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芷暄
春天采茶季,我利用假期回了一趟老家。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在茶園里玩,那里有許多新奇的昆蟲、漂亮的花草。偌大的茶園在幼稚的孩童眼中,是一處絕佳的玩耍圣地。
外公時常跟在我身后,喊著:“慢點跑,別摔著!”
我雖然答應著,卻不管不顧地與風賽跑,和鳥兒捉迷藏,同茶園里的一切進行著我的游戲。
有一次,我重重地摔了一跤。外公責備我:“叫你不要亂跑,就是不聽!”他嘴上說個不停,手上卻小心翼翼地給我涂草藥。我也說不清那是什么草,反正是茶園里的草,被外公搗爛了敷在我腿上。
那段時光很短,不久后我就回城里住了,再也沒去茶園玩過。一晃四年,我又隨外公踏入了這片茶園。剛下過雨,空氣中夾雜著清新的草木香,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我沉浸在這畫一般的春日美景中。
“快來采茶?!蓖夤盐覐腻谙胫欣兀屛?guī)兔Α?/p>
那一叢叢的綠色看得我眼花繚亂。怎么采?采哪些?放哪里?從來沒想過采茶會這么煩瑣,我站在茶園中,無奈又無助。
外公站在茶叢前,他面前的茶樹一株株都挺直了腰桿,似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士兵在等待著命令。只見外公一只手輕輕地按住那一點細而直的莖,另一只手輕輕捏著茶葉芽小心地一拔——茶葉芽便輕松到手,隨之被放入簍中??雌饋硪膊浑y。
我剛想問個仔細,外公就開了口:“要采一芽一葉。記住,必須是最嫩的小芽。”
外公頭也不抬,繼續(xù)采著茶葉。在我的記憶里,外公天生不愛笑,不愛湊熱鬧,更不愛與人爭執(zhí)。
此時,風吹過來,涼颼颼的。一片黃色的花瓣落在我面前。我轉過頭,那是一樹黃色的花,是我沒見過的花。外公告訴我,它叫迎春花,我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名字。
“迎春,迎春,迎接春天嘛,但它們難道不怕冷嗎?”我想著,又把衣服裹緊了幾分。
外公的催促聲又傳到耳邊。我也學著外公往上一提,真難采呀,好不容易采下來,卻聽外公說:“哎喲,你這是把嫩芽子和老茶葉都采下來了,這叫人怎么吃?”
采茶葉竟這么難,那外公每年……我看了看外公,他似乎與整個茶園融為了一體。
不知不覺中,外公已經采好了一小筐茶葉。他走到茶園出口準備離開時,忽然停下回過身,望著,望著,什么也不說,但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
風停了。此時此刻,茶園和外公如同一對知心的朋友,安靜地對望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隨外公回到屋里。屋子很舊,但不失整潔。外婆為了照顧我們,也搬到了城里,只剩下外公一個人獨守茶園,獨守小屋。屋里彌漫著一股孤獨的味道,我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
外公來到一口大鍋前,透過旁邊的窗戶,剛好能見到一片迎春花。迎春花稀稀疏疏的,開在寂寥的春風中。
外公開始炒茶了,讓我?guī)退挪窕稹N铱戳丝丛钆_,沒見到鍋鏟。
“外公,鍋鏟在哪里?”
“炒茶是用手炒的。”
“那不燙嗎?”
外公沒有回答我,只把茶葉倒入鍋里,催促我放柴火。
外公嫌火太小了,我接連加了好幾塊柴火,但他又嫌火太大了。我不免疑惑:“外公前些年都是自己一個人炒茶的嗎?那得多難??!”
疑惑間,我看見外公翻炒的手一抓一放,茶葉便隨著上下飛舞,好似波濤起伏,還發(fā)出吱啦吱啦的響聲。在這美妙的音樂中,爐里的火苗也開始上下飛舞,隨著節(jié)奏不停地跳動。外公像魔術師一樣,讓每片茶葉、每個火苗都有了屬于自己的生命。窗外,迎春花在風中搖晃著,似乎也跳起了舞。
不一會兒,茶香就傳出來了,夾帶著花香,別有一番風味。
外公把茶葉拿在手里,我以為他要把茶葉盛出來,正要去拿罐子,卻被外公叫?。骸斑@叫揉捻,還沒炒好呢?!?/p>
外公把茶葉放在手中揉捻,慢慢地,輕輕地。被他拿在手里的似乎不是茶,而是一種珍貴的寶貝。外公看著手中的茶葉道:“這揉捻啊,用的是巧勁,揉的是耐心。”
待茶葉炒好,外公給我泡了一杯茶。我喝了一口,馬上皺起了眉頭。
“苦是茶的真味,也是人生的真味。好茶總是甘苦交疊,就像我們的生活?!?/p>
我又喝了一口,果然嘗出了淡淡的清香,不張揚,不刻意。我忍不住把心中的困惑說了出來:“外公,您這樣不孤獨嗎?”
外公品了一口茶,看著我:“我只是孤單,但并不孤獨?!?/p>
窗外的迎春花如此明亮。我忽然明白,孤單也許是一種人生常態(tài),獨立、高潔或許能帶來更多。正如那迎春花在料峭春寒中綻放,我們也要努力散發(fā)屬于自己的芬芳,給孤單帶來不一樣的價值。
指導老師:王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