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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資本主義為什么垂而不死?

2024-03-11 13:21:10張一兵
求是學刊 2024年1期
關鍵詞:列斐伏爾空間生產

張一兵

關鍵詞:列斐伏爾《資本主義的幸存》;生產關系再生產;空間生產

列斐伏爾①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中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他一生寫下了近七十部論著和大量文章,早期原創(chuàng)性地提出的“日常生活批判”,實現了異化理論從宏觀政治經濟關系向微觀社會生活的轉換,并且在走向歷史唯物主義的道路中,實現了觀察歷史的時間線索向空間生產邏輯的轉換。他在1973年寫下的《資本主義的幸存》(La survie du capitalisme,1973)②一書中,第一次正面回答了當代資本主義為什么垂而不死的難題。在他看來,除去國家壟斷資本主義對經濟生活的直接干預,資產階級正是通過空間的占有和再生產,獲得了幸存的條件。在這里,本文就此發(fā)表一些初步的看法,以期研究的深入。

一、資本主義社會空間中生產關系的再生產

列斐伏爾《資本主義的幸存》一書的副標題叫“生產關系的再生產”(La 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deproduction)。書的主體(導言、第1—3章)也是列斐伏爾從1971—1973年間幾次學術報告的匯集,顯然,這是他思考空間的政治本質時,所聚焦的當代資本主義為什么“垂而不死”難題的最新結果。同時,他也將已經出版的關于“ 紅色五月風暴”反思的《楠泰爾的漫溢到巔峰》(Lirruption de Nanterre ausommet)①一書的最后80頁,嵌入于《資本主義的幸存》中(第4—13章),以作為應對資本主義新變化的文化革命策略。我們這里的討論,主要集中于此書導言和1—3章的內容。

可以看出,列斐伏爾在《都市革命》和《空間與政治》中意識到的那個不可見的網絡狀的社會關系生產——空間的生產,已經被視作一個重要的理論新發(fā)現。更重要的是,這一新都市化統(tǒng)治關系和空間政治學拓展被直接斷言為資本主義沒有滅亡的救命稻草。我們都知道,馬克思和恩格斯生前曾經預言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爆裂,而列寧在20世紀初也指認了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最高和最后的垂死階段。這里,列斐伏爾既回答了當代資本主義為什么“垂而不死”的原因,也十分巧妙地為馬克思和列寧打了圓場。在此書的封面上(見下頁),列斐伏爾得意地放了這樣一幅照片:一圈不同面值的歐元圍繞著的他,迎著燦爛的陽光,瞇起右眼,像瞄準槍的準星那樣,用兩個左手的指頭指向前方,意思是說:“打中了!”這里,survie一詞的使用是獨具匠心的,此詞也可以譯成茍且偷生的意思,我覺得,這有可能受到此時與列斐伏爾關系密切的法國詩人范內格姆②的影響。在后者的《日常生活的革命》③一書中,范內格姆提出了與本真性活著(vivre)相異質的資本主義景觀控制下的茍生(survivre)。④

不過在開始對列斐伏爾的這一文本進行討論之前,我需要做一個歷史性的他性思想線索的學術譜系考古,即這里列斐伏爾“資本主義幸存”斷言的構序緣起問題。在我對德波和情境主義國際的研究中,無意發(fā)現了一個有趣的思想交流片斷。1962年4月,身為都市社會學研究所所長的列斐伏爾寫信給德波,就城市規(guī)劃等問題向后者作“問卷調查”,德波寫信回復了列斐伏爾,一上來,德波就坦率地說,問卷提出的問題大部分都不值得回答,可是有一個問題可以在方法論的層面討論,這就是馬克思的經典資本主義走向的疑問。在德波看來,列斐伏爾看到的資產階級城市規(guī)劃問題已經觸碰到一個更深的構境層,

在這個城市規(guī)劃的嘗試中,是現代資本主義的規(guī)劃思想的魔法,是它的偽-理性和它的去魔性(exorcisme)的功能。規(guī)劃,本身就是一項絕佳的武器,用來避免經典的經濟危機……資本主義的規(guī)劃保證了運動中的靜止(immobilite)。①

在德波看來,列斐伏爾正在討論的城市規(guī)劃(計劃)本身,已經不屬于自由放任的經典-自由資本主義的態(tài)勢,它似乎超越性地屬于馬克思展望的社會主義計劃模型。所以,規(guī)劃是一件維系經典資本主義的絕佳武器,它通過自覺的計劃性,避免了資本主義的根本無序性,保證了這一生產方式在“運動中的靜止”,幸存于經濟危機的泥坑之中。德波認為,

這是當前妥協,混合了經典資本主義的幸存和它快速的官僚現代化(des survivances ducapitalisme classique et sa modernisation bureaucratique rapide)。我們不能認為這是處在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因為實際上,它的失衡、它的運動是永久的,并且增長地極快。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整個生活方式的必然的變動(une inévitable mutation de tout mode de vie)。生產的目標、消費的水平、現代世界人們所生活的方式,都已經深刻地改變了,并且朝著完全不同的組織發(fā)展去。②

這是德波的一段極其重要的表述。因為,他直接使用了des survivances du capitalisme classique(經典資本主義的幸存)這樣的斷言。在德波看來,資產階級今天所發(fā)明的“城市規(guī)劃”,已經包含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一定改變,這是資產階級對馬克思所揭露的內在矛盾的“妥協”,然而,雖然這種妥協導致了資本主義的幸存,但這并不會改變它的命運。這是1962年,列斐伏爾與德波的一次重要思想交流。我并非想說,列斐伏爾的“資本主義的幸存”直接緣起于德波,但德波的觀點肯定會啟發(fā)列斐伏爾的積極思考。實際上,在列斐伏爾與情境主義國際這些先鋒藝術家的密切關系中,他獲得了許多重要的激進思想酵母。

