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紅樓夢》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傳統(tǒng)民俗文化描寫是書中重要的一部分。本文在目的論指導下,以楊憲益與霍克斯的兩個英譯本對語言、婚嫁、節(jié)慶以及喪禮民俗文化的不同翻譯為例,探究譯者出于不同翻譯目的在面對民俗文化事項時所采用的翻譯策略。
【關(guān)鍵詞】《紅樓夢》;目的論;民俗文化
【中圖分類號】H059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23-0069-04
一、引言
作為擁有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傳統(tǒng)民俗文化是我國民族精神發(fā)展的源頭,也是我國文化中的重要內(nèi)容。文學作品尤其是世情小說是社會風俗的一個縮影,而《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的代表,向讀者展示了一幅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歷史畫卷、一部明清時期封建家族的盛衰浮沉史?!都t樓夢》一書不僅是古典小說的集大成,也是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大展匯,向讀者呈現(xiàn)了豐富多彩的古代中國民俗文化,引人遐思。本文選用的是《紅樓夢》兩個最享譽盛名的全譯本——分別是楊憲益、戴乃迭以及霍克斯、閔福德的譯本。其中,霍克斯是來自西方文化背景的譯者,主要考慮目的語讀者的理解與感受,并且希望西方讀者能夠讀懂和欣賞這部中國古典文學巨作。楊憲益作為中國人,接受中華文化的熏陶,也自然以傳播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為己任,因此翻譯中盡力做到原汁原味的傳譯。
二、《紅樓夢》英譯本研究現(xiàn)狀
《紅樓夢》不僅是國內(nèi)人人傳誦之經(jīng)典,還在許多國家廣泛流傳,至今已被譯成三十余種語言,英文版本多達9種,但最具有影響力的譯本當屬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合譯的《紅樓夢》A Dream of Red Mansions(文中簡稱楊譯)以及霍克斯和其女婿閔福德翻譯的《石頭記》The Story of the Stone,由于譯者的目的和主體不同,兩譯本風格不同,但各有千秋。
縱觀國內(nèi)外研究,對其英譯本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書中詩詞翻譯、文化內(nèi)容的翻譯、特定詞語的翻譯、修辭格的翻譯、習語、成語、俗語、諺語的翻譯、書評或以評帶論[1]。也有部分學者對書中民俗文化的翻譯做出探究,例如董召鋒(2017)探索了兩個譯本中的民俗文化詞的誤譯和分歧,提出在中國文化的走出去戰(zhàn)略中,文學作品的翻譯歸化應該重于異化[2]。王媛媛(2022)以霍譯本為研究語料,從跨文化闡釋視角考察譯本中對中國民俗文化信息的態(tài)度和處理方式,發(fā)現(xiàn)其通過歸化、補償、改寫等方式努力傳遞源語文化,并產(chǎn)生了較好的效果與影響[3]。本文擬從目的論出發(fā),結(jié)合不同譯者的翻譯目的,探索楊譯本與霍譯本翻譯民俗文化詞時不同的翻譯策略,以期對跨文化翻譯有些許啟示。
三、目的論
20世紀70年代,德國功能主義翻譯學派代表人物漢斯·弗米爾(Hans J. Vermeer)在《普通翻譯理論基礎》一書中突破了傳統(tǒng)的翻譯對等理論的限制,以文本目的(Skopos)為翻譯過程的第一準則,得出了功能派的主要理論之一——目的論。有三大核心的原則,分別是目的原則、連貫原則與忠誠原則[4]。第一,目的原則為首要關(guān)鍵,也就是說譯者根據(jù)此目的去選擇翻譯手段,同時在實際情況下對翻譯策略做出相應調(diào)整。根據(jù)目的原則,文學翻譯不再是機械地“輸出”源語為目標語的簡單過程,而是譯者在原文的基礎上有目的和預期結(jié)果的活動,也就是一種帶有一定譯者創(chuàng)作的行為。其二,連貫原則是指譯文本身有內(nèi)在邏輯,與目標語讀者的生活情境相連貫,能夠被目標語讀者理解和接受。忠實原則指在滿足目的原則的前提下,譯文一定要忠實原文,該原則與嚴復提出的“信達雅”翻譯原則中的“信”基本一致?!靶拧币笞g文準確不偏不倚,不隨意刪減意思。值得注意的是,在實際翻譯過程中,譯者適當運用增譯、減譯法等技巧,以達到一定的翻譯目的,讓讀者更好理解,此種情況是不違背原則的。
四、《紅樓夢》民俗文化表達的翻譯
(一)語言民俗表達翻譯
例1.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他,故疏遠起來。
楊譯:Since then of course youve been too pig-headed...
