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短篇小說Silent Night作為白先勇長篇小說《孽子》的補充,其通過塑造以余凡、喬舅為代表的不被世俗接受、孤獨寂寞的同性戀群體,揭示他們的生活處境,刻畫他們的生活形態(tài)、心理感受,凸顯了其同性戀的非自然化形成原因,體現(xiàn)了作者對同性戀存在的合理性的認可。作者為同性戀者在道德、倫理和情感上提出生存合理性的藝術化訴求,更深切表達了對這一群體的同情和悲憫。
[關鍵詞] 白先勇? Silent Night? 怪異理論? 悲憫同情
[中圖分類號] I06? ? ? ? ?[文獻標識碼] A
同性戀者的身影可以說是伴隨了白先勇小說創(chuàng)作的始終,無論是《玉卿嫂》中的容哥兒,《寂寞的十七歲》中的楊云峰、Danny Boy中的Danny,Tea for Two中的東尼、大偉、安弟,還是《孽子》中的李青、吳敏、小玉、王夔龍……白先勇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個在外界看來神秘又不被世俗道德接受的群體,通過刻畫他們的生活形態(tài)、心理感受以及實際需求,為他們在道德、倫理和情感上生存的合理性提出了藝術化的訴求。作為對早期長篇同性戀題材小說《孽子》的補充,白先勇發(fā)表于《上海文學》2016年01期的短篇小說Silent Night塑造了余凡、阿猛、喬舅等幾個同性戀者的形象,他們有情有義,在孤立無援中互相取暖。小說體現(xiàn)了白先勇對同性戀者的同情和悲憫,與早期對社會道德單一性標準的批判不同,在Silent Night中,白先勇更側(cè)重于描寫同性戀者之間的真情所在。在第五屆郁達夫小說獎頒獎典禮上,Silent Night獲最佳短篇小說獎,頒獎詞寫道:“這是一篇以東方目光探視異域情感的小說。兩對相互取暖的人于醫(yī)院病房相遇,在臨終關懷中展露出兩個隱秘而感傷的生活片段,呈現(xiàn)了人間之愛的另一種存在。唐人街的受困和感恩,平安夜的寒冷與施愛,掀開了一個繁麗國度的底層生活實景。這篇小說的誕生,不僅承接了郁達夫浪漫的精神氣質(zhì)和豐盈的文學風度,同時也證明了白先勇奇厚的創(chuàng)作才力和綿長的藝術壽命?!彼囆g作為感性生命的外化,又同時使感性生命自身得到美的升華,小說所有同情和悲憫的背后最終都指向了對于人性以及社會單一道德標準的拷問,這正是白先勇所追求的人的超越性。本文運用怪異理論對Silent Night進行文本分析,探尋其悲憫與同情情感的形成機制。
一、側(cè)重敘述同性戀者“變”的過程
馬克斯·韋伯認為,西方現(xiàn)代化的特征之一就是“啟蒙”這一過程。在啟蒙的文化中,個人將不再尋求用崇高或神圣的力量來解釋事件或為生活賦予意義,世界被視為一種自然的秩序和人類的力量。目前關于同性戀的研究大多指向基因,關于后天因素和社會因素的影響在很多調(diào)查中反而沒有效度。白先勇在同題材長篇小說《孽子》中指出同性戀傾向是“血里帶來的”,強調(diào)的是同性戀傾向的自然化,但在Silent Night中,白先勇卻更多傾向于同性戀傾向的非自然化,其對同性戀形成的后天因素的探究使其作品呈現(xiàn)出怪異理論的主張,怪異理論所主張的是對性的非自然化過程予以深度闡釋。白先勇沒有停留在這些同性戀者的日常行為表象呈現(xiàn),而著重描寫了同性戀者“變”的過程。小說的主要人物余凡,與其說他的同性戀傾向是“血里帶來的”,毋寧說是由童年、母親、父親、環(huán)境、職業(yè)等多種因素導致的性別認知倒置。余凡是一個私生子,從小跟著母親生活,從的也是母姓,長期單一的家庭環(huán)境使其不自覺地求同,從而模仿女性的生活習慣、產(chǎn)生女性的需求。而童年父親角色的缺失,也讓余凡一直在尋找“出走的父親”角色。余凡的母親跟過很多男人,每個男人都在余凡身上留下過一道傷痕,其中一個白人警察喝醉酒后還對他實施了性侵,那年余凡13歲,來自同性的性侵犯在余凡的潛意識中留下了濃重的性倒錯感。在他流浪街頭為了生存時,他選擇了賣淫,這樣的成長經(jīng)歷讓余凡被迫趨向同性戀身份的角色認同。余凡被神父帶回簡陋的四十二街倉庫收容院之后,得到了神父給予的溫暖關懷,便對神父產(chǎn)生莫名的依戀。余凡畢業(yè)后工作的辦公室里幾乎全是女性,見余凡害羞,便故意欺負他,而他還要忍受女上司的責備……長期的工作環(huán)境讓他深受女性壓迫,對于自身男性的身份缺少認同感,且對女性有強烈的恐懼感。
