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賓善
“風流”是世人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當代人以為風流必與男女有關(guān),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誤解。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先生認為,就其本來意義而言,風流是指一種人格的美。兩晉南北朝劉義慶所編著《世說新語》一書,堪稱我國古代的一部“風流”寶鑒。馮友蘭以《世說新語》中的許多名士風流之事為例,告訴人們什么樣的人才稱得上是一個風流名士。
《世說新語》所說到的許多名士,他們的主要表現(xiàn)便是風流,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但自古以來,冒充名士者,歷朝歷代均有之,晉朝自然也不少?!妒勒f新語》的《任誕》篇中說:“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王孝伯所說的名士,其實只是個假名士而已!所謂的風流,也只是假風流。那么,什么才是真風流呢?馮友蘭認為,真風流必須符合以下條件:
首先,真風流的人,必有玄心。玄心即是一種超越感。超越是超過自我,超過自我,則可以無我。無我的人,個人的禍福成敗,生死契闊,都不足以介其意?!妒勒f新語》的《雅量》篇中說了這樣一個故事:東晉太元八年( 383),前秦苻堅大舉入侵,晉相謝安命弟謝石、侄謝玄迎戰(zhàn)于淝水。一天,謝安與友人下圍棋,其侄謝玄淮上書信至。看信畢,謝安“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 ‘小兒輩大破賊。 意色舉止,不異于常”。苻堅大軍壓境,京師大震,謝安并無懼色,破賊又無喜容,禍福成敗完全置之度外。能如此超越,方稱得上是一個真風流的人。
其次,真風流的人,必須有洞見。所謂洞見,就是不借推理,專憑直覺,就能獲得對于真理的認識。而這洞見,亦不需長篇大論,只需幾句話或幾個字來表示。這幾句話或幾個字即所謂名言雋語,是風流名士常用的言語。他們談話要求“詞約旨達”“談言微中”,注重“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相視而笑,莫逆于心”。西晉名士阮修,好《易》《老》,善清言。太尉王衍問他老莊與圣教的同異何在,對曰:“將無同! ”“將無同”是“莫非相同”的意思。王衍“善其言,辟之為掾(助理),世謂‘三語掾 ”(《文學》篇)。阮修因此成為一代名嘴,《世說新語》所記時人所激賞的“名言雋語”,大多類此。
最后,真風流的人,還必須有妙賞和深情。所謂妙賞,就是對美的深切感覺?!妒勒f新語》中的名士,有些行為乍一看似乎匪夷所思,但倘從妙賞的角度看,這些行為則又不難理解。王子猷是大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個兒子,他聽說有個叫桓子野的人善吹笛子,很是景仰,但苦于并不相識。一次王子猷出都,王在船中,恰好桓子野乘車從岸上經(jīng)過。有人對王說,那個乘車的人就是桓子野。王子猷即派人相請桓子野?;缸右耙菜芈勍醯拇竺?,應(yīng)邀上船后“踞胡床,為作三調(diào)。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任誕》篇)。王與桓各為對方的藝術(shù)所傾倒,但他們妙賞的是藝術(shù)之美,并不在于人,所以兩人不交一言,人不以為怪。有妙賞的人,對萬物都有一種深厚的同情,而在這種同情中照見的是他自己的懷抱。東晉大將軍桓溫北征前秦,途經(jīng)京陵見自己在鎮(zhèn)守瑯琊時所種的柳樹,皆已十圍。于是,攀枝執(zhí)條,竟泫然流淚,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言語》篇)一往情深若此,所表現(xiàn)出的乃是最大的風流,此種名士可稱“風流人豪”。諸如此類的事情,在《世說新語》一書中,還可舉出許多。
“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馮友蘭先生關(guān)于“風流”的上述看法,見于他出版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南渡集》一書。現(xiàn)在,雖然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八十年,但他的這些看法,對于如何品評當今形形色色的風流人物,仍不無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