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積岐
1
對我來說,山的記憶似乎是一種本能,放牛、鋤草、播種、收割。我把年輕時一段美好的時光,撒在了疲憊不堪的坡地里,留在了鉤心斗角的山溝里,印在了扭扭捏捏的山路上。我干活兒的山莊有一個色澤鮮亮的名字——桃花山。一夜睡醒,站在院畔,滿眼的粉紅,山頭、山溝全是粉紅的,天也粉紅了,滿山的山桃花一齊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那粉紅色在呼吸,在呼喚,在歌唱。尚還枯萎的大山,粉紅成了主旋律,它以獨有的風景,改變了人的視覺、嗅覺、聽覺。料峭的春風,發(fā)出的聲音,似乎也粉紅了——這才叫風景,山里的風景。
山里的下雨天不比平原上,平原上的下雨天單調(diào)、煩悶,如果雨死皮賴臉地不走,就會使人厭惡。山里的下雨天十分恬靜,雨點落在草葉上、樹木上、坡地里、河水中,發(fā)出的響聲圓潤而光滑,連雨點激起的水泡,也如同珠子一般。本來就很謙恭的大山,在雨水的滋潤中,更加靜謐。到了下雨天,我的活路是放牛,吃畢早飯,將五頭牛吆上山坡,午飯過后回來,不再出坡。我披上雨衣,站在山坡上,眼目所及,相互牽手的山頭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看不清山的胡子眉毛,山的面龐在雨霧中忽隱忽現(xiàn),給人一種無法窺探底蘊的神秘感——它像人生一樣,呈現(xiàn)著命運的不可捉摸。偶爾,緩緩地飄過來一朵白云,罩住了我的全身,手伸出去,摸到的是它的肌膚,濕漉漉的,并不光滑。雙臂正想擁抱這美好的潔白,它斷然飄走了——美的東西,不是輕易可到手的。
吃畢晌午飯,我美滋滋地躺在炕上,和我一同在山莊里干活兒的糧子老漢(他早年在新疆當兵吃糧,村里人稱他為糧子)蹲在炕的那一頭,眼睛注視著窯門外,一鍋又一鍋地吃旱煙。這時候,住在我們隔壁的女人——村里人叫她德兒娘,在頭頂上撐開一件圍腰,小跑著進了窯。女人雖然消瘦,卻精神飽滿,她將淋濕了的圍腰攥在手里,身子靠住窯門站定。她的話題是憶舊,她用講故事的神態(tài)講述她從河南逃到陜西的經(jīng)歷。她說話時,眼珠子隨著音調(diào)而轉(zhuǎn)動。她客觀冷靜的講述,似乎沒有激起糧子老漢的共鳴。糧子老漢偶爾從大胡子里掏出來一句話,你說的這些爛事,我都知道。當?shù)聝耗镎f起了她十四歲被人販子賣掉的時候,身子離開了窯門,向前走了半步,眼睛眨動了幾下,目光投向窯門外,好像要用眼睛把往事按住,不叫它溜走。糧子老漢似乎無動于衷,大胡子動了動,掛在胡子上的言語似乎沒有溫度。德兒娘講述的事情,如蚊子叮了我一下,一會兒,身體的癢就消散殆盡了。后來,當我拿起筆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德兒娘立時跳在我的眼前頭,這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在一個下雨天所講述的人生故事,如同雨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滲入。這個女人的經(jīng)歷是我的父母輩一代人經(jīng)歷的縮寫,大山是憨厚的、寬容的,大山接納了她的品格上的亮點——善良、坦誠、耿直。大山也接納了她人生的洼地,包括她的幾次被賣、幾次嫁人。