在《資本主義的幸存》一書的導言里,列斐伏爾第一句話就說,“大寫的生產關系的再生產(LA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DE PRODUCTION),作為概念和事實,并未被發(fā)現(découverte):它自己顯示出自身?!雹龠@里,他將“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全部用大寫的字母標出,這有些刻意想要聳人聽聞的意思。眾所周知,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是歷史唯物主義最重要的觀點之一,但列斐伏爾這種特意的標識,應該是突顯自己的“發(fā)現”與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通常構境中已經指出的相近觀點的異質性。應該特別指出,列斐伏爾這里的大寫的RAPPORTS DE PRODUCTION(生產關系),顯然已經不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初期思考中,那個在人與人在生產勞作中結成的“交往關系”,或者是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中正式確立的物質生產關系,“生產關系”這一話語能指,而已經是轉喻為區(qū)別于物質生產過程的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生的空間場境關系的所指。其實,在《空間與政治》中,列斐伏爾就刻意將這個“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的從歷史唯物主義的生產方式中突顯出來,并將其特設為不同于物質生產的社會日常生活的生產與再生產。并且,在此列斐伏爾還找出了一個重要的文獻新依據,即1970年剛剛法譯的馬克思《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第一冊中的第六章“直接生產過程的結果”,此章并沒有被馬克思收入到之后公開出版的《資本論》第一卷中。②依列斐伏爾的看法,馬克思正是在這一文本片段中,突出強調了“生產關系的再生產”。他有些神秘地說:“1863年,馬克思發(fā)現了‘總體再生產(reproduction totale)概念。如果我們小心地去重新閱讀馬克思,就還有可能會發(fā)現別的一些文本中也有。這個表述出現在他(1863年)7月6號一封寫給恩格斯的信中?!绷徐撤鼱枌iT辨識出,馬克思在這里“涉及的就不再是生產資料的再生產,而是社會關系的再生產(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sociaux)”③。實際上,馬克思、恩格斯早在1845開始寫作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就在廣義歷史唯物主義的宏大敘事構境中涉及到社會生產方式中人與自然、人與人的交往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問題,馬克思第一次科學地確立生產關系概念是在1847年的《哲學的貧困》中。在后來的《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多處討論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雇傭勞動與資本剝削關系的再生產問題??墒牵徐撤鼱柸匀灰獜娬{這個在法國新翻譯出版的被馬克思自己刪除的“第六章”的特殊性,因為,馬克思在自己“研究和理論生涯的最后”,重新突顯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問題。④在列斐伏爾看來,馬克思在這個“第六章”中已經提出的資本主義性質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問題,或者說,“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其概念和現實情況,以往均未曾被人發(fā)現(été découverte)”⑤。實際的歷史情況為,這一文本1933年已經問世,只是法國學術界在1970年重新“發(fā)現”了它,并掀起一股有趣的“再生產”熱潮。布爾迪厄和阿爾都塞幾乎同時寫作和出版了“再生產”的書稿。①在此,馬克思的這一文本明顯是列斐伏爾支撐自己觀念的一個經典文獻由頭。

列斐伏爾指出,今天需要理解和闡發(fā)馬克思這一重要的概念新大陸(continent),并且,這個觀念新大陸在今天的現實事實基礎是“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生產方式,作為一種從未被系統(tǒng)化或完成的總體性(totalité),遠未終結和完成(pleine et close),而仍然在不斷實現中”②。這種沒有完成的總體性,正是馬克思關注到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問題,逐漸地在整個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占據主導性地位。我覺得,這是一個刻意為之的過渡詮釋。可以看到,列斐伏爾正是要將馬克思正常表述的社會關系再生產的觀點引向他自己哲學構境中那個具有邏輯張力的totalité(總體性)。在列斐伏爾眼里,它標志著當代資本主義通過空間(生產關系)的生產正在不斷實現自身可能的發(fā)展。其實,這已經是一個重要的政治斷言:當代資本主義不僅沒有滅亡,反倒通過自我變革實現了新的發(fā)展空間。由此,對資本主義都市實踐的關注將轉換為空間生產中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

列斐伏爾似乎看到了讀者的某種驚愕和遲疑,他耐心地告訴我們,這并不是他一時興起胡亂瞎說的東西,對馬克思這一文獻的重新發(fā)現,像閃電一樣照亮了他長期思考的理論道路。如果說,“生產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sociaux de production)這一概念,“它占據一個中心的位置,移動著(dépla?ant)以取代那些經常被人所接受的概念的位置”③,那么,晚期馬克思高度關注的這個社會關系的再生產,恰恰是列斐伏爾一直以來理論探索的真正本質??梢钥吹?,他一路走來的邏輯構序中的概念星叢(constellation de concepts)幾乎都被提及了。他起用了本雅明-阿多諾反同一性體系的星叢概念,來表征自己這些看起來存在斷裂的概念群之間的內在關聯與差異。列斐伏爾似乎有些心痛自己,他說,這一關于社會關系再生產的不懈努力“花費了相當長時期的工作”。這應該說是一個事實。

在正確地闡述這個問題之前,不得不通過近似的(概念)來詳細闡述整個概念星叢:日常生活、都市(l'urbain)、重復的和差異的;策略、空間和空間的生產(la production de l'espace),等等。那些一開始出現并顯示自身的東西首先引發(fā)了一種理論假設,并導致了研究的具體工作。④

從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日常生活的微觀批判、資產階級的都市化實踐再到全新的社會關系再生產為本質的空間的生產,列斐伏爾把自己的完整思路清晰地交待出來了。這是一個內在發(fā)展的自然而然的總體線索。這本叫作《資本主義的幸存》的書,其實就是馬克思那里已經澄明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論,它既是資產階級日常生活直接基礎的都市化實踐的本質,也是不久后《空間的生產》所創(chuàng)立的元哲學新形態(tài)的前提,“資本主義的幸存”只是他剖析空間政治的元哲學完成后的一個大膽的政治斷言。

