛,解開以血緣和地緣為基礎的人情關系,讓人們變成平等自由的“公民”。社會學上通常將現(xiàn)代西方歷史經(jīng)驗的法治理念稱之為“科層主義”,以此形成的法治模式被稱為“科層法治”??茖臃ㄖ螐娬{(diào)法律作為一種專業(yè)知識和職業(yè)活動,需要在內(nèi)部保持一致,在外部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因此,科層法治認為權力行使必須以法律為最高準則,取代情理,以確保權力行使的法律壟斷。在這種模式下,對情理的考慮不會完全被排除,但限制在法律體制允許的范圍內(nèi),必須嚴格服從已設定的法律規(guī)則和法定程序。將情理的考慮轉化為以“權利”和“權力”為中心的法律關系,以及以“規(guī)則”和“程序”為基礎的科層法治機制,是確保法律取代人情政治的關鍵和實現(xiàn)“法大于情”的原則。
不管是情大于法還是法大于情,都有那么多讓人無法反駁的論據(jù)擺在那里,實踐中難以平衡情與法這兩方面,情法矛盾顯而易見。
二、情法矛盾的法律根源
(一)倫理道德與法治的沖突
從歷史因素來說,法律作為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隨著一個民族的發(fā)展而演變。就像西方的法系在形成初始階段,無不伴有宗教神權色彩一樣,中華文化和法系更多地以儒家文化的倫理文化為基礎,這也就是為什么人們在面臨法律問題時會不自禁地將個人的倫理道德觀代入其中,而一個人的倫理道德難免會和法治產(chǎn)生沖突。就像年初發(fā)生的天津大悅城兒童墜樓事件,因為家長沒保護好,孩子不幸從商場4樓跌落身亡,當有律師提出家長涉嫌過失殺人時,社會輿論大都反駁孩子沒了已是對家長最大的懲罰,但從法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過失致人死亡,指行為人因疏忽大意沒有預見或已經(jīng)預見而輕信能夠避免造成的他人死亡,剝奪他人生命權的行為。作為家長本該預見在4樓高處且欄桿不算高的情況下會發(fā)生的危險,但他并沒有預見,又或者說是預見了但沒有避免,從刑法理論上講的確是過失致人死亡了。再者,從民法角度看,家長必定是要承擔一些法律責任的,這都是從普通人的情感方面無法顧及到的方方面面,懲罰家長情理上似乎太殘酷,不懲罰又要如何在日后避免同樣事件的發(fā)生?
(二)司法實踐與人情常理的沖突
除去歷史帶來的無法避免的倫理情感因素外,法治進程中遇到持續(xù)的實踐困境。一方面在于法律因為違背情理而失去了人們的信仰。而“彭宇案”則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引發(fā)了社會的倫理譴責,讓人們開始懷疑“好人沒好報”“老人倒了你別扶”等觀念。在“彭宇案”判決書中,法院一再強調(diào)常理常情的考慮。此外,法院還指出,當原告的家屬到達現(xiàn)場之后,被告沒有將事情的經(jīng)過進行講述,也沒有告誡原告家屬將傷者送往醫(yī)院,而是直接選擇離去,此種行為很明顯違背了情理。
司法認定以及對“常理”“生活經(jīng)驗”“社會常理”的考量,在一些方面并不符合一般公眾的人情事理。對于彭宇案件而言,法院的推理被認為是與情理相悖的,因為在缺乏足夠證據(jù)的情況下,法院會依據(jù)“惡人假定”的學說來判定救助者的行為是在加害人。法官的“情理”把好人不幫人,幫人沒好人下了定論,讓人們感到無情無理。彭宇案的判決理由引起了社會強烈的不滿,產(chǎn)生此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在于法院在推理過程中公然扭曲并違背了社會情理[2]。
(三)輿論場與人情文化的交互
新媒體時代,公眾可以進行意見表達與“發(fā)聲”的渠道平臺越來越多樣化。相關案件可以在被報道之后,迅速在社會大范圍傳播,但是,歸因于社會大眾對于案情的片面了解以及容易共情“弱者”等因素的存在,再加上一些歪曲事實的報道,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劇法官審理案件的輿論壓力。
