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慶

葛鎮(zhèn)最有名的燒餅攤就是趙海慶的。

葛鎮(zhèn)位于豫東大平原。鎮(zhèn)子不大，卻很熱鬧，比得上不怎么樣的小縣城。本來離縣城就很近，不到十公里。省道公路S316東西橫貫鎮(zhèn)子，一直向東過山東，通江蘇，到連云港；省道S218在鎮(zhèn)子東半部南北穿過鎮(zhèn)子。現(xiàn)在又是國道又是高速的，但在1987年，能找到幾個被兩條省道穿過的鎮(zhèn)子？只不過那時的葛鎮(zhèn)還沒劃鎮(zhèn)，仍叫葛鄉(xiāng)。

正宗的豫東燒餅是高爐燒餅，兩口大鐵鍋扣在一起，相扣的兩口大鐵鍋就是高爐，高高架在三輪車上。向上的鍋里燒著碳塊，鍋沿相扣的地方留一個口。生面燒餅在一個大盤子里打好了，黏上芝麻，把軟綿綿的生面燒餅搭在手背上，手從相扣鍋沿處留的口伸進爐子，“啪”的一聲，把生面燒餅貼在向下扣著的鍋底上。手伸進爐子貼生面燒餅那一下很講究，必須又快又準。貼得慢了，手就會被烤疼，十幾分鐘就能把生面燒餅烤焦的爐火，想想有多熱吧。貼得不準，生面燒餅掉進燃燒著的炭火里，廢了。高爐燒餅并不是只有貼進爐子這一個難度，發(fā)面、盤面、調(diào)餡、夾餡，講究多了去了。麻煩歸麻煩，豫東高爐燒餅能叫人饞掉牙：香，味道能飄半條街；焦，金黃金黃，特別是上面一層芝麻，粒粒飽滿油亮；脆，現(xiàn)在再好的餅干之類的烘焙類食品也比不上剛出爐的豫東燒餅。

趙海慶的燒餅攤前總排長隊，不只鎮(zhèn)上人吃，葛鎮(zhèn)下轄二十來個村子里的人來鎮(zhèn)上辦事，自己吃過了，再給家人帶。經(jīng)常從鎮(zhèn)上路過的貨車司機也會靠邊停車，排隊買一摞燒餅再繼續(xù)趕路。趙海慶只要一出攤，總要一口氣把那大面團賣完了，才能歇息一會兒。豫東好幾個地區(qū)二三十個縣的燒餅打法都是這個法子，趙海慶的燒餅怎么就與眾不同呢？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一條主街上五六個燒餅攤，其他幾個攤主也不慌，他趙海慶的燒餅再與眾不同，總不能一口氣不喘二十四小時打燒餅吧？誰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

趙海慶一米八的個頭，精瘦，皮膚細白，當過兵。按說應該帶幾分兇狠樣。鎮(zhèn)子上當過兵的也有好幾個，雖然退伍回來了，鄰里鄰居都高看，一局看，幾個退伍的年輕人自帶三分威嚴。趙海慶不，那么高的個子，整天趴在燒餅爐子上，臉上仍是笑瞇瞇的。和氣生財嘛，趙海慶身上看不出當過兵的影子，倒是一副天生的小生意人模樣。

鎮(zhèn)子上也有好幾個不種地沒事兒干的混混，趙海慶這樣端不起半點兒架子，幾個混混就蹭過來吃白食。走到燒餅攤前大咧咧拿起一兩個燒餅，說句記著賬啊，香噴噴地吃著走了。一個燒餅兩角錢，混混也就那幾個，可燒餅攤也是小本生意，掙的都是天天守著爐子的辛苦錢，架不住隔三岔五白吃啊。另外幾個打燒餅的跟趙海慶打招呼了，你的燒餅比我們賺得多？還是你干活兒比我們下的力氣?。繋讉€貨都白吃成精了，叫他們往我攤前站站試試，敢伸爪子，我用鐵鏟給他們爪子上留記號。燒餅出爐時得用兩個鐵家伙，一個長柄鏟子，伸進爐子把烤焦的燒餅鏟下來：一個長柄的另一頭是碗大的圓環(huán)，鏟燒餅時放燒餅下面接住燒餅。兩個鐵家伙在爐子里進進出出的，都烤得燙人。

幾個混混兒白吃就白吃吧，反正吃虧的是趙海慶自己。另外幾個打燒餅的對趙海慶不滿的是，趙海慶竟然叫傻混賬來吃白食！跟其他幾個混混不一樣，傻混賬就是個傻子，大夏天穿棉襖，大冬天穿單衣還敞著懷。頭發(fā)像雞窩，不但有草屑泥土，還會有雞屎豬糞。頭上這個樣子，身上更不用說了，人見人躲，身上的味兒能把人嗆暈過去。傻混賬離人幾米遠都會被呵斥驅(qū)趕，竟然也能到趙海慶攤子上拿燒餅吃。大多數(shù)時候，趙海慶會挑出一個不太燙的燒餅遞給傻混賬。傻混賬接了燒餅就走，好像知道自己站那兒會影響燒餅攤的生意。好多人都說，傻混賬挺給趙海慶面子啊。