2
山里女人住在駱駝山,距離我們的桃花山有七八里山路。我和這個山里女人相遇,只是偶然。
那是在一個冬天里,啟明星還在東邊的山頭上徘徊,我拉上架子車去更遠更遠的山里頭割柴。桃花山附近的山坡山溝,被山外的農(nóng)民剃了一遍又一遍,要割柴火就要走很遠的地方。到了駱駝山,天還沒有大亮,我提上鐮刀,下到了溝底,在一條小河的兩邊,我找到了一大片山柴,埋下頭就割。一直割到日頭偏了西,我被饑餓折磨著,手中的鐮刀一點兒也掄不動了,我將割好的柴捆成幾個捆子,準備吃些饃,向坡頂上背。我在取裝饃的粗布口袋時,才發(fā)覺,口袋里的兩塊高粱面饃不見了。我想,可能是被什么鳥兒叼走了。我趴在水渠邊,喝了幾口河水,背起一捆柴火,向坡上面走。坡太陡了,我的腰身可怕地彎下去,汗水從額頭、從鼻尖上愉快地流淌,我的喘氣聲和牛犁地時發(fā)出的喘氣聲,相差無幾。脊背上那一百多斤重的山柴好像一百多張嘴巴,給我說,不能停下來,不能。深秋時節(jié)翻犁過的坡地,還沒有凍實,它的酥軟溫柔在削弱著我的能量,我的腳踩上去,必然向后一滑,腳印比牛的蹄子留下的還深刻。我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動。駱駝山那一戶人家在距離溝底二里路的半坡里。那一戶人家是我的目標,是我的希望。盡管我餓得前胸貼后背,但一想到希望在不遠處,就掙扎著向上,向上。到了院畔,我撂下柴捆子,坐在上面長長地、長長地喘氣,我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餓過頭的感覺不是想吃,而是想嘔吐。我叮嚀自己要站起來,捆好的五個柴捆子在二里以外的深溝里,還沒有背上來。我終于將柴捆子背到了院畔。我提上鐮刀,走進了院子里,站在一眼窯洞外,張眼一看,窯內(nèi)的光線黯淡而粗糙,窯頂被煙熏得如上了黑漆一般。窯洞里的鍋灶前站著一個女人。我叫了她一聲:姨!盡管我和父親一樣,自尊心很強,但在這個冬天的下午,我不得不張口要飯。我說,姨,你家有饃沒有,給我一塊。被我叫作姨的女人從窯洞里出來了,她打量了我?guī)籽?,目光里閃動著一絲微笑,但很快地收斂了。后來,我回味,才覺得,她的眼神中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姨嗎?女人說,我家沒有饃饃,只有攪團。女人說罷,走進窯內(nèi),從案板上切了一片攪團,攪團是高粱面的,紅得深沉而誘人。我伸出雙手要接攪團,女人說,我給你調(diào)一調(diào)。女人又進了窯洞,在案板上把攪團切成指甲蓋大的四方形塊狀,放上了鹽醋和辣子。我端起碗,幾口就刨進肚子里了。女人說,慢些吃,還有哩。我一連吃了兩碗攪團,給這女人遞碗的時候,我抬眼一看,這個山里女人的年齡和我相仿,二十一二歲吧。難怪我叫她“姨”的時候,她想笑而沒有笑出聲。女人有一張蛋形臉,五官勻稱,她因為健康而美麗。她的上身是粗布棉襖,下身是粗布褲子,方口布鞋,腳上沒有穿襪子,腳面有些臟。她收起碗后,從隔壁的窯洞里抱出來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解開衣服,給孩子喂奶,她不避諱我。
