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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塔

2024-05-31 07:56張可旺
當代小說 2024年5期
關(guān)鍵詞:老鳥水塔小艾

張可旺

我剛剛睡下,一個雷把我驚醒了。我坐起來,朝窗戶外面看去,一道又一道閃電,在天空中交替閃現(xiàn)。我點上一根煙,抽了兩口,老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知道打來電話的不是老鳥,他在三個月前失蹤了,手機留在了家里。打來電話的是老鳥的老婆。老鳥失蹤后,他老婆經(jīng)常打電話給我。那個女人膽小如鼠,看到一只蟑螂也會打電話給我。但是,我又不能拒絕接聽,因為那個女人說老鳥只有我這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每次都這樣,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我不勝其煩,但又不能流露出來,只好耐著性子聽她說。

我害怕!蘇云說,你方便嗎?方便的話過來陪陪我。

我沒說話,看著窗子外面,雷聲忽遠忽近,天地忽明忽暗。這個時候讓我去她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正要開口,一個響雷在屋頂上空炸開,讓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蘇云又說,我怕打雷聲嚇著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聲音在發(fā)抖。

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她一個人,而且還有孕在身,打電話向我求助,我還能說什么呢?我若不去,她拿著個手機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對我和她都不安全。我只好穿上那件墨綠色的雨衣出了門。那件雨衣還是老鳥留在我這里的。那天他來找我,穿的就是這件墨綠色的雨衣。來時天下著雨,走的時候天晴了,他就把雨衣留下了。雨衣很大,不合身,我穿著松松垮垮的。老鳥個子高,比我高半個頭,他穿合適。

出了門,我才發(fā)現(xiàn)雨下得很大。瓢潑大雨落在我的身上,噼啪作響,地上的積水漫過了我的腳脖子。小區(qū)里看不到一個人,到了街上,也沒看到什么人。在這樣的一個雨夜,誰又會在外面溜達呢。我蹚水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到了向陽橋,才發(fā)現(xiàn)橋下的積水已漫過橋墩,差不多有一米半深。過了橋,再走五百多米就是老鳥家。我拿不定主意是去還是該回去。我躲到候車亭下,掏出煙來,但口袋里的煙被灌進去的雨水打濕了。這雨沒有停的意思。

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雨小了許多,但雷聲還在轟隆作響。我離開候車亭,脫下雨衣,慢慢地走向橋下。雨水匯聚在橋下,水面上漂浮的垃圾晃來晃去。一只碩大的老鼠,睜著一雙驚恐的小眼睛,朝我游過來。那一刻,我與那只老鼠沒有什么兩樣,張皇失措,又狼狽不堪。我不能讓那個女人失望,決定游過去。我走進水里,那水有點涼,但可以忍受。我繼續(xù)走去,積水漫過我的腰時,我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橋洞里黑洞洞的,對面的路燈隱約可見。我朝著那點微茫的光亮慢慢走去,走到橋下時,一列火車從我的頭上轟隆隆地疾駛而過,巨大的橋身戰(zhàn)栗了一下。

在認識老鳥之前,我不會游泳,是他教會我的。老鳥在松花江邊長大,水性很好,他會仰泳、潛泳、蝶泳,一口氣能游三千米。他應(yīng)該進國家游泳隊,而不是誤入歧途,寫什么小說。老鳥寫小說很刻苦,但他毫無天賦,所有寫出來的小說就像一只雞下的蛋,幾乎一模一樣。老鳥教我游泳,教了一個月我才學(xué)會,而且我只學(xué)會了狗刨式游泳。由此可以看出,我在游泳上,同老鳥寫小說一樣毫無天賦可言。老鳥一年四季都游泳,大冬天的,他也不怕冷,穿著泳衣,撲通一下跳進水里。

