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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了個球!現(xiàn)在的人全他媽一路貨色,不論窮富老少,盯著一個“錢”字,一個個都變成了癲狂無知的瘋子。一向言語文明的楊媽從張姐那兒返回時,一路上罵罵咧咧,直至將鑰匙插入門鎖內(nèi)。
真怪了,捏在手里的鑰匙反復轉(zhuǎn)動多次,竟未打開原本很耐用的門鎖。定神瞧一眼,她這才從繁亂的思緒中猛然醒過來,原來走錯樓層,越過自家的二樓上了三樓。這時的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睜得溜圓,額頭上也被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與楊媽住上下樓的三樓戶主是才死過老婆不久,從某公司退休的一位總經(jīng)理。住同樓的人見面后習慣上大多稱呼吳總,因兩人年輕時在同一單位同事兩年,調(diào)走多年后他又成為某公司的總經(jīng)理,那時關系相處也不錯,因而楊媽喊他吳哥,聽來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親近感。后來他還多次請楊媽吃飯,因為同是結(jié)了婚的人,她始終保持高度警覺,將關系設定在不即不離的正常范圍內(nèi)。在她入住此房不久,竟有緣與他做了上下樓鄰居。相比之下,他畢竟是有錢的人,聽說還有一處高規(guī)格的別墅。舍棄現(xiàn)成的別墅不住,而蝸居各色人等俱全的“貧民窟”,怎么想她也認為這人有病。后來楊媽頓然省悟,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原來他是為躲避“雷區(qū)”才入住此處。至于做了上下樓鄰居,不過一種機緣和巧合而已。世上巧合的事多了,不足為奇。如此等等,上下樓鄰居自然相處融洽。那時楊媽常去樓上串門,直到他的女人離世,尤其近來一段時間,她卻未敢涉足半步。
說來楊媽也寡居多年。前些日子有人牽線,試圖讓一雙相鄰的孤男寡女重組,美其晚年之好。雙方年齡相近,性格無太大差異,又各有所依,將來不存在諸如贍養(yǎng)和房產(chǎn)糾紛等問題。為增添美妙的生活情趣和生活環(huán)境的新鮮感,樓上樓下還可游走居住,具備得天獨厚的優(yōu)越條件。如促成此事,無疑是黃昏戀中的一部天作之合。因當年的吳哥紅極一時,有那方面的傳聞,楊媽曾一度猶豫不決。其實那是次要的,男人有幾個不花心的?何況,當初的吳哥還是很風光的頭面人物。問題是近來的瑣碎事,或者說煩心事太多,她才將此事暫且擱置起來。又因此事由對方主動提出,所以她就更沉得住氣了。好在房內(nèi)沒人,若對方在家,聽到響動后開門迎客,或讓鄰居看到眼前的情景,那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呢!似被人驅(qū)趕的撬門賊,膝關節(jié)本來不太好的楊媽竟甩開雙腿,一口氣跑回她所在的二樓。
打開門鎖進入房內(nèi),背靠門板佇立許久,驚魂未定的楊媽才無精打采地一屁股蹲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即使居住樓房下端的二樓,平日外出回家時,擔心一時疏忽而走錯樓層,或因開錯房門弄出笑話,一向謹小慎微的楊媽也神經(jīng)質(zhì)般數(shù)著樓層走,結(jié)果還是破天荒走錯樓層,差點兒誤入那個最不該走錯的房門。想來全怪自己的知己好友張姐,如不是張姐向她灌輸一上午的迷魂湯,她也不至于犯迷糊到這般迷失方向的嚴重程度。但無論如何她也弄不明白,這個向來清心寡欲、極少談論錢財?shù)膹埥?,退休居家才幾年時間,竟蛻變?yōu)榱硪粡埣攘钊速M解,又讓人瞠目的新面孔,成為一個財迷心竅,張口是錢、閉口還是錢的錢奴才。
因為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擔心對方誤入不可自拔的無底深淵,出于朋友間的深情厚誼,楊媽曾毫不留情地當面咒罵過對方,甚至以斷絕來往的口氣相威脅。然而,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只要耐住性子重復一千次,真理也會被美麗的謊言所顛覆。在張姐持之以恒的進攻與誘導面前,楊媽那道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終于出現(xiàn)裂縫,被撕開一道可攻占其主陣地的大口子。經(jīng)過數(shù)次蠶食般進擊,最猛烈的一次攻堅戰(zhàn)即發(fā)生在今天上午。
關鍵時刻,在場面上從來不善張揚的張姐竟很會營造激發(fā)情志的環(huán)境氛圍。選定的地點不似往日那般隨意,而是特意安排在一個環(huán)境幽雅、氣氛溫馨的高級會所內(nèi)。坐定后閑聊片刻,見時機基本成熟,當著應邀前來拱火的那位公司女經(jīng)理的面,張姐便急不可待地一刀切入主題,先努一下經(jīng)過著力修飾的紫紅色嘴唇,然后才一臉神秘地向楊媽伸出兩根涂著血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
因渾然不清,楊媽只是洗耳恭聽,并未隨意插言。
年輕的公司女經(jīng)理卻忙不迭更正,隨即伸出三根手指頭。
見狀,楊媽雖有所領悟,卻難解其意。又一時猜不出完整的答案,便一臉茫然地左顧右盼,將目光移到霓虹閃爍的天花板上。
這時的張姐兩眼放光,激情四射,試圖用一刀見血的方式徹底征服正處于猶豫中的楊媽,直截了當?shù)卣f,你是我最最知心的親密好友,公司經(jīng)理又親臨現(xiàn)場,難道我還騙你,讓你往火坑里跳?不瞞你說,現(xiàn)在公司剛漲了利息。你細算一下,一次投入十萬元,一年是三萬多的紅利;存入五十萬元,一年就接近兩個大數(shù)目。如介紹投資人的話,還會獲得公司的額外獎賞。與銀行那點兒可憐的利息相比,豈不是死魚變活魚,讓死錢長上一雙會飛的翅膀?這么簡單的道理,張口即來的賬,連傻瓜蛋子也算得出來!
張姐的話不無道理,凡有頭腦的人誰算不出這筆賬?為打消楊媽僅存的那點兒顧慮,坐于對面的女經(jīng)理適時助力,恰到好處地幫腔說,我們的公司不僅實力雄厚,手續(xù)齊全,強大的背景支撐也自不必說。算我違規(guī),今天向二位大姨透露一條尚未公開的內(nèi)部消息,因近來儲戶蜂擁而至,資金爆滿,公司很快就會降息。到了那時……
張姐趁熱打鐵,又突然使出一招,幾多神秘地對楊媽說,你還不知道呢,這位經(jīng)理與公司老板是親姐弟關系,人家是在百忙之中……
年輕的女經(jīng)理心領神會,遂露出一張意味深長的笑臉。
在沒有確切認證的半信半疑中,楊媽點頭默認,模棱兩可地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說,這事兒確實風光,張姐也不止說過一次??墒?,凡事總要有個細心斟酌的考慮過程。
你這人哪里都好,好得讓人挑不出半點兒毛病來。算骨頭里挑刺兒,唯一的不足是凡事畏首畏尾,瞻前顧后。都過去倆月了,難道你還沒考慮成熟?這時的張姐不屈不撓,進而用現(xiàn)身說法啟發(fā)誘導,不厭其煩地說,說實話,最初投入的三十萬元,你大哥那樣的狗熊脾氣,連招呼我都沒向他打一聲,就別說后續(xù)的事了,何況你還是一人獨攬財政大權(quán)??涩F(xiàn)在怎么樣呢?僅紅利部分就接近所投入的成本,那龜頭知道此事后,恨不能將我捧到天上去。在兩口子親熱時,連我的舌頭根子都快讓他給吸了出來。
說起知心好友張姐,楊媽確實有一種道不出的真摯感情。當初曾在同一單位,還共處同一科室不說,因張姐入職早她兩年,又脾性相投,不論科室業(yè)務還是家庭瑣事,哪一樣也沒少幫她的忙。即使科室分離后,兩人依然是無話不說、知己透底的親姐妹關系。因而,張姐對她的家底自然了如指掌。張姐目標所指,即剛才所啟發(fā)過的五十萬元,她銀行折子上的確是這個數(shù)目,伴隨逐年累月的注入,不過稍多出幾個微小數(shù)目而已。這個存款數(shù),也是在兩人閑聊時,楊媽無意中向?qū)Ψ酵嘎兜囊粋€具體數(shù)目。
辛辛苦苦奮斗一生,平日里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存折上能累積到這個數(shù)目,說來不算多,可對沒有多大奢望的楊媽來說卻是個天文數(shù)字,在將來的養(yǎng)老問題上起碼不拖累孩子們。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隨著大女兒春雪的出嫁,陪送的嫁妝不說,因出嫁后需要購房,她又續(xù)加了六位數(shù)的贊助,折子上只減不增,要說原來的存款,算來已所剩無幾?,F(xiàn)在的存款數(shù)目,其實是死人留下的一筆事故賠償金,想起來就令她淚崩。如僅憑省吃儉用,從肋骨上剝,從牙縫里摳,幾千元的退休金,猴年馬月她也存不到這個數(shù)目。
幾年前的某個時日,一次意外的車禍事故奪走了丈夫脆弱的生命。作為勝訴和弱勢一方,經(jīng)多方協(xié)調(diào),楊媽最終拿到五十萬元的事故賠償金。她曾信誓旦旦,好鋼用在刀刃上,無特大家庭事項絕不輕易動用此款。春雪已經(jīng)出嫁,該給予的也全部付出,可忽略不計。就眼下而言,唯守閨待嫁的小女兒秋露,結(jié)婚時的嫁妝算得上大筆開支,無論如何也不可虧待自己的小女兒。而自身的事呢?有幾千元的退休金兜底,外加隨時的充血部分,養(yǎng)老送終問題無須擔憂。倘若聽信張姐的話,用雞生蛋、蛋生雞的方式運作此款,到秋露出嫁時,應該有一個不小的存款數(shù)目,既可大膽花錢,頤養(yǎng)天年,又能給孩子們留下一筆極為可觀的身后遺產(chǎn)。
可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社會上令人眼花繚亂、以假亂真的騙局多如牛毛,不知多少人因此上當受騙,莫說誘人的紅利,甚至連陳倉老本也白白搭上,可謂觸目驚心,令人望而卻步。近年來找她入這行那行的,其實張姐并非第一人。那些以種種名堂和巨額紅利引誘她加入其中,或購買這產(chǎn)品那產(chǎn)品的朋友熟人比比皆是,其洗腦方式令人神魂顛倒,觸及靈魂深處,在一張張可將死人說活、讓枯木逢春的鐵嘴鋼牙面前,張姐不過小巫見大巫。所謂“搞平臺的玄又玄,做保健的身上纏,拉存款的吹上天,干保險的不要臉”,便是最形象的描述,只是她與張姐的關系最親近,可信度高一些罷了。
因而,楊媽越發(fā)顧慮重重,猶豫再三,她還是用敷衍應付的口氣回應張姐,說,張姐,等想好了,我會隨時電話聯(lián)系你。再說,這樣的大事,我也得聽取孩子們的意見。
依我看,確實沒那樣做的必要。見啟發(fā)誘導和自身說法仍不見效,張姐遂改用吹捧與抬舉并存的辦法對付楊媽,略一思索說,你我相處這么多年,彼此間的關系比親姐妹還親百倍,再也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行事風格。在班上時,誰不知你是一個眼光遠大、行事果敢的人,比方說……你走過的路、做過的事,尤其取得的那些輝煌業(yè)績,想美言幾句,我都想不出一個恰如其分的詞語來。但是,過去的輝煌代表不了今天的現(xiàn)實。如今的人誰不這樣說,上班時為公家干事,退休后給自己干事,我們姐妹也要搶抓機遇,為自己和家庭創(chuàng)造美好的明天與未來。作為再親不過的親姐妹,大姐對你再重復一遍,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張姐的激發(fā)與勉勵果然起了作用,其實也是被逼到墻角的緣故,似乎有些松動的楊媽再次表態(tài),說,張姐,你再給我一點兒思考和斟酌的余地好不好?很快我就會……
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不怕水不淌,尿多了泡倒墻。即使如此,也算前進了一大步。于是張姐見好就收,以試探的口氣對楊媽說,如今是經(jīng)濟社會和信息時代,很多的好事稍縱即逝,效率有時比生命還重要,你總得有個時間概念吧?