我們先來看一下列斐伏爾理解馬克思“社會關系再生產”思想的基本原則。

其一,生產的社會關系再生產(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sociauxde production)是一個元哲學的總體性范疇。這顯然是列斐伏爾對自己那個略顯抽象的《元哲學》⑤的邏輯填充。它將成為列斐伏爾不久之后著力去思考的空間的生產宏大理論工程的構序核心。列斐伏爾認為,馬克思關于社會關系再生產的這一表述,開始在哲學建構中“具有一種整體的和綜合(globale et synthétique)的含義”,并且,“它占據了中心位置,移除自身并代之以一些被廣泛持有的哲學觀念或科學專業(yè)化(spécialisations scientifiques)”,比如,作為傳統(tǒng)哲學認識論二元構架的主體(實體化的個人與集體)與客體(實體的物與符號),看起來已經十分精巧的功能與結構的概念,自然性、歷史性、偶然性和無意識性等并不精準的規(guī)定性,以及“設備”“機械裝置”“反饋”之類的機械的、超精密的確定性。因為,馬克思指認出來的rapports sociauxdeproduction(生產的社會關系)本身是不可見的在場,它會通過日常生活背后復雜的社會活動不斷重復地再生產出來,所以,“ 它表示著一個包含著矛盾的復雜過程(processus complexe qui entra?ne descontradictions),此過程不僅重復和加倍這些矛盾,而且置換、改變和擴大它們”①。列斐伏爾心中的那個擺脫不了辯證法情結還在起作用,黑格爾-馬克思的抽象矛盾分析的方法仍然是理解生產關系再生產的強力工具。在他那里,確證這種矛盾分析法是讓我們把科學分析的重點再一次回到馬克思的關系性場境存在論上來。

其二,再生產中的社會關系不是物,而是不可見的場境存在。也是在這里,列斐伏爾提醒我們特別注意,無論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還是傳統(tǒng)斯大林教條主義那里,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構境中的“社會關系被‘不知不覺地賦予一種能把它們轉變?yōu)槲铮╟hoses)的惰性(d'inertie),盡管‘辯證的標簽被禮貌地貼到了這種所謂的唯物主義(毋寧說是虛偽的哲學)之上”②。列斐伏爾是尖刻的,他還是忘記不了自己二十多年之前對“辯證唯物主義”的證偽。實際上,歷史唯物主義的“物”是最難理解的,它并不是直觀中的對象物,而是以社會關系的場境存在為本質的社會定在,③在這一點上,列斐伏爾的強調無疑是深刻而正確的。在這里,列斐伏爾明確反對把歷史唯物主義變成了一種狹義社會歷史觀,特別是實證的社會生活“ 局部過程的描述”(description des processus partiels)的分析,比如“ 生命再生產(reproduction biologique,孩子的繁殖,人口問題),物質生產(production matérielle,量的計算和系數,技術和勞動的組織),或者消費和它的各種形態(tài)(需要,對象,‘話語和‘符號,和各種其他操縱)”④。列斐伏爾說,必須把歷史唯物主義重新放回到對非直觀、非實體的生產關系的深入理解(approfondie)之中。這是對的。

重要的是徹底分析生產關系?!吧a關系”應當在馬克思的意義上理解,不僅指貨幣和商品(資本的先決條件,由資本家在全球范圍內的活動所導致),也不僅指工資和利潤(剩余價值),而是指土地—勞動—資本(Terre-Travail-Capital)的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結構上,三位一體(trois termes)。⑤

關鍵在于去發(fā)現社會生活中非直觀的生產關系,這個生產關系只能在馬克思的意義上理解,并且,列斐伏爾特意糾正了一種看法,即將對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的分析恰恰停留于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矛盾關系,因為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真實結構是“土地—勞動—資本的關系”,這是一個被忽略的“三位一體”。這其實是列斐伏爾留下的很深的伏筆。以后,這個“三位”一體會成為空間生產的重要構境緣起??闪徐撤鼱枦]有更深一層地剖析馬克思從《1844年手稿》到《資本論》一直揭露的這個“三位一體”的假象性。

其三,生產的社會關系再生產的歷史性突現。列斐伏爾之所以把生產關系的再生產看作一個新的發(fā)現,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這一觀點并不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相近原則的重復或者是復活,而是它屬于當代資本主義現實發(fā)展中出現的新情況。列斐伏爾認為,在馬克思那里,資本主義社會生活的再生產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一是“生產資料(moyens)的再生產”(勞動力,勞動工具),這是物質生產特別是剩余價值生產的關鍵性前提;二是“擴大再生產”(reproduction élargie,生產的增長),是資本主義經濟活動超出簡單再生產的基本條件,也是資本增殖的決定性因素;三是資本主義生產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這是一個社會再生產的總體,也是資本主義生產總過程的生產。列斐伏爾指出,

對馬克思來說,沒有社會關系的再生產,生產資料的再生產和物質生產的持續(xù)便不能進行,沒有日常運動和活動的重復(répétition)任何生命自身便不會發(fā)生。它們是一個過程不可分的方面,這個過程同時包含線性的和循環(huán)的:也即因果鏈條(線性的)以及結果重新創(chuàng)造它們自身的條件(循環(huán))。①

這里列斐伏爾突出強調了兩個重要的一般社會定在和發(fā)展的前提:一是沒有社會關系的再生產,一切社會中物質生產與生產資料的再生產都是不可能的;二是沒有日常生活中慣性行動的重復發(fā)生,那么,人的生命存在就是不可能的。從中我們可體知的是,這里列斐伏爾所指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恰恰是重復發(fā)生的日常生活的本質。列斐伏爾說,如果再生產意味著生命和社會生活的重復(répétition),那么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則是這一生產方式的重復發(fā)生。在他看來,作為重復的再生產,開始出現在資本主義早期工場手工業(yè)生產中,在那里,出現了“被分割成無限小碎片的分工勞動領域中的運動和操作的大規(guī)模重復”,資本主義的生產本身,就是將傳統(tǒng)社會中獨一無的“作品”變成重復生產中同一性的產品,在這個意義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甚至就可以被指認為“可再生性的或重復性生產”②。這倒是一個關于生產質性獨到的歷史性的見解。其實,列斐伏爾忘記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再生產,從一開始就是為不斷地超出簡單再生產(人的生活直接需要)的擴大再生產。所以,這里的重復性生產的本質決不會是簡單的“重復”,否則,資本的增殖就會落空。