橋下的積水并沒有我想象得那么深,所以毫無懸念,我很順利地游過去了。

當我渾身濕透,打著哆嗦敲開老鳥家的門時,那個被雷聲嚇壞了的女人,毫不在意我一身的水,徑直撲進我的懷里。這讓我猝不及防。她可是老鳥的老婆,平時我一口一個嫂子,連句開玩笑的話都不曾說過。但是,在那個雨夜,我卻抱著她,還拍了拍她的肩膀。老鳥是我的朋友,在他失蹤三個月后,他的老婆懷孕了。作為老鳥的朋友,我怎么能對他懷孕的老婆想入非非呢?這要在平時,我絕對不會抱那個女人。在我抱著蘇云時,我沒感覺她有多么害怕。她身穿睡裙,頭發(fā)披散,嘴巴呼出的氣息輕輕撲在我的臉上。就在我的身體產(chǎn)生反應(yīng)的時候,她松開了我。這不能怪我,有時理智很難控制身體的本能。我甚是尷尬,怎么會這樣呢。我笑了笑,笑得頗不自然。蘇云毫無責怪我的意思。作為一個男人,在蘇云的眼里,我的反應(yīng)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你終于來了。蘇云說,我給你找一件衣服換上,你先去洗個澡。

我站在那里,腳下的那攤水弄濕了地板,但我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洗個澡。去啊!蘇云說,我給你找衣服。我只好去了衛(wèi)生間,脫下身上的衣服,打開了淋浴噴頭。溫暖的水流讓我打了一個激靈。我從沒想過會在老鳥家洗澡,而且是在老鳥失蹤三個月后的一個雨夜,他懷孕的妻子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蘇云敲了敲衛(wèi)生間的門,告訴我她把衣服掛在門把手上了。我回了一聲,知道了。那衣服當然是老鳥的。在老鳥失蹤三個月后,我穿著他的睡衣,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fā)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蘇云正在削蘋果,不時抬頭看一眼電視。我坐在沙發(fā)上,一時還不能適應(yīng)這樣的情境,但蘇云沒有,我沒看出她有什么不自然。她泰然自若,就好像那個坐在沙發(fā)上的人是老鳥一樣。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又拿起一個蘋果,和我對視了一眼,欲言又止。我張了一下嘴巴,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蘇云說,你想說什么?

我說,你想說什么?

蘇云說,吃蘋果吧。

我說,穿著老鳥的睡衣感覺怪怪的。

蘇云哦了一聲,繼續(xù)慢慢地削蘋果。這個時候我只想喝一杯,而不是吃一個蘋果。因為無話可說,我只好看她削蘋果。她神情專注,動作緩慢,削出的蘋果皮很薄。我不明白她那么認真、仔細地削一個蘋果是為了消磨時間,還是因為無聊。我猜接下來,她會跟我聊一聊老鳥,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但是蘇云吃完那個削好的蘋果,卻沒有提起老鳥。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聊一聊老鳥,在他失蹤三個月后的這個夜晚,除了聊一聊老鳥,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么。

三個月前,我和老鳥最后一次見面時,還在一起喝過酒。老鳥喝得有點多,走路晃來晃去。我把他送到樓下,他突然彎下腰抱住我,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不習(xí)慣被一個男人抱著,并且還是一個滿嘴噴著酒氣的男人,于是用力推開了他。老鳥沒想到我會推開他,他的身體晃了兩晃,愕然地看著我,然后朝我揮了揮手。我看著老鳥走進樓洞,并沒有多想。過去老鳥也喝多過,喝多了的老鳥,腦袋一耷拉,呼嚕聲就會響起來。只要他喝多,我就得送他回家。老鳥說他只有我這一個朋友,我不送他,誰又會送他呢?酒肉朋友是靠不住的!老鳥頗為動情地說,士為知己者死,以后你就會明白,你交我這樣的一個朋友是值得的!我不以為然,都什么年代了,還士為知己者死。朋友交往,能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錯了。

老鳥失蹤的第二天,蘇云找到我,問我,見沒見著老鳥?我說,昨晚我們在一起喝酒了,喝完我就把他送回了家。蘇云哦了一聲,沒看出她有多著急。即使老鳥失蹤了一個月,蘇云也沒著急上火。我以為她會報警,可她沒有。她不打報警電話,倒時不時打電話給我。白天還好,有時夜里她也打電話給我,不無驚恐地告訴我,家里有老鼠,或者窗玻璃上趴著一只壁虎。我當然不會在那個時候去她家捉什么老鼠,只能說一些安慰的話。

聽到你的聲音好多了。蘇云說。

我說,老鳥還沒回家?

蘇云說,不回家正好,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說,嫂子,這樣也不是個辦法,還是報警吧。

蘇云說,報警?我為什么要報警?

我說,老鳥會不會被人綁架了?

蘇云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誰綁架他?

我說,老鳥會不會遇到意外了?