此刻,已無路可走的楊媽只好明確表態(tài),但也給自己留足了可供伸縮的活動余地,依然模棱兩可地說,三五天內(nèi)可以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終于想通了!大姐靜聽佳音。說完,張姐竟激動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伸展雙臂擁抱了楊媽。
然而,楊媽這才意識到剛才的答復有點兒輕率??稍谒齻兊恼鎻姽ズ陀鼗匕媲埃贿@樣回答又如何脫身?在茫然無措中,楊媽匆忙告別張姐和那位年輕的公司女經(jīng)理,又渾渾噩噩地返回,因而才錯走樓層,又錯開了樓上吳哥家的門鎖。
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歇息片刻,楊媽紊亂的情緒才稍稍安定下來。抬頭瞧墻上的掛鐘,恰好是上午十一點整。正是籌備午飯的時刻,這也是一天中的第一要務,寧肯放棄其他事不干,也絕不可貽誤女兒秋露的午飯??涩F(xiàn)在卻不宜動手,因為早了反倒將自己置于被動境地。在時機上適當推移,其實是被女兒逼出來的。準時做好飯菜,見不到女兒的身影;湊合著打發(fā)自己的肚子,秋露卻突然而至,時常弄得她手忙腳亂。即使電話里落實也經(jīng)常拿不準,說來又不來了。后來,她索性電話也不打了,等女兒回家后倉促上陣,打突擊戰(zhàn)。因夜里沒有睡好,可趁機小憩片刻,過一會兒另行籌劃。
當掛鐘的時針指向十一點半時,包里的手機忽然鳴叫起來?;杷斜惑@醒的楊媽,想到的第一人便是張姐。張姐的電話如影隨形,十個中有九個是她打來。晚上可早早關機,但白天的電話不能不接,盡管有一種避之不及的恐懼感。掏出手機一瞧,卻是小女兒秋露的名字,她這才放心地接了電話。
秋露在電話里說,因單位上有事,中午不回家吃飯了,直到反復敲定多次,楊媽才確信了女兒的話。這樣可不動爐灶,隨便打發(fā)一下自己的肚子即可,然后靜心思考那件已占據(jù)她全部思維空間,本想快快逃離,卻又揮之不去的大事的可行性有多大?安全系數(shù)有多高?不用心思考不行,盲目行事會吃虧上當。
她睡了個安靜的中午覺,上午太累太累,眼下最需要的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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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睡意全無的不眠之夜,盡管她午覺沒有睡好。
輕劑量藥物對楊媽的失眠癥已毫無作用,但又不可濫用,她知道長久依賴藥物的嚴重后果??墒叩募灏就瑯訉⑺勰サ盟廊セ顏恚壤瞎庥鲕嚨湑r還要難熬。直到窗玻璃泛出微弱的晨光時,她才在似睡非睡中迷糊了一陣,但感覺上也不過一刻鐘。在陽光的刺激下,她揉著眼睛穿衣下床,如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一樣,試圖在全新的狀態(tài)中尋找那種最新鮮最輕松的感覺,其心情起碼不會糟糕到昨天那樣的嚴重程度。
而這種感覺的由來,是因為有三五天的時間跨度,即使再不懂事,那個煩人的張姐也不會似以前那樣動輒電話干擾她。
另有小女兒秋露,昨天下午就早早來電話,說今天單位加班,下班時可能會很晚,晚上別給她留門了。一個人清靜一夜不說,還免得給飲食挑剔的女兒準備餐食。可想來想去,她還是難免生出一種提心吊膽,或者說酸溜溜的微妙感覺。這樣的事,其實已不是第一次了,楊媽知道秋露跟她撒謊,分明是……盡管為女兒的輕率行為憂著一顆心,甚或感到羞辱不堪,但聯(lián)想到今非昔比的社會現(xiàn)實,最終她還是諒解了自己的女兒。只要出不了大問題,弄不出輿論滿天飛的丑聞,影響今后的前程,年輕人的事,除放任自由外,當老子的又有何法?
于是,由著晨間的時光,去樓下溜達幾圈后,楊媽才返回家中,對著衛(wèi)生間內(nèi)的鏡子,刻意裝扮起已昔日不再的老態(tài)容顏。也是在鏡內(nèi)細心觀察的瞬間,對比記憶中曾輝煌一時的過去,她還是止不住地驚嘆:老了!真的是老了!尤其最近以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說來她還想得開,自然規(guī)律嘛。然而,當走出衛(wèi)生間,打算去廚房做點可口的早餐時,早上極少響鈴的手機卻意外地叫喚起來。快步走進臥室一瞧,原來是大女兒春雪打來的。
從某種角度上講,如今的社會共識是:有一個女孩是上等人,有一個男孩是二等人,有兩個女孩是上上之人。然而,有上天賜予的兩件貼身小棉襖兒,楊媽卻從未感受到上上之人的溫馨之處,反而驢糞蛋子外面光,似浸泡進藥水里一樣讓她苦不堪言。春雪固執(zhí)己見,秋露則矯情任性,嚴格地說,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就說春雪吧,昨天下午還來電話說,孩子的奶奶近日內(nèi)有事,有可能讓她去幼兒園接送幾天孩子。她當即給下了結(jié)論,哪里是奶奶有事,一向婆媳不和的春雪分明與婆婆鬧了矛盾,孩子的奶奶又被氣跑,所以才搬來娘家媽給她擦屁股。盡管這只是一種猜測,但無論如何,她只得一口答應下來。以為還是昨天應過的那件事,怕速度慢了女兒產(chǎn)生誤解,楊媽便迅速摁下接聽鍵。
媽,我……電話接通后,似有難言之隱,春雪只喊了一聲“媽”,往下聽卻沒了下文,一時將楊媽弄得不知所以。
春雪,接送孩子的事,我不是答應了你?因為早有電話鋪墊,楊媽還是主動出擊,說,昨天接了你的電話,其他的事兒我全推了。還是孩子的事要緊。去你們家,或把孩子接來我這里,只要不影響孩子的上學,怎么著都可以。反正就我一人在家。
楊媽說完,電話里依然悄無聲息。屏住呼吸細心傾聽,那邊卻傳來春雪粗重的喘息聲。她這才意識到,春雪八成有其他的事情要說。
果然如此,在電話里沉默少頃,春雪才不吐不咽地說,媽,有件很重要的事,又急于辦理,我想……
楊媽頓時打了個愣怔,說,有事你就說嘛!只要媽做得到。
媽,我想向你借一點兒錢用。春雪這才撕下面皮,說,快的話半年還你,最遲也不超過一年時間。
聽到此處,楊媽的身子禁不住一抖,手機攥得更緊了。她知道春雪所在的單位效益不好,薪酬少得可憐,女婿那邊更是如此。從一碗水端平的角度出發(fā),給予適當?shù)膬A斜還說得過去,可自外孫女入托之后,瞞著小女兒秋露,楊媽所掏的錢早已逾越最初設定的封頂線。春雪這次向她討錢,而且還是為了辦事,斷定不是一個很小的數(shù)目,為此她立時打了一個問號。但在電話里又不便質(zhì)問,質(zhì)問的結(jié)果無異于懷疑,駁了女兒的面子,母女間自然生出不必要的罅隙。此時的楊媽只好懸著那顆怦怦跳動的心,靜靜聽女兒說下去。
見母親遲遲不肯表態(tài),春雪的口氣竟越發(fā)迫切,緊接著說,媽,不論借你多少,這筆錢我不是白用,我會給你利息。咱們公事公辦,起碼不低于銀行的存款利率。
聽春雪越說越玄乎,楊媽不覺皺緊眉頭,疑慮重重地質(zhì)問起女兒來,說,春雪,不買房子不買車,孩子身上也用不著大錢,你有什么急事?你直說好了,只要有正當理由,媽立即給你。至于利息不利息的事,自己的親生母親,你也不怕讓人笑話?
媽,這事兒你不必多問。春雪一口堵死母親的嘴,似已達成某種交易,竟一錘定音,口氣果決地說,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卻是我的事。說好的公事公辦,連本帶息,到時我會一塊兒還你。
似上司下達的命令,下級只有執(zhí)行的義務,而無抗拒的理由,楊媽自知違拗下去只是自找無趣,隨即問道,春雪,你要多少?
十五萬吧!春雪說,媽,你千萬準備好,很快我就過去。
直到這時,楊媽紛亂的思緒才漸漸穩(wěn)定下來。盡管是自己的女兒,眼下也拿得出這筆錢,可她還是急中生智,對女兒使了一個小小的手段,說,春雪,那筆款子你也知道,我在銀行辦理了三年的定期存款手續(xù),如中途動用的話,要按活期存款計息,會受很大的損失。再說,等我老了,有這筆款子墊底,也給你姊妹倆減少負擔。
電話里沉默了很久,春雪才不高興地說,媽,十五萬就是十五萬,反正現(xiàn)在你也用不著,閑置莫過于浪費。再說,銀行那點兒可憐的利息,還不夠你的跑腿錢。到了我的手里,說不定還會……將來養(yǎng)老的事,你老更不用擔心,就是沒有這筆錢,由我們姊妹倆支撐,也難為不著你。這樣吧,作為姊妹中的老大,到時我全包了你。至于存款利息的事,所損失部分,連同以后的銀行利息,從我的借款中一次性扣除可以嗎?媽,我全是為你著想?。?/p>
面對固執(zhí)己見、毫不妥協(xié)的女兒,楊媽已被逼入死角,如繼續(xù)斗智斗勇、討價還價的話,非弄成僵局,甚至鬧翻天不可。百般無奈中,楊媽只好在憂心忡忡和極不情愿中答應了女兒。可最后她還沒有忘記再次叮囑女兒,說,春雪,哪來的這筆錢,你心里最清楚。聽媽一句話,用歸用,但一定用好,千萬別……
春雪不耐煩地說,媽,看你又嘮叨起來。還不是父親的血債錢?正因為如此,我才特別珍惜,一分錢也跑不了。
這時楊媽便識趣地轉(zhuǎn)移話題,緊接著問,那么,孩子的事呢?
春雪卻賭氣說,你別管了。等手里有了錢,我寧愿去雇保姆!
