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弗里德里克·格魯
“如今,唯有獨自出發(fā),才能夠更好地享受一次遠足。如果人們結(jié)伴同行,哪怕只有兩人,都會使真正意義上的遠足變味,成為一種類似野餐的行為。遠足應該完全獨立完成,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是完全自由的:你可以任意停止或繼續(xù),根據(jù)自己的偏好來選擇行走的道路;總的來說,你可以依照自己的步伐前行。”
事實上,陪伴時常意味著碰撞、阻撓,乃至步伐的扭曲。因為,每個人在行走時都有自己基本的節(jié)奏,并總想努力保持它。一旦找到各自適合的節(jié)奏,人在行走時就不再感到疲倦,甚至可以持續(xù)行走十余小時。但是,這種節(jié)奏卻十分精確。所以,當我們需要跟隨他人腳步來加速或減慢時,身體的靈巧度就會降低。
然而,徹底的孤獨并非行走的必需。因為,就算三四人結(jié)伴同行,仍可在行走時保持緘默。每個人依著自己的步伐,漸漸拉開些距離,此時,走在前頭的人常會轉(zhuǎn)身稍作停歇,然后不由自主,神態(tài)輕松,甚至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問一句:“都還好嗎?”走在后面的人則用手勢作答。有時,前面的人也會雙手叉腰,等待落在最后的同伴,等大家聚齊后便重新上路,途中,先后順序也會悄然發(fā)生改變。人們根據(jù)自己的節(jié)奏,來來往往,交錯向前。步行前進并不意味著要邁出完全一致、整齊劃一的步伐。因為人體畢竟不是一臺機器,它時常允許我們擁有短暫的消遣和放松的歡愉。當結(jié)伴同行的人數(shù)達到三至四人時,行走就會成為一段分享孤單的時光。因為孤單也可以被拿來分享,就像面包和時光一樣。
然而,當人數(shù)超過四人時,這群行走者就會組成一個社團,一支向前的隊伍。人們大聲喧嘩,吹著口哨,推推搡搡,互相等待。很快,大家就會拉幫結(jié)派,組建小團體。每個人都開始吹噓自己的裝備。甚至在吃飯時,人們都在競相攀比,總想讓別人嘗嘗自己帶的神秘美味。此時的狀況猶如煉獄,所有簡單質(zhì)樸的元素都消失殆盡。此刻,社會被移植到了山上。人們開始進行攀比。所以,行走的時候最好還是孤單一人。當同行的旅伴超過五個,孤單則再也無法被眾人分享。
可是,當我們真正獨自行走,形單影只時,卻又會產(chǎn)生新的問題。首先,我們永遠無法做到真正的獨處。就像梭羅所描繪的一樣:“我整個上午都被簇擁著,直到有人來拜訪我?!北緛?,陪伴梭羅的是樹木、陽光、碎石。事實上,與他人的相遇,常使我們變得更加孤獨。因為,交談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談論自己和與他人的區(qū)別。隨著交談的深入,對話人常會把我們引入他自己的經(jīng)歷和生存空間中。其結(jié)果會導致交談雙方相互的不理解,甚至互相欺騙。
當人們置身于自然中,就會感受到一種持續(xù)的召喚。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在向我們致意,同我們交談,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樹木,花叢,斑斕的小路,微風的低吟,昆蟲的鳴叫,潺潺的小溪,擲地有聲的腳步。所有的這些悸動都與你的出現(xiàn)遙相呼應。當然還有雨水。有時,一陣微風細雨,是我們最好的陪伴。因為它在喃喃低語的同時也會用心聆聽。不難發(fā)現(xiàn),雨聲其實也有自己的“聲調(diào)”、響度、間隔。比如打在石頭上的雨水會發(fā)出清晰的汩汩聲,傾盆大雨有時會形成一塊簾布,以勻速傾瀉而下。所以,要想在行走時做到完全孤單,幾乎是件不可完成的事。透過目光,人們擁有了太多事物,它們就這樣展現(xiàn)在行走者的面前,通過凝望而為我們所擁有。
每一個行走者都應該感受一次海岬所帶來的眩暈,當人們經(jīng)過努力終于站立或安坐在巖石上時,才能眺望海洋,把全景盡收眼底。所有的田野、房屋、森林、小徑全都屬于我們,甚至為我們而存在。行走者通過攀登成為萬物的主宰,并時時享受著這份擁有。試問,當人們在擁有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會感到孤單嗎?事實上,觀察、俯視、遙望就是擁有。然而,行走者卻無需面對一個“主人”所需要承受的困擾,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是以一個“偷竊者”的身份在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當然,行走者們肯定不是真正的偷盜者,因為,一路攀登也需要付出努力。所有我看到的一切,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事物都為我所有。所以,視野的寬度也決定了擁有的物體。
總的說來,我不再孤單,因為世界為我所有,為我存在,與我同在。
(摘自南海出版公司《行走,一堂哲學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