蘇云說,老鳥算過命,一輩子沒災(zāi)沒難,活到九十九。

我說,老鳥會不會和一個女人私奔了?

蘇云大笑起來,私奔?你言情小說看多了吧。

對我的假設(shè),蘇云一一否定,我還能說什么呢?她都不著急,我又何必著急上火呢?老鳥只是我眾多朋友中的一個,我們的關(guān)系其實并沒有他認為的那樣親密。老鳥失蹤后,蘇云一如往常,上班,下班,回家的路上順便買一把青菜或一條魚,急匆匆往家趕。我發(fā)現(xiàn)她比過去胖了,穿著打扮也比過去亮麗光鮮了許多。她怎么對老鳥的失蹤一點都不著急呢?我有些理解不了。

老鳥失蹤后,我曾四處打聽他的消息。甚至還去了他的老家一趟,當然我沒向他的父母透露他失蹤的消息。在老鳥的老家,我見到了他的小學(xué)老師。談起老鳥,他的小學(xué)老師說他性格孤僻,但文采斐然,自己還從未遇到過作文寫得那么好的學(xué)生。他把老鳥的作文推薦給《少年文藝》和《兒童文學(xué)》,都很順利地發(fā)表了。那個時候老鳥恃才傲物,以文學(xué)天才自居,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沒考上初中,在社會上混了幾年,被他父親帶到了礦上。在礦上,老鳥不好好上班,經(jīng)常曠工。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宿舍里,床頭上擱一個紙箱,天天趴在上面寫小說。但是,我沒覺得老鳥的小說寫得多么好。他寫的小說稀松平常,毫無文采可言??衫哮B的老師卻說他小時聰慧,文筆沒得說,要不刊物也不會給他發(fā)表。我不置可否,在他老師那么說的時候,只是禮貌地點著頭。老鳥的老師已滿頭白發(fā),他看著我,問,李剛現(xiàn)在還寫嗎?他要是不寫,實在是可惜了。我說,還寫。老鳥的老師說,他現(xiàn)在一定是一個大作家了吧?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現(xiàn)代版的“傷仲永”的故事,讓我不無唏噓。

從老鳥的老家回來,我翻開了那本發(fā)表過他小說的內(nèi)部刊物。老鳥的小說,也就勉強能在內(nèi)刊上發(fā)表。可就是這樣一個水平的人,一聊起文學(xué),就走火入魔,自負得像一頭公牛?,F(xiàn)在,這個自詡為天才的家伙失蹤了,這對我來說不見得是什么壞事。

老鳥失蹤后,我經(jīng)常想起我們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作為一個內(nèi)刊編輯,見到來訪的小說作者,再正常不過了。上個世紀末,文學(xué)熱早已式微,但在一個縣城里,總有那么一小群人還在寫作,而且經(jīng)常聚集在一起高談闊論。老鳥寫小說,一點都不奇怪,他小時候作文寫得好,后來寫小說理所當然。但是,老鳥從不通過郵局或電子郵箱投稿,而是直接把稿子送到編輯部。老鳥寫的小說裝在一個牛皮紙袋里,看上去沉甸甸的。他把稿子從紙袋里掏出來,雙手捧著遞給我??粗窈竦囊淮筠遄?,我的頭馬上就大了。我抬頭看了老鳥一眼,他正不可一世地俯瞰著我。老鳥的個頭很高,我覺得至少有一米九。他那身高,應(yīng)該去打籃球,而不是寫小說。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老鳥喝了一杯我給他泡的茶,非要請我吃飯。雖然我只是一個內(nèi)刊編輯,但在他的眼里好像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似的。其實他不知道我只是一個編外人員,暫時借調(diào)到縣文聯(lián)從事編輯工作而已。

那天,老鳥在喝下半斤白酒之后,對我說他剛讀了一篇小說。

知道霍桑嗎?老鳥問我。

我說,好像是美國的一個作家。

老鳥說,他寫過一部小說叫《紅字》。

我說,這個我知道。

老鳥說,我更喜歡他寫的《威克菲爾德》。

我說,這個小說我沒讀過。

老鳥說,你應(yīng)該讀一讀,真的!