有眼睛特別亮的人看出門道，傻混賬跟另外幾個白吃燒餅的混混不一樣，那幾個混混是正常人，不讓吃就不讓吃了，合情合理。傻混賬就是個不通人性的傻子，真要從燒餅攤上硬拿，能怎樣他，拿鐵鏟子打他嗎？拿鐵家伙打一個傻子，還不讓人戳破脊梁骨呀！所以，另外幾個打燒餅的怕傻混賬吃燒餅吃饞了，也會去他們攤上，怕那一身味兒影響他們生意。

還好，傻混賬只吃趙海慶的燒餅，不往另外幾個燒餅攤?cè)ァＡ硗鈳讉€打燒餅的說，怪不得趙海慶的生意好，連傻子吃過了都不愿再吃咱們的。也有人說，不怪傻混賬，怪趙海慶不講究。

不講究，這話說趙海慶說到點子上了。人們發(fā)現(xiàn)趙海慶沒有像另外幾個退伍兵受尊重的原因不全在他性格上，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自己不講究。葛鎮(zhèn)將近六千口人，沒有人不知道趙海慶連蛇肉都吃。葛鎮(zhèn)人不要說吃蛇肉，聽見蛇肉這兩個字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在葛鎮(zhèn)，宅院里的蛇被當作家神，帶靈性的，打都不能打，打了它會給整個家庭帶來霉運。害怕蛇的在自家院子里見到蛇了，用長木棍挑著送到外面沒人的地方，邊挑著走邊給蛇說好話：在院子里悶得慌了，您也出去散散心吧，散完心再回來。

只要不是別人院子里的蛇，趙海慶見了，肯定拎回家吃。他殺蛇不用鐵刀，說蛇肉沾了鐵就腥得沒法吃了。趙海慶有幾把專門殺蛇的竹片刀，用竹片刀殺。吃蛇肉也有好幾種吃法，最常吃的是炒，只要有蛇肉，必定要喝酒，還招呼左鄰右舍或路過家門口的人，一起嘗嘗蛇肉，喝杯酒。葛鎮(zhèn)人躲還躲不及，誰敢去吃！不管趙海慶吆喝哪個人，吆喝了多少回，最后吃蛇肉的還是他一家人。有回趙海慶正在燒餅攤上忙活，聽賣燒餅的人說趙崗東頭一條比胳膊還粗的大花蛇橫過馬路，被拖拉機軋死了。趙海慶問清了地點，撂下手里兩個鐵家伙，在路邊借了輛自行車，哪吒騎風火輪一樣躥去?；貋頃r，脖子上果然盤了條比胳膊還粗的大花蛇。趙海慶像脖子上掛了花環(huán)的英雄一樣，喜歡得見人就打招呼：這一頓大肉，趕上過年了！趙海慶這樣喜歡吃蛇，那些把院子里的蛇挑出去，后來又遇見煩心事兒的人就會跟別人說，我挑出去的家神不會碰見趙海慶了吧。

用趙海慶的話說，蛇就是個動物，跟蚯蚓差不多，咋會是家神呢？這就是迷信。吃了蛇肉就知道豬肉雞肉牛羊肉都不算肉，在部隊哪個月不吃幾回蛇肉？

趙海慶的話一傳出來就炸了鍋，鎮(zhèn)上幾個當過兵的人中，好幾個都是陸軍，只有趙海慶是空軍。都知道空軍的條件好，特別是伙食?；锸澈玫骄谷挥猩呷猓l會相信？有遇見事兒擅長分析的說，別聽趙海慶胡說，嘴饞還不得自己找個借口，光聽他說在部隊一個月吃好幾回蛇肉，又沒說在部隊食堂吃，還是他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偷偷吃。別忘了他當兵的地方，南方，蛇多！

知道趙海慶是空軍，剛剛退伍回來那幾年，有人問趙海慶開過飛機沒有，從飛機上看山尖尖有多高。從飛機上看過大海沒有，飛機上看大海是什么樣子。趙海慶笑笑說，空軍是不錯，空軍部隊也不是人人都能開飛機。有人不信，又問，沒開過飛機，你在部隊里干啥？趙海慶笑笑說，當兵嘛，都差不多。