接完春雪的電話,楊媽吊起的胃口隨之一落千丈。歪倒在沙發(fā)里呆坐一會兒,她依然用一盒牛奶沖下半包餅干的簡便方式勉強打發(fā)自己的肚子。見時間尚早,就想到去街上跳會兒廣場舞,以此緩解郁結(jié)在心中的煩亂情緒??赊D(zhuǎn)念一想,她不得不改變剛才的打算。既然答應了春雪,還是好打好處來,不妨早一點把錢取出來,免得銀行有特殊情況,應了的事不到位,讓這個老祖宗跟自己耍脾氣。
可就要出門時,楊媽直覺兩眼昏花,四肢沉重,怎么調(diào)整也抖不起精神來。一人走在街上,又攜帶那么多的現(xiàn)金,萬一身子出現(xiàn)故障,釀不出大事才怪。不妨沉一上午,等下午轉(zhuǎn)換過精神后再說。這么盤算著,她便拖著沉重的身子一骨碌躺倒在床上。因身子極度疲乏,嚴重的失眠癥也不治自愈。進入深沉的夢鄉(xiāng)后,楊媽竟一覺睡到傍晌,醒來時已超過十一點半。履行每一天的責任義務,抹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秋露還回家吃飯嗎?在外面瘋了一夜,中午她肯定回來。
結(jié)果想誰誰到,楊媽去洗手間擦了幾把臉,剛回到客廳不多時,外面的防盜門就響起了急促的開鎖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春雪的鑰匙已被收回,開門者不是秋露又是誰呢?
聽到響動,在楊媽扭頭觀察的瞬間,一步闖進房內(nèi)的秋露也震雷般咣當一下關死房門。不論進門還是出門,她不知揪著耳朵提醒過多少次了,可這個黑旋風似的冒失鬼總當耳旁風,關門時所產(chǎn)生的劇烈震動常常弄壞防盜門,連腳下的樓板都被震出許多道裂縫。望著疾步走至近前的秋露,她正想訓斥幾句時,極少給母親購置衣物、只顧裝扮自己的秋露卻立時打開一只手提袋,順手掏出一件大紅色雙料風衣,抖動一下,微笑著將展開的風衣迅速披到母親身上。嶄新的衣衫紅光閃爍,在展開的瞬間,連明亮的客廳里都被映出一層神秘的艷麗色彩來。
因為這一幕來得太突然,楊媽竟觸電似的閃開身子,一驚一乍地說,秋露,你干什么呢?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表演用的戲臺子。你要讓我穿戲裝?。≡僬f,我從來就不是唱戲的角兒。
秋露卻一步跟上去,執(zhí)意將風衣穿到母親身上,上下審視著說,媽,你真是個頂頂?shù)囊律鸭茏?,我都不知你的衣服號,穿上去竟這么合體。穿上這件大紅風衣,你一下子年輕了十多歲。別說登臺唱戲,就是去街上跳廣場舞,在那些妖里妖氣的老婆子面前,猶如萬花叢中一點紅,你定會成為一只備受矚目的紅蝴蝶。過些日子,等入冬后,我還要給你買件羊毛絨的紅裙子呢!
秋露,你是不是瘋了?那樣我豈不成了老來俏,讓人指桑罵槐的狐貍精?再說,你爸他……望著嶄新的衣衫,楊媽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她索性脫下身上的大紅風衣,沒好氣地扔到沙發(fā)上,說,說來也是浪費,花錢的日子還早著呢!我積攢的那些衣服,今輩子也穿不完。
媽,你都快成老古董了,落后了好幾個時代。我是一片好心,沒想到……見未受到母親點贊,反而挨了一通批,秋露顯然不高興了,先是疊起風衣放進手提袋內(nèi),然后才賭氣說,柜子里的那堆破爛衣服,你不在家時,我全給你扔進垃圾桶里!
你敢!你們年輕人,怎知過去的苦?說一千遍,我還不是為了你……說著,楊媽便往廚房內(nèi)走。做飯的事,她怎脫得了呢?
媽,中午你別做飯了,我已買好現(xiàn)成的。在楊媽扭頭觀望時,秋露拆解另一個手提袋,凝望著母親說,這幾樣飯菜,全是你愛吃的。只要覺得可口,我天天給你買,省得勞累你。
說話的間隙,秋露已將買來的飯菜擺到餐桌上。然而,楊媽依然板著面孔,用埋怨的口氣對女兒說,你又花錢買飯?能好吃到哪里去?我自己做,起碼可省出一半的錢。你們年輕人吃飯,就知道省心省事。但她還要違心地隨女兒一塊兒吃,吃不了才是最大的浪費呢!
可是,秋露這回卻破天荒沒跟母親斗嘴,見母親吃完最后一口飯,準備拾掇碗筷時才開口說,媽,有件事我琢磨了好幾天,想跟你商量一下。不知你老是否樂意聽?
因為有春雪的事在先,似患了神經(jīng)質(zhì)的毛病,楊媽心里“咯噔”響了一下,連周身的毛發(fā)都直立了起來。但她不敢往那方面想,還是談點兒正經(jīng)事好,一歲年紀一歲心,比方說女兒的婚姻大事。前些日子秋露曾含蓄地向她透露過那件事,只是不便干預,其實女兒也不讓她干預,兩人都滾到了一張床上,她還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愿詳盡地談談,即使皮毛上的事,心里也好有個底兒。說是不便干預,可為人之母,能不管不問?于是,她還是著意往那件事上扯,說,你和小劉的事談得怎么樣了?轉(zhuǎn)眼就二十六歲,你都快成大齡青年了。
結(jié)果,楊媽還是碰了一鼻子灰。
就在她靜聽下文時,秋露卻突然反轉(zhuǎn)話題,說,媽,我跟你說過多次,我的事不用你管。到時給你領進門來,保你滿意不就得了?少管閑事多鍛煉,人才會長壽呢!
秋露,你要正經(jīng)一點,更要說實話,跟我商量什么事呢?楊媽的心禁不住提起來。
媽,我有件急事,要臨時借你點錢用。秋露單刀直入地說。
楊媽的心這才真正懸吊起來。難怪買風衣買飯菜,原來是先哄自己高興,然后才往這事上拉。真他媽怪事一樁,兩個女兒幾乎同時要錢,那個死去的冤鬼,是不是在陰間作祟,假借女兒們的手跟自己要錢花?但她還是止不住詢問女兒,說,秋露,你用錢干什么?吃住在家不說,還有你的工資,我從來沒跟你要一分錢,可是你……
秋露卻不屑地說,反正我有急事,還是一件正事和大事。說實話吧,是單位攤派的任務性集資。不光穩(wěn)妥,利率也高得很。再說,我是臨時借用,又不是不還你,看你被嚇成這個樣子。而且,像存銀行一樣,到時我還給你利息。
不論真假,一如春雪跟她借錢時那樣,楊媽越來越提心吊膽,但又不敢往深處問,往深處想,只好試探著說,秋露,你需要多少錢?只要急用,是單位分派的任務,而不是亂花錢,我會滿足你。
秋露干脆利落地說,十五萬元吧!還是整數(shù)好,提款時你也方便。
又是一個十五萬,姊妹倆怎么這樣巧合?可是,楊媽不得不訴苦,內(nèi)心的苦衷,以及這筆錢的來之不易,無論如何也得讓女兒知道,讓女兒在使用時起碼引起足夠的重視。于是,楊媽便用低沉的口氣對女兒說,秋露,你也知道……過去的事不說了,提起來讓人傷心。就說你秋露吧,已到了婚嫁的年齡,嫁妝的事不算,我還要給你準備一張寫有五個“九”吉利數(shù)的銀行折子。你是姊妹中的老小,不圖什么名聲,起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
然而,秋露依然不屑地說,媽,你想得也太長遠了,要讓我重走萬里長征路???鍋里碗里的不算數(shù),吃到嘴里的才是肥肉呢!至于將來的事,連我自己都沒認真想過。我說的這十五萬元,權(quán)當你給我的嫁妝,預支我可以嗎?假如打了水漂,到時我不要你一分錢的嫁妝。這么說,你老該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吧?
既然女兒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楊媽還有什么理由可強調(diào)和推辭呢?她只好依從于女兒,似答應春雪時一樣,說,秋露,你什么時候用錢?我也好早點兒給你提出來。
媽,你真好!沒想到你這樣通情達理。將來我要好好孝敬你。望著母親,秋露眉飛色舞地說,下午你從銀行提出來,明天早上我順便帶走。說完,還沒到上班的時間,她就風風火火離開了家門。
躺在床上歇息一會兒,楊媽找出那張恰好三十萬元的定期存折,反復審視幾遍,還止不住淌下幾滴淚水,才步行去了當初存款的那家銀行。也算順利,銀行按規(guī)定如數(shù)付給了楊媽。但考慮到數(shù)額較大,又是一位孤單的女性長者,從安全角度考慮,還是派人護送她到小區(qū)門口。下了汽車,走在通往自家的路上,楊媽掂量一下手里裝錢的提包,對比平日買菜時的感覺,覺得這些錢足有十斤沉。也是考慮到安全問題,每走出幾步,她就低頭瞅一眼手里的提包,而且用預防盜賊的目光不時地察看過往的行人。因腳下生風,自家的樓房很快便出現(xiàn)在楊媽的視線里。
就在這時,伴隨身后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楊媽警覺地將手中的提包摟在了懷內(nèi)。扭頭瞧一眼,原來是樓上的吳哥,她劇烈跳動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但楊媽沒有似平日那樣喊他吳哥,而是鬼使神差般喊了一聲“老吳”。這時她才意識到,“吳哥”和“老吳”在概念上含義不同,對她來說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便改口說,吳哥,原來是你?
老吳腰板挺直,面色紅潤,走路鏗鏘有力,看上去比退休前還要精神。他先用別樣的目光望了一眼身邊的楊媽,隨即捋一把剛?cè)竞诘娜A發(fā),然后才微笑著說,你走得這么快,像飛燕一樣輕巧,我用力攆都跟不上。來來來,讓我?guī)湍闾嶂???催@么沉重,不是金塊也是玉石。說著,他便伸手奪楊媽懷內(nèi)的包。
一點也不沉。幾步就到家了,哪能麻煩你?楊媽將手里的包轉(zhuǎn)到另一側(cè),生硬地將對方擋了回去。
老吳便知趣地收回手來,與楊媽并肩前行。上下樓鄰居,不這樣走不行,有意拉開距離,那才讓人多疑呢!豈知往前走了不遠,老吳卻突然冒出一句讓楊媽一時不好回答的話來,說,我在家時,沒事你過去玩??!我家里有好茶,朋友送的。我還特意給你留了一包。
楊媽只覺臉上火辣辣的,遂用感激的口氣說,別客氣!我很少喝茶。這些日子忙,沒事時我一定過去。只是嫂子不在了……
昨天上午我不在家時,你不是過去找我了嗎?呵呵……老吳開心地笑著說,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何必……
我……我是一時疏忽大意,走錯了樓層。這時楊媽連脖子都紅了,結(jié)巴著說,你不在家,原來門上安了攝像頭。
老吳說,除你家外,現(xiàn)在誰家沒有防賊的攝像頭?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反正你開過我的門,一樣的結(jié)果。
楊媽的臉瞬間就要著火了,她無地自容地說,以后是得小心著,千萬別走錯樓層,開錯門讓人笑話,尤其是你吳哥。
老吳卻哈哈一笑,調(diào)侃著說,歡迎你走錯樓層,還開錯房門。如樂意的話,我可給你配一把鑰匙,免得擰壞我的門鎖。
說著,兩人很快便走進自家樓房的樓道。直到這時,楊媽還沒有忘記數(shù)著樓層走,以至于開門時忘了跟對方打一聲招呼。
打開房門,楊媽一把擰死門閂,一屁股坐進沙發(fā)里,將懷內(nèi)的包放在茶幾上,然后起身找出那把彈簧秤,細心稱了一下,連皮帶屎,其毛重果然接近她估計的那個數(shù)字。望著一包嶄新的錢幣,說不出什么樣的心情,楊媽竟止不住驚嘆起來:我的媽……
3
晚飯過后,楊媽將準備好的十五萬元現(xiàn)金用一個精致的塑料袋裝好,在親手交給女兒的同時,再次叮囑說,秋露,這筆錢來之不易,是你爸用生命換來的,千萬小心?。?/p>
秋露笑嘻嘻地接過錢袋,依然不屑地回敬母親,媽,看你又絮叨起來。我又不是屁事不懂的小孩子。錢到了我手里,比進保險柜還要保險,不光跑不掉,還越長越多呢!到時你聽我的好消息。
你呀,秋露,眼里從來沒有自己的媽。楊媽不高興地說。
秋露卻翻臉說,老子給孩子鋪路,這是目前的社會現(xiàn)實。媽,我不是還沒奪你的權(quán)嗎?