然而無論是被迫的角色錯位,還是主動的身份位移,小說著力體現(xiàn)的是余凡在災變不斷的人生路上的“苦”。小說這樣描寫他的人生經(jīng)歷:
十年前,余凡才十六歲,在曼哈頓的街頭已經(jīng)流浪一年多了,什么事都經(jīng)歷過:偷竊、販毒、賣淫,他常常餓著肚皮去撿垃圾箱的殘食來果腹。
……
余凡應聲慢一點,一個巴掌便掀過來了。有時打急了余凡還手,大師傅便會舉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將余凡從廚房后面追殺到大街上去。余凡十五歲,母親病亡,他便乘機逃離那個惡煞廚師,開始到街上流浪。
……
保羅神父把我抱起來,我拼命往他懷里鉆,我蜷臥在他胸懷里,躺了一夜,我感覺到他身體的溫暖——那是人間的溫暖。那是我一生中感到最幸福的一刻……
……
余凡害羞,沉默寡言,小時候他母親那些男人對他粗暴,他便把嘴緊閉起來,一聲也不吭,沉默對抗。一直到他遇到保羅神父,他才找到一個可以吐露心事的人,他常常去找保羅神父告解,把他從小到大的委屈隱痛都向保羅神父傾訴。
白先勇早年在接受PLAYBOY雜志香港專訪中說道:
不過,在寫這書(注:指《孽子》)之前,美國出版的一本報道性的書,F(xiàn)or Money or For Love,卻給予我很大的啟發(fā)?!膬蓚€年輕的兒子被壞人拍攝了一些GayPorno(注:譯為“同性戀色情”)的照片,被他發(fā)現(xiàn)了。打聽之下,他才知道有許多年輕的男孩子做那樣的事,就決定進一步調(diào)查這個問題。美國每年有近百萬十三歲到十七歲的青少年離家出走,其中不少在大城市里淪為男妓。調(diào)查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許多男孩子當男妓并不是為了金錢,因為在美國要生存并不困難,十來歲的小伙子年輕力壯,可以隨時找到工作。他們出賣自己的身體,同時也為了愛。他們許多在家里得不到父愛,反而從光顧他們的一些成年男子身上找到愛情。書中談到一個十一二歲小男孩的故事,十分動人。這個小男孩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客人,經(jīng)常給他錢。后來男人被警察抓住了,控訴他與未成年的男童發(fā)生關系。男孩出庭作證時,苦苦哀求法官不要懲罰中年男子,因為那人是他世上唯一的朋友。書中的人物可以說是一群得不到父親的愛與諒解的“孽子”。在法律之前,與未成年的孩童發(fā)生性關系——尤其是當這種關系牽涉金錢的時候——是一種犯罪行為。但法律之外還有人情。那些男孩子往往不是為了金錢,許多是為了找尋那么一點愛、一點溫暖,即使是短暫的。
而小說中那些離家出走、幾乎都有過在紅燈區(qū)賣淫經(jīng)歷的青少年以及主人公余凡,他們的童年時光又何嘗不是極度缺乏父愛的呢?他們因為幼時父親過于強暴或沒有父親等原因而未得到基本的父愛,這些缺失了父愛的青少年男孩往往需要從另一個同性身上尋找到那一份關愛,因此在得到神父的救助和溫柔對待后,余凡便心甘情愿地跟著神父。了解了余凡的身世背景,讀者對其同性戀的性取向已不是排斥和厭惡,而是對其同性戀表象進行深入思考:“同性戀是天生的還是后天形成的?到底同性戀是個問號還是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和文化是個問號式的存在?”在20世紀大多數(shù)時間里,無論普通人還是理論家們都在假設,這些人天生為同性戀者,或者幼年成為同性戀者,社會因素的作用僅僅表現(xiàn)為一種規(guī)范或習俗。20世紀60年代社會學家和其他領域的專家在分析有關男妓的社會生活或者酒吧生活時,同性戀仍被視為天生的,同性戀者被視為一種特殊類型的人。Silent Night對現(xiàn)代社會這種習慣性的性本質(zhì)主義觀念進行了反思,對性的建構性特征予以了現(xiàn)象透視。
