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婷 陳浩月
【摘要】《局外人》以零度敘事塑造了一個離經(jīng)叛道、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的“局外人”形象。透過這一人物形象,讀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書中世界的荒誕性和排除異己的殘酷性。在莫爾索身上,人們看到了一個極端真實的理性人格,他強烈的自我意識使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最終走向了自我毀滅。本文通過分析書中的人物形象,探討《局外人》內(nèi)部世界的荒誕本質(zhì),揭示荒誕文學中獨行者反叛之必殤的真理。
【關(guān)鍵詞】加繆;《局外人》;莫爾索;荒誕
【中圖分類號】I56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4-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09
《局外人》是法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的成名作,該書一經(jīng)出版就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作為存在主義文學的代表作之一,書里集中詮釋了存在主義哲學的基本理念,即“世界是荒謬的”。其中無處不在的荒誕色彩,常常引起讀者強烈的情感沖擊和深入的思考。
小說以第一人稱敘述,從主人公莫爾索的視角出發(fā)來觀察世界,極力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無動于衷的“局外人”形象。[1]無論是面對母親的離世,還是面對女友的求婚,又或是身處在生死攸關(guān)的審判現(xiàn)場,他總是保持著一種淡然處之、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在這漠不關(guān)心的背后,其實是尋常人無法理解的通透、看透生死的漠然和對生活、對世界的徹底放棄、不抱任何期望。透過莫爾索的死,人們看到的是這個荒誕的世界對于異己者的排斥。清醒的人在這樣異化的世界里找尋不到活下去的出路,只有走向死亡和自我毀滅。從本質(zhì)上來講,這個世界是荒誕的、可笑的,是一個只允許同類共存的世界,是一個被異化了的扭曲的世界。
一、個體的反叛:莫爾索的形象分析
小說的主人公莫爾索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老實而本分、生活很平淡、枯燥而無聊。他的日常除了工作和基本的生理需求,好似再沒有其他的訴求。他安于現(xiàn)狀,默默無聞地生活著。由于他對生活中的一切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對所有的事情、無論大事小事都抱著隨意、無所謂的態(tài)度。不論是否處于事件的中心,他都是抱以一副旁觀者的姿態(tài);無論是關(guān)于自己的,還是關(guān)于別人的,他都漠不關(guān)心,對一切都無動于衷,任憑上天帶給他怎樣的命運。這種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與世人眼中的消極應(yīng)世、隨波逐流不同,實際上是莫爾索逃離俗世紛擾與喧囂的一種主觀意愿的外在表現(xiàn),代表著莫爾索與這個荒誕世界之間的一種“對抗”關(guān)系。
(一)荒誕的“局外人”形象
文本開篇就寫道,莫爾索不清楚母親是哪一天去世的,甚至不知道母親的確切年齡。在靈堂守夜時,他不悲不慟,情緒毫無波瀾起伏,可以自如地在母親的遺體前抽煙、和門房交談,仿佛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他的至親之人,而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旁人。為母親送葬的途中,他也沒有流露出一星半點的悲痛和傷感,抑或是留戀與不舍。他事不關(guān)己般、還有心思去打量田野周圍的一切,甚至于密切關(guān)注著一個毫無干系的老人貝雷慈。母親的死對他的生活沒有造成絲毫的影響,為母親送行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完成一項非做不可的任務(wù),僅僅使他感到累和疲倦。
按照常理而言,關(guān)于莫爾索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的荒誕:他明明置身于事件之中,卻又是以局外人的姿態(tài)冷眼旁觀。他觀察的中心點全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一切無關(guān)緊要的細枝末節(jié)。對待母親的死是如此,對待自己的審判亦是如此。當所有人都在議論他的罪行、決定他未來的命運時,他感到荒誕無理,卻又覺得多說無益,仿佛所有的判決都與他無關(guān),他不去爭辯,不去討好和偽裝,就只是看戲般等待著判決結(jié)果。這樣的態(tài)度可以說是超乎尋常的漠然。他將自己從事件的漩渦中抽離,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去看所有的一切,只覺得荒誕、可笑,即便在眾人的誤解與詆毀中,他依然能淡漠地走出困境,化作一名看客。因此,所謂的“局外人”,不過是異常清醒,厭惡虛偽的社會規(guī)則,將自己從荒誕中抽離的人。