這時楊媽心里便暗自罵道,全是些沒良心的狼崽子!見秋露提著錢袋進入自己的臥室,她也無趣地走開。
這一頭子算是撂下,可給春雪的錢,無論如何也不可讓秋露知曉,起碼現(xiàn)在要對她保密。孩子大了,各有各的家,即使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她們也各有各的算盤,做母親的必須掌握好平衡關系的這桿秤。為防備秋露竊取她的個人“私密”,回到自己的臥室,用力拉動幾下桌上的抽屜,直到確認鎖好后,她才直起腰身松了一口氣。然后又換上那身已破舊不堪的運動衣,打算去外面跳會兒廣場舞,以緩解白天郁結(jié)心頭的精神壓力。
然而,在與女兒打招呼時,正聚精會神玩手機的秋露卻視而不見,只字不提那件風衣的事,甚至扇一下眼皮子都怕誤了她寶貴的時間。這時楊媽便憤憤地想,為達到各自的目的,她們不是甜言蜜語哄騙,就是不擇手段要挾,這些不省心的孽種,一個個都他媽白疼了。
之后的日子,在春雪取走準備好的款子后,見手里的存款一下減少了大半,楊媽的心比針刺刀剜還要難受。但細細想來并不是一件壞事,起碼在心理上獲得了暫時的少許的慰藉。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與其讓她們惦記著,不如早點兒給予,即使存在銀行里,也裝不進棺材帶走,早晚還歸她們所有,趕早付出反倒省心,何況她們還滿口答應連本帶息如數(shù)歸還于自己。另有時常電話騷擾的張姐,這幾日竟破天荒沒再打電話來。寧靜,可謂難得的寧靜。對心煩意亂的楊媽來說,這幾天是近來最悠閑、最舒適的一段時日。
但寧靜與悠閑同樣令人難耐。三五天的時限即將過去,如何應對糾纏不休的張姐,兌現(xiàn)那天的承諾,再次涌上楊媽的心頭。
經(jīng)過幾天時間的反復思考與認真分析,以及在女兒們的強烈刺激下,在楊媽的腦海里,昔日的云翳竟倏然間幻化為一道美麗的彩虹。她一遍遍地計算與衡量,甚至說是暢想,那三十萬元權(quán)當身后遺產(chǎn)提前預支給了女兒們,她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即使打了水漂也與自己毫無關系??墒掷锸S嗟倪@筆款子呢?說來也不是一個很小的數(shù)目。二十萬元,生動形象地說,不啻二十萬只會生蛋的母雞,如痛下賭注一次性投入,一年近七萬元的紅利,外加利生利部分,不到三年就會翻倍,既慷慨地支援了女兒們,無形中又使原來的款項完璧歸趙,如此完美的好事,可謂天下稀有。如動用平日積攢的人氣發(fā)展投資人的話,還會快馬加鞭,加速資金投入的回報進程,想來愈是振奮人心,有著不可估量的美好前景。干事創(chuàng)業(yè),哪種行業(yè)沒有風險?不小心喝涼水還噎死人呢!想想,再好好想想,一如張姐所說,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如此漫無邊際地暢想著,她不覺中便歪倒在床上昏睡過去,而且夢境連連。而夢中出現(xiàn)的所有情景,也多是鮮花的海洋和滿天的彩霞,以及滿目霞光中的金錢世界。這一覺她睡得很香甜,也很踏實,包括近來所有的黑夜在內(nèi),楊媽從未睡過這般美滿的好覺,盡管是在半晌不夜的早飯后。
當清脆的電話鈴聲將楊媽吵醒時,已是傍晌時分。她摸過手機一瞧,顯示的正是張姐的名字。說好的三五天內(nèi)給答復,今日恰好是第五天,看來是掐著時間打電話,迫不及待的張姐晚一天也等待不及。盡管答應電話回復,可楊媽卻未主動聯(lián)系,主動意味著上鉤入套,上鉤入套又意味著被人征服,被人征服的結(jié)局卻象征著事事被動,勢必讓對方牽著鼻子走。這時的楊媽雖接了電話,但她沒主動說話,而是握著手機靜聽對方的聲音。
彼此僵持良久,張姐才主動發(fā)話,說,你答應過的三五天時間,今日已是第五天,那事你考慮好了沒有?
楊媽竟扔給對方一個熱罐子,說,張姐,我正認真考慮呢!
暫時不提此事,咱們見面后再說。這時張姐突然反轉(zhuǎn)話題,說,那位公司經(jīng)理剛才來電,說中午請你我吃飯,態(tài)度誠懇得很。那事先放到一邊,就當給人家一個面子,咱們也得過去捧場。
盡管秋露向她打了招呼,說中午不回家吃飯,自己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變化,可楊媽心里仍繃著一根始終爭取主動的弦,便模棱兩可地說,才認識不久,又是公司領導,怎好意思讓人家請客?再說,現(xiàn)在掙錢也不容易,最好過段時間再說,相處的日子還早著呢!
見楊媽不推不就,或為她設定的套子已鉆進半截身子,張姐便火力全開,不容推辭地說,那么,由我請客,讓人家作陪可以嗎?我女兒喜添貴子時,你特意發(fā)我個大紅包,我還沒來得及請你吃喜酒呢!算是補課,來遲了一步,怎么著你也得給大姐一個面子。
那么……我過去。不過,越簡單越好。不論誰請客,千萬不要浪費錢。楊媽接著問,張姐,讓我去哪兒找你呢?
還是老地方,我已經(jīng)訂好房間。不見不散!稍稍停頓,張姐三句話不離本行,緊接著補充說,別疼那幾個錢,吃不疼,穿不疼,手里沒錢才心疼呢!尤其自己掙來的錢,花著更不心疼。另外,我還順便送你一盒原裝的進口化妝品,效果奇佳。如今呀,美容美顏不再是年輕人的專利。手里有了錢,咱們老年人也得火起來!
這時楊媽說了聲不見不散,又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衫,隨即便匆匆去了張姐預訂的那家會所。
楊媽趕到預約的地點時,張姐和那位年輕的公司女經(jīng)理已早早如約而至。見楊媽到來,張姐隨即起身相迎,似久別重逢的同胞姐妹,再次出人所料地擁抱了楊媽,還在她臉上來了一個深深的吻,將躲閃不及的楊媽弄得面紅耳赤,好不尷尬。
楊媽一邊用力推搡,抹一把粘在腮邊的紅唇印子,半是諷刺半是不悅地說,張姐,那時的你老練持重,與“風流”二字從不沾邊兒,如今人老珠黃,反倒染上了這套窮酸毛病??茨銤鈯y艷抹的樣子,如讓朋友和熟人撞見,就不怕人家說你行為輕浮,老不正經(jīng)?
一邊就座,張姐卻哈哈一笑,說,我才不怕那些風言風語呢!豈不知,這是時尚潮流,更是時代進步的象征。咱們這些眼看就被淘汰了的老朽,也要火起來,抖起來,俏起來,而且還要將一生中的損失找回來,活出個頂頂?shù)娜藰觼?。這才叫真正的夕陽紅呢!還是那句老話,只要手里有了錢,怎么裝扮也不為過。
年輕的公司女經(jīng)理也極力拱火,微笑著說,還是張姨說得好,人生短暫,能有幾個六十歲啊!不論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只有學會生活,裝點人生,活出并品出人生的滋味來,哪怕瀟瀟灑灑走一回,也不枉一生的拼搏與努力,起碼對得起自己,百年之后不遺憾。
彼此漫無邊際地閑聊了一會兒,不覺中已近正午時分。
依楊媽平日的喜好,張姐一下點了七八樣味美可口的特色菜,還特意上了楊媽未曾享用過的進口名貴葡萄酒,在墻壁四周懸掛的幾幅名人字畫和霓虹閃爍的彩色燈光映照下,餐廳內(nèi)金碧輝煌,溫馨可人,獨特的神秘氛圍一時令楊媽飄飄然。但既來之則安之,她必須以全新的姿態(tài)去適應全新的環(huán)境,否則的話,一如小女兒秋露所諷刺的那樣,已腐朽變質(zhì)的張姐也會嗤笑她行動遲緩,是時代進步中的落伍者,再次成為她們共同攻擊的槍靶子。如此想來,楊媽反倒心安理得,最初的不適感也隨之蕩然無存。
當喝至恰到好處,氣氛進入高潮時,見楊媽臉色微紅,興致勃發(fā),昔日那種抵觸與戒備心理的隔膜漸被撕碎時,張姐與年輕的女經(jīng)理互遞眼色,一邊殷勤地往楊媽的碟中夾菜,一邊不失時機地說,咱們嘮了半天,還沒扯到正點子上呢!我親愛的老妹,轉(zhuǎn)眼又是五天,埋進地里的種子也發(fā)芽了,難道你還沒有完全想通?
雖有備而來,有著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面對張姐的突然襲擊,楊媽仍手足無措。即便一口答應此事,還有面子上的事,以及主動與被動的關系問題。于是,她微微張開的嘴又迅即合上去。
此時,從摸爬滾打和疾風驟雨中一路走來,又善于揣摩客戶心理的女經(jīng)理卻故意設置誘餌,試圖讓徘徊不前的游魚自行上鉤,這樣的魚才不易脫鉤,于是便用責備的口氣埋怨張姐說,這么溫馨的氣氛,楊姨又這樣高興,應以品酒嘗菜為主,張姨怎么老調(diào)重彈,強人所難,說些讓楊姨不樂意的事?即使拿在手上的金塊,抓不牢還砸傷腿腳呢!那事還有細細考慮的余地,如一時拿不準,楊姨可繼續(xù)斟酌,何時想通了咱們另行約談。何況這是金錢投入,不是隨手可扔的土坷垃。
張姐心領神會,遂說,說來也是這樣的道理。要么過幾日再說。我的一位親戚已應下這事,讓我下午陪他辦手續(xù)去??次矣殖兜侥膬喝チ??咱們說話別耽誤賣藥,浪費掉一桌子酒菜。吃了不疼,瞎了才心疼呢!