霍譯:Its only because of late years you have been too stiff-necked...
本句描述的是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情節(jié)之一,劉姥姥在家與女兒女婿商討去榮國府求助的事。劉姥姥是來自社會底層的一個典型人物,她深諳人情世故,語言與書里刻畫的一眾貴族女性相比很是粗俗,但細細品味可知,她語言中包含的許多生動形象的俗語恰恰是古代勞動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本句的一個典型民俗語言案例是“拉硬屎”,一句歇后語是這么說的:瘦驢拉硬屎——瞎逞能。意思指瞎逞能或者裝清高,放不下面子,這句俗語是窮得吃不上飯時,劉姥姥對女婿狗兒所說的話。劉姥姥想到了狗兒祖上曾經(jīng)與王夫人的父親認識,還貪圖王家的勢力連了宗,認了侄兒,也算是一門遠親了。她也知道這幾年來,王成、狗兒父子因為家業(yè)蕭條,比不得祖上曾經(jīng)做官,臉皮薄,也沒有和王家走動了,因此才用“拉硬屎”來形容狗兒,意在勸狗兒去攀攀親是有作用的,一味強撐面子是沒有意義的。
楊譯把“拉硬屎”譯為pig-headed,形容人很頑固,不聽別人的意見和做出改變,雖然跟原文相比沒有一字一字對應,但是也忠實了原文的意思,且譯者把這個文化信息轉(zhuǎn)化為目標語文化中對應的一個表達,也是考慮到西方讀者的認知接受能力,不失為佳譯;而霍譯處理成stiff-necked也是與楊譯相似的技巧,利用西方文化中一個對應的表達來準確地傳遞出民俗文化信息。但仔細品味會發(fā)現(xiàn),結(jié)合人物性格和場景來看,楊譯的pig-headed似乎更符合原文劉姥姥的身份,生動地表現(xiàn)出劉姥姥的語言雖粗俗但特別、形象有力的特點,更有利于讀者對這個人物形象的把握。
例2.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
楊譯:...all the boys there appealed to his baser instincts.
霍譯:...his old enthusiasm for ‘Lord Long-yangs vice was reawakened.
本句所描述的學堂,是賈家的私塾,族中的青年子弟大部分都聚在了這里,薛蟠到賈家以后也借口到學堂去讀書,實則是為了滿足“龍陽之興”?!芭d”指嗜好,雅興,該典故出自《戰(zhàn)國策·魏策》中魏王與龍陽君的一段記載,言道戰(zhàn)國時龍陽君以男色事魏王而得寵,因而該詞指喜好男色。楊譯本中“龍陽之興”譯為baser instincts,指一種下流的天性,譯者忽略了典故本身,運用轉(zhuǎn)譯直接譯出了實質(zhì)內(nèi)容,從譯文本身來講,滿足了內(nèi)在的連貫性,也忠實原文的意思,但沒有保留典故的完整信息,喪失了一定的文化傳播功能。相反,霍譯處理成‘Lord Long-yang s vice,基本屬于直譯,譯者又在書里加上腳注,詳細解釋了龍陽之好的典故,很完整地傳遞了該詞匯包含的語言民俗文化信息。另外,兩位譯者異曲同工的地方在于,楊譯的 ‘baser與霍譯的‘vice 都包含負面涵義,體現(xiàn)出相同的倫理道德觀。
(二)婚嫁民俗表達翻譯
例3.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開了臉,越發(fā)出挑的標致了。
楊譯:...and since he made her his concubine and her face has been slicked shes grown even lovelier.
霍譯:Shes finally been given as “chamber-wife” to that idiot Xue, Now that she has been plucked and painted like a grown-up woman...
