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雪賦》真?zhèn)蔚脑傺芯?/h1>
2024-05-12 00:00:00毛代煒苑旺
中華瑰寶 2024年5期
山東博物館藏有一卷真?zhèn)未嬉傻内w孟頫《雪賦》，其書寫風格與趙孟頫常見作品風格有所差異。若與同時期趙孟頫的書法作品詳細對比，可以看出這卷《雪賦》并非趙孟頫所書。通過對這卷作品的研究，對趙孟頫作品的鑒定會有新的認識。
趙孟頫生活在宋末元初，是中國古代影響極為深遠的一位書法家，同時也是一位十分高產(chǎn)的書法家，有很多作品流傳至今，海內(nèi)外各大收藏機構(gòu)均有收藏。由于趙孟頫的巨大聲望，加之歷代習趙書者甚多，導致其偽作層出不窮。在元代，學習趙書者以俞和的書法水平最高，所仿趙體幾能亂真。而明代的偽作更加泛濫，鄧韨就在為趙孟頫的《致季宗源札》題跋時提到“予聞?wù)銝|西、江東，仿公書者四百余家”。由此可見，迄今所見趙孟頫的傳世作品中存在相當數(shù)量的偽作。趙孟頫四十歲之后幾乎每年都有作品，這就為他的作品風格的分期提供了有力證據(jù)，也為我們鑒定《雪賦》提供了便利條件。
傳承存疑
根據(jù)落款可知，《雪賦》是趙孟頫贈予好友班彥功的作品，那么班彥功應當是《雪賦》的第一位收藏者，其后依次為周密、文徵明和顧璘的題跋。顧璘的跋文中提到“源伯”不知何許人，應當是明代的收藏者，卻未留有任何收藏信息。及至清代，此卷為李霨所收藏并重新裝裱。最后，此卷《雪賦》歸周伯鼎所有，1964年入藏山東博物館。由于其原件破損較為嚴重，20世紀70年代經(jīng)由上海博物館文物修復部門重新修復裝裱，之后由謝稚柳先生題跋。
此卷《雪賦》的落款年份為元大德二年（1298年）十一月冬至日。據(jù)《石渠寶笈》記載，清宮內(nèi)亦收藏過多本趙孟頫的《雪賦》，但未有大德二年的作品。此外，這件作品從元代至今只有三個人的題跋和清代李霨的收藏印，沒有其他收藏信息，因此無法通過其收藏過程來證明這是一件傳承有序的作品。唯一所見的記錄是在清代李光暎編著的《觀妙齋金石文考略》第十六卷中，記錄趙孟頫有此件作品，但只是落款相同，沒有其他信息，無法驗證是否為同一件作品。
作品存疑
趙孟頫的書法作品最重要的特點是其汲取了以“二王”為主的魏晉書法之韻致，并融入了唐代書風的嚴謹法度，形成了優(yōu)雅脫俗的個人風格。此卷《雪賦》若按落款年份來分期，應當歸入趙孟頫早年的作品。
趙孟頫早年的字體上追“二王”，但更接近智永，字形多效仿宋高宗。其行書和楷書的特征是筆畫沉穩(wěn)，線條優(yōu)美，落筆扎實，與后期飄逸柔美的字體略有不同。其《歸去來辭》卷的字體形態(tài)就與智永的《真草千字文》十分接近，可見這一時期趙孟頫的書風較為保守，仍是取法傳統(tǒng)，但整體面貌已經(jīng)開始由沉穩(wěn)扎實向飄逸柔美轉(zhuǎn)變。趙書的直觀特點是點畫、轉(zhuǎn)折之處交代明確，提按、映帶之處呼應有致，筆力沉雄，神完氣足，單字筆畫之間松緊有度，布置得當，用筆熟練，圓潤自然。
大德二年前后，趙孟頫的傳世墨跡有書于大德元年（1297年）的行書《歸去來辭》卷，大德二年十二月為陸柬之《文賦》的題跋，以及大德三年（1299年）重題的《人騎圖》。從其《歸去來辭》卷中可以看出，這個時間段正處于趙孟頫早年和中年風格的分水嶺時期。在這一階段，他致力于完善原本師古的書法風格，并嘗試跳出古人的窠臼，個人特色開始凸顯。書法風格因時代和個人審美取向而各異，本無所謂孰優(yōu)孰劣，但趙孟頫強調(diào)復古，依托古人的藝術(shù)風格來實現(xiàn)自身的藝術(shù)主張，這就改變了自南宋以來“怒張筋脈”的書法風格。在此之后，含蓄雋永、更為內(nèi)斂的書法風格成為書法界的主流，這也與元代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政策不謀而合。這種承續(xù)古風的審美觀，更能與數(shù)量龐大的漢族文人群體相契合，引發(fā)文化共鳴，從而增強文化認同感。