正如于歡案的發(fā)生,人們紛紛展開評論的是糾結于法院對于歡的判決,認為不應該判那么重,甚至有網(wǎng)友說因對方辱母出手反擊應屬于正當防衛(wèi),應判無罪,更甚者將其上升到中國倫理的方面。于歡案,確有合情合理之處,但終究是導致了一人死亡,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但社會評論的重點在于探討人情與法治之間如何權衡。這是情法相悖的一大難處,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社會各界都滿意呢?假若將遵從情感而不是法律作為他們的行動基礎,那么中國的法治將被淹沒在群眾情感的漩渦中[3]。
三、情法矛盾的現(xiàn)實困境
(一)削弱權力行使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情法矛盾會對基層治理產(chǎn)生影響,也是出現(xiàn)權力腐敗的重要原因。實踐中,腐敗問題的復雜之處就在于,許多不合理的法律解釋都是基于“法律高于情感”的法治信仰,這一信仰使得不道德、不合理的行為可以合法地得到保護和支持[4]。因此,在法律的正當性和權威的背書下,一些反人類、違背道德的行為卻能在公正的法庭得到認可。由于“情大于法”,情理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法治信仰的建立。法律和情感之間的不斷對抗和矛盾,也妨礙了權力行使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這便是為何情法相悖了。
(二)破壞法律制度的民情基礎
法律和情理的區(qū)別在于法律具有明確的規(guī)則和程序,以形式理性為準繩來避免情感因素的影響。法律的引入既能加強政府的內(nèi)部控制,也能消除政府外部約束的不利影響。這樣,實質(zhì)的情理就被“形式法律”所取代,以消除政治腐敗現(xiàn)象。然而,這種現(xiàn)象會導致一個悖論,一方面,法律在非正式的約束失靈時,將被迫填補社會缺失的職能;另一方面,這些社會約束機制的崩潰,主要原因是政府出于法律基礎,干預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范疇。這也是為何在法治背景下的權力制衡無法更好地實現(xiàn),并且對民情基礎也造成了嚴重破壞。
四、情法矛盾的破局之策
我國現(xiàn)行的法治狀況存在一個困境,即法律和公眾情感之間的矛盾。在司法判決方面,有些案件可能會忽視公眾的意見而引起爭議,如彭宇案;而在另一些案件中,為順應輿論壓力,可能會被迫重審,如劉涌案和許霆案[5]。
(一)融情于法,進一步完善立法工作
構建法治社會應當遵守法律,法治關鍵在于確保法律為“良法”,即應該體現(xiàn)民眾所關注的人情。根據(jù)陳忠林教授的看法,這種人情是社會民眾普遍認同且至今沒有證明錯誤的經(jīng)驗、道理和行為準則。此種常識常理常法屬于現(xiàn)代法治人性與人民的一個根本基礎,一部不管是在立法內(nèi)容上,或者在司法實踐過程中,都與社會所公認的常識常理常法相違背的法律,無法獲取民眾支持[6]。
從法理的角度看,法律是最基本的道德行為,它不能違背人類最基本的價值認知。在民眾心中,法律能否約束自身的行為,或者不需要監(jiān)督的情況下自覺去遵守相關的規(guī)定,以及認可法律的相關規(guī)定,其中的核心關鍵點取決于法律是否能將民眾的價值訴求真正地體現(xiàn)出來。英國法學家菲尼斯表示,法律有一個較為明顯的特性,把確定性、具體性、可預測性與人類的相互行為進行相融合。著名的新自然法學派的代表人物富勒認為,法律具有以下幾種特征,如一般性、普遍性、穩(wěn)定性等。法律不能脫離民眾的實際生活,否則法官根據(jù)法律作出的判決將與民眾的心理預期相差甚遠,這不是我們所期望的。
(二)構建完善的陪審制度