當我把和我同齡的女人叫姨的時候,我沒有任何自尊可言。
3
我第一次去桃花山犁地,還不到二十歲。玉米收獲后,玉米地要在天寒地凍前翻犁一遍。山里的地太陡,按犁的時候,不能像在平原上犁地一樣,跟在犁后邊,而是要走在翻犁過的地里,和兩頭牛平行。這就要多付不少力氣。到了地頭回犁,犁鏵上粘上去的濕土有二三十斤重,把犁和濕土一起提起來,用腳蹬掉濕土,重新將犁鏵插進地里,每回一次犁,我就要出一身汗。從黎明時分套上犁進了地,到半晌午了,糧子老漢還不說卸犁,他的耐力大得驚人。等他說卸犁的時候,我解開兩頭牛的軛頭,趴在犁溝里,將臉貼在濕土地上,真想掬一把濕土填進嘴里。
晌午,放牛的活兒是我的。我把五頭牛吆進草坡沒多一會兒,一頭犍牛(騸了的公牛)開始追逐一頭乳牛(母牛),其他幾頭犍牛也學著那頭犍牛的樣子,追逐那頭乳牛,五頭牛在坡地里奔跑,餓著肚子,卻不吃草。我把一根鞭子打飛了,鞭桿打爛了,也教訓不下這些不安分的牛。于是,我把五頭牛全都吆進牛圈,找了一根二尺多長的木棍,用一根繩子拴住木棍,繩子的另一頭套在牛的脖頸上,木棍垂吊在牛的兩腿間,它一奔跑,木棍就敲打它的雙腿。在我的整治下,那頭瘋狂追逐的犍牛不再奔跑了,它的雙腿也再搭不上乳牛的脊背了。這種辦法是放牛的山里人教給我的。由于我對牛的懲罰,幾頭牛馴服了,我為此而沾沾自喜。沒多一會兒,犍牛又開始追逐乳牛了,幾頭牛的奔跑更加瘋狂。我這才發(fā)覺,垂吊在牛的雙腿間的木棍掉了。我對牛的懲罰像牙齒一樣短。我想再次把牛吆進牛圈,實行新的懲罰,可是五頭牛似乎團結(jié)一致和我對抗,它們不進圈,我追著牛,繞著山頭跑了兩圈,跑得喘不過氣,我氣得坐在院畔差點哭了。出去割柴的糧子老漢擔著一擔柴回來了,他問我是咋回事。我說了一遍牛跑坡的事。他說,我去看看,你不要跑了。
不一會兒,糧子老漢把那頭乳牛牽回來了,他將乳牛圈進了牛圈。我說,你弄錯了,跑坡的是犍牛。糧子老漢說,瓜(傻)娃,乳牛尋犢(發(fā)情)哩。把乳牛隔開,犍牛就不跑了。原來是這么回事,乳牛尋犢,犍牛是能聞見氣味的。
4
平原上收割回來的麥子碾打完畢了。桃花山的麥子黃了。二十幾個男女社員進山了,開始收麥了。
他們彎下腰的幅度幾乎是一樣的,鐮刀揮出去,收回來,其動作幾乎是一樣的。老遠看,這二十幾個男女社員好像掛在坡度很大的山地里的皮影。黎明進了地,干到十點左右,才吃早晨飯;而晌午,一直干到三點,生產(chǎn)隊長還不喊收工。大熱的天,頂著毒辣辣的太陽,一連干四五個小時,沒有人喝一口水。有人口渴得實在不行,在地里掐一枝草,將草節(jié)咬在嘴里,似乎嗅一嗅草的氣息就能止渴。我的意志力就是在這樣超強的勞動中磨煉出來的。我的回憶,不只是這些畫面。畫面的內(nèi)涵中,有我的農(nóng)民父母輩、農(nóng)民兄弟們的念想,他們的念想就是到桃花山來吃一次飽肚子。生活,把人的欲望簡化了,簡化為飽食。這二十幾個男女社員臉上掛著的是輕松而愉快的神情。吃力流汗,對于他們來說,似乎不足掛齒——作為農(nóng)民,說勞動累似乎是比偷人養(yǎng)漢還羞恥。
