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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兩種相互矛盾的?;韬顒①R形象及其成因

2024-04-13 02:45胡祥琴袁夢

胡祥琴 袁夢

收稿日期:2023-09-2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正史《五行志》怪異書寫研究”(20YJA770004)

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胡祥琴(1972— ),女,寧夏固原人,博士,北方民族大學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歷史系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史學理論及史學史、魏晉南北朝史;袁夢(2000— ),女,湖北武漢人,北方民族大學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魏晉南北朝史。袁夢為本文通訊作者。

關于劉賀廢黜的原因,有學者認為與霍光專權有關,參見呂思勉:《秦漢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54頁;廖伯源:《昌邑王廢黜考》,《秦漢史論叢》卷二,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33頁。還有學者認為與劉賀政治經(jīng)驗不足有關,代表性論述有宋超的兩篇論文,其一為《“霍氏之禍,萌于驂乘”發(fā)微——宣帝與霍氏家族關系探討》,《史學月刊》2000年第5期;其二為《漢文帝與代臣——兼論昌邑王劉賀與昌邑臣》,《晉陽學刊》2006年第6期。

摘 要:在歷史文獻記載中的“漢廢帝”劉賀是一種粗獷少文、劣跡斑斑的紈绔子弟形象,然而,隨著?;韬钅沟耐诰?,大量出土資料所呈現(xiàn)的劉賀卻是一種受過系統(tǒng)儒家文化教育、行事低調(diào)的宗室貴胄形象。造成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形象出現(xiàn)的原因,在于劉賀特殊的政治身份及其深陷斗爭漩渦無力回旋的歷史事實。為了達到廢黜和排除潛在威脅的目的,權臣霍光及漢宣帝存在刻意抹黑、夸大其罪的可能,加上受政治宣傳的影響,歷史文獻的敘事者進一步固化或加強了這一形象。

關鍵詞:?;韬顒①R;服妖;歷史形象;歷史原因

中圖分類號:K092?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4)01-0043-07

關于海昏侯劉賀及其相關研究歷來備受學界關注。相關成果主要圍繞傳世文獻中劉賀的廢立、霍光的專權以及這些現(xiàn)象背后復雜的政治斗爭展開。學者主要是透過劉賀被廢事件,考察當時的政治局勢及其產(chǎn)生的影響,代表性人物有卜憲群、呂宗力等,他們或指出霍光對劉賀廢立的干預反映了漢武帝時期中朝鉗制外朝的政治格局,或認為當時以下廢上的皇權更迭模式對魏晉時期的皇權更迭形成了一種示范。而隨著2011年?;韬钅沟陌l(fā)掘,學界對于劉賀的研究逐漸呈現(xiàn)出新的態(tài)勢,焦點轉向對?;韬钅剐沃频目疾旒俺鐾疗魑飪r值與意義的討論,并由此引發(fā)了關于劉賀自身遭遇的重新思考。上述兩個方向的研究成果表明,劉賀特殊身份的背后存在著某種隱情,本文即試圖通過對傳世文獻和考古資料中劉賀歷史形象的追溯,揭示劉賀不同形象出現(xiàn)的原因。