并且,列斐伏爾告訴我們,在原來馬克思的那個“競爭的資本主義”再生產總體中,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并不是在全部歷史進程都具有決定性的主導地位。這聽起來像是一種歷史認識論的觀點。他說:“在馬克思看來,生產關系的問題及其再生產的問題,既不與生產資料(勞動力、工具)的再生產問題同時發(fā)生,也不與擴大再生產(生產的增長)的問題一起出現”,因為,在資本主義過程中,生產關系的再生產“新問題”(nouveaux problèmes)突顯出來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一直到19世紀末前后,再生產的最后一個方面,社會關系的再生產才對生產資料的再生產占優(yōu)勢”③。這也是說,馬克思直到經濟學研究的最后,才高度關注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新出現的這一特殊現象。實際上,依我的看法,在馬克思那里并不存在什么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對生產資料再生產的“優(yōu)勢”,這完全是列斐伏爾自己的邏輯放大。目的是為了將馬克思的這一文本中的觀點,導引到自己關心的資本主義當代發(fā)展的新問題上來。他的意思是,到了列斐伏爾這個時代,差一點真的垮掉的資本主義卻靠著“社會關系的再生產”獲得了自己的新的發(fā)展空間——空間的生產。其實,列斐伏爾忘記的文獻學細節(jié)是,在《資本論》第一卷正式出版的時候,馬克思恰恰自己刪除了這一章。更有趣的是,由于列斐伏爾忙于發(fā)現“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卻沒有留心正是在這一被刪除的文本中,內嵌著馬克思晚期經濟學研究中重新確立的重要的科學勞動異化理論。

其四,作為空間生產本質的社會關系再生產。列斐伏爾十分明確地說,他對社會關系再生產問題的發(fā)現,是馬克思主義在今天的一個重要進展。并且,這個新發(fā)展也可以命名為空間的占有和生產。這是列斐伏爾下一本原創(chuàng)性大書《空間的生產》的標題。他直接說:“社會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這個概念解決了在馬克思那里不可能顯現為矛盾的矛盾?!雹?不過,列斐伏爾自己也知道,生活在20世紀的他比馬克思“高明”,根本的原因是資本主義社會現實在時代中的新變化。在他看來,“馬克思批判的分析適應于競爭資本主義(capitalisme concurrentiel)。無論是馬克思還是他的后繼者,列寧和托洛茨基,都沒有清楚地闡明競爭資本主義在沒有它的建構性關系(rapports constitutifs)這種實質發(fā)生作用的情況下為什么以及如何能走向滅亡”②。言下之義,馬克思及其后繼者的觀點只是適應自由競爭時代的資本主義發(fā)展情況,在那時社會現實的基礎上,

馬克思認為,生產力不斷把它們推向現存生產關系(和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的特定界限(bornes),這樣革命將跳過這些限制。局部危機將變成總體危機;工人階級焦急地等待這一刻臨近,而且將進入到政治革命之后的過渡時期(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他也認為,在生產力增長的過程中,資產階級有它自身的使命;資本主義的局限性內在于它;一旦一種生產方式已經極大地解放了它所包含的生產力,那么它將只能消失。③

我覺得,這個分析基本上是正確的。相對于19 世紀和20 世紀初期危機重重的capitalismeconcurrentiel( 競爭的資本主義),馬克思和列寧關于資本主義走向消亡和垂死性的政治斷言無疑都是正確的。然而,列斐伏爾說,馬克思和列寧都沒有想到的實際情況是:“資產階級沒有成為雕像(statufiée)”④!我覺得,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斷言。因為,資本的確是一種客觀的經濟力量,資產階級也的確是資本關系的人格化存在,但是,現實社會歷史中真實存在的資產階級絕不是石化的消極存在,如同一座靜止不動的雕像,為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生存,作為歷史主體的資產階級不得不改變自己,并且已經真的改變了自己。這恐怕是一個客觀事實。

二、資本主義通過空間生產獲得幸存的可能

在列斐伏爾看來,這種資本主義在今天的重要改變有兩個主要方面。

一是人們已經看到的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出現。雖然,馬克思和列寧都曾預言了資本主義制度走向滅亡的客觀歷史趨勢,然而,我們看到的歷史現實卻是資本主義的“垂而不死”。那么,“垂死的資本主義可以幸存嗎? 又是什么使得這種重構得以可能(Comme le capitalisme, blessé à mort, peut-ilsurvivre ?Qu'est-ce qui permet cette reconstruction)?”⑤在列斐伏爾看來,今天資本主義之所以“垂而不死”,恰恰在于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影響。這是一個十分獨特的判斷。列斐伏爾說:“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影響不在于是理論的藍圖——在理論上它似乎是不可還原的——而是在于實踐的計劃中,在實踐上,它啟發(fā)了國家對社會的計劃(planification)和操縱?!雹捱@里被馬克思主義啟發(fā)的“國家”,是指今天體現資產階級意志的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具體說,這是指20世紀自“羅斯福新政”和凱恩斯主義之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普遍采取的“干預主義”政策,這使得原先馬克思和列寧預想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實現的計劃經濟,被異位挪移和內嵌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之中,由此生成的所謂資本主義混合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福利模式,成為資本主義獲得生存空間的可見方面。列斐伏爾說:“在19世紀,每個資本家靠自己的力量并為了自身的利潤而生產;他是擁有企業(yè)的企業(yè)家。他向市場提供他的產品。市場則作為盲目的力量而起作用。”①對于這種商品生產和交換中出現的“無政府狀態(tài)”導致的致命性的普遍社會危機,馬克思和列寧都曾預見到這種“自由競爭資本主義的失敗”,這是對的。然而,今天“資產階級對自身困難的經驗已經使它獲得高度的政治意識和運用策略的能力,一直足夠靈活地吸收馬克思的思想”②,這也意味著,正是依據馬克思和列寧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根本矛盾的剖析,不是statufiée(雕像)的資產階級竟然“靈活地吸收馬克思的思想”,并且有效地調整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現在,斯密曾經透視的那個“看不見的手”已經轉換為國家在對經濟生產和分配關系的干預中的“看得見的手”,當代資本主義的“國家不僅要對增長負責,而且是它的決策人”,由此,資本主義“經歷了資本的集聚和集中”,生成了列寧已經看到桅桿的“垂死的”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但馬克思和列寧都不會想到,“正是這個過程賦予了資本主義以一種出乎意料的彈性和組織能力”,由此使“資本主義不斷抵抗著危機”③。這正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獲得幸存空間的第一個方面。

二是資本主義通過空間的生產獲得幸存。這當然是列斐伏爾自己的新發(fā)現了。他充滿信心地宣告:

一個世紀以來,資本主義已經發(fā)現它能緩解(如果不是解決的話)它的內在矛盾,結果便是,自從《資本論》寫作以來的一百年間,它已經成功地實現“增長”。我們不可能估算花什么樣的代價,但我們確實知道手段:通過占有空間,通過生產空間(en occupant l'espace, enproduisant un espace)。④