我說,抽時間我讀一讀。

復(fù)述一篇小說不是明智之舉,因為好的小說是無法復(fù)述的。但是,老鳥還是把那個小說從頭到尾給我講了一遍。說是有個男人——姑且稱他威克菲爾德吧,他離家出走多年,但是他并沒有離開他生活的那個城市,而是在離家很近的街上租了房子,在那兒一住就是二十年,聽任妻子和親友以為他音信全無。二十年來,他天天看見自己的家,也時??吹皆馑z棄的可憐的孤獨的太太……忽一日,他晚上不聲不響踏進家門,仿佛才離家一天似的。從此他成為溫柔體貼的丈夫,直到去世。

我之所以想起了《威克菲爾德》這篇小說,是因為老鳥說的那句話,這是真的嗎?

我說,什么真的?

老鳥說,一個男人離家二十年。

我不置可否,小說畢竟是小說。你可以信以為真,也可以一笑置之,權(quán)當消遣。在老鳥失蹤三個月后,我想起了這個小說。其實我想說的是,老鳥會不會效仿威克菲爾德,在離自己家很近的某棟樓里租了一處房子?如果他真的那樣,玩這種把戲?qū)嵲谑翘字闪?。老鳥那個家伙,怎么說呢?也許,是我害了他,因為他的小說處女作是我給他編發(fā)的,而且是頭題。為了他的這篇小說,我費了不少工夫,不僅給他改錯字,還改標點符號。那個小說寫得不好不壞,發(fā)在一個內(nèi)部刊物上,還說得過去。小說發(fā)表,我告訴老鳥沒有稿費。他把手一揮,說他寫小說不是為了稿費,而是為了在文學(xué)史上占據(jù)一席之地……我們就這樣聊著,到了中午,他提出請我吃飯。他熱情相邀,我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就答應(yīng)了他。我們?nèi)チ松洗纬燥埖哪莻€飯店。老鳥不只邀請了我,還請了一個女人。我們坐下后,老鳥點了菜,才說還有一個朋友,一會兒就來。這么說的時候,他不時朝外面看一眼。抽了一根煙,老鳥對我說,小艾來了。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戴墨鏡的女人正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手里握著一根竹竿。老鳥告訴我,她眼睛看不見。

在老鳥向我介紹那個女人的時候,我終于想起來了,她在百貨大樓對過開了一家書店。我曾經(jīng)去她那里買過幾次書,第一次買的是《紅與黑》,第二次買的是馬拉默德的《伙計》。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是一個盲人,因為她與正常人無異,哪本書在書架的哪個位置,她熟稔于心。那個女人坐下后,老鳥對我說,以后你叫她小艾就行。老鳥又說,小艾,這是馬老師,編發(fā)過我的小說。

小艾戴著墨鏡,我以為她會摘下來,可她沒有。她坐在我的對面,說,馬老師經(jīng)常來書店買書的。我去過她的書店三四次,不想她居然記得我。她看不見,怎么知道去的人是我?老鳥說,小艾記性可好了,你知道她是憑什么記住一個人的嗎?我搖了搖頭。老鳥說,氣味!我說,氣味?我不知道老鳥所說的氣味指的是什么。是一個人身體的氣味?老鳥說,我也說不清楚,可能這是小艾的特異功能吧。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小艾沒作聲,但我能感覺到在那副墨鏡的后面,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們。

老鳥喝了酒,侃侃而談,話題離不開他讀過的書、喜歡的作家,連他正在構(gòu)思的一個小說也說了出來。我記得那個小說的大概,好像是說因為發(fā)生了戰(zhàn)爭,村里的男人都打仗去了,只有一個瘸腿的男人留了下來。在十多年里,那個男人睡遍了村里的女人。那些女人先后懷孕,生下一個個男孩和女孩。那些外出打仗的男人無一生還,那個男人就帶著那些孩子奔赴戰(zhàn)場,替他們報仇。老鳥總是寫一些沒頭沒腦的小說。他在敘述完小說構(gòu)思后,問我怎么樣。我說,挺好的。老鳥扭頭看著小艾,說,你覺得呢?小艾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那種盲人的笑,怎么說呢,就像陽光下被風吹過的水面,波光粼粼,又神秘莫測。

