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澤敏

原來，當物質(zhì)條件擺上臺面，萌生出的那一點“心動”真的會動搖。

眼前這個接觸了幾次的男人，可以說是30歲小學(xué)教師鄧若的“最優(yōu)選”：身高183厘米，長相7分，比自己小一歲；本科學(xué)歷，有房有車，兩人還有較多共同話題。

這個男人很主動， “聊天感覺最好”，外露的好感也最為洶涌。但他身上有一個“致命缺陷”—年收入不到10萬，比自己的年薪低不少。這是鄧若最在意的地方。

幾乎同一時間，接觸的另外兩位相親對象也向她傳達繼續(xù)接觸的意愿。而她只能留下一人。這3人身上都有令她感到糾結(jié)的特點—要么薪資低，要么聊天不夠積極，要么雙方?jīng)]有共同話題。

該留下誰？鄧若犯了難。

她決定先聽旁觀者的意見。為此，鄧若做了張表，3個男人的條件被塞進了辦公工具—Excel表格里，分別對應(yīng)3個簡稱：“男1本地郊區(qū)人”“男2本地農(nóng)村人”“男3本地市區(qū)人”。

接著，每列填上各自的身高、年齡、職業(yè)、薪資、房、車等以及兩人的交流狀況。

她將Excel表格發(fā)到社交平臺，評論區(qū)涌入上百條留言。

多數(shù)網(wǎng)友幫她做了一個初步篩選，男1“非常勉強”，男2、男3“完全不行”。有人還總結(jié)了問題所在：“2不喜歡你，3聊不到一起?！?/p>

她回復(fù)，“相比之下硬選只能1”。但在與男1的接觸中，他安于現(xiàn)狀的特性，又讓鄧若看不見未來收入提升的可能性。

最終，這3個男人，她都沒再接觸，刪了微信。

鄧若是當下青年尋覓愛情的一個縮影。尋覓人生的伴侶途中，理性和感性相互碰撞，用理性的表格篩選對象，成為了一種新的解題思路。

一份戀愛表格，將一段戀情或一個人細化為一項項指標。有人將擇偶標準填進去，嚴格按指標找對象。有人寄渴望于用表格解決困惑、尋求最佳答案。

試圖以此擇偶的年輕人們，走向幸福道路了嗎？

愛情門檻

“相親1v4，這周末先相誰？” 26歲的王琳在社交媒體問道。

看著相親小程序上滿屏的“心動互選”，王琳拿出電腦，繪制了一張“相親排序表”。表格抬頭列上年齡、薪資、房、車、身高等，心動互選的男嘉賓就這么被填充進Excel表格。

她解釋，之所以把潛在對象都列入表格，是因為“不清楚自己在相親市場中的定位”。當在多個選項中拿不定主意時，王琳便將表格搬上網(wǎng)絡(luò)平臺，尋求網(wǎng)友的建議。

“大學(xué)時期的戀愛大概率是畢業(yè)就分手，浪費時間?！备鄷r候，她希望自己的戀情能一路開花結(jié)果。

王琳出生在四川一個普通的小康家庭。家里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從小到大沒讓她吃過苦。父母對她的伴侶沒有過多要求，只表示“不要找家庭條件太好的，會受氣；也不要找太差的，會受苦”。

基于此，她將自己的擇偶標準明確為：不高攀、不低嫁，在門當戶對的人中找到一個合得來的正常男人，接著走入婚姻。

對王琳而言，戀愛是“荷爾蒙的心動”，只求快樂。而婚姻必須有物質(zhì)基礎(chǔ)。喜歡只有加上合適的前提，一段關(guān)系才能更進一步。

若要問更具象的結(jié)婚對象，則是身高不低于170厘米，學(xué)歷至少本科，有正經(jīng)工作，有房或者有購房能力。這是最低條件。

使用Excel表格篩選時，王琳說，工作薪資和家庭條件占最大的比重，長相身高緊接其后。也因此，王琳通常會僅看相親頁面上的個人信息，“硬性條件不滿足任何一條都會被pass掉”?？邕^了最低門檻，才有見面接觸的可能。

29歲的張瑛，同樣強調(diào)硬性條件的“重要地位”。在她的擇偶表格里，相親對象只要有一條未達標，“就不行”。

2023年初，她用Excel表格梳理了自己的擇偶標準。表格里，列有擇偶的硬性、軟性指標。從常見的年齡、身高、長相、經(jīng)濟狀況要求，再到更具象的BMI（身體質(zhì)量指數(shù)，國際上常用的衡量人體胖瘦程度的標準）小于24、禿頭程度不過3級、無重男輕女觀念等等。