《文賦》題跋的落款為大德二年十二月六日，距十一月冬至日二十天左右，在這一時間段內(nèi)趙孟頫的書法風格應當是穩(wěn)定不變的。而通過對比可以看出：《雪賦》的整體氣息羸弱，字跡呆板，筆畫孱弱，如“賦”“以”“然”“下”；字跡之間沒有行氣，行筆痕跡模糊，雖與趙孟頫的書法字形相似，但很多字比例失調(diào)，落筆輕率，如“其”“有”“知”等；單字敗筆很多，有的字甚至結(jié)構(gòu)不穩(wěn)，字形歪曲，如“縈”“則”“臺”“憐”。尤其是落款“大德二年”的行筆沒有映帶關(guān)系，筆畫纖弱僵硬，“班彥功”三字更是敗筆之所在。此卷若是趙孟頫贈予他人的書法作品，何以會有如此輕率的書寫方式，且在書寫受贈者的姓名時如此隨意？而且此本《雪賦》中有較多的墨跡脫落之處，細察其更像是搓掉或刮去，刻意做舊。此外，底部“子昂”的落款徒有外形，印章漫漶不清，明顯是作偽者刻意為之。
題跋真?zhèn)未嬉?/p>
此本《雪賦》的題跋者為周密、文徵明和顧璘三人。其中周密的書法作品見于故宮博物院所藏《保母帖》，上有周密楷書題跋一則。此跋文雖是小楷，但可見其上追王羲之和王獻之，字跡結(jié)體端正，筆畫疏密得當，書風嚴謹。反觀《雪賦》之上周密跋文，雖與《保母帖》上題跋字形有相近之處，但筆畫力度較弱，字體結(jié)構(gòu)和形態(tài)都遠不如《保母帖》之跋文。周密卒于大德二年，究竟能否見到此卷尚存疑。但周密傳世墨跡較少，無法做更多的比較。因此，也可以認為此跋文可能是周密去世之前氣力不濟，書法水平與年輕時相差較遠。無論作何解釋，此題跋無法證明這本《雪賦》的真?zhèn)巍?/p>
文徵明的題跋落款是八十八歲，是其去世前一年（1558年）所書寫。文徵明的書法作品深受趙孟頫影響，而且其在耄耋之年仍能書寫小楷，傳世作品很多。迄今可見同年的作品有三月十六日其為華夏所畫《真賞齋圖》而寫的《真賞齋銘有敘》和七月十六日為《萬歲通天帖》題跋，兩者的篇幅都要長于《雪賦》之上的題跋，但書寫仍然一絲不茍。本作所見題跋時間為四月五日，剛好在《真賞齋銘有敘》和《萬歲通天帖》題跋之間。通過三者對比可見，《雪賦》的題跋書法拙劣，字形歪斜，筆畫孱弱，與文徵明的字跡差別很大。
顧璘的題跋時間在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十月，是其去世前一年所寫。參考顧璘的傳世作品《行書草堂新成雅興》（1533年）和《行書致葛藩伯札》，可見顧璘的書法可能為其真跡，但其內(nèi)容對作品本身的真?zhèn)涡詻]有參考價值，僅是在觀后為作品題跋。
自元代以來，趙孟頫的書畫藝術(shù)影響極大，后世文人書畫家多受其影響。史籍記載趙孟頫行筆熟練，即使“下筆神速如風雨”，其書法作品也從未見一筆取巧懈怠。本件《雪賦》無論是從整體氣息來看還是從單字對比分析，都未能達到其書法的一貫水準，即使與俞和的作品對比也相差甚遠。上海博物館的展品中未見過有趙孟頫的《洛神賦》，因此無法驗證謝先生當年對《雪賦》的鑒定意見。但是從故宮博物院所藏趙孟頫《洛神賦》中可以看出，趙孟頫在書寫長卷時表現(xiàn)出他一貫的嫻熟筆法，一氣呵成，行筆連貫，絕沒有像《雪賦》中出現(xiàn)如此多的敗筆。因此筆者認為，此本《雪賦》應是偽本。通過對這卷作品的研究，對趙孟頫作品的鑒定會有新的認識。
毛代煒，尼山世界儒學中心（中國孔子基金會秘書處）助理研究員；苑旺，天津大學建筑設(shè)計規(guī)劃研究總院文物博物系列助理館員。