那天晌午,我正蹲下去捆麥子,生產(chǎn)隊長直起腰,喊著我的名字,給我說,你到院畔下去,給那個拾麥子的說,不要拾了。我站起來遠看,院畔下的麥地里果然有一個拾麥子的女人。我提著鐮刀,到了院畔下的麥地里一看,拾麥子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大約二十三四歲,沒有戴草帽,臉龐紅紅的,她那精致的五官,太陽光一樣刺目。她的腰彎下去,屁股上頂著兩片灰色方補丁特別豐腴。我一看,路邊的核桃樹下有一個筐擔,一個筐子里有一個小鐵鍋,另一個筐子里是一個大約兩歲的娃娃。女人直起腰時才看見我,我走到了她跟前,給那女人說,生產(chǎn)隊長不叫你拾,你走吧。女人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眼睛撲閃了一下,看了我?guī)籽?,叫了我一聲大大,卻沒有再說什么。刺激我的不是她的口音,而是“大大”——這種叫法,和我去年冬天在駱駝山把和我同齡的女人叫“姨”的成色是一樣的,她的一聲“大大”,折損的是她的自尊,也是對我的強刺激,刺激著我心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我不忍心趕她走,但又不能不聽生產(chǎn)隊長的命令。我給那女人說,你去到那塊地里拾。我用手指了指高崖下割過的一塊麥地。我們在土崖頂上的坡地里割麥子,高崖下的麥地站在院畔上是看不見的。我說畢,上了坡。
吃晌午飯的時節(jié),那個拾麥子的年輕女人來到了我們的院子。她坐在樹蔭下,把拾來的麥穗拿在手里搓動著,搓出來了麥粒麥糠,然后,用嘴吹去麥糠,將麥粒填進嘴里嚼著,咽著;她吃了些麥粒,又將麥粒向娃娃嘴里填。這一幕,我們村里的人都看見了,都做了虧心事似的,把臉轉(zhuǎn)向一邊,極力把女人和她的娃娃吃生麥子的鏡頭排斥在視線以外。三嬸走到了那個女人跟前,她將一個白面饃饃給了那個女人。三嬸說,給娃娃吃,不是給你的。女人點了點頭說道,嬸嬸是好人。生產(chǎn)隊長立時黑下了臉,他沒有訓斥三嬸,只是說,下次行善,用你家的糧食。三嬸一笑,今晌午,我少吃一碗面,行了吧。生產(chǎn)隊長沒再說什么,三嬸是厲害女人,他惹不起她。
吃畢午飯,我沒有去割麥子,生產(chǎn)隊長分派我給灶房的水缸里擔水。水泉在山頭那邊,來回有三四里路。第一回水擔回來,我一看,拾麥穗的女人沒有走。第二回水擔回來,拾麥穗的女人還是沒有走。兩個做飯的灶夫去地里撅灰灰菜,灶房里沒有人,我偷了兩個蒸饃,提心吊膽地從窯洞里出來,塞進了女人的手中。女人將白面饃饃放在了筐子里,她怔愣地看了我?guī)籽郏劬锏膬?nèi)容很復雜:感激、無奈、焦灼、期盼。我記住了她那雙內(nèi)容豐富的眼睛,她的目光中沒有我小時候見過的上門要飯的叫花子的卑微、可憐。如今,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沒有必要用輕飄飄的文字遮掩真實的心情,更不能把自己的行為推向道德的高地。我給這女人兩個蒸饃,確實有憐惜之情,但支配我行為的心理支點是:拾麥穗的女人在我的心目中很漂亮,比我們生產(chǎn)隊任何一個年輕女人都好看??此龓籽?,仿佛酷暑里喝了綠豆湯一樣,心里很清爽,而且,她的好看在遠處,很陌生,雖然那好看會使我留戀,卻不會給我惹來麻煩我“偷”來兩個白面饃饃給那女人,不能簡單地歸結(jié)為“善舉”,而是我對女人的漂亮的回報和致敬。