怎樣有效將法律與人情進行相互平衡,這是屬于推進法治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要想順利完成此項艱巨的任務,學界給出的統(tǒng)一答復是構建完美的制度,前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王勝俊在談到判不判死刑的問題時,提出三個依據(jù):“一是要以法律的規(guī)定為依據(jù);二是以治安總體狀況為依據(jù);三是以社會和人民群眾的感覺為依據(jù)?!痹谶@一點上可以借鑒英美法系中的陪審制度,建立一個與我國國情相匹配的陪審制度[7]。
我國陪審制度之所以運行的效率比較低,主要的原因在于未構建一個完善的法律法規(guī)。憲法與一般性的法律制度存在較大的區(qū)別,它屬于國家的根本大法。從國外實行陪審團制度所制定的立法實施情況而言,憲法中都有規(guī)定。在憲法中,公民有一項重要的憲法性權利,即進行自我保護。由于憲法依據(jù)的不足和法律規(guī)定的模糊性,法院和法官的裁量權很大,這可能會剝奪當事人享受陪審權利的機會。因此,需要將陪審制度在憲法中的地位進行恢復,這樣可以使公民所享有的憲法權利得到保障,同時也可以為其他法律的制定,以及司法實踐提供憲法依據(jù)[8]。另外,我國人民陪審制度在實踐中并不理想,其中一個原因是現(xiàn)有的法律規(guī)定不夠明確,并且原則性比較強,操作起來存在較大的難度。因此,需要在相應的法律中對人民陪審制度進行詳細規(guī)定,或者制定專門的陪審法,以便更好地實施人民陪審制度。人民陪審制度的使用范圍、人民陪審員的資格規(guī)定等都是在整個制度設計中需要考慮的問題。
(三)堅持情法合理統(tǒng)一執(zhí)法
堅持情法合理統(tǒng)一,也是法治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因此,在運用法律的過程之中,深刻認識到情法之間并不天然對立,應該發(fā)揮出其所具有的相輔相成特性。因此,在執(zhí)法之時,需要在不違法的基礎上,加一點人情關懷,可以更好地平衡法律與人情之間的沖突。進一步分析,還需要兩邊各讓一步。一方面普通市民在不了解法律的基礎上,盡可能就不要對法官的審判結果太苛刻,而法律制度也要根據(jù)人情做適當?shù)恼{(diào)整,例如在于歡案中,有關正當防衛(wèi)的界定,雖然正當防衛(wèi)是指對正在對他人進行不法侵害的行為人,對其采取制止繼續(xù)侵害他人的行為,在此過程中對不法侵害人所造成的損害,但要說在此案中于歡只是因為母親被辱而不是自己遭到不法侵害而殺人就說余歡不是正當防衛(wèi)的話,那未免也太苛刻。
結束語
法律與人情所產(chǎn)生的矛盾一直以來都存在,法律具有獨立性與客觀性。法院必須持中立的態(tài)度,同時要依據(jù)所獲取的真實證據(jù),以及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來判定案件,不能受到社會輿論或者人情的影響,使案件的審判失去公正性。不過,人情作為現(xiàn)代法治一個重要的關系基礎,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唯有將二者進行相互融合,使其保持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才能更好地促進法治建設。法律與人情的矛盾在中國法治進程中無法避免,并且具有一定的復雜性與艱難性,法律與情理各具特征與邏輯,弄清二者本質(zhì)存在一定的難度,不過其中仍然具有實踐的內(nèi)在邏輯。即便我們希望能夠兩全其美,情法兼容,在實踐中難免會忽視法律與人情的深層張力,忽視情理的社會意義。情法矛盾的解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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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靜儀(1998— ),女,漢族,江蘇泰州人,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法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