山東博物館藏有一卷真?zhèn)未嬉傻内w孟頫《雪賦》，其書寫風格與趙孟頫常見作品風格有所差異。若與同時期趙孟頫的書法作品詳細對比，可以看出這卷《雪賦》并非趙孟頫所書。通過對這卷作品的研究，對趙孟頫作品的鑒定會有新的認識。
趙孟頫生活在宋末元初，是中國古代影響極為深遠的一位書法家，同時也是一位十分高產(chǎn)的書法家，有很多作品流傳至今，海內(nèi)外各大收藏機構(gòu)均有收藏。由于趙孟頫的巨大聲望，加之歷代習趙書者甚多，導致其偽作層出不窮。在元代，學習趙書者以俞和的書法水平最高，所仿趙體幾能亂真。而明代的偽作更加泛濫，鄧韨就在為趙孟頫的《致季宗源札》題跋時提到“予聞?wù)銝|西、江東，仿公書者四百余家”。由此可見，迄今所見趙孟頫的傳世作品中存在相當數(shù)量的偽作。趙孟頫四十歲之后幾乎每年都有作品，這就為他的作品風格的分期提供了有力證據(jù)，也為我們鑒定《雪賦》提供了便利條件。
傳承存疑
根據(jù)落款可知，《雪賦》是趙孟頫贈予好友班彥功的作品，那么班彥功應當是《雪賦》的第一位收藏者，其后依次為周密、文徵明和顧璘的題跋。顧璘的跋文中提到“源伯”不知何許人，應當是明代的收藏者，卻未留有任何收藏信息。及至清代，此卷為李霨所收藏并重新裝裱。最后，此卷《雪賦》歸周伯鼎所有，1964年入藏山東博物館。由于其原件破損較為嚴重，20世紀70年代經(jīng)由上海博物館文物修復部門重新修復裝裱，之后由謝稚柳先生題跋。
此卷《雪賦》的落款年份為元大德二年（1298年）十一月冬至日。據(jù)《石渠寶笈》記載，清宮內(nèi)亦收藏過多本趙孟頫的《雪賦》，但未有大德二年的作品。此外，這件作品從元代至今只有三個人的題跋和清代李霨的收藏印，沒有其他收藏信息，因此無法通過其收藏過程來證明這是一件傳承有序的作品。唯一所見的記錄是在清代李光暎編著的《觀妙齋金石文考略》第十六卷中，記錄趙孟頫有此件作品，但只是落款相同，沒有其他信息，無法驗證是否為同一件作品。
作品存疑
趙孟頫的書法作品最重要的特點是其汲取了以“二王”為主的魏晉書法之韻致，并融入了唐代書風的嚴謹法度，形成了優(yōu)雅脫俗的個人風格。此卷《雪賦》若按落款年份來分期，應當歸入趙孟頫早年的作品。
趙孟頫早年的字體上追“二王”，但更接近智永，字形多效仿宋高宗。其行書和楷書的特征是筆畫沉穩(wěn)，線條優(yōu)美，落筆扎實，與后期飄逸柔美的字體略有不同。其《歸去來辭》卷的字體形態(tài)就與智永的《真草千字文》十分接近，可見這一時期趙孟頫的書風較為保守，仍是取法傳統(tǒng)，但整體面貌已經(jīng)開始由沉穩(wěn)扎實向飄逸柔美轉(zhuǎn)變。趙書的直觀特點是點畫、轉(zhuǎn)折之處交代明確，提按、映帶之處呼應有致，筆力沉雄，神完氣足，單字筆畫之間松緊有度，布置得當，用筆熟練，圓潤自然。
大德二年前后，趙孟頫的傳世墨跡有書于大德元年（1297年）的行書《歸去來辭》卷，大德二年十二月為陸柬之《文賦》的題跋，以及大德三年（1299年）重題的《人騎圖》。從其《歸去來辭》卷中可以看出，這個時間段正處于趙孟頫早年和中年風格的分水嶺時期。在這一階段，他致力于完善原本師古的書法風格，并嘗試跳出古人的窠臼，個人特色開始凸顯。書法風格因時代和個人審美取向而各異，本無所謂孰優(yōu)孰劣，但趙孟頫強調(diào)復古，依托古人的藝術(shù)風格來實現(xiàn)自身的藝術(shù)主張，這就改變了自南宋以來“怒張筋脈”的書法風格。在此之后，含蓄雋永、更為內(nèi)斂的書法風格成為書法界的主流，這也與元代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政策不謀而合。這種承續(xù)古風的審美觀，更能與數(shù)量龐大的漢族文人群體相契合，引發(fā)文化共鳴，從而增強文化認同感。
