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怡

【摘要】宋代朱熹將《大學》《孟子》《中庸》《論語》合注并收為《四書章句》， 其中《大學》文章在表達說理時運用了多種辭格進行修飾，文篇語言優(yōu)美，用詞典雅，富有思想內(nèi)涵。本文參照陳望道的修辭格分類方法，統(tǒng)計出《大學》中使用到的修辭格共有七種，此外還有辭格套用的情況。根據(jù)《大學》文本所涉及的辭格進行分析，對其特征、作用以及使用原因展開深入討論，發(fā)現(xiàn)《大學》中的修辭運用使文章內(nèi)容更加生動，在說理的同時不使文章失去藝術(shù)性。

【關(guān)鍵詞】《四書章句》；《大學》；辭格分析；修辭效果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2-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2.037

一、引言

《四書》本《大學》（文中簡稱《大學》）是儒學經(jīng)典作品之一，本是《禮記》中的一篇。后由宋代理學家朱熹跟隨其老師程顥、程頤的步伐對《大學》進行研究，朱熹對《大學》全文進行重新排章布節(jié)，并詳細做注，對《大學》所傳遞的思想進行了重新梳理。朱熹對《大學》的重新解讀，將《大學》的地位推向了新的高度，并使其獨立成文獻，與《中庸》《孟子》《論語》合稱四書。

今人在讀《大學》時多是由其中所闡述的儒家的政治哲學思想入手進行研究，圍繞“三綱八目”之理進行分析。目前關(guān)于《大學》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對其思想的解析，如：從朱子對《大學》的闡釋入手探討朱子的哲學觀；以《四書》本《大學》為基礎對朱熹的訓詁之法進行分析，以《禮記》本《大學》為基礎探討鄭玄的思想理想；對《大學》中所提到的立德之法進行重新解讀，除此以外還有對比《禮記》本《大學》和《四書》本《大學》文本差異的研究。作為傳遞儒學思想的重要古典文獻，除了有很高的思想價值外，其作為古典文獻的代表作品之一，《大學》的文本內(nèi)容也有好高的藝術(shù)價值，但很少有人就其文本作為語料進行語言學分析。而任何一個文本都有其語言學的價值，縱觀《大學》全文，不難發(fā)現(xiàn)，其文章篇幅雖然短，但全用卻用到了多種修辭手法進行表達。

關(guān)于修辭，陳望道（1997）將其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狹義，為修飾文辭，廣義為調(diào)整或適用語辭，并對修辭進行了具體分類。王希杰（1983）提出修辭是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的規(guī)律規(guī)則，張弓（2014）認為修辭是利用民族語言各因素以美化語言的手段，他們從不同角度對修辭進行了定義，但都認同修辭是對語言進行美化增強表達效果的。本文認為修辭是借用語言因素，合理的使用特定表達手段以達到提高文辭表達效果的方法。

二、《大學》中的修辭格

縱觀《大學》全文，結(jié)合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對修辭的分類，發(fā)現(xiàn)其文本用到了多種修辭手法，主要包括：譬喻、引用、擬人、對偶、排比、頂真、比擬等，類型多樣大大增強了文章的表達效果，下面就相應辭格進行舉例分析。

（一）引用

引用修辭是日常會話和寫作中最容易使用的辭格。這種借人之口發(fā)己之言的修辭手法，即是在說理明事之時，援引先賢之言或名作之辭，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也是《大學》中最常見到的修辭手法之一，例：

（1）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傳三章）

（2）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保▊鞫拢?/p>

（3）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傳八章）

（4）康誥曰：“克明德?！贝蠹自唬骸邦櫿溙熘髅??！钡鄣湓唬骸翱嗣骶?。”（傳首章）

《大學》作為宋代士大夫求學治道的重要指導書，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向世人闡明道理，說清哲理。全文多處用到引用修辭格，傳首章更是幾乎整段都為引用的內(nèi)容，這都是為了增強文章的說理效果?！洞髮W》對《詩經(jīng)》的引用就有十二處，對《尚書》的引用共八處，還有對孔子和其他當時較權(quán)威賢者的說辭之引，如：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此外還有多句引用了俗語和諺語?！对娊?jīng)》和《尚書》作為儒學思想重要來源，對當時社會具有很大的社會影響力?！洞髮W》中多處引用，借前人的經(jīng)驗和學說來闡明現(xiàn)在的道理，增強文章說理性，多重引用有利于增加說理效果，對增強文章的可信度有很高價值，最終達到勸諫的作用。

（二）對偶

對偶這種修辭手法是古詩詞中最常使用的手法，用來連接上下聯(lián)，以使他們能夠做到字數(shù)相等，句法相似，構(gòu)成成雙成對的句子，使文章讀起來朗朗上口?！洞髮W》中也有用到對偶的修辭手法。例：