桃花山的山莊里只有三眼窯,一眼做灶房;一眼窯里盤一張炕,住人;還有一眼放農(nóng)具的敞窯——沒有砌墻。二十幾個男女社員就擠在只有二十幾個平方米的這眼窯洞里。平日里只能睡三個人的土炕上擠了六個人,這六個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和老漢。其他人睡在炕頂頭的麥草鋪上。二十個男女社員如小麥一樣排列在麥草鋪上,一個緊挨一個的身體,一個呼吸著一個的氣息。我的右邊是三嬸。那一年的三嬸,不過四十五六歲,而我覺得她很老了,頭發(fā)綰個髻,到了冬天,褲腳也扎著。我的左邊是大我一歲的劉翠俠,她結(jié)婚兩年多了,丈夫在縣農(nóng)機廠當工人。每個人都將被子從中間一折,一半兒鋪,一半兒蓋。我們的睡覺和吃飯一樣簡單、粗糙。大多數(shù)人睡覺的時候都是一身精。我們長年不穿襯衣,更不知道睡衣為何物。冬天里,光膀子穿著棉襖,棉襖一脫,身上只剩下個小褲衩。我習慣了肉體和一張席子親密,穿上襯衣反而睡不著。三嬸無所顧忌,脫掉了上身的一件灰色的上衣,上身自然裸露了??墒?,三嬸并沒有收獲到驚奇的目光。她把雙腿伸進被子里褪下了褲子。她一鉆進被窩,就扯起了鼾聲。七八個女人當中,二十三歲的劉翠俠最年輕,她坐在麥草鋪上,一直等其他人都睡下了才脫衣睡覺。半夜里,我不知怎么,醒來了。月光從窯門上方四方形的哨眼灌進來了,山里的月光清爽而柔滑,不含一點雜質(zhì)。月光正好鑲在窯壁上,彈回來的月色反射在睡著了的二十個男女社員的臉龐上、被子上。他們睡著了的樣子,個個很安詳,很坦然。鼾睡聲、放屁、咬牙、說胡話的聲音,使窯洞里更加靜謐。我從麥草鋪上抽出來身子,去院畔撒了一泡尿,返身回窯洞時,我看見,拾麥穗的女人睡在我們隔壁放農(nóng)具的敞窯里,她身底下鋪著麥草,身上蓋著麥草,身旁是用鋪蓋卷裹住的孩子。我掃了幾眼,回到了窯里。我一看,劉翠俠半邊身子側(cè)在了我的鋪位上了,她壓住了我的被子。我十分為難,目光不由得探究她。她一側(cè)身,半邊身子掙脫了被子,兩條白皙的腿比月光更亮,更刺目。我想擠也擠不進麥草鋪。我不能喊,怕喊醒其他人。我只好坐在枕頭上,背對著劉翠俠半裸的身體。我知道,在社員們的心目中,我沒有結(jié)婚,還是個“瓜(傻)娃”。其實,我不是人們想象中的我,并非我是“瓜娃”而不敢對任何女人有念想。我害怕女人,是怕因為女人而惹火燒身。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瞌睡在折磨著我,我必須睡覺。我自己給自己壯了膽,雙手按住劉翠俠的身體,想把她推到她的鋪位上去,我的手剛觸到她的皮膚,她光滑的肌膚如電閃一般,我還沒有感覺到女人皮膚的溫度,劉翠俠身子側(cè)過去了,我趁機鉆進了被窩。不料,她的胳膊伸過來,搭在了我的胸脯上。我一只手像抓取月光似的,握住她那條滑潤的胳膊,還給了她的身體。我料定,劉翠俠不是在睡夢中,而是清醒著,她的清醒像月光一樣美好,可是,我承受不起那美的呼喚。我一點兒不敢輕舉妄動。欲望是點亮人生的火把,可是,我不能讓欲望之火把自己燒成灰燼。我的理智并非人性的閃光之點,我的理智連我自己也覺得可怕,悲哀,它再向前邁進一步,就成為麻木、冷漠了。
六天以后,麥子收完了,收麥子的社員們下了山,只留下了我和糧子老漢和一個遠房的叔父在桃花山,我們開始將兩頭牛套上碌碡碾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