一、文獻敘事中的劉賀形象

劉賀是漢武帝劉徹的孫子,昌邑王劉髆的兒子,公元前88年,劉髆去世,年僅5歲的劉賀繼位,成為西漢第二位昌邑王。公元前74年,漢昭帝駕崩無嗣,19歲的劉賀被眾臣迎接為帝,但不到一月即廢,依舊回故地做昌邑王。公元前63年,劉賀由昌邑王廢為?;韬睿w居豫章國(今江西鄱陽湖畔)。公元前59年,劉賀去世,史稱漢廢帝。由此可見,劉賀身世顯赫,一生的經(jīng)歷可謂跌宕起伏。由于其不凡的身世以及卷入政治斗爭的經(jīng)歷影響,有關他的文獻記載相對有限,且分散在不同的傳、志當中,主要在《漢書》之《霍光金日磾傳》《武五子列傳》和《五行志》等篇章中??v觀這些文獻中對劉賀的描述,大多是“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等。這些書寫方式的背后,是復雜的政治局勢以及劉賀深陷其中無力回旋的歷史事實,而這些因素的綜合,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荒淫無度的劉賀形象,擇其典型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首先,根據(jù)以上文獻記載,在漢昭帝喪禮期間,劉賀儼然就是一個行為昏亂、不守禮法的昏君。漢昭帝去世后,劉賀是在以霍光為首的眾大臣綜合比較各方勢力下,作為最佳人選來繼承帝位的,這樣的歷史局面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他的人生際遇。據(jù)史料記載,漢昭帝去世前,霍光就已經(jīng)威震海內(nèi),“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訖十三年,百姓充實,四夷賓服”。昭帝去世,選擇后繼之人以及廢立皇帝的權力盡在霍光等人之手,這可以從霍光與大司農(nóng)田延年的對話中獲知。由于田延年為霍光故吏,因此被其所親,在廢黜一國之君這么重大的政治事件方面,兩人商議代替其他大臣作出決斷,史載他們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當霍光說:“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時,“群臣皆驚愕失色,莫敢發(fā)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由這段精彩的描述可見,廢黜劉賀基于兇險的政治斗爭。而正是在廢黜劉賀的奏折中,歷數(shù)了其諸多不堪的罪行。其中,引用禮曰“為人后者為之子也”,指責劉賀在服“斬缞”期間,竟然“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nèi)所居傳舍”,還“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fā)璽不封。從官更持節(jié),引內(nèi)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nèi)敖戲”。不僅如此,其在前殿依然“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在古代,人君去世,舉國哀喪,不僅在行為上要表現(xiàn)出悲痛之情,還需按照規(guī)定執(zhí)行繁瑣而嚴格的禮儀活動。漢代更是如此,通常繼位之君既是國君也是前君之子,劉賀雖非親生,但承繼大位就應該按照親生兒子之禮舉行哀喪,也就是要服“斬缞”之喪。根據(jù)禮制規(guī)定,為人后者為其所后之人服喪,不僅在漢代已成共識,且為父母服喪在服飾與時限上都有嚴格要求,為人子者需“衰冠繩纓菅屨,三日而食粥,三月而沐,期十三月而練冠,三年而祥”。然而,上述論述表明,劉賀表現(xiàn)異常,既沒有體現(xiàn)出心理上的哀痛,也沒有表現(xiàn)出形式上的尊禮,這在儒家禮樂文化盛行的漢代,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惡行。不過,這些評論(或者說罪行)出自霍光政治集團之口,由于史料記述的限制,我們無從得知劉賀及其部眾的辯駁,因此這些評論存在一面之詞的可能。但是這種描述卻成為后世討論劉賀形象的重要史料來源。

其次,依據(jù)文獻記載,劉賀在位期間是位貪圖女色、生活淫亂的荒唐君主。這不僅成為他被廢黜的主要理由,也是形成他荒淫無道形象的關鍵因素。關于這方面的記載集中在《武五子列傳》《霍光金日磾傳》等篇章中。例如,在丞相楊敞所上“奏廢昌邑王”一折中,就細數(shù)了劉賀在位期間所作之惡,其中關于其私生活淫亂的控訴超半數(shù)以上。不過需要清楚的是,楊敞奏廢書是由霍光為首的政治集團決定的,因此這些描述多少有夸大其詞之嫌。比如其中罪過之一是劉賀在參加昭帝葬禮的途中,已然是繼位之君,卻私藏女子。史載:“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nóng),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边@些描寫說明,劉賀似乎全然不顧“為人后者為之子”的禮數(shù),這在以孝文化為特色的古代社會,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不僅如此,他在管理臣下方面也不循禮法,典型事例即是“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同時,貴為天子的他卻經(jīng)常與宮人玩耍嬉戲,有失帝王禮儀,如“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于酒”,“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等。另外,劉賀還有不尊皇太后的行為,如“召皇太后御小馬車,使官奴騎乘,游戲掖庭中”。劉賀還戲耍官吏,“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緩、黃綬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他還賞賜無度,“發(fā)御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游戲者”。還私征貢品,“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這些敘述表明,劉賀在位期間的確行為昏亂,毫無法度。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形象的出現(xiàn)是基于不同政治立場的人歷數(shù)劉賀罪過以行廢黜的結果,可能存在某些夸大其詞的成分。

再次,根據(jù)記載,劉賀在位前后,天示懲戒,異象頻現(xiàn)。這不僅從側面暗示了劉賀為帝的失敗,也進一步塑造了劉賀荒淫無道的形象。《漢書·五行志》漢昭帝條下有則關于?;韬顒①R“服妖”的記述,就是從側面了解劉賀為帝失敗的重要“證據(jù)”:

昭帝時,昌邑王賀遣中大夫之長安,多治仄(側)注冠,以賜大臣,又以冠奴。劉向以為近服妖也。時王賀狂悖,聞天子不豫,犬獵馳騁如故,與騶奴宰人游居娛戲,驕嫚不敬。冠者尊服,奴者賤人,賀無故好作非常之冠,暴尊象也。以冠奴者,當自至尊墜至賤也。其后帝崩,無子,漢大臣征賀為嗣。即位,狂亂無道,縛戮諫者夏侯勝等。于是大臣白皇太后,廢賀為庶人。賀為王時 ,又見大白狗冠方山冠而無尾,此服妖,亦犬禍也。賀以問郎中令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仄(側)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辟R既廢數(shù)年,宣帝封之為列侯,復有罪,死不得置后,又犬禍無尾之效也。京房《易傳》曰:“行不順,厥咎人奴冠,天下亂,辟無適(嫡),妾子拜?!庇衷唬骸熬徽加?,厥妖狗冠出朝門?!?/p>

這則史料說明,劉賀為昌邑王時,曾經(jīng)指示部下中大夫到長安,將“治仄(側)注冠”賜給大臣,同時,還將其賜送下人,因此被劉向等解釋為“服妖”。那么,什么是“仄注冠”,為什么會有如此重大的影響力?《漢書·五行志》附應劭解釋說:“今法冠是也?!卑凑斩Y制,法冠應該是中央規(guī)定的冠帽,針對應劭的解釋,《漢書·五行志》又附蔡邕的話反駁曰:“非法冠及高山也。”那如何理解“仄注冠”呢?根據(jù)情理推斷,劉賀作為昌邑王,首先應該對其封地的冠帽比較熟悉,由此可知《漢書·五行志》所引李奇的解釋比較合理,即“曰高山冠,本齊冠也,謁者服之”。結合各家解釋可以推知,“仄注冠”是一種在齊地流行的頭冠,并不是漢代官方法定的頭冠。這種冠不是劉賀自己穿戴,而是賜給大臣甚至讓奴穿戴。在古代,只有尊者才有資格戴冠,劉賀卻讓奴穿戴,顯然是有悖禮制的。在儒家禮樂文化掌握話語權的漢代,官員的服飾冠帽有著一定的標準,用齊地的冠賜給大臣以及身份下賤的奴穿戴,這在恪守禮制的統(tǒng)治階級看來是不可理喻、大逆不道的,因此被解釋為“服妖”,預示著劉賀將會“自至尊墜至賤”。《五行志》作為復雜政治、文化綜合的產(chǎn)物,其本質(zhì)在于通過天人感應的方式,為統(tǒng)治階級提供某些警戒、教化的作用。因此,其有關劉賀服妖的解釋,是帶有一定目的的史家站在不同立場上附會的結果。不過,這也確實進一步強化了劉賀無道的負面形象。

總而言之,在有限的歷史文獻敘事中,劉賀總是和“貪圖享樂、罔顧禮法”,“荒淫迷惑、異象頻發(fā)”等評價相聯(lián)系,正如臧知非所總結:“千百年來,每當人們津津樂道于昭宣中興的種種功業(yè)時,劉賀一直是作為昭宣中興的反面角色存在的,‘行淫亂‘行淫辟‘狂亂失道‘昏亂是當時人對劉賀的評價,也是后世史家給劉賀的定讞?!比欢?,任何的歷史評價都應該置于一定的歷史環(huán)境之中,歷史上的劉賀或許有著諸多不堪的行為,然而在激烈的政治斗爭面前,失去話語權的劉賀又何嘗沒有被曲解的可能?

二、考古資料折射出的劉賀形象

歷史文獻中的劉賀形象似乎已成定論,然而隨著?;韬钅沟陌l(fā)掘,諸多考古資料顯示,作為?;韬畹膭①R并非完全是歷史文獻中描述的樣子。根據(jù)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昌市博物館整理的《南昌市西漢?;韬钅埂焚Y料記載,截至2016年4月,?;韬钅构睬謇磉z物1萬余件(套),有金器、青銅器、鐵器、玉器、漆木器、陶瓷器、竹編器、草編器、紡織品和竹簡、木牘等。這些遺存說明,劉賀曾經(jīng)擁有豐富的人生,他熱愛生活、善于收藏各類物件以及古籍。