跟沒說一樣。

后來有人說，趙海慶是空軍地勤人員。地勤人員是干啥的，沒人說得清。有人猜想說，趙海慶會做蛇肉，不會在空軍部隊當炊事員吧。問另外幾個退伍的，另外幾個退伍兵說反正我們天天訓練，負重一百斤跑十公里是家常便飯，誰知道他趙海慶在部隊天天干啥。幾個退伍兵提起趙海慶，一臉瞧不起的樣子。問的人滿臉敬佩的樣子，背一百斤東西，一口氣兒跑十公里，乖乖！

一個夏天的大半下午，天還正熱，三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帶著一個瘦小女人從趙海慶燒餅攤前經(jīng)過。瘦小女人買兩個燒餅吃了，吃過燒餅仍不走。三個男人催女人走，女人不走，男人們把女人推到離燒餅爐子稍遠的地方打起來。邊打邊罵，滿嘴外地人的口音。后來打女人打得狠了，一個男人揪著女人的頭發(fā)，像拉著一條狗一樣，把女人拖拉好遠，另外兩個男人用腳踹女人。女人哭壞了嗓子，根本哭不出聲音了。

開始趙海慶只是看著，后來就跟上去不愿意了，說，你們?nèi)齻€大男人下手太狠，這樣會把女人打死。她就是殺人放火了，交給公安，叫公安處理，也不能這么打呀。圍觀的人聽趙海慶說的竟然是普通話，跟電視里的主持人一樣標準。幾個男人聽懂了趙海慶的話，一邊跟趙海慶嗚里哇啦，一邊動手打著女人。趙海慶到底在南方當了很多年兵，聽得懂幾個男人的話，跟圍觀的人解釋說，揪頭發(fā)的男人是女人的親哥哥，另外兩個是堂哥，要把偷偷跑出來的妹妹帶回家。幾個男人還說這是他們的家務事，都別管閑事兒，派出所的人來也不管用。他們還自報家門，說是哪省哪縣哪鄉(xiāng)哪村的。

幾個男人不住手，趙海慶就上去推拉，來回推拉幾下，女人親哥哥從包袱里拿出尺把長的刀子，另外兩個男人也丟下女人圍上來。

后來沒人說得清這場一對三大戰(zhàn)的詳細過程，有觀察細致的人說，那三個外省男人也很會打，兩個男人商量好了一樣，一個抱腿，另一個把趙海慶撲倒在地，想用身子壓住趙海慶。趙海慶雖然被撲倒，兩手撐地，胳膊上凸起的肌肉條條像一條條小蛇在扭動，慢慢發(fā)力，把壓在身上的兩三個男人掀翻在地。趙海慶再次站起來沒半分鐘，親哥哥手中的刀飛沒影了，三個男人趴在地上起不來了。女人抱住趙海慶的腿就不松開了。

女人是逃婚出來的。親哥哥要娶另外一個男人的姐姐，自己的妹子要嫁給自己的小舅子，小舅子好胳膊好腿的，但因為強奸未遂被判過幾年。女人不愿嫁過去，從家里逃了出來。

女人不走，趙海慶有老婆有孩子的，該咋辦呢？趙海慶兄弟五個，出了名的窮家窮戶，下面四個弟弟才有一個剛剛定親。趙海慶自作主張，跟外省女人商量著，讓外省女人當了他的四弟媳婦。

葛鎮(zhèn)人不但知道趙海慶在部隊說過普通話，趙海慶打一架打出了個弟媳婦，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過，在葛鎮(zhèn)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塑料頭

王堅強命大，跟著建筑隊去縣城蓋樓，從架子上摔下來，摔了腰，也磕了腦袋。縣醫(yī)院治不了，直接送到省城的大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腰治好了，磕爛的腦殼長不到一塊兒，換了個塑料腦殼。王堅強的塑料腦殼到底什么樣，沒人見過。因為王堅強從省城回來就戴上了厚厚的假發(fā)。假發(fā)做得真好，只要沒人說，誰也看不出是假發(fā)。

換了塑料頭的王堅強吃喝拉撒跟正常人一樣，也能干點簡單的體力活。出院時醫(yī)生交代，往后不能再碰了腦袋，出現(xiàn)頭暈惡心嘔吐情況趕緊來醫(yī)院復查。其實從醫(yī)院回來后，王堅強什么也不干，整天東游西逛找人玩。跟王堅強關(guān)系要好的人說，他還干什么活，建筑隊賠了三萬元錢，在銀行里存著，兩個閨女長大了該出嫁出嫁，不但不花錢，還能掙幾個彩禮錢，就一個兒子，等兒子長大了，連蓋新房帶娶媳婦，那一大筆錢用不完，連養(yǎng)老的錢都有了。