我以為,這可能是《資本主義的幸存》一書中最重要的一個政治和學術斷言。前面提及的馬克思和列寧關于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觀點,不是錯了,而恰恰是資產階級自覺意識到了自身的內在矛盾,他們用以緩解這些矛盾的重要增長,不僅僅只是通過人們已經注意到的國家“干預”經濟的方式,并且還通過占有空間,通過國家干預和直接生產空間,這個空間不是自然的物理的空間,而是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建構起來的全新社會空間場境存在。由此,列斐伏爾將自己關于都市和空間問題的研究,上升到整個馬克思主義的資本主義觀的高度。之后,列斐伏爾在《論國家》一書中,提出了所謂資本主義國家生產方式的問題。對此,索亞評論說,列斐伏爾已經意識到,當代資本主義“在全球規(guī)模上通過資本的集中和積累而產生的益愈增多的過剩產品”,正在通過“資本主義的積累和增長的空間,即通過占有空間、生產‘減少(如果不是解決的話)過去一個世紀以來的各種內部矛盾”⑤。這是準確的歷史定位。

那么,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呢?列斐伏爾比較詳細地分析了資本主義占有和生產空間的三個方面。在列斐伏爾看來,第一,是資本主義都市化進程中“第二自然”對“第一自然”的替代。這一觀點緣起于前述的《馬克思主義思想與城市》,并在《都市革命》中得到闡發(fā)。在后面的《空間的生產》中,這個第二自然正是社會空間的產物。列斐伏爾認為,可以通過馬克思的人化實踐的圖式(Le schéma de lapraxis)的觀點進行反思,因為在馬克思那里,Le schéma de la praxis(人化實踐的圖式)的核心中以對自然的取用關系為前提的,而在資本主義追逐財富的生產實踐(pratique)中,“ 對物質自然的統(tǒng)治(domination)永遠相通于對它的侵占(l'appropriation)。根據‘人(包括人的自然性:它的身體,以及它的需求和欲望)的欲望和需求,這種侵占把自然物質轉變?yōu)槿祟悓嵲冢╮éalité humaine)”①。這里的“把自然物質轉變?yōu)槿祟悓嵲凇保@促發(fā)了資產階級瘋狂的生產主義,這是列斐伏爾賦予黑格爾“第二自然”概念新的構序意義。列斐伏爾認為,這種以統(tǒng)治和侵占自然為核心的經濟pratique(實踐)的觀點,其實不過是“19世紀工業(yè)理性主義的表達”,到了20世紀后半葉,這種以經濟增長為目標的生產力的實踐圖式已經破產,因為,“自然,比如被毀壞的,已經不得不在另一個層面上重建,‘第二自然(nature seconde)的層面,比如,城鎮(zhèn)和都市”。這是我們在上面的討論已經遭遇的都市化實踐問題。他認為,資產階級正是利用了都市規(guī)劃和都市主義,發(fā)展出“資本主義的和國家的戰(zhàn)略工具,用來操控碎片化的都市現實和被控制的空間的生產”。在這個意義上,以都市化實踐為核心的空間的生產,取代了粗暴的物質生產主義,都市化空間中的新的nature seconde(第二自然)進一步取代了已經死去的第一自然。在列斐伏爾看來,

城鎮(zhèn),反自然或非自然(anti-nature ou non-nature)也是第二自然,預示著未來世界,都市普遍化的世界。自然,作為相互外在并分散在空間中的特殊事物的集合體,死去了。它讓位于作為產物的空間,都市(l'espace produit:l'urbain)。都市被規(guī)定為集合體和各種矛盾,它與各種社會存在(existe socialement)并存(是社會存在的中心)。②

都市,那個資本主義城市中心對鄉(xiāng)村甚至整個世界的復雜支配關系網絡,就是全新的空間生產的產物,都市作為第二自然的新形態(tài),現在成了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中心。如果我們把列斐伏爾這個都市的空間生產變成一種關于地理學、城市空間的科學研究,并斷言發(fā)生了一種空間學科轉向,列斐伏爾估計會欲哭無淚的。

第二,資本主義生產自動化到空間自動化生產。列斐伏爾說,過去,“自然不勞動;它創(chuàng)造(Lanature ne travaille pas; elle crée)”,所以,自然有自己的天然作品。這像是詩句,所以,列斐伏爾也不解釋為什么自然進化就是創(chuàng)造作品,猶如神創(chuàng)世??珊髞?,人用勞動代替了自然,人通過生產,制造了第二自然的產品。

勞動已經改變了自然,自然的創(chuàng)造過程。通過謀殺自然,生命和死亡,愉悅和痛苦之間的差別顯現出來。生產勞動(travail productif)在自然中作用并作用于自然;對于勞動而言,唯一自然的事情便是自然力的消耗。這種分工化和社會化的生產勞動已經用“工作”和勞苦取代了自然的喜悅,用產品代替了作品(le produit supplante l'oeuvre)。③