老鳥喝酒必多,那晚也是。從飯店出來,老鳥一屁股坐在地上,軟得跟面條一樣。我不放心小艾一個人回家,提出送她,但她不同意。我說,天黑,你一個姑娘家,還是我送你好。小艾說,天黑不黑與我沒關(guān)系。她說得對,可我還是不放心她,站在那里目送她離開。路燈昏暗,她的背影一步步遠離我,直到我看不見。我攙起老鳥,他居然睡著了。我說,老鳥,回家了。他打著呼嚕,在我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穿過馬路。直到走到他家樓下,他都沒醒。我懷疑他是裝睡,一個睡著的人怎么會走那么遠的路?我把他拍醒,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裝睡。這算不算是一種特異功能呢?后來我問老鳥,他說我也解釋不清楚,有時明明是在家里睡的覺,醒來的時候卻在單位的宿舍里。

我說,老鳥,你這是夢游。

老鳥說,蘇云也是這么說的。

我說,老鳥,以后睡覺得把你的手腳捆住。

老鳥說他試過兩次,但是不管用。即使蘇云把他的手腳捆住,他也會在睡夢中逃脫。老鳥頗為無奈,說,我很痛苦,為這事蘇云幾次跟我提出離婚。她不能忍受一個夢游的男人,這讓她沒有安全感。我也這么認為,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半夜醒來卻不見了另一個人,這確實有點詭異。

老鳥的失蹤與小艾沒有關(guān)系,因為在老鳥失蹤后,我去過那個書店。正如你們想的那樣,我去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證實一下老鳥是不是跟小艾私奔了??吹叫“蝗缤5刈跁昀?,我沒好意思進書店,只是站在不遠處看了看。同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小艾戴著那副墨鏡,正在讀一本盲文書。我看到她的手指在書頁上慢慢移動,有時會停下來,然后再慢慢移動。我不知道這樣的閱讀方式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我朝書店門口走了一步,可能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她抬起頭來,側(cè)耳聽了聽,然后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是你嗎?小艾說,馬老師,是你嗎?她是通過什么來判斷站在不遠處的人是我的?我的氣味,還是腳步聲?我不得而知。對于她異于常人的嗅覺和聽覺,我暗自吃驚,但是我沒有吱聲,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離開了。小艾還在書店里,老鳥的失蹤與她毫無關(guān)系。

走出一段路,我停下來,回頭去看,小艾似乎在發(fā)呆。午后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也照在“光明書店”那四個字上。老鳥說他曾讓一個女人懷過孕,他所說的那個女人,會不會就是小艾呢?當時我沒多想,也沒問他那個女人是誰。但是,我明白老鳥那么說的意思。他和蘇云結(jié)婚多年,一直沒要上孩子,而他曾經(jīng)讓某個女人懷孕,說明他沒有問題。但是,蘇云卻懷疑老鳥有問題,她之所以懷疑老鳥,是因為在認識老鳥之前她曾經(jīng)流過產(chǎn)。這證明蘇云是健康的、正常的,她不是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如果老鳥說的話是真的,那他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和一個正常的女人,兩個人結(jié)婚多年,卻一直沒要上孩子,這似乎有點不正常。但是,讓人不解的是,老鳥失蹤后,蘇云懷孕了。

從小艾那里回來后不久,蘇云來找我,告訴我她失業(yè)了。她工作的那家皮鞋廠裁員,把她裁掉了。我要她去找他們廠長理論,她不同意,還說皮鞋廠氣味大,有毒,對胎兒不好,被裁掉正好,可以在家安心待產(chǎn)。

我說,你吃什么喝什么?

蘇云說,你是李剛的朋友嗎?

我點點頭。

蘇云說,你不會看著李剛的女人喝西北風吧?

怎么會呢?我不知道我這么說是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蘇云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管。

當然!我說,我和老鳥不是一般的朋友。

蘇云說,我知道。

我明知故問,還沒有老鳥的消息?

蘇云沒有回答我,她似乎不再關(guān)心失蹤的老鳥。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撫摸了一下,說,這個小家伙太調(diào)皮了,總是踢我。

她那么說我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比我上次見到她時似乎大了一些。

我說,幾個月了?

她停下手來,說,三個多月。

這個老鳥,他什么意思呢?我說著,看了蘇云的肚子一眼。

蘇云說,一定是一個男孩,不然不會這么調(diào)皮。

才三個月,她肚子里的胎兒就長胳膊長腿了?我覺得她的話不怎么可信。

你不打算再結(jié)婚了?我沒有想到蘇云會這么說,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打算結(jié)婚,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你的房子呢,可以租出去。

我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蘇云說,我現(xiàn)在失業(yè)了,沒有收入。

我說,知道。

蘇云說,你搬我那里去住,我們可以彼此照顧。

我說,這合適嗎?要是老鳥回來,看到我們在一起會怎么想?