《文賦》題跋的落款為大德二年十二月六日，距十一月冬至日二十天左右，在這一時間段內(nèi)趙孟頫的書法風格應當是穩(wěn)定不變的。而通過對比可以看出：《雪賦》的整體氣息羸弱，字跡呆板，筆畫孱弱，如“賦”“以”“然”“下”；字跡之間沒有行氣，行筆痕跡模糊，雖與趙孟頫的書法字形相似，但很多字比例失調(diào)，落筆輕率，如“其”“有”“知”等；單字敗筆很多，有的字甚至結(jié)構(gòu)不穩(wěn)，字形歪曲，如“縈”“則”“臺”“憐”。尤其是落款“大德二年”的行筆沒有映帶關(guān)系，筆畫纖弱僵硬，“班彥功”三字更是敗筆之所在。此卷若是趙孟頫贈予他人的書法作品，何以會有如此輕率的書寫方式，且在書寫受贈者的姓名時如此隨意？而且此本《雪賦》中有較多的墨跡脫落之處，細察其更像是搓掉或刮去，刻意做舊。此外，底部“子昂”的落款徒有外形，印章漫漶不清，明顯是作偽者刻意為之。
題跋真?zhèn)未嬉?/p>
此本《雪賦》的題跋者為周密、文徵明和顧璘三人。其中周密的書法作品見于故宮博物院所藏《保母帖》，上有周密楷書題跋一則。此跋文雖是小楷，但可見其上追王羲之和王獻之，字跡結(jié)體端正，筆畫疏密得當，書風嚴謹。反觀《雪賦》之上周密跋文，雖與《保母帖》上題跋字形有相近之處，但筆畫力度較弱，字體結(jié)構(gòu)和形態(tài)都遠不如《保母帖》之跋文。周密卒于大德二年，究竟能否見到此卷尚存疑。但周密傳世墨跡較少，無法做更多的比較。因此，也可以認為此跋文可能是周密去世之前氣力不濟，書法水平與年輕時相差較遠。無論作何解釋，此題跋無法證明這本《雪賦》的真?zhèn)巍?/p>
文徵明的題跋落款是八十八歲，是其去世前一年（1558年）所書寫。文徵明的書法作品深受趙孟頫影響，而且其在耄耋之年仍能書寫小楷，傳世作品很多。迄今可見同年的作品有三月十六日其為華夏所畫《真賞齋圖》而寫的《真賞齋銘有敘》和七月十六日為《萬歲通天帖》題跋，兩者的篇幅都要長于《雪賦》之上的題跋，但書寫仍然一絲不茍。本作所見題跋時間為四月五日，剛好在《真賞齋銘有敘》和《萬歲通天帖》題跋之間。通過三者對比可見，《雪賦》的題跋書法拙劣，字形歪斜，筆畫孱弱，與文徵明的字跡差別很大。
顧璘的題跋時間在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十月，是其去世前一年所寫。參考顧璘的傳世作品《行書草堂新成雅興》（1533年）和《行書致葛藩伯札》，可見顧璘的書法可能為其真跡，但其內(nèi)容對作品本身的真?zhèn)涡詻]有參考價值，僅是在觀后為作品題跋。
自元代以來，趙孟頫的書畫藝術(shù)影響極大，后世文人書畫家多受其影響。史籍記載趙孟頫行筆熟練，即使“下筆神速如風雨”，其書法作品也從未見一筆取巧懈怠。本件《雪賦》無論是從整體氣息來看還是從單字對比分析，都未能達到其書法的一貫水準，即使與俞和的作品對比也相差甚遠。上海博物館的展品中未見過有趙孟頫的《洛神賦》，因此無法驗證謝先生當年對《雪賦》的鑒定意見。但是從故宮博物院所藏趙孟頫《洛神賦》中可以看出，趙孟頫在書寫長卷時表現(xiàn)出他一貫的嫻熟筆法，一氣呵成，行筆連貫，絕沒有像《雪賦》中出現(xiàn)如此多的敗筆。因此筆者認為，此本《雪賦》應是偽本。通過對這卷作品的研究，對趙孟頫作品的鑒定會有新的認識。
毛代煒，尼山世界儒學中心（中國孔子基金會秘書處）助理研究員；苑旺，天津大學建筑設(shè)計規(guī)劃研究總院文物博物系列助理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