早在幾年前，從象牙塔踏入社會后，這套標準就在張瑛的心里逐漸搭建起來。在戀愛實踐中，她便按照“理想型”，分階段篩選結(jié)婚人選。

張瑛解釋，在初期接觸階段，具象指標是第一道坎。只有對方符合條件，她才會開始一段戀情。戀愛初期，她會盡快在3個月內(nèi)判斷剩余的指標，尤其是抽象指標。

抽象指標囊括了一個人的人品、性格及基本觀念。人要善良，性格得踏實、溫和，而未來定居的城市、小孩教育問題、消費觀等基本觀念方面，兩人不能相差太大。這些信息，通常得交往一段時間才會開始顯露，“只能慢慢發(fā)現(xiàn)”。

張瑛說，3個月時間，通常雙方還沒有太深的情感基礎(chǔ)，“不合適就馬上拜拜”。

半年后，若抽象指標也全都符合條件，她才會開始往結(jié)婚發(fā)展。

“不浪費時間”

一張表格，直白地記錄了潛在戀愛對象的個人情況。條條框框下，是年輕人當下追求便捷高效的求愛需求。

關(guān)于愛情，王琳談不上有多少經(jīng)驗。大學(xué)階段，她就讀男女比例1∶7的專業(yè)，結(jié)識的異性并不多。曾有人向她表達愛意，她也沒有過“春心萌動”的感覺。

“大學(xué)時期的戀愛大概率是畢業(yè)就分手，浪費時間?！蓖趿詹幌蛲@戀愛，更多時候，她希望自己的戀情能一路開花結(jié)果。

她原以為，畢業(yè)后一切都會水到渠成。但踏出校園后，王琳的社交圈子迅速收縮。等她開始想戀愛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適齡異性“寸草不生”，而父母的催婚壓力不減反增。

眼看快到了自己心中的適婚年齡，“28歲”，孤獨和不安感向王琳襲來。

“職場和情場總得有一樣吧。”這么想時，王琳咬牙掏出了12000元，購入了某平臺為期3個月的“1v1”相親會員。

就這樣，王琳一頭扎進了相親大潮。

萬元換購的，是不斷涌進王琳生活的異性。3個月內(nèi)，她見了24個人。最夸張的一個周末，她得見四五個人。

這促使了王琳掏出了Excel表—她不想將整個周末都耗費在相親上。表格里，信息一目了然，不僅有對比效果，也方便篩選。

33歲的程序員劉曉月也是這樣。她的相親之旅，開啟在3年前，而立之年。

花在相親約會上的時間數(shù)不過來，結(jié)果卻總是不盡如人意。這3年，她見過的異性近百個，有時候，一年見20多副新面孔。每次出門見一面，來回就得花兩三小時。

她曾遇到過“照片與本人不符”的情況。最常見的是謊報身高，拿舊照交友，實際上“真人比照片胖二三十斤”。后來，每次決定是否見面前，她都會追問對方的凈身高，同時要求提供一年內(nèi)的近照。

見面前的表格篩選，為劉曉月節(jié)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

張瑛同樣通過表格提高了尋愛的效率，“優(yōu)點就是直奔主題，盡可能不浪費時間，”她給愛情設(shè)立了不同階段，“用Excel表格，也能更清楚自己幾斤幾兩?！?h3>不愿將就

在相親市場，人人都是愛情捕手。茫茫人海中，篩選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評判自己。

將那三位相親對象都刪去后，小學(xué)教師鄧若仍游蕩在相親市場。她已記不得這是相親的第幾年，也數(shù)不清見過多少異性，又刪去了多少聯(lián)系方式。

很多時候，她并不需要表格，她更習(xí)慣用修圖軟件，將潛在戀愛對象的信息記錄匯集，做成聊天背景圖。每次點開聊天框，就能清晰看到對方的信息，也防止弄混。

在她的心里有一桿秤，軟、硬條件成了“砝碼”，衡量著每一位男嘉賓。

物質(zhì)是衡量婚姻“幸福感”的標準之一，不可或缺?！氨热缢貏e窮，但是跟我比較聊得來，我也不會選擇跟他走到最后?！币驗樵谒O(shè)想的幸?；橐隼?，將來她會有一個孩子。養(yǎng)育孩子會是筆不小的開支。

她的薪資不算太高，這就要求她的另一半經(jīng)濟狀況得跟自己持平，或更甚。

鄧若了解后才發(fā)現(xiàn)，男方認為她工作不錯的理由，也是出于現(xiàn)實的考量。

這份對她而言收入并不高的工作，卻是相親對象眼中“不錯的工作”。只是，鄧若了解后才發(fā)現(xiàn)，男方認為她工作不錯的理由，也是出于現(xiàn)實的考量。不止一人對她明里暗里表達過教師的優(yōu)勢：擅長孩童教育、假期多、帶娃時間充裕。