這是過于浪漫主義的說法。將改造自然的物質生產活動視作“謀殺自然”,這有可能會顛覆歷史唯物主義最一般的基礎性原則,這是列斐伏爾并沒有真正意識到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到支配列斐伏爾的那個人本主義價值構境仍然還在起著影響,這使他在人本主義邏輯與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構境之間來回搖擺。當然,這一表述并非列斐伏爾此處要重點討論的問題。關鍵在于,他要說明當代資本主義現實中在生產自動化問題上的進一步改變。這就是今天的“勞動產生了非勞動的可能性:一種自動裝置生產,沒有體力付出。而且它實際上是第二自然,一種‘ 自動化了的第二自然(nature seconde, 《automatisée 》),城鎮(zhèn)和都市都顯示出這一點”④。請一定注意,這里列斐伏爾所指認的“自動化”并不僅僅是馬克思已經關注到的現代化工業(yè)生產中的自動化機器,而是在資本主義都市革命帶來的空間生產自動化。這是比較難進入的一個構境層。一方面,從馬克思已經看到的機器化大生產過渡到當代資本主義的自動化生產,體力勞動在生產過程中的作用急驟下降,看起來像是“非勞動”的智能勞動和服務性勞動逐漸占據經濟生活的主流,并且,這種非勞動主要面對的生存領域正是物質生產過程之外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是在資本主義的都市化實踐中,作為第二自然的空間生產表現出極強的生活自動化特征,人們乘坐地鐵和公交汽車上下班,行走于街道和城市建筑的預設空間,穿梭于貫穿世界的公路、鐵路、航行和航空,生成一種慣性日常生活模式中對資本的隱性自動臣服,這種無形的日常關系場境中發(fā)生的自動化奴役機制,正是資本主義新的社會關系再生產的空間生產秘密。我注意到,也是在這一點上,哈維埋怨列斐伏爾沒有能夠說明資本主義怎樣通過空間生產得以幸存。①我認為,哈維的疑慮是有道理的,因為在上面列斐伏爾給出的具體分析中,很難真正看到他所指認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通過空間的生產獲得新的發(fā)展空間的證據。在這里,抽象的邏輯推論多于事實。列斐伏爾特別指認,這里他所創(chuàng)立的空間生產理論不是見物見人的空間科學,而是以辯證法的歷史抽象才能發(fā)現的社會關系再生產空間的認識。傳統(tǒng)的“空間的科學(數學、物理學)生性喜愛邏輯,總體的、系統(tǒng)的和同一性理論。但關于生產過程的知識(La connaissance du processus productif)把最一般的產品——空間——引入了社會存在,它喜歡抓住空間矛盾的辯證法思想”②。顯然,這是列斐伏爾始終堅持的辯證法立場中的矛盾分析法。這又是一個難入境的觀點。依我的理解,列斐伏爾此處所說的La connaissance du processusproductif(生產過程的知識),正是他上面試圖證偽的資本對第一自然的全面統(tǒng)治和侵占,這表現為資本主義工業(yè)物質生產過程中的生產主義,然而,在第一自然轉向第二自然、勞動轉向非勞動之后,他說,資本主義的這種作為第二自然的新型都市化的社會空間,開始進入到整個社會存在之中,正是:

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它疊加于生產資料的再生產之上)之場所(lieu),它同時是一種計劃化[土地使用的安排布局(aménagement du territoire)]、一種增長邏輯(logique de la croissance)的契機(occasion)和工具(instrument)。資本主義的社會實踐蘊含并包括了知識、邏輯(尋找連貫一致性)、一種凝聚力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一些整體范圍上的矛盾。 ③

在列斐伏爾這里,都市化第二自然中作為社會關系再生產的空間,是在征服第一自然的“生產資料的再生產”之上出現的新的社會關系再生產lieu(場所),原先我們提及的資本主義國家對經濟進行干預的“計劃性”,現在新生于都市空間的“安排布局”和“計劃化”,這就是都市規(guī)劃的實施,并且,生產主義轉變?yōu)樾碌膌ogique de la croissance(增長邏輯),這里的增長,已經主要不是經濟指標的增長,而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中科學技術知識和意識形態(tài)的積累和增長。這構成了空間生產中新的矛盾關系。因為,

(資本控制的——引者注)生產力讓那些使用生產力的人可以掌握空間,甚至讓他們生產(produire)空間。這種生產能力鋪展到整個地球空間及其之上。自然空間(L'espace naturel)被技術整體摧毀并轉化為了一種社會產品(produit social),這種技術包括了從物理技術到信息技術的整體。然而,這種生產力的增長也不斷地產生出一些特定的矛盾,生產力的增長也同時再生產出、并加劇了這些矛盾。④

這是說,第二自然中的增長基于資本生產力對第一自然的統(tǒng)治,全球物理空間是被技術工具理性整體摧毀并從自然作品轉化為占有性的實踐產品,社會空間中的生產,即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在都市化和日常生活中再生產成為資本主義新的幸存方式,同時,物質生產力的增長與私有制的矛盾,也會升級為科學技術生產力的增長與空間關系的矛盾。這也就是說,今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空間生產中的幸存,仍然是在新的悖論(nouveauté paradoxale)和矛盾中發(fā)展的。依列斐伏爾所見,在資本主義的新發(fā)展中,“一些舊關系退化或解體了(比如城市、自然物與自然、民族、日常的貧困、家庭、‘文化、商品和‘符號世界)。另一些關系(比如都市、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差異[différentiel])則被建立起來,以致社會關系的生產處在了再生產的中心處”①。自然與自然物、日常的經濟貧困和商品生產關系,都是早先競爭資本主義的經濟增長主義相關的,而都市空間、日常生活場境關系則是資本主義國家干預中新的空間生產的核心關系,正是在這些新生成的空間生產中,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得到再生產,生成新的統(tǒng)治中心?,F在,

不僅僅整個社會(la société entière)變成了再生產的場所(生產關系的再生產,而不再是生產資料的再生產),而且整個空間(l'espace entier)都變成了再生產的場所??臻g被新-資本主義所占領、所部門化,它被還原為一種同質然而碎片化的環(huán)境(milieu),它被碎屑化了(émietté)(只有作為空間碎屑,才能被賣給“ 客戶”),這樣,空間就變成了權力的中心(siège)。②

空間生產的本質已經不再是過去資本主義經濟運動中的“生產資料的再生產”,而成了資產階級生產關系在整個空間中的再生產,空間本身被資本所占領和部門化,在被變賣的地產、航道和公路中,空間被切割為空間碎屑,入序于金錢的邏輯,這也形成了資產階級統(tǒng)治世界全新的權力中心。

三、資本主義社會新型的空間權力關系

對于這種都市化實踐中出現的新型資產階級的空間權力關系,列斐伏爾列舉了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都市化運動中空間權力中心對邊緣支配和統(tǒng)治。列斐伏爾指出,

國家資本主義以及一般意義上的國家都需要“城市”來作為中心(決策中心,同時也是財富中心、信息中心和組織空間的中心)。與此同時,它們又讓作為歷史地建構的中心、作為政治中心的“城市”碎片化,并使之消失。中心性解體在了它自己所產生出來的空間之中,也就是說,解體在了既存的生產關系及其再生產之中。③