據(jù)報告,墓中出土了大量的儒家經(jīng)典,包括刻有《悼亡賦》《論語》《易經(jīng)》《禮記》《孝經(jīng)》《醫(yī)書》《五色食勝》等內(nèi)容的竹簡,還有繪有孔子及其弟子畫像和記載他們生平的衣鏡。這些內(nèi)容復雜的書籍,以儒家經(jīng)典為主,至少說明墓主人生前非常熱愛這些典籍,隨其入葬,更加反映出墓主人珍愛經(jīng)典的心理。由此推知,劉賀可能從小就受過良好而系統(tǒng)的儒學教育。

此外,從西室出土的石硯和墨碇也可以大致推斷劉賀生前的喜好情況。其墓內(nèi)藏槨出土的樂器有編鐘、于、鐃等,兵器有矛、戈、劍等,車馬器有錯金銀、包金、鎏金車馬器等,這說明劉賀生前可能既注重陶冶情操又注重強健體魄,愛好廣泛。墓中還出土了大量銅、漆、玉質(zhì)酒具,包括卣、鐘、長頸壺、帶蓋壺、侈口壺、樽、鈁、缶、罍、蒸餾器、碗、勺等15類共69種,表明劉賀可能喜好飲酒并樂于交友。

值得一提的是,在劉賀墓主槨室文書檔案庫發(fā)現(xiàn)的5200余枚簡牘,其中包含《詩經(jīng)》《禮記》《孝經(jīng)》《論語》《春秋》,以及六博簡、祠祝簡和方技簡。?;韬啝┲辛碛?00余枚記錄行禮儀式的文獻,這類竹簡主要記錄特定儀式中參與者站立的位置、進退儀節(jié)和主持者的號令等,據(jù)考證很可能是?;韬罨虿赝鯂9賹嶋H使用的文本。從這些簡牘所載的內(nèi)容推斷,劉賀可能并非《漢書》所記載的那么荒淫無度、不遵禮法。首先,簡文中多見“臣?!薄白T侔葜x”“祝贊曰”等語,“?!睉醋9伲鋬?nèi)容、措辭與《儀禮》等記載行禮儀節(jié)的文獻十分相似,可見,劉賀對禮儀十分重視。其次,其墓中的簡牘記載:“……史、祝贊曰:嗣王某□盡如義(儀)。凡八百六十五字。”根據(jù)簡牘中出現(xiàn)的“史”“?!钡茸謽樱究梢耘袛嗪單膬?nèi)容應與祭祀有關,且相關竹簡記錄的主體皆稱“王”,應為劉賀做昌邑王時采用的禮儀。有學者指出:“西漢初年,國家初創(chuàng),各類禮儀尚不完備,但到漢武帝時期,國家安穩(wěn),是各種禮儀發(fā)展完備的關鍵時期。”因此,劉賀擔任昌邑王時,諸侯王禮儀已有一套確定的標準制度。從簡牘中的‘如儀二字推斷,劉賀在祭祀時所實行的禮儀符合西漢時期諸侯王關于祭祀的規(guī)定。

從劉賀的隨葬生活用品可以看出,劉賀本人并不像文獻記載的那樣揮霍無度。相反,還可能行事低調(diào),比較節(jié)儉。墓中共出土30余件紀年款漆器和銅器,其中最晚的紀年為“昌邑十一年”,改年為武帝后元二年(前87年),其年劉髆薨逝,劉賀即位為第二代昌邑王,當時劉賀還是年僅5歲未諳世事的稚子。因此,有學者指出,這些文物都是劉髆置辦的。與其父劉髆相比,劉賀在昌邑王位的13年間,行事簡樸低調(diào),應該沒有惡名。另外,?;韬钅箖?nèi)出土木牘約200版,包括屬遣策類的簽牌和奏牘,奏牘是墓主人上奏皇帝、皇太后的奏章副本,其中四枚是寫有“南海?;韬畛假R元康三年酎金一斤”題記的金餅,證明墓內(nèi)的黃金確實是準備進獻皇帝的酎金,并非劉賀搜刮的錢財,只是可能由于一些政治原因未能獻上。據(jù)《漢書》記載,在就封的同時,侍中衛(wèi)尉金安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復封為列侯。賀嚚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可知此時的劉賀已無權再向皇帝進獻酎金,也不能參加宗廟祭祖大典,因此這些酎金只能隨他埋進墳墓。所以這些金餅并不能表明他生前貪圖享受。