王琳也曾被這樣的言論刺痛，“當聽到別人赤裸裸地說出來時，會覺得似乎他并不在意我是誰，只是在意我的工具人屬性?！?/p>

在一次相親中，大自己8歲的男人夸贊王琳的工作穩(wěn)定，適合結(jié)婚過日子。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眼里可能只是一件有價值的商品。選擇自己的人，并非真的喜歡她。

王琳期待的，是互相扶持、攜手同行的感情，而不是做結(jié)婚生子的工具?！盎蛟S是我不夠成熟吧。明明都選擇相親了，還在糾結(jié)擰巴，不切實際?！?/p>

“明碼標價”式的相親方式，也曾讓劉曉月覺得功利?！皟蓚€人戀愛還沒見面，先將條件擺到桌面上，互相看一眼，合適了才見面?！钡F(xiàn)實如此，她也逐漸開始理解并接受。反觀自己，她也對另一半有明確的要求。

硬性條件仍是她選擇一個人的基礎(chǔ)。劉曉月見面后，大部分男嘉賓會因為沒有眼緣，被她直接pass。若眼緣過關(guān)，“最終兩個人能不能談戀愛，還是得看人品、性格、三觀”。這些標準始終無法動搖。

有好幾次，她見過一面不喜歡但也不反感的“差不多”男人，被她納入了備選。她想著，或許還能通過再接觸，發(fā)現(xiàn)對方的優(yōu)點?？蓜栽掳l(fā)現(xiàn)，接觸過后，還是沒有心動的感覺，“這些約會就像完成任務(wù)一樣”。

33歲了，即使父母催婚的“轟炸”已經(jīng)高達每周一次，劉曉月也堅定地表示，不想將就。

她告訴自己，越著急的情況下，越是不能急。“哪怕見了很多個，只要最后一個成功了就可以了，對不對？”

理想的愛情

當愛情發(fā)生時，一些女性卻發(fā)現(xiàn)，表格只是形式。所有的行為，只是為了遇見心目中理想的他。

現(xiàn)在，張瑛已經(jīng)結(jié)婚兩年。淘汰兩個抽象指標不符合的人選后，她遇到了現(xiàn)任丈夫。經(jīng)過半年考察后，他們開始往結(jié)婚發(fā)展，再過了半年，他們結(jié)了婚。他完全符合表格里的每一項指標，而丈夫也看過她的表格，“說列得沒毛病”。

她也知道，用表格尋愛不一定幸福，也不意味著婚后一定不會離婚。但表格適用于她，“按表格找，會有效提高幸福的概率”。

至于小學(xué)教師鄧若，仍在相親市場尋尋覓覓。她的愛情觀深受家庭的影響—她有一個全身心投入家庭的母親和一位沒盡到家庭責(zé)任的父親。

“我一定會把我自己放在最前，我的伴侶、朋友，包括我的家庭，一定放在我后面。”

母親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全職家庭主婦，她不僅要工作，要帶小孩，因家里養(yǎng)了狗，還得帶狗。無論是年輕還是現(xiàn)在退休，她仍沒有辦法享受自己的生活。鄧若曾想帶退休母親旅游放松?？赡赣H聽到后的第一反應(yīng)是：出門離家，家務(wù)活會不會沒有人干？狗會不會沒有人帶？會不會沒有人做飯？

有時，鄧若會覺得母親成全了別人，卻犧牲了自己?？赡赣H告訴她，自己這樣做很快樂。她無法理解，“這完全沒有自己了，怎么快樂？”

鄧若不想變成母親那樣，而是希望一切以自我優(yōu)先?！拔乙欢〞盐易约悍旁谧钋?，我的伴侶、朋友，包括我的家庭，一定放在我后面。”

也因此，若不是她理想的愛情，她寧可不要。

“結(jié)婚肯定是為了更幸福，有比我自己單身更好的選擇，我才會進入婚姻。”在相親過程中，鄧若愈加明晰自己期望的婚戀。對方條件跨過物質(zhì)門檻后，她的感性會出來判斷，這個人的三觀是否適合交往。

但有些人的標準，只是為不喜歡的人定的。

王琳2023年的相親會員之旅，止于最后一個相親對象。那是一個比自己大6歲的國企IT經(jīng)理。見了三次面，兩人就決定在一起了。

對方并非完全符合王琳的理想條件。例如，他的實際身高沒有170厘米，年紀不在父母期望的3—5歲年齡差內(nèi)，以及屬相跟自己不合。

放在之前，這些信息可能會成為“不及格”的理由。但現(xiàn)在，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和他在一起，王琳獲得了滿滿的安全感，感受到了被尊重和被照顧。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一個工具。在對方滿是愛意的眼里，她看到了自己。

對于未來，王琳沒有太多設(shè)想。兩人相愛的時間還不長。他們的共同想法是，待戀愛一兩年后，合適了，再考慮結(jié)婚。

誰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fā)展，但至少現(xiàn)在，他們步調(diào)一致。

而她，仍舊是她自己。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