說完,張姐便給楊媽連連敬酒。
接連喝過幾杯,在酒力的強烈沖擊下,楊媽只覺兩眼昏花,頭昏腦漲,臉色也由微紅漸而變成豬肝色,連話都說不成堆了。見對方不急,已暗下決心的楊媽卻難以忍耐,隨即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邊回敬著說,果真那么理想的話,晚投真的不如早投,我寧可……
好!實在是好!老妹你終于下定了決心。人說澆樹澆根,交人交心,你這個朋友我沒有白交,這個親妹子更沒有白認。大姐看得出,不久你就會超越我,成為公司員工中的一名佼佼者。由張姐提議,三人舉杯共飲后,又形象地展開手掌,接著說,你看這個數(shù)目可以嗎?有多大的膽量和付出,就有多大的收獲?。?/p>
這時楊媽卻面露窘色,難為情地說,張姐,我可以投入,但沒有那么大的數(shù)額。你應該知道,我那點兒存款……
張姐一邊給楊媽夾菜,依然毫不氣餒地啟發(fā)著說,我怎會不知道,你是留著裝棺材呢!如錯過這次機會,吃后悔藥也沒處買了。
張姐,我的錢……楊媽張口結(jié)舌地說,我積攢的那點兒錢,因為急用,多數(shù)支援了孩子們。就是抄家底,也不過二十萬元。
見時機成熟,楊媽說的也全是實話,年輕的女經(jīng)理便給張姐使眼色,意思是見好就收,切莫一口吃一個胖子,即使一次性投入二十萬元,說來也算得上大客戶,幾個月的功夫沒有白下。
受對方的點撥與啟發(fā),張姐立馬變了口氣,說,二十萬就二十萬,幾年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既然已拿定主意,還是立竿見影,早點兒投入好。你打算哪天將錢劃撥到公司去?到時我們陪同你。
張姐,我喝多了。下午休息,明天可以嗎?盡管有些遲鈍,可楊媽還是明確表態(tài),說,按公司提供的賬號,明天我一定投進去。
當發(fā)現(xiàn)女經(jīng)理再次投來的眼色時,張姐擔心夜長夢多,日后生變,不給楊媽絲毫的喘息機會,便緊隨其后說,早一天投入,就早一天得紅利,還是下午辦妥這事為好。公司有客戶服務專用汽車,一個電話就馬上開過來,省心省事省力,還安全可靠。
既然已下定決心,公司又有專用的服務車輛,何必等到明天呢?在越發(fā)強勁的酒力助興下,楊媽終于一口答應了張姐。
也是在回家取存折的路上,張姐進一步誘導身邊的楊媽,說過后大力發(fā)展投資人,其收益也是一個極為可觀的數(shù)目,而且還是借水行舟的舉手之勞。見楊媽畏難發(fā)愁,張姐竟悄悄戳一下她的腋窩,意味深長地啟發(fā)她說,你樓上那位退休的吳總,手中有海量的錢,豈不是現(xiàn)成的投資人?何況,他最聽你的話,你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心甘情愿。他恨不能讓你找上門去,一下投入你的懷抱呢!咱們都同事過,如不是考慮你,給你留有充足的資源,我早狠心挖了你的墻腳。
楊媽禁不住一驚,酒力也隨之消退大半。思忖片刻,她才疑慮重重地說,我們住樓上樓下不假,可那只是鄰居關系。那時的同事關系,這么多年也早成了涼開水,哪有你說的這么玄乎?就是有點兒其他方面的情況,也是捕風捉影的事。你消息怎么這樣靈通?
只見張姐做了一個鬼臉,咧嘴笑說,你就是魔力無邊、害人不淺的白骨精,最終也逃不出我孫大圣這雙可翻云覆雨的手掌去。
在無孔不入、已成為變形金剛的張姐面前,楊媽真的服了。
將二十萬元的存款劃撥過去,又被汽車送回家,楊媽似被抽筋剝骨,又像丟了靈魂七竅,無力地癱倒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繼而,她又猛然生出一種被人挾持和欺騙的不妙之感。盡管凡事往好處想,而且極力安慰自己,可思來想去,她還是委屈地哭了。汪汪淚水中,既閃爍著美好的期待,又滲透著不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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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暴風驟雨過后的晴空碧日,楊媽終于從四面楚歌的內(nèi)外夾擊中掙脫出來,竟有一種道不出的輕松愉悅之感。錢他媽的是好東西,但又是災禍之源,若沒有老頭子遺留的這筆款子,怎會惹出如此多的煩惱事?由此可見,錢能滿足人的欲望,卻買不來好心情。
自最后一次與張姐會面,算來已有好幾個時日。這幾天她正用心閱讀一本書——張姐特意送她的一本有關資本運作知識方面的教科書。怎奈書中的內(nèi)容與詞句生澀而又抽象,怎么領會也讀不懂,弄不出一二三來,只看了一半她便索性束之高閣。還是靜心思考好,很多厘不清的問題都會在反復思量中迎刃而解。
可是,因一時無人理睬,楊媽又忽然生出一種極度空虛的壓抑感。拿走錢后的女兒們一個個變臉冷落她不說,不分晝夜地電話騷擾、狗皮膏藥一樣粘在身上的張姐也音信全無。在達到目的后,張姐莫非隱瞞真相,也有意疏離自己?才短短幾天時間,即使有問題也不可能那么嚴重。墻倒屋塌,天崩地裂,還有個時間呢!這時楊媽便下意識地摸過手機,試圖聯(lián)系一下張姐,看她的手機是否響鈴,響鈴后是否接聽。只要接聽就證明她還活著,公司也正常運營。就在楊媽試圖打電話時,她的手機卻叫喚起來??吹綇埥愕拿?,正懸空的心隨即掉落下來,于是楊媽不禁暗自叫好:謝天謝地,原來她還活著!
接通電話后,張姐依然虛張聲勢,說,楊老妹呀,才幾天沒電話聯(lián)系,你該疑神疑鬼了吧?算分享喜悅,我抓了一只“大老虎”。你猜對方一次投多少?一個整數(shù),一百萬呢!一百萬元,作為個人業(yè)績,僅拿公司獎勵就是十萬元。我在忙那件事,直到辦妥手續(xù)才想起給你打這個電話。這幾天你忙什么呢?
看書學習唄!你給我的那本書……擔心讓對方嗤笑,楊媽沒說看不懂的事,卻轉(zhuǎn)過話題說,你真行!張姐。誠心祝賀你!可咱們畢竟是退休的人,后半生還是穩(wěn)穩(wěn)妥妥好。
見楊媽提醒,其實也是疑慮,張姐噓了一口氣,說,我的老妹子呀,難道你還不了解、不相信我嗎?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也絕不干這種冒險事。好事共享,有錢同掙,我所聯(lián)系的那些客戶沒一個不是自己人。你知道,跟咱們一塊兒共事的人多得很,我怎么不找他們,而神經(jīng)病似的動員你呢?說來還不是一個關系親疏的問題?
想來確是這樣的理兒,不找親朋好友,難道去街上找不相識的陌生人?除非這人犯了神經(jīng)病。這時楊媽只好“嗯嗯”地應諾,接受張姐隨時對她進行的“思想教育”。
見楊媽默不吭聲,張姐接著說,其實,學習只是一方面的因素,關鍵是付諸行動。這幾天我沒聯(lián)系你,目的是給你留足可施展自身才能的活動空間,爭取早日創(chuàng)出更大的業(yè)績?,F(xiàn)在我是你的經(jīng)理,哪怕發(fā)展一名投資人,你也是領導他人的上層經(jīng)理了。上次我說過的那位吳總,你聯(lián)系了沒有?那可是一條大魚,一條特大的魚,千萬別掉以輕心,讓眼看到手的魚從你的竿子上溜鉤。
吳總……他不在家。已好多天沒見到人影。楊媽張口結(jié)舌地說,他可能外出旅游。等他返回后,我馬上跟他聯(lián)系。
大姐不是嗤笑你,你們白做了多年的鄰居,何況……張姐顯然是煽風點火,鼓動著說,哪里是外出旅游,他正參與一筆規(guī)模巨大的投資業(yè)務。假如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事實,你哭鼻子都晚了三秋。
其實,即使沒有張姐的啟發(fā)與提醒,在自身投入后的這些日子里,楊媽也不止一次動過這位財神爺?shù)男乃?。因近來未聽到樓上的動靜,以為他參與長途旅行,或有其他私事,所以才暫且撂下此事。又聯(lián)系到那件未曾擺上臺面的事,楊媽便半是叫苦半是領教地說,沒事時好說,如動員人家投資,再說……怎張得開口呢?
哈哈……你真是大姑娘要飯,死心眼兒!似啟蒙老師,張姐歡笑著說,你又不是守閨待嫁的黃花大姑娘,難道要讓大姐手把手教你?那時誰不知你是城里的一枝花,現(xiàn)在老了,可你依然是一只讓人羨慕的大香瓜。豈不知,世上的男人最好糊弄,只要他樂意的事,即使傾家蕩產(chǎn)也心甘情愿。投哪里都是投,他為何不借機買你的好?再說,不賠銀子不賠地,是無本的買賣,何樂而不為呢!
你怎么越說越離譜?在我眼里,你已不是原來的張姐,而是一個心術不正的老滑頭。楊媽嘴上硬,內(nèi)心卻不怎么反感,便一本正經(jīng)地說,等他回家后試試看吧!不過成與不成,還得另說。畢竟是金錢,不是隨手即扔的磚頭塊。
可張姐卻毫不在意,反而自我陶醉地說,老滑頭又怎么著?證明老來活得瀟灑。那些無所事事的人,想滑頭還沒資格呢!我說的全是真心話,只要放開手腳大膽干,這事兒準成。到時你別忘記請我的客。
楊媽雖嗤之以鼻,卻又似乎認同,便半推半就地說,可以這樣操作,但必須正兒八經(jīng)地從頭來。再說,我也沒你那兩把刷子。
足足過了半小時,兩人才結(jié)束了漫無邊際的電話長談。
這天午飯后,難以入眠的楊媽不覺中竟睡了兩個鐘頭,如不是樓上不時響起的踢踢踏踏的走路聲驚擾了她,睡一個下午也不過癮。
在醒來后的瞬間,楊媽不禁喜上眉梢,心想怎么這般巧合,上午剛與張姐通完電話,被算計中的老吳就突然返回家中。只有認真學習張姐那種細致入微、見縫插針的“癩皮狗”精神,并著力強化其“狗皮膏藥”的黏合作用,死死地拴住他,牢牢地粘住他,不給他丁點的喘息機會,才會實現(xiàn)已預謀多日的行動計劃。至于張姐出的那個歪點子,現(xiàn)在還為時尚早,能避則避,盡力給對方留一個可供想象的巨大空間。既辦成事,又絲毫無損,那才叫真本事。
如此揣想著,楊媽竟鬼使神差般換上那件既合身得體又色調(diào)溫馨的純棉秋衣,步履輕緩地走入衛(wèi)生間。畢竟是殘枝敗葉的花甲之人,不追求讓人鄙夷的濃妝艷抹,但端莊大方的輕妝美顏還是要有的,一向注重外在形象的楊媽對此堅持不懈。不知哪來的興致,在洗漱完畢后,她竟打開張姐送她的那盒原裝進口化妝品,先是一樣樣鑒賞,然后才分別打開幾瓶什么膏和什么乳,按說明書要求,均勻細膩地涂到暴露在外的每一處皮膚上。有一管十分精致的口紅,她也嘗試著抹了一點。奇跡終于呈現(xiàn),只一會兒工夫,似傳說中的瓊漿玉液,來自皮膚深處的愜意之感便油然而生。在細心觀察的瞬間,驚喜之余,她竟禁不住默念出聲:嚯!這外國貨還真靈驗呢!磨平遍及皮膚的粗皺細紋不說,星羅棋布的老人斑和干澀粗糙的皮膚也被潤澤得少婦一樣光滑而鮮亮。如自我評價,莫說退回十年,也得一下年輕九點九九歲。在告別明亮的鏡子時,她竟一步三回頭,有一種戀戀不舍的難離之感。