此句出自《紅樓夢》第十六回,描述了平兒(王熙鳳的大丫頭)在王熙鳳與賈璉說話時提到的香菱嫁給薛蟠做妾之事。由此也涉及民間婚后的風俗習慣“開臉”,指的是女子出嫁后,便用棉線絞凈了臉上的汗毛,修齊了自己的鬢角,俗謂“開臉”,表示自己已經(jīng)結(jié)婚。楊譯是 “her face has been slicked”, 主要采用一個動詞 “slick”,指使(頭發(fā))平整光溜,來翻譯“開了臉”,采用直譯,但只譯出了這個習俗的部分內(nèi)涵,沒有體現(xiàn)出開臉所表現(xiàn)的身份的改變,稍顯遺憾;霍譯為 “she has been plucked and painted like a grown-up woman”, 其中 “pluck”指“拔或修臉上的毛”,相對來說更為準確地傳遞出民俗的內(nèi)容,并且增譯解釋了這個行為的目的,更易于西方讀者理解這個行為表現(xiàn)了女子嫁為人婦的身份的變化,簡單的動作中體現(xiàn)出豐富內(nèi)涵。值得一提的是,霍譯把“房里人”譯成“chamber-wife”,是一個非常生動的創(chuàng)作,傳譯出了妾這個身份的實質(zhì)內(nèi)涵,而不是簡單地譯為“情婦”,體現(xiàn)出霍克斯對于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領悟,也符合譯者的翻譯目的,是想與英語世界的讀者分享他讀該部小說時的感受與愉悅[5]。
例4.晴雯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
楊譯:Fancy! You havent yet drunk the bridal cup but already youre doing her hair.
霍譯:‘Fancy! Doing her hair already—before youve even drunk the marriage-cup!
本句描述的是晴雯因看到寶玉在房內(nèi)為麝月篦頭而出言譏諷的情節(jié),句中所體現(xiàn)出的是我國古代特有的婚嫁民俗文化,一是“交杯盞”,指的是在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交臂飲酒的一種儀式;“上頭”則是清代民間女子婚后的一種風俗。古代女子十五歲即到成年,開始用簪束發(fā),簪即笄,叫及笄,笄年。浴曰:上頭?!秲x禮·士昏禮》曰:“女子許嫁,笄而醴之,稱字?!笨梢?,一束發(fā)“上頭”,便表示能“許嫁”了,因此晴雯認為兩人不顧禮義廉恥,以這兩種婚俗來諷刺寶玉麝月的行為。但對于西方讀者來說這是很新奇特別的一種禮儀,若譯者處理不好便讓人難以理解。細觀兩位譯者的翻譯可知,對于“上頭”的翻譯出奇一致,都譯為成 “doing her hair”, 并且“交杯盞”的翻譯也很類似,都是采用直譯加注解,由此可知,兩位譯者都傾向于保留這種特殊的婚俗信息,以期促成不同文化間的交流互鑒。
(三)節(jié)慶民俗表達翻譯
例5.彼時正月內(nèi),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卻都是閑時。
楊譯:Because it was the first month when the schools were on holiday and needlework was taboo for the womenfolk, everyone was free.
霍譯:Now this was the prime of the year, when the schoolroom is closed for the New Year holiday and the use of the needle is forbidden to maidenly fingers throughout the whole of the Lucky Month...
本句描述的是春節(jié)后正月里的風俗事項,“放年學”與“忌針”,放年學指舊時私塾在農(nóng)歷春節(jié)前放假,忌針指婦女不能做針線活,原因在于正月動針,屬利器,容易破壞一個人的財運,也有一說法是正月做針線容易一整年操勞,總之正月內(nèi)做針線屬于禁忌,因此書中說道正月內(nèi)是屬于閑時。對于目標語讀者來說這兩件事是超出認知的,如若簡單直譯就會造成讀者不知所以。比如單看楊譯的 “the first month”與“on holiday and needlework was taboo”就無法理解一年中第一月與放假和禁忌針線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讓讀者感到無法理解?;糇g本在此的處理優(yōu)于楊譯本,一是霍譯本的詞數(shù)明顯多于楊譯,給讀者更多的相關(guān)信息輔助理解,二是與楊譯采取直譯不同的是,霍譯在盡量貼近原文翻譯的同時,增譯了一些背景知識,例如增添正月的意義在于是一年的伊始,且學堂放假和整個正月不能用針線的原因,使譯文的連貫性和邏輯性更強,向目標語讀者更清晰地傳達民俗文化的內(nèi)涵,達到了譯者的翻譯目的。
例6.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huán)、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
楊譯:Now the Clear and Bright Festival came round again...