不干活也沒意思，過日子總得有點事兒做，王堅強就滿鎮(zhèn)子找人打撲克下象棋。打撲克下象棋的人也都是閑玩找樂子，打著撲克下著棋嘴里不干不凈，說得熱鬧了大家哄笑，被逗的人發(fā)窘，就伸手打別人的腦袋捋別人的脖子。有回跟王堅強挨著的人被王堅強的騷氣話逗得臉紅脖子粗，伸手去打王堅強的腦袋。情急之中不知誰喊了聲，塑料頭，不能打！揚起的那只手被瞬間凍硬了一樣，停在半空沒落下來。喊塑料頭那個人慌亂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跟王堅強說，剛才太急了，心里想說的跟不上嘴，實在不是有意的。王堅強笑笑說，你慌什么，好意嘛，剛才一巴掌下來，我就得去省城醫(yī)院住院，塑料頭就塑料頭，嘴上不說全鎮(zhèn)子的人也知道我是塑料頭，叫出來也算好事，玩得高興不高興的，沒人在我頭上亂動，對我是一個保護哩。

王堅強這樣說自己，大家也不再避諱，開始有人當著王堅強的面叫他塑料頭。開始有人叫，更多人跟著叫，葛鎮(zhèn)人很快把王堅強這個名字扔得遠遠的，遠得輕易找不回來了。王堅強呢，不管誰叫他塑料頭，也沒惱過，好像這個綽號比鄉(xiāng)長書記的名號還響亮。

很快，想打撲克下象棋的人都不自覺地喊塑料頭呢，塑料頭來沒。好像打撲克永遠是三缺一，下象棋也永遠是二缺一，塑料頭不來，不管是撲克攤還是象棋攤，就擺不開陣勢。光打撲克下象棋也沒啥意思，后來就帶了彩。也不敢打大的，派出所就在鄉(xiāng)政府院里，總不能大街上聚賭吧！彩頭通常就是一根煙，好煙一根頂兩根。不是碰上娶媳婦嫁閨女，誰能吸上好煙呢？大家吸的就是那兩三個牌子，一包煙差不了一兩角錢。有了彩頭，塑料頭的撲克牌打得較真象棋下得較真。塑料頭較了真，跟著他打牌下棋的人也較真，發(fā)現(xiàn)剛發(fā)出去的牌又拿在塑料頭手里了，或者剛跳過的馬換到了別處，自然起了爭持，塑料頭十有八九不認賬。有回跟鎮(zhèn)東頭的錢二愣爭一張黑桃A爭急了，塑料頭徹底惱了，摔了牌攤。錢二愣急得也想還手，還沒怎么推兩下塑料頭，塑料頭就伸手摸著自己的腦袋說，頭暈，咋有點頭暈呢？嚇得錢二愣呆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最后掏出整包煙扔給塑料頭說，你別嚇我，你是我祖宗行不行，整包的，你看好了，還沒開封呢，算我輸給你了。

塑料頭再往牌攤上棋攤上坐，人就不那么容易湊齊了。時間長了，塑料頭也感覺到大家伙兒不太愿意跟自己玩了，不打牌不下棋又能去哪兒玩呢，就不再往牌攤棋攤上坐，站一邊看別人玩兒。看熱鬧也不消停，動不動就搶別人手里的牌，替別人扔炸彈，或者在棋攤前替別人拱小卒。全不管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老俗話，也不管別人玩兒的帶彩不帶彩。搞得打撲克下象棋的人都煩他。有人往牌攤棋攤上坐的時候，先伸脖子把圍觀的人看一圈兒，看完了還不放心，再問一句，塑料頭不在這兒吧？

正當塑料頭混得人人煩的時候，有件事叫人念著塑料頭的好。

陳堂輝的兒子跟齊寨汪大順的閨女訂了婚，雙方見了面，也給了汪大順閨女四千元錢見面禮。葛鎮(zhèn)人種莊稼有點保守，夏糧一季小麥，是全家的口糧。秋季是經(jīng)濟作物，不過是棉花花生，賣了錢是一家人的花銷。一季秋季作物也就三百元錢，全年收入兩千元錢的家庭算富裕的。四千元錢的見面禮算最高的。雖然見過面了，汪大順閨女跟本村一個小子還扯著，那閨女跟著小子到縣城跑著玩，讓陳堂輝兒子看見了，陳堂輝就找媒人商量退親。按葛鎮(zhèn)規(guī)矩，男方先提出退婚不能要回見面彩禮，只有女方提出退婚，才會把彩禮退回來。但是因為汪大順閨女腳踏兩只船，陳堂輝不只退婚，還堅持要回彩禮。沒想到汪大順根本不承認，說跟著閨女玩的那小子是自家拐彎親戚，不信的話可以到村里打聽，最后還怪陳堂輝敗壞了閨女名聲。陳堂輝跟媒人上門要了好幾回，汪大順臉上掛不住了，叫了本家?guī)讉€男人，連推帶搡把陳堂輝跟媒人轟出來。陳堂輝看出來了，汪大順就是個賴皮，四千元錢彩禮是要不回來了。