二、著重挖掘同性戀者“人”的追求
生活中對于同性戀的成見比比皆是,異性戀被認為是健康的、高尚的、美好的,而同性戀則是壞的、有病的、罪惡的。在這種根深蒂固的評價體系下,同性戀通常被認為是性欲、性濫交的代名詞,而不認為其中可能包含愛、情感等成分。對于情感世界的關注和思考一直是白先勇感受和觀察世界的基本視角之一,受到存在主義以及自身經(jīng)歷的影響,白先勇在建立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時自然地將對“人”的生存狀況和境遇的思考作為自己的思想底蘊,而在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他自覺地以獨特的思想情感傾向?qū)θ祟惖那楦欣Ь尺M行反思和揭示[1]。Silent Night同樣關注人物的情感需求,并著重挖掘了同性戀者跟其他人一樣的愛情、友誼和溝通的需求。
小說的活動地點主要在美國的“中國城”附近,那里“有不少亞洲人,香港、臺灣、中國大陸來的移民,越南、柬埔寨的難民”。美國本身是一個典型的移民國家,來自全球各地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人們不僅有不同的社會背景、文化背景,還具有不同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在多種文化差異產(chǎn)生的隔閡下,不同的人種間也會產(chǎn)生難以言明的隔閡,絕大部分移民者及其后代在這“自由的國度”里其實并未擁有真正的自由,建立親密關系于他們而言無疑是艱難的。馬斯洛需求理論認為人有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與歸屬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當生理和安全的需要得到滿足時,對愛和歸屬的需要就出現(xiàn)了。愛與歸屬的需要是指個人對感情、友誼和對群體或團體組織歸屬的需要,如人們需要朋友、愛人、孩子以及在群體中所處的恰當?shù)奈恢?,渴望得到社會與團體的認可、接受,希望與同事建立良好和諧的人際關系等。如果這些需要得不到滿足,個體便會產(chǎn)生強烈的孤獨感、疏離感。愛是一種兩個人之間健康的親密關系,體現(xiàn)在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和相互給予上,包括愛和被愛[2]。許多在紅燈區(qū)流離的人不是十幾歲就逃離家庭的少男就是孤苦無依的孤兒,他們或許“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地對待過他”,他們被社會和家庭拋棄,沒有愛和歸屬感,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人自然會因為需要尋求一點關愛和溫暖而不由自主地相互依戀,而同性之間互相愛戀、依賴也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這是一種超越了性別的感情,是困頓與孤獨下的互相依靠、互相溫暖。
小說的故事發(fā)生在平安夜前后,余凡和喬舅也是在平安夜再次相遇并走到一起的。“平安夜”是西方傳統(tǒng)節(jié)日——圣誕節(jié)的前夕。圣誕節(jié)是救世主耶穌基督的生日,因此圣誕節(jié)是為了紀念耶穌降生而定的節(jié)日。西方的傳統(tǒng)文化通常認為,正是因為耶穌基督的降生,人類才有了拯救的希望,所以將耶穌誕生這個偉大的夜晚定為平安夜。而真正的平安是內(nèi)心的平安,是一個人靈魂深處的平安。到了現(xiàn)在,平安夜除了代表平安祥和,其背后團圓和美好的希望也是其深受人們喜愛的原因。大多數(shù)歐美家庭會選擇在平安夜這晚讓所有成員團聚家中,共進豐盛的晚餐,然后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旁,彈琴唱歌、共敘天倫之樂;或舉辦一個別開生面的化裝舞會,通宵達旦地慶祝一個幸福、祥和、狂歡的平安夜、團圓夜,共同期待圣誕節(jié)的到來。