蘇云說,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再說誰知道他還回不回來,他要是一輩子不回來呢?

我說,如果老鳥得知你懷孕了,他會回來的。

蘇云說,你確定那天晚上你把老鳥送回了家?

我說,我看著他走進樓洞的。后來我還在你家樓下抽了一支煙,過了大概十分鐘我才離開。

蘇云說,我就是在那個晚上懷上的。

我說,這個老鳥到底什么意思?

蘇云說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老鳥上床后就抱住了她。平時老鳥都是輕手輕腳的,那次他卻異常兇猛……第二天醒來,卻不見老鳥在床上。當然,蘇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樣,只是想不到這次他會失蹤這么長時間。夢游是一種病嗎?有一次,蘇云起夜,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到老鳥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把刀。大半夜的,你說他不睡覺,拿著一把刀干什么?

我說,他那是夢游。

蘇云說,和他在一起我總是提心吊膽。

我說,你怕什么?

蘇云說,我擔心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那個雨夜,我是在老鳥的書房睡的。我睡得不怎么好,天快亮?xí)r,才迷迷糊糊睡著。等我醒來,蘇云已做好了早餐。我饒有興趣地看著老鳥的書架。老鳥藏書近千冊,那些書都是他從礦圖書室偷來的,很多都是嶄新的,幾乎沒翻過。老鳥偷礦圖書室的書被逮住過,但是他離開那個煤礦,并不是因為他偷書,也不是因為他曠工,而是他去圖書室偷書,無意中撞見了一位礦領(lǐng)導(dǎo)與圖書室的那個女人偷情。作為一個賊,老鳥當然不敢弄出聲響,他就像一只貓,翻窗而入,落地無聲。正在他瀏覽書架上的那些書時,聽見了一個女人壓抑的叫聲。老鳥嚇了一跳,屏住呼吸,緊張得心跳加快。聲音來自圖書室隔壁的一間辦公室,那個聲音老鳥很是熟悉,他經(jīng)常來圖書室,怎么會不熟悉那個女人的聲音呢?老鳥輕手輕腳,朝那間辦公室走去。沒錯,就是那個女人,她正躺在一張辦公桌上,而那個背對著窗口的男人,嘴巴發(fā)出低沉的吼叫聲。老鳥掏出手機,偷拍了一段十分鐘的視頻。他們一直沒有停下來,直到半個小時過去了,那個男人才停止了運動。老鳥看得興味索然,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來。那個男人問了一聲,誰在那里?老鳥本來想溜走,但那一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居然回了一句,是我。

那個礦領(lǐng)導(dǎo)為了封他的口,給了他五萬塊錢。老鳥欣然收下了,因為五萬塊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他懷揣著那五萬塊錢,辦理了辭職手續(xù)。

吃飯的時候,蘇云再次同我商量,要把我的房子租出去,而且她已自作主張與一個賣茶葉的南方人聯(lián)系好了,租金不低。只要我同意,她現(xiàn)在就給那個南方人打電話。我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個荷包蛋,不得不說她做的炸醬面很對我的胃口。蘇云看著我說,怎么樣,你想好了嗎?

我可以把房子租給那個南方人,可以在老鳥家住下來,問題是老鳥下落不明,我這么做是不是有點鳩占鵲巢的意思?

蘇云說,你可以睡書房,我不會打擾你的。

我說,我們這是搭伙過日子?

蘇云說,你怎么想都可以。

從老鳥家客廳的窗口可以看到對面的那個水塔,那個水塔比四層樓還高,老鳥曾經(jīng)爬上過那個水塔逮鴿子。他是夜里爬上水塔的,打著一個手電筒,逮了三只鴿子。我之所以知道這事,是因為老鳥在逮了鴿子之后打電話給我,叫我去他家喝酒。我說,大半夜的喝什么酒啊?老鳥說,來吧,紅燒鴿子。我當然不會因為他的紅燒鴿子半夜三更去他家喝酒。

看著那個水塔,我想起老鳥給我復(fù)述的那篇《威克菲爾德》的小說。老鳥會不會躲在那個水塔里,此刻正觀察著他家里發(fā)生的一切呢?他會看到我穿著他的睡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看到蘇云挺著一個待產(chǎn)的肚子,吃下一個又一個蘋果。懷孕后的蘇云特別喜歡吃蘋果,而且是那種微微發(fā)酸的蘋果,她一口氣能吃下兩個。

蘇云問我,在看什么?