在傳統(tǒng)社會中,原先的城市是宗法和宗教勢力控制鄉(xiāng)村的政治中心,資本主義的都市化卻以看不見的空間組織讓舊式的政治城市中心崩潰,資產階級新建的“中心圍繞著自身而組織和布置邊緣,并使之等級化。位于中心并支配權力者,根據一些有效的原則和知識來進行管理”④。都市化實踐中建立的空間權力中心不僅僅是政治決策中心,同時也是財富中心,這一中心以知識和信息支配和管理邊緣。遠離中心的邊緣有地域性關系,也有更加復雜的因素。比如,“在法國,有布列塔尼、巴斯克地區(qū)和奧蘭西塔尼亞(Occitania);在英國有愛爾蘭、威爾士和蘇格蘭;在意大利,有西西里和南部地區(qū)”,像巴黎和倫敦這樣的中心城市都有貧困的“郊區(qū)居民,貧民窟中的僑居工人等”,然后,還“存在著社會和政治的邊緣因素——尤其是青年和婦女、同性戀者、鋌而走險的人、‘瘋子、吸毒者”⑤。這是列斐伏爾比較明確地界劃這個在都市化實踐中生成的空間邊緣。在他看來,這種新型的空間權力中心對邊緣的支配關系,一是政治統(tǒng)治關系中的新殖民化。他說,

(今天的資本主義——引者注)社會空間變成了政治性的,它一方面集中并固定在政治性的中心;另一方面,它又專門化、區(qū)塊化。國家決定了并固定了決策中心之所在。與此同時,相對于中心,空間又被重新分為了一些被等級化的邊緣。與此同時,空間也就貧瘠化了??臻g的殖民化(colonisation)過去只是作為工業(yè)生產和消費的場所,現在它被推廣開了。圍繞著這些中心,從此只有了一些臣服性的、被剝削的、依附性的空間—— 一種新殖民地(néocoloniaux)。①

這是列斐伏爾在《空間與政治》一書形成的觀點,即資產階級空間的政治本質,這種政治性的空間也生成了等級化的空間結構,即空間生產的權力中心對貧瘠化邊緣的奴役和支配,這也生成了列斐伏爾所指認的空間colonisation(殖民化),在這里,“權力分布在任何地方,它無所不在,并被指派給存在。在空間中無所不在”②!這個空間殖民化的觀點,顯然受益于德波的日常生活殖民化的說法。

二是更深一層的空間碎片化里空間權力中心對邊緣的支配。在列斐伏爾看來,

中心-邊緣關系既非獨有的也非本質的矛盾關系,盡管它很重要。它附屬于一種更深層的矛盾關系:一方面是空間的碎片化(不僅是它在實踐中的碎片化,既然空間已經成為一種批量買賣的商品,而且是它在理論上的碎片化,既然它被劃分為科學專業(yè));另一方面,生產力和科學知識在整個星球范圍上生產空間,甚至在星際間。③

如果資產階級空間的生產有一個統(tǒng)治中心,這個空間權力中心對邊緣的支配并非完全表現為地域上的等級關系,而恰恰是一種看不見的支配關系。因為這種中心對邊緣的支配構序也是一種通過生產力和科學知識的無形的遠程搖控?!霸谏鐣ǘ际校┛臻g中,每一個點和中心的周圍,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暫存的還是長久的,都有一種近端構序(ordre proche),地區(qū)的構序,在更大范圍來看,還有一種遠程構序(ordre lointain),社會作為整體(生產關系、國家)的構序?!雹苡弥R和經濟實效來控制碎片化的社會空間,是不用直接派出打手的。

第二,空間生產中知識翻轉為隱性支配的權力。這不算是新觀點了,無論是法蘭克福學派還是同時代的???,都已經深入討論過資本主義條件下知識異化為奴役人的權力問題,這里,列斐伏爾只是將這種知識與權力的同謀關系引申到空間生產中來了。列斐伏爾在此指認說,在今天的資本主義社會中,

知識(connaissance)變成了一種直接的生產力(而不僅僅是通過中介),又有什么好驚訝的呢?極有可能,“純粹”知識會變成了國家(技術官僚統(tǒng)治的)資本主義以及國家(技術官僚統(tǒng)治)社會主義的中軸和核心(l'axe et le centre)。這樣,這種知識就將充當公共的標準,而成為“真實世界”(monde vrai)。它保證了從一個操縱社會(對人、需要、目標和目的的操縱)向更精于操縱的另一個社會過渡。這樣,它就將服務于生產關系的再生產,這些生產關系超越于生產關系誕生于其中的生產方式。⑤

這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啟蒙的辯證法》中已經討論的重要觀點,即以科學技術和一般知識為核心的工具理性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從征服自然和啟蒙的解放力量異化為直接奴役社會的統(tǒng)治權力。在今天的空間生產中,作為第一生產力的科學知識充當起“公共的標準”,替代了monde vrai(真實世界),以價值中立的樣式“操縱社會”,成為資本支配世界的最大權力。也因此,列斐伏爾指認“資本主義積累改變了它的性質。它不再是簡單的積累財富或生產資料的問題,而是廣泛地積累技術、信息和知識的問題(在發(fā)達國家,這些都完全資本化了)。國家保證這種集權化的組織,并使之處于決策中心”①。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此書中,列斐伏爾舉了一個技術浸透和支配空間的精細設定產品壽命的“人口計量學”的例子。列斐伏爾分析說,在今天資本主義的生產和經濟活動中,已經不再是傳統(tǒng)工匠式勞作所追求的不朽性作品,而恰恰是精心預估和設定產品的有限壽命,產品一經產出,對資本家而言,它最關心的事情是這一產品何時“死亡”,因為這是新產品出場并迅速賣出的重要條件。他說,今天的資產階級世界中,

有一種關于物品的“人口計量學”(démographie des objets),記錄對這種或那種產品的估計壽命,市場是按照物品的估計壽命組織起來的,每一樣物品的“估計壽命”都經過推算:一輛汽車可用兩三年,一間浴室可用十二年??茖W充當了死神的角色。它推算物的死亡和人的死亡,與人壽保險公司的賬目一模一樣。所有資本家的資料都在死亡統(tǒng)計(tables de mortalité)基礎上起作用。它是這一制度的基本要素之一。②