然而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小說中的人物余凡、喬舅卻經(jīng)受著摯愛相依的人去世的痛苦,在這個國度里他們再次成為外來的孤獨者,大批流浪的青少年男孩只能在街頭挨冷受凍,小說人物的悲劇意味因此生發(fā)出來。平安夜余凡和喬舅兩人在酒吧相遇,余凡見到這個巨靈般的大男人好像遇到親人一般。雖然他和喬舅在醫(yī)院里只相處過幾天,可是他們在303病房的生死場里共同經(jīng)過一場浩劫,一起共過患難,有一種特殊的關聯(lián)。保羅神父走了之后,余凡把喬舅當作新的“告解”對象,想把隱藏在心里的話都抖出來。對于喬舅而言,余凡又何嘗不是阿猛的替代,余凡在酒醉后被喬舅帶回家悉心照料,阿猛走后,每天晚上上床一刻是喬舅最難過的時候,阿猛不在了,喬舅一個人睡在那張空空的大床上,總覺得太過孤單?!霸谶@個平安夜里,竟有一個年輕男人,躺在他身邊,伴著他。喬舅心里漸漸安靜下來。朦朧間,他習慣地伸出手臂,輕輕摟住了余凡的身子?!痹诩澎o的平安夜里,余凡和喬舅相互擁抱著躺在床上,喬舅的臂膀能讓余凡安靜下來,而余凡的陪伴又能使喬舅的心里安靜下來,救世主耶穌沒有拯救他們,拯救他們的只有彼此。這個國度的熱鬧和紛擾都與他們無關,他們能感觸到的只有彼此,只剩下他倆互相取暖,在今后艱苦的生活和無盡的孤獨中相依為命,互相的情感依戀讓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這種不無浪漫情調(diào)的詩意氛圍事實上已成為Silent Night中象征著毫無肉體欲念、而只有情感互相交融的快樂至境。
而余凡對神父的稱呼——Father也顯示出同樣的意味,這一單詞在英語中既有“神父”之義又有“父親”之義。小說中的人物余凡是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孩子,他的多個繼父都近乎殘暴,對他多是打罵,可以說,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他是極度缺乏父愛的,小說中這樣描寫余凡第一次叫出“Father”這個詞匯時的感受:
余凡從小就對Father這個字特別敏感,平常無論在什么地方,看到或者聽到這個字,他都感到特別刺心。先前他脫口叫了保羅神父一聲:Father——自己也吃了一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大聲念出這個字來。自從那一刻起,他對保羅神父便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依戀。
這樣的巧合恰好是中文無法表現(xiàn)出來的,這樣的巧妙用語也使小說內(nèi)涵更加豐富,在表現(xiàn)人物悲慘身世的同時也進一步引導讀者思考小說中同性戀者對于情感、歸屬等“人”的需求的追求。從余凡的表現(xiàn)來看,他的童年經(jīng)歷讓他一直在尋找“出走的父親”角色,這個愿望在神父那得到了滿足,對于他來說,他的肉體付出并不是為了實現(xiàn)“欲”的滿足,而是一種完成情感追求的手段。
三、由個體命運到揭示社會普遍問題
在現(xiàn)代社會,隨著社會思想的開放度和包容度不斷提高,人們對于同性戀的包容度也在不斷提高,但社會對于同性戀者的排斥仍然普遍存在。對同性戀這一創(chuàng)作題材的反復涉及,不僅是白先勇對自我藝術創(chuàng)作的勇敢挑戰(zhàn),還蘊含其內(nèi)心和情感深處時時浮起的對同性戀問題的思考。白先勇具有同性戀者和作家的雙重身份,盡管他并不為自己的同性戀問題感到困擾,但他仍以其深厚的悲憫情懷展示出對同性戀群體真正的同情,他說:“我寫文章(人物)時,跟他們站在同一根線上。他們的困境,我想我也有?!盵3]其在接受PLAYBOY雜志香港專訪時說道:
我自己就認識一個這樣的孩子……他的父親是個老軍人,為人十分粗魯,母親是個臺灣女人,沒有受過教育。父親對他很嚴厲,后來還把他趕出家門。有時偷偷回家探望母親,如果給父親碰上了,就會連罵帶踢地攆他走。他跑在前頭,父親在后面一邊喊罵,一邊追打,母親夾在中間,好歹要把兩人分開。這類故事多得不可勝數(shù)。天下間有無數(shù)孩子在找爸爸,《孽子》可以說是尋父記吧。
遺棄和放逐的形象貫穿白先勇小說創(chuàng)作的始終,從《孽子》到Silent Night,被家庭和社會遺棄和放逐的流浪兒形象比比皆是,如李青、小玉、余凡、阿猛等,白先勇對這些墮入“黑暗王國”的青少年悲劇性人生的描寫,撕開了掩蓋在自由平等、工商業(yè)繁榮的社會表面下黑暗腐朽、人際關系冷漠的一面,作者對這些淪落的青少年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鮮明地表現(xiàn)了作者的同情及悲憫與可貴的人道主義精神,這些都是白先勇同性戀題材作品在思想上值得肯定之處。
如果說《孽子》中的傅老爺子是白先勇有意塑造的作為原諒者存在的父親形象,那么小說中的神父形象就是作者有意塑造的一個救贖者與保護者的存在,神父在“那一批又一批十幾歲逃離家庭的少男,有的淪落為妓,在時報廣場邊緣第八大道的紅燈區(qū)徘徊彷徨,直到他們被皮條客毆打成傷,性命受到威脅”時為他們提供一個庇護所,為他們拉贊助、謀劃未來的出路,給予這些孤苦無依的少男們從來沒有過的溫暖,神父作為救贖者和保護者帶領少男們逃離困境。除此之外,作者也有意借人物之言行表達自己對這一特殊群體的同情和悲憫,他希望自己可以擔任那個救贖者與保護者的角色,同時又將亟待解決的問題拋向讀者:還有誰可以成為這樣的救贖者?為什么對于這些青少年的救助只體現(xiàn)個人的力量,社會的力量在哪里?這些被世俗道德拋棄的青少年的出路又在哪里?
整體來看,白先勇同題材小說中,無論是Silent Night中的神父,還是《孽子》中的郭老、傅老爺子等,作者都借由他們對這些“孽子”的感受和言行表達自己對這一特殊群體“哀其不幸”的悲憫與同情。白先勇在《寫給阿青的一封信》中循循善誘、溫柔勸導代表許多同性戀者的“阿青”,給予他們建議和安慰,“阿青……我要你知道,你這一生的路都不會好走,因為這個社會不是為你們少數(shù)人設計的,社會上的禮法、習俗、道德,都是為了大多數(shù)而立。因此、你日后遭受到的歧視、訕笑,甚至侮辱,都可預料得到,因為社會上一般人,對少數(shù)異己難免有排斥懼畏的傾向。但你接受了你不平常的命運,接受了你自己后,至少你維持了為人的基本尊嚴,因為你可以誠實、努力地去做人。”白先勇本人也多次在各種場合的采訪中承認自己非常同情那些備受社會歧視和世俗譴責的同性戀群體、漂泊無依的“青春鳥兒”以及在感情上失敗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白先勇試圖在自己的作品中構造一個不為世俗道德接受的“黑暗的王國”,去建立這個王國里的道德體系,并為那些被社會和家庭譴責、放逐的“青春鳥兒”們在道德、倫理和情感上生存的合理性提出藝術化的訴求。正如黑塞在回憶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涯時說:“面對充滿暴力和謊言的世界,我要向一個人的靈魂發(fā)出我作為詩人的呼吁,只能以我自己為例,描述自己的存在和痛苦,希望能得到志同道合者的理解,而不會被人輕視。”
綜上所述,在短篇小說Silent Night中,白先勇顯示出與早期同題材小說一致的悲憫情懷,同時又致力于突出同性戀群體間人間至愛的存在,揭示他們同性戀傾向的非自然化形成過程,展現(xiàn)這一特殊群體“人”的合理性追求,展示出作者高度的同情和悲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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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亞云)
作者簡介:李寶玲,廣西師范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