（5）物有本末，事用終始。（經(jīng)一章）

（6）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傳三章）

（7）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傳十章）

例（5）中的“本末”和“終始”是一對近義詞，以“物”對“事”，以“本末”對“終始”，兩兩相對，互相補充，用來說明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是從始至終，由開頭至結(jié)尾，循序漸進的發(fā)展關(guān)系，以此來說明人們要遵循萬事萬物的規(guī)律。例（6）（7）都是由相反的兩個事物做對比，“君子”與“小人”“道善”與“不善”“得之”與“失之”，互為反義的詞語想搭配，構(gòu)成對偶句，彼此對比突出其中的矛盾對立關(guān)系，以此解釋事情的真理。

（三）排比

《大學》文本另一主要特征就是多用排比進行說明。排比修辭是指同范圍同性質(zhì)的事象用了結(jié)構(gòu)相似的句法逐一表出的 ①，連續(xù)使用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的短語或句子，來表達意思相近具有共同中心意的句子，例：

（8）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經(jīng)一章）

（9）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傳三章）

（10）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傳三章）

（11）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傳八章）

排比修辭所構(gòu)成的句式整齊統(tǒng)一，有助于強調(diào)內(nèi)容和增強語勢。如例（8）中用“在XX”的結(jié)構(gòu)構(gòu)成排比句式，分點說明，逐一列出，以此來說明大學之道的哲理之所在。例（9）以“為人X，止于X”結(jié)構(gòu)構(gòu)成排比句式，分別說明為人君、人臣、人子、人父和與人交往所需具備的條件。利用排比修辭構(gòu)成固定格式，分點闡述，或分類舉例進行說明，使結(jié)構(gòu)更簡潔整齊，說理更加明晰。

（四）頂真

頂真修辭是一種使前一句子末尾的句法成分，充當做下一句子開頭的辭格，構(gòu)成一種上傳下接的句式?！洞髮W》中用到頂真修辭的地方，例：

（12）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經(jīng)一章）

（13）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傳八章）

（14）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傳十章）

（15）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傳十章）

頂真修辭格的最大特點就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用在《大學》中，使得文章在說理時更有邏輯，在闡明道理時，把相關(guān)要素放在一起言說，使得文章結(jié)構(gòu)更加緊湊，具有整齊劃一的特點，與排比修辭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復疊

復疊是把同一的字接二連三地用在一起的辭格 ②。古代漢語以單音詞為主，一個字往往就是一個詞，而就現(xiàn)代漢語而言這個字就應為最小的表意單位，即語素。這樣的辭格有三種形式，在同一個句子中，形體和意義完全相同的字連續(xù)重復地使用；字形相同而所表示的意義不同的字連續(xù)使用；以及字形相同意義不同的字間隔使用，前一種情況稱為疊字，后兩種情況稱為復辭。例：

（16）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傳六章）

（17）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傳十章）

（18）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傳十章）

上述三個例子，都為形體相同的字連用，但前一個詞為后一個詞活用為動詞，表示不同的意義。例句中的“惡”“好”“老”“長”都是形容詞活用為動詞，與原來形容詞意義之間有所聯(lián)系，但又不盡相同。增強了文章的節(jié)奏感和韻律，同時意義雖然發(fā)生變化，但他們的中心意思是一致的，例如“惡”活用為動詞表示“厭惡，討厭”的意思，而“惡”做形容詞表示“污穢，不好的東西”，兩種用法都有“不好，反向”的意思，通過使用復辭辭格，將其連續(xù)使用有效地增強了語義的表達。

（六）譬喻

譬喻辭格，是用一種事物對另一種事物進行打比方的修辭手法，修辭手法的選用基于兩種對象具有某種相似點可以將兩者進行一種聯(lián)系，但又在整體上完全不同?！洞髮W》也中運用譬喻修辭格。例如：

（19）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nèi)末，爭民施奪。（傳十章）

（20）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傳六章）

例（19）中將得“德”與“本”做比，為“財”和“末”， “本”原是樹根的意思，而“末”是樹梢的意思，而《大學》在強調(diào)德的重要性時，就選擇了“根源”與“末梢”兩對反義詞來說明“德”對于一個人來說是立身之根本，而財是外在的事物，進而以此來突出德與財于人而言輕重地位的不同。例（20）中將視己比作視察肝臟肺部，來突出強調(diào)人能正確認識自己的重要性。用打比方的方式使說明更加具體簡單，這樣的方式讓讀者更容易理解。也在一方面增強了文章的趣味性。

（七）比擬

比擬辭格多是用于在描寫抒情類的文章中使用，而《大學》這篇說理文中也才在用例。如：

（21）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傳六章）

“富”本是形容詞，“德”是名詞，都是無生命詞語，沒有發(fā)出動作的能力，而該句卻用了“潤”這個動詞來表示動作的發(fā)出，通過比擬修辭手法將“富”和“德”形象化，從側(cè)面說明兩者的重要性，進而說明好的德性對一個人樹立自身有多重要。但說理文更重要的是要嚴謹，所以全文用到比擬修辭手法并不多見。