憑借倏然生成的一股子沖動與激情,楊媽本想趁下午去找樓上的老吳,即使一次談不成,起碼讓他心中有數(shù),將投資的天平傾斜到這邊來。雖然那件事主動不得,主動意味著被動,但在這事上必須占據(jù)主動,一只伸手可及的鴿子,稍有懈怠都有可能飛到別人的窩里去??赏瓿梢幌盗屑氈氯胛⒌幕瘖y程序,又整理一遍室內(nèi)衛(wèi)生,轉(zhuǎn)眼已是下午五點。秋日的天漸漸變短,房內(nèi)的光線也不覺暗淡下來。轉(zhuǎn)念一想,此時見面不是最佳時機,倉促上陣會影響交流效果。晚間的氛圍倒是不錯,他肯定在家。只要下午在家,晚上他從不外出。再說晚上更隱秘一些,免得讓人見了說三道四。如此精心策劃著,楊媽便走進廚房,打開爐灶,從冰箱里找出幾樣可口的冷凍食品,也是在秋露不回家吃飯時,她第一次未難為自己的肚子。
天色黑透后,滿樓上燈火通明。當再次聽到走路聲時,楊媽斷定樓上的老吳也已吃過晚飯。嘗試并猶豫多次,她給對方發(fā)去一條短信:吳哥,晚上忙嗎?有事想找你聊聊。
豈知對方回復得超快,楊媽還沒反應過來,手機上卻先蹦出一行字:今晚沒事,閑得無聊,我馬上過去找你。
看到對方的回復,楊媽既驚喜又擔憂,她的第一反應是,萬萬來不得。沒有特殊情況,春雪晚上一般不會登門,可神出鬼沒、善于撒謊的秋露卻有回家的可能。電話落實不回家了,如心血來潮,半路里殺回馬槍,讓她撞見那還了得?于是楊媽立即回復:我這里不方便,你一個人在家,還是去你那兒好。
對方很快又回復了一個“好”字。而且,在“好”字后面還掛著一串令人開心愉悅的表情圖案。
楊媽看后竟萌生出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和事在必成的強大信心。遵守約定的時間,她回復馬上過去,隨即便動身前往。
打開房門靜聽片刻,在確定樓道里無人走動后,楊媽才踩螞蟻似的悄悄上了樓。在門口站下,豈知還未來得及敲門,房門竟豁然洞開,老吳正急不可待地在門口迎候她。擔心被同樓道的人發(fā)覺,沒有跟開門相迎的老吳說話,她便閃身進入房內(nèi)。也是在進入房內(nèi)的瞬間,伴隨房門的迅速關閉,楊媽那顆懸空的心才一下落到地上。
可令楊媽深感不安的是,在入座客廳內(nèi)的沙發(fā)后,對方已備好茶水不說,還特意擺放了幾樣她從未吃過的高檔干鮮果。她在超市里見過,這些干鮮果品類稀有,價格昂貴,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只有身家闊綽的老板們才有條件享用。目光可及處,琳瑯滿目的高級營養(yǎng)品也應有盡有。窺一斑而知全豹,僅此一事便可洞察出這位鄰居是個極有錢的主兒。都六十多的人了,他的身軀怪不得公牛般健碩強壯。相比之下自己卻那般寒磣,即使在精神上偶爾抖擻一下,也不過曇花一現(xiàn)。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字的作用,有錢不光場面上光亮,生活水平也會上一個大臺階。這筆現(xiàn)成的錢必須掙到手。
在對方熱情地讓茶,將一只色澤鮮亮的水果遞到她手里時,因為一時精力分散,楊媽略一遲鈍,才不好意思地說,吳哥,咱們是上下樓鄰居,再說還是……又不是外人,千萬不要客氣。
這時,只見老吳甩動一下锃亮的頭發(fā),然后順手拿過一只棕色的干果,一邊用夾子剝?nèi)杂驳墓ぃь^望楊媽一眼,若有所思、意味深長地說,鄰居間不走動,時間久了也會成為陌生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從我的那位走了之后,你這是第一次登門。
也許是吧!我記不清了。楊媽喝一口茶水,遂將對方送來的那顆干果填進口中,細細品著果實的美味,竟故作悲戚地說,那時我們姊妹說得來,在一塊兒玩開心,所以我才喜歡找她聊。可是,現(xiàn)在她不在了,隨意上樓串門,怎么說也不方便。
哈哈……知道楊媽逢場作戲,這時的老吳并不在意,反而忽然笑起來,然后直來直去地說,她不在了,可這個家卻沒有帶走。找我說話還不是一樣?似她一樣,我同樣會讓你開心愉悅。再說,年老的人不分男女,有什么不方便?何況,我這里還很方便。
楊媽已聽出對方的話中之意,他分明借題發(fā)揮,用過世的人影射自己,著力往那事上拉,可思索半天她也沒想出一句可應對的話語來,于是便順著剛才話題說,可不是嘛,我這不就來了嗎?
歡迎你經(jīng)常過來,而且……說著,老吳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緊楊媽,很有點脈脈傳情的意味,直到將楊媽看得低下頭去,才忽然轉(zhuǎn)過話題,笑嘻嘻地說,才幾天不見,如天上飄來的一朵彩云,我發(fā)現(xiàn)你年輕了很多,可以說魅力不減,風韻猶存??!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猜想你是紅運當頭,要么正醞釀一件意義非凡的重大事件。
此話倒一語中的,說到了楊媽的心坎上。她正愁沒有恰當理由將對話主題引入正確航向,沒想無形中對方竟幫了她一個大忙。聽到老吳對自己的著意褒獎,盡管有點兒飄飄忽忽的感覺,楊媽卻無意自我標榜,而是就勢而上,順著對方的話茬說,吳哥,這回還真讓你給說準了呢!財神爺光臨,你說是不是喜事臨門?因為你具備那樣的條件,所以我才……
楊媽試圖制造隱秘氛圍,豈知并未引起對方的強烈興趣。楊媽更沒有想到,她眼前的這位身份特殊的鄰居——對錢的概念早已麻木的吳總,僅憑她三言兩語和一戳即透的那點兒神秘感,是無論如何也吊不起胃口的。這些不過生意場上的小兒科而已。但為了不影響楊媽高亢激奮的情緒,對方還是給了她足夠的面子。
這時,只見老吳用洗耳恭聽的神色凝望著楊媽,本無任何興趣,卻故作神秘地說,你倒說說,是哪路財神光臨了你?要么是天上掉金塊,要么是做了一筆財源滾滾的大生意。
以為對方進入自己用量體做衣的方式所設定的圈套,楊媽樂得喜不自禁,沉靜多時的沖動如脫韁的野馬,竟躍然奔騰起來。參照張姐當初啟發(fā)誘導她的慣用手法和攻心戰(zhàn)術,一向不善言談的楊媽忽然間思如泉涌,一口氣說了足足大半個小時。直到說得額頭冒汗,楊媽才在不可抑制的自我陶醉中漸漸進入尾聲。自然,她也不時地觀察對方的表情,試圖從對方的神情變化中尋找準確的答案。早晨播種,晚上收獲,一蹴而就的驚天奇跡,猶如偶然中存在的必然和不可能中產(chǎn)生的可能性一樣,或許會在對方身上開花結(jié)果。
話音落下,對方所抱有的態(tài)度果然讓楊媽為之一振,起碼讓她信心倍增。雖然沒盲目認可,但也未即刻否定。
只見老吳微微一笑,隱忍中深藏著讓楊媽一時無法洞察的深刻含義,他模棱兩可地說,現(xiàn)在社會上的眾多亂象和各類陷阱,既真假難辨,又避之不及,所誘騙的對象也多是退休后的老年人。但也不可見虎生畏,一概而論,成片的毒草中還藏有珍貴的人參呢!關鍵是擦亮眼睛,把握尺度,看你辨別是非和區(qū)別真?zhèn)蔚哪芰θ绾瘟恕R痪湓?,還是在避免陷入誤區(qū)的同時,也不要讓好事擦肩而過。依你所說,確實是一件千載難逢的大好事。
吳哥,你多年的老總沒有白當,站得高看得遠不說,認識問題的能力和深度也不同于一般人。這時楊媽進一步誘導鼓勵,笑盈盈地啟發(fā)著說,你不知道,這家公司很有特色,實力強、信譽高、關系硬不說,人家還有合法手續(xù)和強大背景呢!要說利率嘛,可以說高得很,具有極大的競爭和投資優(yōu)勢。
未點明利率的具體數(shù),楊媽卻形象地伸出三根細長的手指。
這時,沒想對方竟一竿子插到底,反轉(zhuǎn)話題,質(zhì)問楊媽,這么好的公司和投資平臺,請問你投了多少?在啟發(fā)鼓勵和動員他人加入時,身教重于言教嘛。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只有實話實說,最終才會說服對方,再說還有那方面關系,沒必要隱瞞下去,這時楊媽先伸出兩根手指頭,緊接著說,二十萬元。不瞞你吳哥,這是我的全部家底。
啊!你已經(jīng)投入?既然投入,已無挽回的余地。察言觀色,見楊媽突然變了臉色,老吳見機行事,依然回到剛才的話題說,如幸運的話,或許是一件好事。咱們話歸正傳,你讓我做點兒什么呢?
成敗在此一舉,唯恐對方似當初的自己一樣,因顧慮重重、瞻前顧后而突然脫套,已被逼上梁山的楊媽只好撕破面皮,也來了個一竿子插到底,說,我一次性投入二十萬元,投哪兒都是投,為何你不將資金投到我們這家公司?由我為你擔保,你還有什么后顧之憂?
怕的是……只見老吳狡黠地笑笑,說,家中的事,那時我聽她的,現(xiàn)在……你大膽地說,讓我一次性投入多少?
見對方態(tài)度明朗,幾近發(fā)瘋的楊媽已無所顧忌,似給事事依從于己的老公下達命令,還設定了具體的投資數(shù)額,竟果敢地說,與我一樣,投多了風險大,投少了不過癮,二十萬元可以嗎?這個數(shù)額震不著你吳哥。何況,雞生蛋,蛋生雞,如繼續(xù)發(fā)展投資人的話,紅利加獎金,很快你就會收回投入的成本來。
讓我認真想想可以嗎?只要拿定主意,我會立刻告訴你。這時的老吳略有所思,望著楊媽久旱盼甘霖似的表情,試探著說,我有點兒家底不假,但畢竟不是探不到底的印鈔廠。
剛才還那么堅定,現(xiàn)在你卻忽然變卦。一個堂堂的大男人,還當過公司大老板,關鍵時刻卻像小女人一樣猶豫不決。說著,楊媽竟移動起身子,不覺中與對方坐在了一張沙發(fā)上,催命似的說,吳哥,不,應該是老吳。你要表明態(tài)度,現(xiàn)在我就讓你表態(tài)。
依楊媽下達的指令,老吳果然立刻表態(tài),說,凡事必有理由,看在鄰居的面上,更多的則是……按你分派的投資數(shù)額,我現(xiàn)在答應你可以嗎?不過……
只是話中的“不過”,讓楊媽一時陷入云里霧中。
可是,因急于求成,恨不能眨眼間拿到獎勵的楊媽,哪里顧及對方的敲擊,仍步步進逼,刻不容緩地說,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總得有個時間概念嘛。你打算何時投入?早一天投入,就早一天拿紅利。說著,猶如為乞討什么而向大人撒嬌獻媚的孩童,楊媽竟不由自主地抓住對方的手,上下左右用力搖動起來。
當一股涌動的熱流迅速傳遍全身,意識到有失體面與尊嚴,由主動變成被動時,楊媽這才想起收回自己的手??蓪Ψ絽s反轉(zhuǎn)手腕,順勢抓住她經(jīng)過精心潤澤,此時仍余香沁人的兩只小手,不論她如何掙脫也無濟于事。在除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她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小女人的力不從心,盡管眼前的男人已不再年輕。在對方輕輕觸摸她手掌的瞬間,雖難以找回年輕時那種觸電般的奇妙感覺,干柴烈火般的激情更無從談起,但無論如何也沒有令人鄙夷的厭惡感。也是在對方不失時機地答應明天辦理相關手續(xù)時,已失去理智的楊媽竟無力地癱倒在對方有意為她架設的兩條長腿上。
在楊媽的耳畔,分明傳來對方不成句的喃喃細語:楊,你是我此生唯一朝思暮想的女人,可惜當初我們沒那樣的緣分。我是一個十分矜持的人,那些傳聞全是假的,為了你我曾發(fā)誓,就是老死,我也走到天涯不回頭。至于你我成為上下樓鄰居,其實并非巧合,而是我額外花十萬元錢從別人手里硬奪過來的。楊,我的話你相信嗎?