我說,鴿子。

蘇云說,什么鴿子?

我說,我看到一群鴿子。

蘇云說,那個南方人在等我的回音呢。

我說,老鳥在一天夜里爬上那個水塔逮了三只鴿子。

蘇云說,我怎么不知道?

我說,老鳥把鴿子紅燒了,叫我去喝酒。

蘇云說,你想說什么?

我說,老鳥會不會在那個水塔上?

想不到蘇云對那個水塔會感興趣。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她說,說不定老鳥就在那個水塔上。我說,我只是那么猜測,并不認為老鳥會真的在那個水塔上。他怎么會效仿威克菲爾德呢?除非他的腦子被驢踢了。但既然蘇云想一探究竟,我也只好同意了。

從遠處看,那個水塔并不高,但走近了看卻巍然聳立,至少有六層樓那么高。水塔的塔身是磚結(jié)構(gòu)的,要想上去,必須沿著內(nèi)部的螺旋梯子向上爬,而我不能確定那梯子是否牢固。我晃了晃梯子的扶手,感覺還算牢固。出于安全考慮,我沒叫蘇云跟著我,而是讓她在下面等著。蘇云不同意,非要跟我一起上去。我說,萬一你一腳踩空,后果不堪設(shè)想,到時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蘇云說,不是有你嗎?你會保護我的。蘇云執(zhí)意要上去,我也沒辦法。我說,你可要抓牢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蘇云說,你放心,我沒事。

水塔內(nèi)部光線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塔頂?shù)哪莻€窗口。應(yīng)該帶個手電筒的,因為走得匆忙,我沒想到這個。口袋里倒是裝了一個打火機,但根本不管用。還有,萬一遇到一條蛇或別的什么動物,該怎么應(yīng)對?我找到一根木棍握在手里,底氣稍微足了一點。蘇云跟在我的后面,我上一步,她就跟著上一步。上到差不多有二層樓那么高時,我問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她說不用。我繼續(xù)往上爬,不時回頭看一眼跟在我后面的蘇云。還算順利,我們用了二十多分鐘的時間終于登上了塔頂。

我剛想喘口氣,卻看到靠著墻壁坐著一個人。蘇云也看到了,她啊了一聲,然后抓住了我的手。我說,老鳥,是你嗎?那是一個男人,蓬頭垢面,看不清表情。我又說,老鳥,別他媽的裝神弄鬼了。那個男人抬頭看著我,咧嘴笑了笑。他的牙齒很白,胡子亂糟糟的。我看著他,可以確定他不是老鳥。蘇云躲在我的身后,探頭去看?,F(xiàn)在我可以確定,這個男人是一個流浪漢。他的身邊放著一個搪瓷缸,下身蓋著一件黑乎乎的黃大衣。

看到我和蘇云,他顯然也有點吃驚,但只是笑了笑,就好像我們是來做客的。那個男人掏出煙來,那意思是要我抽煙。我說,謝謝,我不抽煙。那個男人把煙點上了,瞇縫著眼看著我們。我懷疑他是一個逃犯,要不然怎么會躲在水塔上。蘇云說,我們走吧。我說,打擾了,我們上來是找人的,我的一個朋友失蹤了。那個男人哦了一聲,又笑了笑。他的腦子有問題吧?我想,或者他是一個啞巴。我說,我們走了。那個男人掀開蓋在下身的大衣,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沒有腿。躲在我身后的蘇云嚇得驚叫了一聲。他雙手撐地,朝我們爬過來。他的那兩只手,因為長期這樣爬,手指關(guān)節(jié)突出,手背滿是污垢。我想他的手掌上肯定都是厚厚的老繭??吹贸鰜硭窍胨臀覀儯秃孟袼蛣e來客。我再次向他解釋我們是來找人的,我的一個朋友,他失蹤了。他并不關(guān)心我說的,也可能他的耳朵有問題,聽不見我說的話。