三、辭格的套用

《大學》中除了單一辭格的運用，《大學》中也存在辭格套用現(xiàn)象，一種辭格里又包含著其他辭格，分層組合，形成大套小的包容關(guān)系辭格與辭格套疊使用 ③，相互之間的彼此呼應互相配合，使得文章更加精美和諧?！洞髮W》中多借助排比修辭與其他辭格套疊使用。

（一）層遞套排比

（22）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經(jīng)一章）

該句由“欲X其X，先X其X”格式，組成五句分句構(gòu)成排比，同時其所述事件由借助了層遞的修辭手法。從國到家再有自身，從身到心再到意，層層遞進不斷深入，從大國大家到小我的內(nèi)心，以此來逐步說明明德需要具備的條件，以及如何一步步實現(xiàn)。

（二）頂真套排比

（23）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經(jīng)一章）

（24）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經(jīng)一章）

上述所舉兩例，都由“X而后X”構(gòu)成排比句式，分句之間有前后銜接，前一句末尾的詞，作為下一句開頭的詞，構(gòu)成頂真修辭格，形式上，頂真套排比，內(nèi)容上描述了一種從“知止”到“能得”的一種處事精神，以及“平天下”所需的修身養(yǎng)性，安家治國的道理。利用排比修辭使結(jié)構(gòu)整齊劃一，借助頂真修辭使得每一層結(jié)構(gòu)都緊緊相接，使讀者逐步理解，逐漸深入。

（三）反復套排比

（25）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傳七章）

該句既用了排比修辭也用到了反復的修辭手法，在說明端正心思的條件時，借助反復強調(diào)“則不得其正”的結(jié)果，以結(jié)果突出原因，又借以排比修辭為標準保持句式的整齊，突出文章重點的同時又不忽略結(jié)構(gòu)上的統(tǒng)一。在不影響文章美觀的條件下，完美地實現(xiàn)了表意功能。

排比修辭是由某種固定結(jié)構(gòu)使多個表意相近的句子組合在一起，在多種修辭套用時，往往表達內(nèi)容會增多，句子也會變得更加復雜，而排比的這個特點，正好幫助句式保持一致，使表達內(nèi)容大大增加后仍然能保持文章脈絡明晰。

四、辭格適用原因分析

綜上可知，《大學》中辭格豐富，文章在表達時借助多種修辭辭格，在準確表意之外大大增加了文章的藝術(shù)性，而《大學》作為說理政治文，重點在于說理，而不在于藝術(shù)表達，選用多種修辭無疑是一種新穎新型說理方式，但《大學》中辭格的選用不僅沒有破壞文章的說理性，反而也從側(cè)面增加了文章的說理效果。《大學》辭格適用原因可從以下三個因素分析。

（一）環(huán)境因素

《大學》作為當時教人樹德，傳授儒學的官方教科書和指導書，那么它具備的條件之一就是需要能被大多數(shù)人所讀懂接受，因此它的書寫內(nèi)容就值得反復斟酌。運用排比、層遞等修辭手法能將繁復的文章轉(zhuǎn)換成結(jié)構(gòu)相同的句式，使文章讀起來朗朗上口，便于人們學習和背誦，而簡潔統(tǒng)一的文章能夠具備更好的傳播效果也能夠被當時環(huán)境下的人民所接受。

（二）語言因素

說理文很容易陷入一種給人以枯燥乏味的感覺，這樣不僅不能很好地達到勸諫效果，反而容易引起反感和厭惡。而善用比喻，比擬等修辭手法，能夠?qū)碗s的內(nèi)容用形象的例子表現(xiàn)出來，使說理文從無味中跳脫出來，同時生動形象的對比，也能讓人們直接去理解和想象。

（三）時代背景

《大學》中多用引用修辭，借用前人經(jīng)典的故事和話語去警醒后人，人們能夠更好地帶入其中，權(quán)威性的增強無疑不在增加文章的信度。另外古代人民淳樸含蓄的性格，也使得他們習慣于選擇借他人之口，表達自己的意思，套用當時的權(quán)威作品和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就是最好的選擇。

綜上所述，《大學》作為古代重要的說理文獻之一，在說理育人上有很高的成就，除上文中具體分析的復疊，比擬，比喻等修辭手法，和一些辭格的套用外，還有一些使用頻率不高的修辭手法，這些在本文都不再具體論述。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辭格的運用不僅能夠增強表達效果，還能使得文章的藝術(shù)性得到大大增強。而通過研究《大學》的修辭格，彌補了目前研究古典文獻中修辭格的使用空缺，也對修辭學的發(fā)展具有一定促進作用，對于古典文獻的更好傳習和留存也有所幫助。

注釋：

①②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頁，第137頁。

③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現(xiàn)代漢語》（增訂6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224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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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弓.現(xiàn)代漢語修辭學[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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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劉振英.宋代語體文的特色及引用修辭理論的歸納、應用[J].貴州工程應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22，4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