此時的楊媽卻無從回答,再說人老了,那些令人肉麻的話別說現(xiàn)在,即使當初她也說不出口。她本質(zhì)上畢竟是個含蓄內(nèi)秀的人。
然而,在楊媽的意識完全恢復到清醒狀態(tài)時,她正四仰八叉裸躺在對方臥室的床面上。直到完事后她才隱隱憶起,他一個年過六旬的人,竟然抓小雞似的將她輕輕抱入房內(nèi),又平穩(wěn)地放在床上,其花樣百出和勇猛剛強的床頭功力,莫說在世時的老公,連活力正旺的年輕人也要甘拜下風。于是心想,還是手里有錢好,不僅外表上光鮮照人,因享用高級營養(yǎng)品,海參、鮑魚、大對蝦天天吃,其內(nèi)里深處也與一般人大不相同。當然,身邊有這樣的男人,不僅是年輕女人的福分,對開放社會中的老年人也一樣。男人有錢只是一方面,有一個萬般強壯的身體愈顯重要,起碼可相伴終生,帶來身心上的莫大愉悅。如拿定主意再婚的話,原來的“吳哥”只是重要的選擇對象,而現(xiàn)在的“老吳”則是唯一的首選人物。這時天已經(jīng)很晚了,兩人又相互愛撫一番,擔心秋露突然返回弄出不應有的笑話,楊媽這才忙不迭穿衣下床,打算立刻離開對方的家。
但在離去的瞬間,楊媽還沒有忘記剛才已敲定的那件事,竟一手揪住對方的耳朵,儼然這個家的主人和管束甚嚴的妻子,進一步叮囑說,明天的事就這么敲定了,如中途變卦,我輕饒不了你!
老吳卻做了個鬼臉,認真地說,那么,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楊媽應諾干脆,說,只要我做得到。
老吳一臉真誠,一字一句地說,希望你經(jīng)常過來,直到……把這里當成你的家。到了那時,就是為你赴湯蹈火,付出我的全部,我都心甘情愿,不說出一個不字來。
可楊媽卻極力回避,直到松開那只被抓紅了的耳朵時,她才答非所問,而且醋意滿滿地說,對我說實話,現(xiàn)在你外面有沒有別的女人?只要你心里裝著我一個人,我會……
沒有的事,你在唬我呢!你還不是故意給我下套子?老吳一臉要哭的樣子,極力表白著說,都多大年歲的人了,我還有那樣的花花心腸?再說,我也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樹大招風,其實都是謠傳。
楊媽既半信半疑,又虛張聲勢,依然妒意滿腹地說,看你的牛力氣,比年輕人還牛,外面也少不了女人。今后我不允許你……
說完,她便自行拉開房門。但走出房門的剎那,楊媽比初來時還心虛膽怯,幻覺中到處是監(jiān)視她的眼睛。直到返回她所在的二樓,才輕輕打開門鎖,老鼠似的悄悄閃入房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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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憑從張姐身上復制的那點兒口舌功夫,楊媽便在老吳的資金投入中獲得兩萬元獎賞,說來也是今生從他人身上賺取的第一桶金,竟一時熱血沸騰,徹悟出天上掉餡餅之說并非空穴來風。只要肯努力與付出,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會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現(xiàn)實存在。首先感謝的不只為她指點迷津的張姐,主要還是老吳,如沒有他的鼎力支持,即使磨破嘴皮子,跪求于對方,也未必能獲得這么大的收益。有了第一個老吳,自然有第二個老吳,勢在必得的火焰竟在楊媽心中熊熊燃燒起來。至于那點兒付出,不過雞毛蒜皮的事,何況對方對自己傾慕已久,是受益匪淺的雙贏行為,只是比正式滾到一張床上的時間早來一步而已。似突然生了一雙翅膀,她怒放中的心將要飛到天上去。
在生擒老吳后的若干日子里,楊媽依然以此為版本,馬不停蹄地聯(lián)系了多名既具備投資條件,又相對密切,現(xiàn)已退休居家的老同事、老朋友,試圖在發(fā)展壯大投資人隊伍中取得最大化的經(jīng)濟收益。她粗略地算過一筆賬,如像老吳一樣順利的話,當發(fā)展到十來個投資人時,莫說自身的資金投入,僅獎勵部分便可收回原有的成本。
但事與愿違,令人沮喪而又失望的是,楊媽費盡周折,絞盡腦汁,連唾沫星子都噴干了,不僅未說服一個人,他們反而眾口一詞攻擊她被人洗了腦,自身上當受騙不說,還累及身邊的親朋好友,其結(jié)果無非血本無歸,云云。楊媽便憤憤地想,現(xiàn)在的人啊,不知受哪家黑理論誤導,只學壞不學好,一個個他媽的比狐貍精還要狡猾,與當初相處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雖說只要有恒心,鐵棒磨成針,但楊媽自有她獨到的認知,即此事要分人去,將發(fā)霉的種子埋到地里,外在條件再好也不會生根發(fā)芽。思來想去,除被選定為生命中可依托的老吳外,再沒第二個好人了。不是自己沒本事,或功夫不到家,更不是有錢沒錢的事,而是未物色到一個像老吳那樣思想開通的投資人。當然,手握手,心貼心,滾到床上才一條心,也是一個關鍵因素。所以在四面出擊、屢屢受挫的同時,兼而有之,互不影響,楊媽才始終未忘記唯一給她支持與幫助的老吳。她甚至產(chǎn)生出一種已離不開對方的微妙感覺。
恰巧的是,不只大女兒春雪將自己的母親忘到了腦后,很久沒有登門,連小女兒秋露也以外出培訓和工作繁忙為由很少回家。因習以為常,未釀出重大事端來,楊媽對此并未放在心上。如此這般,反而給她營造了一個更為廣闊的自由活動空間。
尤其小女兒秋露,在夜不歸宿時,如摘除時刻盯梢的監(jiān)控器,楊媽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閃入對方的家門。在總共不到一個月時間內(nèi),包括白天在內(nèi),算來已去過近二十次。那天晚上,經(jīng)反復聯(lián)系,在認定秋露不回家后,她竟壯膽在樓上過夜,跟欲望強烈且毫無節(jié)制的老吳纏綿了一個通宵。也是在無休止的纏綿中,兩人最終敲定今后的婚姻大事。依老吳的主張,其實也是共同商議的結(jié)果,如無特殊情況,春節(jié)前不妨公開此事,同時楊媽由二樓搬到三樓居住。至于孩子們的事,也只有順其自然了。
萬事皆備,事事遂愿,可細細想來,那事兒卻讓楊媽憂心忡忡,竟有一種如臨強敵的畏怯之感。雖說六十歲是另一青春的開端,老吳也激發(fā)了她的第二個青春,但畢竟人老體衰,生理上漸漸退化,對方的體格又強壯如牛,功能上威猛如虎,一旦睡到一張床上,對一個要求并不十分強烈的女人來說,到時怎應付得了呢?
好在關鍵時刻老吳給她注入了信心,他信誓旦旦地說,等你搬過來我會天天讓你喝人參湯,吃海參、鮑魚、大對蝦,高級營養(yǎng)品任你用,讓你一下子回到少婦時期。雖是激情后的玩笑話,但楊媽卻篤信對方是發(fā)自內(nèi)心。他既有這種胸懷,也有這個實力,自己的后半生自然充滿著幸福的陽光與希望。一句話,還是有錢好,錢多了更好。
時光如流,自楊媽正式投入起,算來已有三個月時間。那時是丹桂飄香的金秋時節(jié),轉(zhuǎn)眼卻是冰天雪地的深冬臘月。在最初的那些時日里,因處處吃閉門羹,出門碰釘子,而且還是直插腦門的銳利鋼釘,楊媽曾悲觀失望,一度產(chǎn)生了放棄此事的念頭。可轉(zhuǎn)念一想,花有重開日,人無回頭路,既然已上了這條賊船,就應一路走到底,如半途打退堂鼓,連給自己強大支持的老吳也瞧不起自己。經(jīng)長時間的沉默與醞釀,也是在張姐的大力鼓動下,她厚積薄發(fā),重拾信心,通過方式的調(diào)整和投資人的精準選擇,以圖實現(xiàn)最初確立的宏偉目標。即使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想,也要獲取相對豐滿的果實。
但嚴酷的現(xiàn)實再次讓她心灰意冷,直至絕望。
在一個空閑的周日上午,楊媽忽然想起一位頗具理財觀念的知己好友,便躍躍欲試,整裝待發(fā),試圖以此為起點,在新的起跑線上創(chuàng)造出新的業(yè)績。擔心日后生變,未來得及多想她便打車去了朋友家。
見面后,楊媽本想用構(gòu)建的新思路與觸動點去感召啟發(fā)朋友,豈知壓根就沒她說話的機會,小荷才露尖尖角,便被對方的利劍斬殺在萌芽之中。從關心愛護的角度出發(fā),朋友表情嚴峻、口氣嚴厲地對她說,據(jù)可靠人士透露,也是一條很可靠的內(nèi)部消息,在近期內(nèi),政府將采取嚴厲措施整治和打擊社會上存在的非法集資行為,凍結(jié)并沒收用非法手段獲取的各類資金。而且還告誡她說,切莫執(zhí)迷不悟,在這根險象萬端的鋼絲繩上踩高蹺。倘若已陷入進去,可想方設法將投入的錢弄出來,將經(jīng)濟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
朋友說完,楊媽驚出了一身冷汗,竟不顧禮節(jié)上的事,未與對方告別,或因驚慌失措而忘記告別的事,便匆忙起身逃離,如喪家之犬,精神恍惚地打車返回。
可是,經(jīng)過細細思量,以及回想談話過程中的種種現(xiàn)象,楊媽又不完全相信那位朋友的警示。一個退休多年的老婆子,她嗅覺再靈敏,能量再強大,也弄不來如此準確的內(nèi)部消息。只怕是故弄玄虛,將自己拒之門外的一種托詞,不過一條可供參考的外部線索而已。但無論如何,還是小心謹慎為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她再次改變主張,暫且收手,見機行事,待風平浪靜后依事態(tài)的變化情況另行謀算。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少錢才算多??!退一步說,即使不發(fā)展投資人,僅投入的資金基數(shù),其紅利也十分可觀,何況按繪制的路線圖走到底,背靠大樹好乘涼,有老吳做自己的后盾,后半生還有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福。
可楊媽依然放心不下,投入的資金畢竟是老頭子的一筆血債錢,假如打了水漂,地下的亡靈不找自己算賬才怪!飯后不久,困乏不堪的楊媽便強打起精神,試圖從張姐嘴里套出點實情。這么多年的姊妹關系,自己又是她發(fā)展的投資人,她還從自己身上撈取了好處,即使有丁點風吹草動,張姐也不會隱瞞實情,故意將自己的姊妹往火坑里推。但又不便直言詢問,張姐畢竟與公司來往密切,是穿著一條褲子的共同體,假如有問題的話,話說白了反倒適得其反,封了對方的嘴。于是她靈機一動,用近來從對方身上學到的謊言術,試圖以發(fā)展投資人的方式為誘餌,漸漸套出所需要的東西。這么想著,她便拿過手機,立即撥通了張姐的電話。
但電話只是嘟嘟地響,卻沒人接聽。以前聯(lián)系時,對方即使未及時接聽,稍后也會撥打回來,可這回卻有點兒反常,楊媽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半小時內(nèi)連續(xù)撥打了幾十次,那邊卻依然如故。在疑慮重重,甚至驚恐不安中,她的心率與手機的嘟嘟聲同頻共振,連點擊按鍵的手指都慌亂得不知往哪兒戳了。在進入第二輪撥打時,張姐終于接了電話??陕爩Ψ降穆曇簦认袷艿侥撤N驚嚇和精神刺激,又如同芒刺在喉少氣無力,往日那種脆鈴鐺般的聲響已蕩然無存。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楊媽所產(chǎn)生的第一感覺便是,公司八成出了問題,起碼不似原來那樣運轉(zhuǎn)正常。在對方極力表白因一時困乏而沉入睡眠,沒聽到響鈴后,籠罩于楊媽心頭的那團陰霾才漸漸散去。
在閑聊幾句客套的開場白之后,依剛才編織的那套謊言,楊媽便繪聲繪色地將發(fā)展投資人情況說給了張姐。而且還蠻有把握地說,如無特殊情況的話,近日內(nèi)便可投進去。
這時的張姐果然一頭鉆入楊媽設定的圈套,說話的聲音也比剛才洪亮了一些,陰陽怪氣地說,你真棒,我的老妹子。如照此走下去,很快你就要發(fā)了。不過,眼下先別急于投入,最好等等再說。據(jù)我所知,目前人滿為患,公司海量的資金暫時不需要繼續(xù)注入。你告訴那位投資人,何時投入合適,我會隨時電話通知你。
你說什么,張姐?楊媽頓覺耳塞,感覺身子都一下掉進萬丈深淵。在這個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她從來沒聽說財神爺害怕錢多,閻王爺害怕鬼多的歪理兒。稍稍鎮(zhèn)定后,她才用力攥緊將要滑落在地的手機,不禁問道,張姐,我沒聽懂,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暫……暫緩幾天再說。要觀察動向,等待時機。這回你聽明白沒有?那邊的張姐再次還原剛才的少氣無力,聽來似臨終前咽氣時的那種聲響,既令人驚恐,又讓人絕望。
最初只是一種沒有根據(jù)的戒備與懷疑,如天崩地裂沒商量,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狂風驟雨就卻突然降臨到楊媽的頭上。又如吞噬了一顆大劑量速效壯膽丸,讓楊媽從驚恐的絕望中頓然省悟過來。似怒吼中的雄獅,她竟一改過去溫柔和善的面孔,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錢!錢!錢!我的錢呢?我的錢去了哪兒?