塑料頭跟陳堂輝關(guān)系好，兩人一起干過泥瓦匠，從架子上摔下來的時候，陳堂輝一直跟著塑料頭，從縣醫(yī)院跟到省醫(yī)院，陪護了好幾十天。塑料頭在牌攤上聽說陳堂輝的窩囊事兒，當時就發(fā)了威，當著牌攤上那么多人的面說，堂輝哥就是人善受人欺，這事兒咋不跟我說，大伙兒做個證，堂輝哥是我的恩人，這件事我管下來，不把堂輝哥那四千元錢彩禮退回來，我就把這塑料頭換成生鐵的。

塑料頭不讓媒人跟，媒人是介紹人也是證人，陳堂輝給汪大順閨女彩禮是當著媒人的面給的，不讓媒人跟著怎么說得清啊。葛鎮(zhèn)入覺得塑料頭辦事欠考慮。哪知道塑料頭根本就不進汪大順的院門，在院門外就高聲喊起來：汪大順，你一個閨女賣幾回？不把四千元錢彩禮退回來，你連我這關(guān)都過不去。先是汪大順跑出院子，很快又喊過來本家?guī)讉€男人，手里都掂了家伙。陳堂輝趕緊護住塑料頭。塑料頭一把推開陳堂輝，直接站到汪大順對面，對圍觀的鄰居說：有人認識我吧？不認識也沒關(guān)系，鎮(zhèn)上有個塑料頭都知道吧？就是我，為了不嚇到大家，我就不把假發(fā)套摘下來了。塑料頭這么一說，馬上有人認出來了，汪大順和幾個本家男人也都愣了。塑料頭馬上掌握了主動權(quán)，繼續(xù)喊話：因為什么事兒找汪大順，我已經(jīng)吆喝過了，汪大順你不是仗著本家人多想賴錢嗎？手里也操著家伙，往我頭上砸吧，用不了多大勁兒，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來吧，是男人就來吧。別說你手里家伙，你伸手在我頭上摸一把，我就能躺到省城大醫(yī)院，下半輩子你就得侍候我，當我的孝子賢孫。塑料頭說完，低下頭朝汪大順身子撞去。汪大順轉(zhuǎn)身跑出老遠。塑料頭又往汪大順本家?guī)讉€男人身上撞去，幾個本家男人跑得更快。

汪大順本家男人，還有圍觀的鄰居們，沒一個敢接近塑料頭。塑料頭也不追趕，對圍觀的鄰居說，汪大順閨女跟我堂輝哥的小子定了親，收了我堂輝哥四千元錢彩禮，閨女又跟咱村后街的小子扯著。汪大順看不上我堂輝哥的小子你痛痛快快說出來，把彩禮退回來，我們也不耽誤你閨女大好前程?？墒峭舸箜権斆园?，竟敢不承認，按你汪大順說的你閨女沒拉扯后街小子，那好，今天跟我堂輝哥的小子打結(jié)婚證去，也不用你退彩禮。

在葛鎮(zhèn)，哪家小子定了親，哪家閨女許了人，傳播速度能趕上光速。鄰居們自然知道汪大順把閨女許給鎮(zhèn)上陳堂輝家的小子了，經(jīng)塑料頭這么一喊，早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汪大順早已不見人影。汪大順一個本家壯著膽子走近塑料頭，說，兄弟，既然來了，不是想說事兒嗎？坐家里說。塑料頭一瞥那本家男人，說，我可不進他汪大順的院門，怕臟了我的鞋底子！汪大順可以躲著我，我也不會找他，每天早飯時間我在咱們齊寨村幾條大街上把他汪大順做的事兒吆喝五遍。一年不退彩禮，我吆喝一年，兩年不退彩禮我吆喝兩年，看誰還敢娶他汪大順的閨女。

不用塑料頭吆喝一年，當天夜里汪大順就把四千元錢彩禮送到媒人家里。這件事在葛鎮(zhèn)傳得更快，連最不愿跟塑料頭打撲克下棋的人見了塑料頭也會夸一句，塑料頭，齊寨那事兒干得漂亮。塑料頭見了梯子就往上爬：那也算個事兒，不值一提。

齊寨的事兒跟后來鎮(zhèn)上養(yǎng)老院的事兒比起來，確實不值一提。

葛鎮(zhèn)養(yǎng)老院在鎮(zhèn)子東頭，原來是葛鎮(zhèn)八組的地。承包養(yǎng)老院建筑工程的是一個副鄉(xiāng)長的親戚，也都是聽說的小道消息。八組的大鵬也是干建筑承包的，自己家門口的活兒被外人搶到手，自然不甘心，想盡辦法阻攔施工隊施工，到底沒擋住。大鵬跟陳堂輝是小學同桌，算得上發(fā)小。這回是陳堂輝主動找的塑料頭。