從水塔上下來,我們用了半個多小時。站在水塔下面,蘇云抬頭往上看,說,那個男人是怎么上去的?他沒有腿,他是怎么上去的?我說,他可以用手。蘇云說真沒想到上面會有人。我說我們還要不要去見那個南方人?蘇云說,改天吧。又說,水塔上的那個男人,他為什么要住在那里?其實,他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地方。我對水塔上的那個男人毫無興趣,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覺。

那天,我們回到蘇云家,開門后竟然看到老鳥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坐在那里,蹺著二郎腿,嘴巴里叼著一支煙??吹轿覀冞M門,他笑嘻嘻地說,回來了?我和蘇云同時愣了一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老鳥一如往常,就好像他一直在家里一樣。蘇云的反應(yīng)不是驚喜,而是憤怒。她走過去,幾乎是撲向老鳥,伸手拽住了他的耳朵。老鳥齜牙咧嘴,說,看到了嗎?她就是這樣對我的。平時你看到的只是一個假象,今天你看到的才是一個真實的蘇云。蘇云背對著我,拽著老鳥的耳朵,我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放手??!你放手??!老鳥從沙發(fā)滑到地板上,咧著嘴巴叫。

那個南方人就是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的,他對我們的失約很是不滿。我說,那房子我不租了。他說,為什么?說好了租給我,怎么突然變卦了?我說,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租了。他說,你們說話不算話,毫無信用。我不想和他啰唆,惱火地掛了電話。

蘇云終于松開了手。老鳥坐在地板上,耷拉著頭,就像一只扭斷了脖頸的鴨子。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說點什么,但是老鳥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他看一眼蘇云,又看一眼我,咧開嘴巴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話。他說那天晚上我送他回家,還沒進門他就睡著了。當他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火車上。等火車停下來,他才發(fā)現(xiàn)帶的錢不多,連買一張回來的車票都不夠。他只好徒步走,走了三個多月,終于回來了。老鳥說,魔幻吧?這是不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

老鳥所言和蘇云說的情況出入很大。蘇云說那晚老鳥不僅回了家,還上了床。老鳥卻說他還沒進家門就睡著了。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他們兩個人,肯定有一個在撒謊。但是,我對此已沒有什么興趣。老鳥看一眼蘇云的肚子,又看我一眼,然后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笑,但我又知道他為什么而笑。老鳥收住笑,說,不管蘇云懷的是誰的孩子,他都得姓李。你知道我為什么失蹤嗎?我是為了給你們一個在一起的機會。如果我不失蹤,蘇云怎么會懷孕呢?

我說,老鳥!你什么意思?

老鳥笑而不答,瞇縫著眼睛看著我,而坐在沙發(fā)上的蘇云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老鳥。我不再說什么,走出門去。在老鳥那么說的時候,我應(yīng)該給他一耳光,或者把茶幾上的那杯水潑到他的臉上。到了門外,我聽見老鳥說,和你開玩笑呢,你也當真?我沒有理他。老鳥又說,我寫了一個小說,寫你的,難道你不想看看?我關(guān)上了老鳥家的門,其實我可以摔門而去,但是我沒有,而是把門輕輕關(guān)上了。我有什么可寫的?一個落魄的、生活在小縣城里同老鳥一樣一事無成的男人。

老鳥說,蘇云,快去把馬老師叫回來。

我要和你離婚!蘇云吼了一嗓子。

老鳥沒有吱聲。房間里很靜。

我下了樓,蘇云沒有跟下來。到了二樓,我停了一下,內(nèi)心有一種一腳踏空的感覺。我倒希望老鳥能夠效仿威克菲爾德,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年。我覺得這樣比較有意思。

還是那句話,也許是我害了老鳥。他的那個小說《一支手槍的來歷》,先后投了十三家刊物,都沒有消息。我說過,老鳥從不通過電子郵件和郵局投稿,而是直接把稿子送到編輯部去。十三家刊物,天南海北的,他就這樣抱著那個小說稿子,不辭勞苦,一一敲開編輯部的門。后來,那個小說在我編的內(nèi)刊上發(fā)表了。他說如果再不發(fā)表,他就金盆洗手,不寫小說了。

樓道里有點黑,我點上了一根煙。

來到樓下,我朝不遠處那個六層樓高的水塔看了一眼。那個高大的水塔,正在被暮色一點點吞噬掉。其實,我應(yīng)該告訴老鳥,我們上去過那個水塔,那個水塔上住著一個男人,上面根本沒有什么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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