似乎有意安慰楊媽,穩(wěn)住她暴怒的情緒,張姐用力噓了一口氣,隨即提高嗓音說,物歸原主,你投入的錢,不,是咱們投入的錢,早晚還會回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
現(xiàn)在已經(jīng)怎么了?在楊媽意欲追根尋底時,那邊的張姐卻生硬地掛了電話。任憑楊媽一遍遍撥打,手機里傳來的依然是令人絕望,且欲死不能的忙音聲。
放下手機,楊媽焦急得幾近昏死在沙發(fā)里。但清醒過來后,她仍以僥幸心理期盼張姐說過的那句話,自己的錢沒不了,早晚還會回來,哪怕回來得稍晚一點兒??砂殡S時間的推移,以及各種噩夢般險象的冒出,楊媽僅有的那點希望也在絕望中灰飛煙滅。自然,她唯一的出路,也只有在無盡的自責與悔恨中一天天垂死掙扎下去。
這時的楊媽反倒感謝強盜般的女兒們趕早一步,從她手中強行挖走了三十萬元,不然的話,五十萬元的積蓄非全部扔進同一個焚無灰燼的火坑里不可。
然而,令楊媽始料不及,其實也是在絕望的懸崖上再次將她推入深壑谷底的是,女兒們也一個個身陷不可自拔的萬丈深淵。
昨天下午,無疑又是時空中的一種巧合,春雪突然打來電話,說幾個月前從她手中拿走的那筆錢,說好一年后完璧歸趙,連本加息一塊兒歸還她,因中途出現(xiàn)特殊情況,到時無法歸還她了。何時歸還,在時間上還不好說。意在讓她心中有數(shù),別數(shù)著日子算計自己的女兒。
放下電話,前后聯(lián)系,又有自己的事比著,楊媽產(chǎn)生的第一感覺便是,春雪的錢沒定了,肯定也扔進了焚無灰燼的火坑里。如同潑出去的水,楊媽當初就沒打算收回來,可想來依然鉆心地疼,這是一筆什么樣的錢?。〉疽殉芍郏豢赏旎兀徽撛趺聪胨矐械眠^問此事。
豈知,回答更干脆利落的當數(shù)小女兒秋露。
昨天晚上,下班回家后的秋露與往日一樣風風火火,站定后與楊媽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媽,你給我的錢沒了,已全部打了水漂。
望著心如止水、穩(wěn)若泰山的女兒,似當頭挨了一棒,楊媽愣怔片刻才問,秋露,你說什么?單位集資,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秋露卻平靜如初,臉不紅心不跳,竟然視金錢如糞土,直言不諱地說,媽,當初并不是單位集資,我將那筆錢投到了其他地方。本想賺點兒大錢花花,沒想剛伸手就被錢老虎給咬著了。連本帶息,全部讓人卷跑。由此,我也從中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楊媽驚異地說,像你姐那樣,難道你也……
豈知楊媽的話還沒說完,一如當初不容分說地從她手中取錢時一樣,秋露突然打斷她的話茬,蠻橫霸道地說,媽,你別問這么詳細好嗎?一個退了休的人,如今社會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
但令秋露有所不知的卻是,曾跋山涉水去西天取經(jīng),剛從泥潭里爬出來的母親,怎么不懂呢?女兒的自以為是,反倒給了母親一個莫大的啟示,使楊媽頓然省悟,她和她的女兒們,以及出自她手、累計相加的五十萬元存款,尋根溯源,所掉入的無疑是同一個陷阱,或者說喂養(yǎng)的也是同一只吃人不吐骨的大老虎。可如此分析已毫無意義,如入虎口的肉,即使望眼欲穿,那只餓虎也不會給你吐出來。唯三個字通俗易懂,即錢沒了。
可是,楊媽所抱有的那種僥幸念頭始終在腦海里盤旋。
第二天上午早些時候,在秋露上班離家后,她依然以不妨一試的想法給張姐打電話,以圖深入探究那筆錢的真實下落,即使一時討不來,總得給個明確的答復吧?當楊媽的手指戳到對方的電話號碼時,時常處于關機狀態(tài),又停開不斷的張姐竟意外地接了電話。
怎奈電話接通后,楊媽尚未開口,張姐便以求助的口氣,或者說哀鳴的語調(diào)對她說,楊妹呀,我正想電話找你呢!你不知道,我心臟病復發(fā),已住院好幾天。因為……所以身邊無人陪護,我孤寂得要死。看在姊妹間的分上,你能否過來看我一眼?不然的話……
話不投機,楊媽自是明了,不然的話,就又見不著人了。但她想到的還是那個“錢”字,便止不住追問下去,說,張姐,姊妹間的關系自不必說,我心里自然有數(shù)。當初看你的面子,所以我才投入進去?,F(xiàn)在只問你一句話,我的錢能不能討回來?
不知真?zhèn)?,張姐反而向她訴苦,悲戚地低吟著說,還你的錢哩,大不了只是兩個數(shù),其實我投入的比你多得多,連家中的房子都押了進去。如今我是欲死不能?。?/p>
楊媽卻聽而不聞,緊接著問,那位年輕的公司女經(jīng)理呢?既然與公司老板是那種關系,你沒問她,現(xiàn)在到底怎么回事兒?
只聽張姐嘆一口氣,哀鳴著說,那算什么關系?其實是一種見不得人的私情關系。人家老板卷走錢后,她自然成了客戶攻擊的目標。因天天被人堵門,被逼無奈,她已跳樓身亡。不過,他們都是站前臺的替死鬼,聽說還有背景強大的幕后操手,目前正被警方追捕。不管怎么說,就算我一時糊涂害了你,拉你下了水,錢是沒定了,可姊妹間的關系卻永遠沒不了。
彼此電話聯(lián)系,在話不投機時,以前是對方生硬地掛機,似躲閃避之不及的瘟疫,楊媽這回卻主動掛了機。也是掛機的同時,在無盡的悔恨中,她再次無力地癱倒在身后的沙發(fā)里。
但關鍵時刻,總有一棵救命稻草。
在昏昏沉沉中總算挨到天黑,楊媽不知如何度過這個孤單無助的漫長之夜時,樓上再次響起向她召喚的踢踏聲。秋露說晚上不回家,楊媽沒有半點猶豫,披上衣服就急匆匆上了三樓。與往日的情景一樣,她還沒有敲門,房門就先豁然洞開,繼而閃現(xiàn)出一張夜明燈似的四方臉龐來。自然,楊媽也閃身進入房內(nèi)。
不知哪來的勇氣與力量,猶如一匹發(fā)瘋的母馬,楊媽一頭便將迎接她的老吳拱進客廳的沙發(fā)里。似被人欺侮后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楊媽擁在對方的懷抱內(nèi),眼含淚水,上氣不接下氣地哽咽著說,老吳,我的錢沒了。不,應該是咱們的錢沒了。還有……
只見老吳俯視著楊媽,說,我知道。我怎會不知道呢?只是……
楊媽依然不停地抽噎,低吟著說,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呢?
這時的老吳卻面不改色,話音鏗鏘,笑吟吟地說,錢沒了,可我還在。如花錢討的話,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你。別怕,我的小乖乖。就是傾家蕩產(chǎn),今后你也有好日子過。等你過來,我會讓你天天吃海參、鮑魚、大對蝦,讓你享受最高級的營養(yǎng)品,錢任你花。你信不信,我有花不盡的錢,今輩子你也花不完。家中所有的一切,全部歸你所有,當然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
從對方的眼神里,楊媽篤信沒半點兒水分,每一個字都是從他的心尖上跳躍而出。為一個年逾六旬,已是殘花敗柳的老婆子,他不值得如此信誓旦旦,敞開心扉,虛偽的表演與真實的表白不一樣。但無論如何,楊媽還是暫時忘卻了往日的煩惱,在無盡的愉悅中度過了一個甜蜜而美妙的漫漫之夜。
大概有好多時日,無論如何細心傾聽,楊媽再也聽不到樓上傳來的讓她蠢蠢欲動的踢踏聲,電話也打不通。外面倒是有些傳言,說樓上的那個吳總已被警方傳喚,如情況屬實,他可能出不來了。
但楊媽卻不相信,一個如此有錢的人,會參與那種傷天害理的混賬事。他是被人陷害,或因其他問題,不過臨時為他人做證而已。他很快就會回來,自己的后半生照樣有好日子過……
宋憲民,山東濟南章丘人,長期從事文聯(lián)管理工作,現(xiàn)退休居家專事文學創(chuàng)作。中、短篇小說見于《山東文學》《時代文學》《芙蓉》《小說界》《當代小說》《膠東文學》《作品與爭鳴》等文學刊物。著有長篇小說《黑陶世家》《女書記》《婦女界》《大星地》,出版長篇電視文學劇本《皇姨》《濟南國相曹操》,《蔥鄉(xiāng)故事》拍攝并由央視播出。作品曾獲全國農(nóng)民小說獎、濟南市文藝獎和“五個一”精品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