綜上所述,作為全新的歷史資料,大量出土文物多層面、多角度展現(xiàn)了劉賀跌宕起伏、命運多舛的一生,從中使人感受到一個與文獻記述不相符合甚至互相矛盾的人物形象。正如信立祥所總結:“在《漢書》中,劉賀是個劣跡斑斑、行事荒唐的不肖貴族子弟形象。作為全新的歷史資料,劉賀墓出土的大量文物,多角度真實再現(xiàn)了劉賀起伏跌宕 、命運多舛的一生,從中我們看到了一位與文獻記述完全不同的劉賀?!敝禅P瀚等學者也這樣評價道:“西藏槨出土的《論語》《禮記》等儒家經(jīng)典簡書,證明了劉賀自小就受過良好而系統(tǒng)的儒學教育?!@說明,劉賀自幼就受過儒家六藝中‘書藝的嚴格訓練,深諳書道真諦,并終身研習不輟。這些文物,無可辯駁地說明了劉賀絕非是一個粗獷少文的紈绔子弟,而是一個受過系統(tǒng)儒家文化教育的宗室貴胄?!憋@然,這些結論與《漢書》中的劉賀形象是矛盾對立的。那么,其中變換懸殊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三、劉賀矛盾形象形成的原因

上述兩方面的比較說明,歷史文獻中的劉賀與考古資料展現(xiàn)的劉賀,其形象差距較大,甚至存在某些矛盾之處。其中的原因恐怕在于文獻書寫過程中,某些政治因素的介入影響了人們的評判。因此,需要從昭宣時期復雜的政治背景入手,深刻分析身處權力中心的人物相互之間的斗爭與妥協(xié),才能揭示劉賀劣跡形象出現(xiàn)的根源。

首先,作為漢昭帝的繼承者,劉賀既是霍光政治集團選擇、廢棄的結果,又是后繼者漢宣帝打擊的對象,因此,其本人并無多少話語權。據(jù)記載:“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眹@皇位繼承者的爭奪與斗爭就此展開。當時有兩人可供選擇,一是昌邑王劉賀,一是廣陵王劉胥。時年劉賀只有18歲。當年,在其父第一任昌邑王劉髆死后,年僅5歲的劉賀就承襲了王位,因此并未受到過良好的政治熏陶。而另一位候選人劉胥年齡較大、羽翼豐滿,史載:“胥壯大,好倡樂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獸?!眱上啾容^,劉賀年輕,既無閱歷也無多少政治經(jīng)驗,而劉胥則不然,不僅身體強壯,且有一定的實力。顯然,對于想把持朝政的霍光來講,劉賀才是做傀儡的最佳人選。但劉賀繼位后,也想壯大自己的力量,比如重用昌邑舊人、給予近臣官職以便進入朝堂等,這樣就不可避免地觸犯了霍光政治集團的利益,使霍光以“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于惡”為由“誅殺二百余人”。而這也激起了年輕的劉賀及其昌邑舊人的憤怒。這可以從昌邑舊臣臨死的呼號中看出:“出死,號呼市中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昌邑舊臣為什么喊出這樣的話,宋人蘇軾的評價可謂一語中的,他說:“著此者,意欲后人澈見其意也……光等數(shù)賀之惡,可盡信哉?”可見,關于劉賀諸多劣跡的記載,自古以來就懷疑不絕。

作為政治斗爭的失敗者,劉賀被廢黜后貶為庶人。即便如此,漢宣帝依然“心內(nèi)忌賀”,并秘密派使者山陽太守張敞監(jiān)視劉賀的起居生活。他給張敞寫信道:“‘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張敞回信道:“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嫌纱酥R不足忌?!奔词惯@樣,宣帝依然未掉以輕心,竟將劉賀冊封至豫章之縣,讓他遠離政治中心。而即便劉賀已經(jīng)身在豫章,漢宣帝仍對他的一舉一動進行監(jiān)視。史載:“數(shù)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后薨?!笨梢?,當漢宣帝聽說劉賀對帝位還有所企圖,便下旨削掉了劉賀的三千食邑。這不僅是對劉賀言出不遜的懲罰,更是對他對王位還有覬覦的敲打??傊?,無論是霍光掌權之時,還是漢宣帝統(tǒng)治時期,劉賀均無多少話語權,關于顯示他罪行的各種劣跡的敘述,劉賀都難以為己正名。