塑料頭出面好些天并沒有什么動靜，大鵬有些急。塑料頭讓陳堂輝捎過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半個月后，施工隊的車打方向打得急了點，進了路邊的莊稼地。塑料頭招呼了三四個人攔在了施工便道上，不要說施工隊的拖拉機，連人也不讓過。施工隊的頭頭仗著人多，帶幾個工人過來跟塑料頭理論。塑料頭瞧都不瞧那小頭頭一眼，掏出褲襠里的家伙澆了路面上一窩螞蟻，說，想來硬的，看你是外鄉(xiāng)人的面子上先跟你說一聲，我也是個泥瓦匠，從架子上摔下來，撿了條命，腦殼換成了塑料的，想跟我動手，先算一算你一大家子一輩子能掙多少錢，夠我在醫(yī)院住一個月不。

見不是一般的來頭，小頭頭不敢貿(mào)然行事，叫來了老板。塑料頭根本不看老板一眼，半句話都不搭理。最后是村支書來了，問塑料頭，你是二組的，跑人家八組湊什么熱鬧？塑料頭指著路邊的莊稼地說，你當支書的不知道這地是我承包的，拖拉機軋壞的是我的莊稼？村支書連說帶勸忙活了大半天，塑料頭閉眼不說話。連著鬧了幾天，鄉(xiāng)政府來人把塑料頭請走了。又過幾天，養(yǎng)老院的工程承包人變成了大鵬。養(yǎng)老院蓋起來后，才傳出消息，塑料頭在大鵬承包工程中占了股份。

養(yǎng)老院的事兒過去后，塑料頭不再出現(xiàn)在打撲克下象棋的人群里了，一個人背著手在幾條街上轉(zhuǎn)悠，蠻有干部派頭。時不時有人提大包小包禮物進塑料頭的院子。葛鎮(zhèn)人也傳開了，塑料頭幫人出面打理棘手的事兒，每次都能解決事兒。不過，塑料頭收錢收禮也收得黑，再加上解決事兒時免不了用一些一般人不敢用的手段，還免不了損害別人的利益。這樣的事兒做得太多，只怕塑料頭不得善終啊。

2023年早春，正在街上轉(zhuǎn)悠的塑料頭一下栽倒在地上，等兒子把他弄到車上，準備往醫(yī)院送，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了氣息。塑料頭從架子上摔下來那年五十露頭，活到2023年，已經(jīng)是個九十歲的老人。葛鎮(zhèn)人搖頭，真應了那句俗話“好人不長壽，惡人活萬年”，還感嘆著現(xiàn)在醫(yī)學的發(fā)達，換個塑料腦殼，竟然能活到九十歲！

小鳳凰

小鳳凰是項財旺媳婦石鳳的綽號。石鳳是從石頭村嫁過來的，嫁到葛鎮(zhèn)當媳婦，當然也是葛鎮(zhèn)人。石鳳娘家那個村的名字也很奇怪，明明是大平原上的一個村子，連個雞蛋大的石頭也見不到，為什么偏偏叫石頭村呢？可能是為了迎接石鳳這個姑娘吧。俗話說雞窩里飛出金鳳凰，那石頭窩里也能飛出金鳳凰，這不飛出個石鳳嗎？

是鳳凰肯定要登高枝兒，石鳳登了兩條高枝兒，一個是鄉(xiāng)計生委的白川，一個是鄉(xiāng)民政助理喬安康?？匆娏税?，都是鄉(xiāng)政府大院里的干部。

綽號都是公開叫的，像傻混賬、塑料頭。但石鳳的綽號小鳳凰卻是葛鎮(zhèn)人私下叫的。私下也沒有多么神秘，跟不私下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不當著石鳳的面叫她小鳳凰。

鳳凰是神鳥，自然漂亮，既然石鳳稱得上小鳳凰，肯定比葛鎮(zhèn)大部分女人耐看些。計生委宣傳隊隊長白川的話就是，這女人，真他媽有味道。民政助理喬安康看女人也眼光獨特。石鳳這樣的女人哪用得著看臉蛋呀，從背后看走路時那小腰，就知道風擺楊柳是個什么意思。

鄉(xiāng)政府大院里在葛鎮(zhèn)雇用了兩個臨時工，一個是石鳳，還有一個是鎮(zhèn)上的韓保民，負責清掃鄉(xiāng)政府大院子，定期清理公廁，這些都是男人干的力氣活兒。說是這樣說，有時候哪個領(lǐng)導布置辦公室，采買了新辦公家具，甚至計劃生育工作隊下村，也都把韓保民叫過去幫忙。韓保民累的時候說，再給我多加一個月工資也不劃算啊。嘴上這樣說，也沒見他半點撂挑子走人的意思。除了大院公廁，還有主要領(lǐng)導辦公室會議室等房間，也需要經(jīng)常打掃，這樣的工作，不適合毛手毛腳的男人干，都算石鳳的工作范圍。