這是一個有趣的觀察。在今天的資本主義經濟生活中,科學技術的精準性,被用來故意設定產品的使用壽命,到技術設定的有效界限時間,產品則立刻成為廢品。對此,我自己真的遭遇過這樣的事情,我所購買同一品牌的耳機和耳塞,在使用一定的年限后,幾乎同時發(fā)生脫膠和斷裂現象,為此我不得不購買新的產品?!拔锲返娜丝诮y(tǒng)計學,這一從物品制造那一時刻起就對這些物品的過時淘汰和估計壽命進行推算的理論,是資本主義生產的一個科學的方面;它把科學和破壞結合起來?!雹圻@是一個深刻的觀點。其實,在我們目前使用的智能手機和電腦中,人為地通過升級造成裝置的滯速、通過軟件換代造成完全可用的東西成為廢品,使人們不斷地奔波于購買新產品的虛假換代時尚浪潮中。

第三,作為社會關系再生產的空間生產中的日常生活批判。這是列斐伏爾將自己新提出的“都市革命”到“空間的生產”理論革新,與自己原先的日常生活批判重新鏈接起來的嘗試。他直接說,這里討論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概念,其源頭隱藏在《日常生活批判》之中”,雖然,在《日常生活批判》并未言明社會關系的再生產,但在對資產階級今天的日常生活批判中透視的日常事物,正是資本主義占據空間,進行社會關系再生產的微觀社會生活基礎。因為,這里的

日常事物,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經濟了,它是新-資本主義得以建立于其上的平臺(niveau)。新資本主義建立在作為沃土(sol)的日常事物上,也就是說,建立在了一個穩(wěn)固的基礎上,這種穩(wěn)固基礎是各種政治立場共同維持下的社會實體(substance sociale)。④

在列斐伏爾看來,今天的資本主義不再僅僅依存于經濟發(fā)展,更依托于日常生活之上的空間社會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于是,馬克思所指認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就不僅僅發(fā)生在物質生產資料的再生產中,今天的“社會關系只有在廣義的市場中,在日常生活中,在家庭里,在市民中,才會再生產出來。它們也在社會的全部剩余價值得以實現、分配和消費的地方,在社會的普遍職能中,在藝術 、文化、科學和許多其他領域(包括軍隊)中再生產出來”⑤。這也意味著,馬克思所關注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資本盤剝雇傭勞動的生產關系,只有日常生活的“廣義市場”才被再生產出來?!叭粘I畛袚畛林氐膲毫?。如果權力占據著它所生出來的空間,那么日常生活就是這種空間的土壤(lesol)。在日常生活之上,一層層排列著政治和社會的各種巨大建筑?!雹龠@樣,列斐伏爾就將自己的日常生活批判與空間理論鏈接起來了。當然,列斐伏爾明確說,他的這些努力并非是要建構一種抽象的理論體系,“空間概念、日常生活概念、都市概念、差異概念,并不是體系的組成部分——也不是被戰(zhàn)略所統(tǒng)治的空間的組成部分、程序化的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同質化過程的組成部分”②。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說明資本主義在今天“垂而不死”幸存現象。

可是,人們還能不能從這種資本主義的幸存中獲得解放呢?列斐伏爾對此是樂觀的。但是他給出的解放道路與馬克思-列寧的社會主義道路顯然是不同的。“根據我的分析,所謂最低限度的革命已經是一種革命形式,它包括勞動的解放和生產關系的轉化。最高意義的革命是完全改變生活,包括家庭關系和勞動本身?!雹垴R克思、列寧原先的社會革命被定位為“最低限度的革命”,列斐伏爾的理由是,“如果沒有家庭和日常生活的改變,生產關系能夠改變嗎”?新的解放道路必然為列斐伏爾所提出的改變日常生活!列斐伏爾認為,面對今天的資本主義空間生產,將其直接轉化為國家社會主義是不現實的,只有走工人自治(l'autogestion)的道路。1978年,列斐伏爾還與維克多·費耶 一起發(fā)起成立了一個叫“工人自治”的團體,起初關注的是工廠的自我管理,后來轉向區(qū)域地方民主。他認為,“自治的實踐及其概念向馬克思首次提出的生產資料社會化問題提供了原創(chuàng)性的回答”④,這是由于,“今天,工人階級的自治是把自身從為國家資本主義和國家社會主義所熟知(由于并不相同的原因)的生產主義意識形態(tài)所衍生出來的各種意識中分離出來”。它會是對空間生產的一種解構,是對社會空間的重新自我管理?!白晕夜芾戆岛鴮κ袌龅牟倏睾拖袌龅闹涞匚弧保匾氖?,“普遍的自我管理必須有理論裝備(prépare théoriquement)”,這個理論裝備當然就是列斐伏爾基于日常生活批判和都市革命的空間生產的理論。⑤他說:“自治很顯然也在日常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革命過程以動搖日常生活狀況為始,而以重建(rétablissement)日常生活為終。正是通過把它與‘非日常生活(non-quotidien)相隔離從而將其加以能動的顛覆,這種對日常生活的建設,粉碎與消滅了日常生活?!雹蘖徐撤鼱柹踔琳f:“專心致志地與仔細地研究五月風暴事件仍然會令人大吃一驚,這里有不確定的、不平衡的自治努力?!痹谀菆鑫幕锩?,

沖突、罷工與社會運動的過程作為一個整體,動搖著根基(ébranlé le terrain);但后者又再一次確立起來。還有一切它所支持的事物:等級制、夢想、言詞。日常生活無法一步登天,但作為維持日常的切實可行的社會基礎的分裂,可以通過一個過程而得到解決:即自治(l'autogestion)。⑦

似乎在列斐伏爾看來,紅色五月風暴提供了一種新的文化革命方案,雖然它并不直接顛覆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制度,但卻從日常生活的微觀轉換中動搖著整個資本主義統(tǒng)治的基根,并且,也無形中確立了一種新的改變生活的現實道路——人對自己的生命存在和日常生活的autogestion( 自治)。列斐伏爾激動地說:“自治指出了日常生活轉變之道路。這就是‘改變生活(《 Changer la Vie 》)的革命過程的意義?!雹辔矣X得,當索亞說:“1968年以后,列斐伏爾圍繞著空間生產的‘知識,一種切實的理論建設,從本體論、認識論到社會解放的實踐,開始了批判思想本身的徹底重建工作”①,這基本上是一個正確的判斷,然而,這個重要的重建工作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過程,列斐伏爾的努力有成功的理論進展,也有對現實問題思考中的不足。在這里,他關于資本主義何以幸存的提問和指出的研究方向都是有意義的,但他在《資本主義的幸存》中給出的答案卻沒有達到他自己的邏輯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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