霍譯:It was the day of the Spring Cleaning festival...
本句出自書中第五十八回,寫到清明節(jié)前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清明節(jié)是中國四大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一,有戴柳、插柳,放風箏,蕩秋千,踏青,掃墓祭祖等一系列習俗,傳統(tǒng)節(jié)日作為我國獨有的文化事項,對于英語國家的讀者來說不甚了解并且理解起來也很困難,因此,霍譯本在譯文中增加很多信息輔助理解才能達到交際目的。此處寫到賈府作為一個封建大家族,對于清明節(jié)掃墓祭祀活動的重視。對于“清明之日”的翻譯,兩位譯者的處理不一樣,楊譯的直譯體現(xiàn)出“清明節(jié)”三個字的字面含義,傳譯出傳統(tǒng)節(jié)日的詞匯意義,但未能傳遞出所包含的民俗文化意蘊,而霍譯的 “the Spring Cleaning festival”傳遞出一小部分的掃墓踏青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也不甚全面,未來還有望繼續(xù)做出探索。
(四)喪禮民俗表達翻譯
例7.走不多時,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
楊譯:Before long they reached stands with coloured silk awnings by the roadside where music was played and sacrificial offerings...
霍譯:The procession had not advanced very far when it began to pass the decorated ‘funeral bowers and tables of offerings...
本句描寫的是繼秦可卿葬禮后的送殯場面,也是聲勢浩大,在寫這場大出殯時,特地用大段文字寫了各路公侯王爺?shù)穆芳溃@些是最能抬高死者身份的。路祭指于逝者出殯當天的發(fā)喪途中,由各方親朋好友搭祭棚,擺設供桌祭品和行祭禮以祭奠死者。兩位譯者都譯出了原文中的祭棚、祭品擺設與喪樂等路祭包含的要素,例如 “the decorated ‘funeral bowers”等都基本采用了直譯,很好地傳遞了喪禮民俗文化的信息,給譯文讀者帶來新奇的效果。但霍譯本更為突出的一點在于很注重描繪各個具體事項的順序,運用兩個 “when, as”引導的時間狀語從句,生動形象地描繪了送殯隊伍行進的途中有眾多路祭的盛大場面。讓譯文在符合目的原則的基礎上也達到了譯文內(nèi)部的連貫性。
五、結(jié)語
本文對楊譯本和霍譯本對民俗文化表達的翻譯作出分析探討,由此可以看出,兩譯本在各自的翻譯目的指引下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手法與策略。
楊譯為保留中國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原汁原味,偏重采用直譯和異化的手法,較好地傳遞了民俗文化信息,但對于譯文本身的邏輯性不夠重視,導致目標語讀者對部分譯文不易理解,部分譯文沒有達到文本的交際功能。
霍譯出于引進優(yōu)秀經(jīng)典的目的,也盡量采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來保留傳統(tǒng)的民俗文化,并且為了更好地幫助外國讀者了解中國文化,幫助西方文化語境的讀者跨越認知障礙,還采用了增譯和部分改寫的方法,很巧妙地達到了傳播民俗文化的目的,也達到了交際效果,但前提是漢學家霍克斯本身對于中國傳統(tǒng)民俗文化有深刻見解,增譯的背景知識或是改寫也都能達到傳播民俗文化的目的。
因此,在今天的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西方讀者對于中國文化的探求也逐步加強,就要求譯者既要忠實原文,保留原汁原味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又要注意西方讀者的文化語境,考慮到目標語讀者對譯文的理解力,達到文化傳播目的的同時達到譯文的交際效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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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義婷(2001.12-),女,漢族,四川達州人,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2022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