有人說韓保民本想把自己媳婦弄過來干石鳳那份工作。主管臨時工的一個副鄉(xiāng)長正安排找人那會兒，民政助理喬安康剛好進副鄉(xiāng)長辦公室。副鄉(xiāng)長問喬安康，鎮(zhèn)子西北角男人得羊角風那個女人叫什么，每年的困難戶補貼不都是你報的嗎？這樣，石鳳被副鄉(xiāng)長直接點名進政府大院干起了臨時工。喬安康跟石鳳說他跟副鄉(xiāng)長屁股后面軟磨硬泡了一個星期，副鄉(xiāng)長才吐了口。你想呀，大院里那么多干部，光計生委那些不在編的也有百十號人啊，誰不惦記著這份工作？能惦記這份工作的哪個沒點勢力？好活呀，不臟不累。喬安康后來又把幫石鳳爭取到這份工作的原因歸結(jié)到每年給石鳳報困難戶補助的事兒上來，鎮(zhèn)子上的困難戶，誰也不好意思來搶這份工作。

據(jù)韓保民說，石鳳是先跟喬安康勾搭上的。石鳳很感激喬安康，有時候連衣服都給喬安康洗了。當然，石鳳也不只幫喬安康一個人洗衣服。大院子后面一排房是宿舍，有好幾個領(lǐng)導雖然在這兒工作，卻不是葛鎮(zhèn)人，一星期回家一次，喊著石鳳把衣服洗了。不過，也不讓石鳳白干活，有時給點兒東西，有時給幾元錢。原來只在大院前面干活的石鳳也到后院來了，不管啥時候到院子后面的宿舍來，石鳳手里不是抱了衣服，就是床單床罩窗簾。石鳳給別的領(lǐng)導洗衣服，領(lǐng)導給錢給東西都伸手接，給喬安康洗東西從不伸手接。

韓保民說這話時，也有葛鎮(zhèn)人咧咧嘴。咧嘴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石鳳給喬安康洗衣服不要錢，你韓保民天天跟著？親眼看著了要不然你怎么知道人家喬安康不給石鳳錢呢？要說石鳳給喬安康洗衣服，那真是幫了喬安康的大忙。葛鎮(zhèn)人可能不知道喬安康這個人，可只要說鄉(xiāng)政府那個大胖子，沒有人不知道。喬安康一米七的個子，不算矮，可體重有二百斤，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腳尖，全讓大肚子擋住了。這么胖的人，咋會彎腰洗自己的衣服呢？其實，喬安康是葛鎮(zhèn)萬寨村人，離鎮(zhèn)子也就六七里遠，完全可以騎自行車上下班，就是因為太胖，行動不方便，也像那些家在外鄉(xiāng)的干部一樣住宿舍，一星期回一趟家。

有天晚上，韓保民干完活準備回家，突然想起西辦公樓二樓走廊盡頭放一筐垃圾，下午忘背下來了。想著明天早上一上班，走廊上放一筐垃圾不好看，就上樓把垃圾背下來。韓保民一個人上樓，干的又是下午忘干的活兒，就沒開二樓走廊的燈。走到民政辦公室門口，聽見里面有動靜，韓保民放輕了腳步。黑咕隆咚的辦公室響起了喬大胖子的喘息聲，又響起了喬大胖子的低聲喊叫：啊，啊，我的小鳳凰，我的小鳳凰?。〗又鴨贪部到泻暗氖桥说纳胍髀暋?/p>

有人說，石鳳跟喬安康干那事兒，怎么可能？石鳳那樣單薄，喬安康那二百多斤還不把石鳳壓成一張餅啊。圍在一起的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再新鮮的事兒都會像刺鼻的氣味兒一樣，經(jīng)不住風吹，吹一吹，再吹一吹，味兒淡了，淡得再也不刺鼻了。石鳳跟喬安康那點兒事兒不再新鮮時，又傳出了石鳳跟計生委宣傳隊隊長白川在會議室弄出動靜的消息。葛鎮(zhèn)人還是從韓保民嘴里聽說的。韓保民說他也沒有碰上石鳳跟白川被捉的事兒，也是從大院其他人那里聽到的，到底是從誰那兒聽到的，韓保民不說。