其次,由于劉賀特殊的政治身份,霍光和漢宣帝政治集團存在刻意抹黑其形象、歪曲和隱藏其被廢真相的嫌疑?;艄庾鳛闈h代著名的輔佐大臣,其為人低調(diào),城府極深,早在十幾歲就擔任侍郎,政治經(jīng)驗豐富。據(jù)記載:“出入禁闥二十余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甚見親信。”在漢武帝將權力分散給桀、桑弘羊、霍光等人并讓他們輔佐少主漢昭帝的過程中,霍光逐漸打敗其他人而獨攬大權。漢昭帝去世后,霍光已然具有“萬姓之命在于將軍,唯大將軍令”的實力。當霍光提出廢黜劉賀時,其他大臣都不敢發(fā)言。據(jù)記載:“群臣皆驚愕失色,莫敢發(fā)言,但唯唯而已?!倍鴦①R劣跡形象的形成,大多出自廢黜時搜集的各種罪行,諸如“亡悲哀之心”“居道上不素食”“常私買雞豚以食”等瑣碎的事情。至于《漢書·五行志》中有關劉賀的記述,則是深受當時政治氣候影響的結果,典型的如上文有關劉賀“服妖”的敘事。

如果說霍光對劉賀形象的抹黑是為了廢黜的理由更加充分,那么漢宣帝對劉賀的遭遇不僅沒給予追究撥正,反而進一步歪曲,又是為了什么呢?實際上,漢宣帝作為漢武帝的曾孫、戾太子的孫子,生下數(shù)月父母便遭遇巫蠱之禍,俱被殺害。由于巫蠱之禍的牽連,從小在民間長大的宣帝,和祖母是漢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劉賀相比,在身份認同和心理自信上都存在差異,這些成為宣帝忌憚劉賀、抹黑其行為的心理因素。尤其是某些場合人們喜歡將他們二人進行比較,《漢書·五行志》一則史料就顯示了這種情況:“昭帝時,上林苑中大柳樹斷仆地,一朝起立,生枝葉,有蟲食其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另有,“昌邑王國社有枯樹復生枝葉”。這條史料雖然源自五行占卜,且為漢昭帝在位時期的現(xiàn)象,但五行預言者卻從昭帝去世無后及兩位繼承人的情況講起。顯然,這是后世之人根據(jù)當時歷史事實附會解釋的結果。眭孟認為,木屬于陰類,是下民的象征,預示著民間會出現(xiàn)接受天命的人,其名為公孫氏,暗指漢宣帝,帝本名叫病已,正是印證了這一異象。而昌邑王國社有枯樹生枝葉,則暗含劉賀的存在是一種威脅。為此,漢宣帝為證明自己的正統(tǒng)地位,宣傳、造勢非常必要,而抹黑潛在的政治對手劉賀則是重要的策略之一。因此,在《漢書》的相關記載中,便出現(xiàn)了劉賀被廢乃天命所棄、漢宣帝劉病已則為天選之子的宣傳,說宣帝尚在襁褓,因巫蠱之禍入獄后,望氣者就“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顯然,這些都是為新君上位或鞏固政權而進行的政治宣傳。

綜上所述,不難發(fā)現(xiàn),文獻記載中劉賀形象的產(chǎn)生,在某種程度上是復雜政治斗爭的結果。其時,為廢棄劉賀帝位,當權者或收集或強加諸多惡行于其身,從而塑造了一個劣跡斑斑的紈绔子弟形象。而隨著?;韬钅沟耐诰?,大量出土資料則展現(xiàn)出另外一個受過系統(tǒng)儒家文化教育的宗室貴胄形象。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劉賀形象的產(chǎn)生,源于劉賀特殊的政治身份及其深陷政治斗爭漩渦的歷史背景。

On Formation and Causes of Two Contradictory Images of Haihun Marquis Liu He

HU Xiang-qin, YUAN Meng

(Colleg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North Minzu University, Yinchuan Ningxia 750021, China)

Abstract: In historical documents, Liu He, the “Abolished Emperor of Han”, was a rough and ill-mannered descendant of noble family. However, with the excavation of the Haihun Marquis Tomb, a large amount of unearthed materials show that Liu He was probably a low-profile nobleman who had been educated in the systematic Confucian culture. It is found that the reason for these two contradictory images lies in Liu Hes special political identity and the historical fact that he was caught in a whirlpool of struggles from which he was unable to maneuver.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goal of deposing and eliminating potential threats, the powerful minister Huo Guang and Emperor Xuan of the Han Dynasty may have deliberately discredited and exaggerated his crimes, which, together with the influence of political propaganda, was further solidified or reinforced by the narrators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Key words: Haihun Marquis Liu He; the dress demon; historical images; historical cau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