白川還是個年輕小伙子，濃眉大眼的，臉上還帶幾分娃娃氣，一米八的個子，寬寬的肩膀，厚厚的胸膛，正是愣頭愣腦的年齡。計生隊只有一個副鄉(xiāng)長是帶編制的正式干部，其余都是臨時工。計生隊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兒，所以，計生隊也都是從外鄉(xiāng)鎮(zhèn)招過來的。書記鄉(xiāng)長見了計生隊百十號人頭都大，不給他們在政府院里安排宿舍，住大院的只有白川，另外的百十號人都安排到公路道班的小院子去了。白川是宣傳隊隊長，宣傳工作很忙，只有晚上才回大院里睡。

葛鎮(zhèn)人不相信石鳳跟白川有一腿，再怎么說白川還是個孩子，論年齡，石鳳不能當白川的媽，也能當大姐。石鳳再有姿色，也不會去禍害小她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就是石鳳愿意，人家白川還不一定愿意呢。話又說回來，男人女人那點事兒也沒有什么不可能的。石鳳跟喬安康那樣的大胖子都有可能，怎么不能跟大小伙子白川搞到一塊兒去呢？

大夏天的晚上，計生隊幾個年輕人在小禮堂看完了電視劇，仍不想回公路道班睡覺，帶著兩副撲克牌，卻沒有找到打牌的地方，心有不甘走到大門口。喬安康坐在大門口搖著扇子敞著大肚皮納涼，見幾個年輕人準備出大院，主動搭腔說，找不著玩的地方了吧？外面有蚊子，打牌也坐不穩(wěn)當，去你們會議室吧，有電扇，蚊子飛不到身上，燈又亮。年輕人說，大晚上的，會議室早鎖門了。喬安康說，剛才老韓下班回家，問我計生隊又要夜里開會呀，辦公室門沒鎖，你們沒開會嗎？幾個年輕人聽了，像屁股上挨了一鞭子的倔驢一樣，興奮地往西辦公樓二樓會議室跑。

后來聽說幾個年輕人光想著會議室有燈有電扇能打撲克，根本沒注意別的。會議室的燈沒亮，門關(guān)著，但鑰匙在鎖上插著，擰下鑰匙推開門，伸手開了燈。幾張拼起來的會議桌上扭動著兩條大白身子。

第二天一大早，白川扛著被卷走了。又過了一天，幾個想去會議室打牌的年輕人也都滾蛋了。

聽韓保民說，白川在書記鄉(xiāng)長面前說，只有他一個人有計生隊會議室的鑰匙，插在門鎖上那把鑰匙絕對不是自己身上的，明顯有人早就算計上我了，那個石鳳也不是個好東西，這大院里只有我一個人占她便宜嗎？書記鄉(xiāng)長氣得拍桌子跺腳罵白川，你身子不正還嫌影子歪，趕緊滾回去，事傳開了你回家連媳婦都不好找。

石鳳呢，在家歇了好幾天才來上班，灰頭土臉了兩三個月，又和以前差不多了。書記鄉(xiāng)長咬牙要開除石鳳，從韓保民臉上那興奮勁兒就能看出來。這回喬安康真天天跟在書記鄉(xiāng)長后面求情，大家也都看到了。還有人說，喬胖子平時不活動，這幾天又是書記辦公室又是鄉(xiāng)長辦公室的，那肚子明顯瘦下去一圈兒。

直到喬安康退休回家，葛鎮(zhèn)人才知道喬安康的厲害。民政助理是個閑差，工作輕松，又沒有計生辦那樣的任務指標，不管哪個書記鄉(xiāng)長當家，喬安康從沒換過民政助理的位置，像顆從不松動的螺絲釘，穩(wěn)穩(wěn)地釘在那兒。

喬安康比石鳳大二十多歲，退休前腳剛走，石鳳被勸退回家。不過石鳳沒在葛鎮(zhèn)停留，兩個兒子已經(jīng)長成個子，也不再念書，石鳳跟羊角風男人離了婚，兩個兒子跟男人，自己帶著最小的女兒改嫁到十里外的孫八砦。有葛鎮(zhèn)人說是喬安康說的媒。

石鳳也算有情有義。羊角風男人沒多少年就病死了，石鳳回來領(lǐng)著兩個兒子辦了喪事兒。再后來又回來給兩個兒子的婚事辦了。石鳳跟西隔壁曹石頭媳婦關(guān)系好，每次回來都跟曹石頭媳婦說說閑話。有人聽曹石頭媳婦說，問過石鳳，大院子里那么多男人，為啥跟喬安康扯上？又胖又老，都說喬安康那方面不行呢。石鳳沒說喬安康行不行，只說喬安康不能生育，跟他最起碼不會出意外。

喬安康有三個孩子，怎么會不能生育！葛鎮(zhèn)有消息靈通的人說，喬安康三個孩子不錯，三個孩子三張臉，沒一張像喬安康。

唉，葛鎮(zhèn)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