(二)異于常人的真實理性人格
在莫爾索的內(nèi)心深處,他始終堅信自己是無罪的,他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十分確信。他是理性的,他活在當下,從不幻想、從不做夢。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感、上帝,于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他把生死看得很透徹,判決既成無法改變的事實,那么在所剩無幾的時間里,他絕不去做無謂的掙扎。在絕望之際,他也絕不信奉那些虛幻的假象,在他的人生中,向來只信奉自我意識。同時,他也是真實的。他拒絕偽裝、拒絕去扮演一切的社會角色。即便這個荒誕的世界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也無懼,他不會因此而違背自己的本心,不會為了自保而做出任何虛偽的辯解。這種異于常人的真實何嘗不是一種反叛,是對虛偽世界的無聲的抗議。
莫爾索與社會的格格不入,都是源于他對自我意識的追求。在最后的審判中,其實他仍是有許多機會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只要他有心偽裝一下,也許就可以免于死刑。但是,他不愿意。所有的原則規(guī)范,他都懂得并且知曉其中的意義,但他就是不想依照既定的喪葬禮俗來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舉止,也不想弄清鄰居雷蒙與阿拉伯姑娘誰是誰非,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二、群體的狂歡:零度敘事下的荒唐社會
莫爾索是特殊的存在,但因為這份特殊,就應(yīng)該被判處死刑嗎?很明顯,是那個世界容不下他。在那個異化了的世界,根本容不下一個清醒的人,容不下一個違逆社會虛偽法則的人。而那個世界所謂的“社會生存法則”,即遵守了社會既定的“法則”,才能“生存”,只有同類才能夠茍活。莫爾索的一切行徑都使他成為異類般的存在,所以,莫爾索的死是必然的。
(一)荒謬的審判現(xiàn)場:司法機關(guān)對精神道德的殘殺
小說以無比尋常的筆調(diào)敘述了司法機關(guān)荒誕的審判過程。在莫爾索被捕以后,他經(jīng)歷了多次審訊,預(yù)審法官反復(fù)向他確認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細枝末節(jié),詢問他是否愛自己過世不久的母親,是否相信并信仰上帝,仿佛這些都是影響案件審判的決定性因素。莫爾索必定是愛母親的,只是行為舉止異于常人而不被俗世所容,但這些本與案件毫無關(guān)聯(lián),卻成了審判者判定莫爾索人性、評判其案件性質(zhì)和殺人動機的唯一標準。
在審判現(xiàn)場,檢察官更是不管不顧案件本身,只想憑借著預(yù)先給莫爾索設(shè)定好的結(jié)局,尋找一切所謂的“證據(jù)”將一個真實、本分的人塑造成一個天理不容、冷酷無情、蓄意殺人的魔鬼,然后理所當然地將他作為社會的危險分子鏟除。可笑的是,這一場激烈的辯論中,作為被告的莫爾索成了一個局外人,甚至到最后喪失了為自己辯護的權(quán)利,而真正與案件密切相關(guān)的證人證言也被視為無關(guān)緊要的妄言。此外,這一場表面激昂實際空洞無比的審判大會[2],更是將莫爾索在母親葬禮上的種種表現(xiàn)視為他蓄意殺人的“預(yù)演”,如此荒謬地將兩件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硬是扯上干系,實在荒唐至極。審判者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批判他的一切行為舉止,將他過往一切合法的行為無限放大、曲解到十惡不赦的地步,于是,莫爾索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最后被剝奪了生存的權(quán)利和生的希望。這場看起來如此荒謬的審判,在那個異化的世界里卻顯得司空見慣,更是令人感慨萬千。
(二)偽善的人物群像:冷漠虛偽的社會人群
《局外人》用簡單的只言片語描繪了一群不甚起眼的小人物,他們身在“局外”,卻在故事的走向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也正是這群人的虛偽、冷漠最終成為莫爾索走向死亡的助推劑。在加繆筆下,不論是為了制造話題和噱頭過分渲染案件、冷漠地將人推向深淵的新聞記者,還是作為看客冷眼旁觀、看著一切荒誕地走向萬劫不復(fù)、內(nèi)心卻毫無起伏的養(yǎng)老院院長、門房,抑或是像機器人般過活的“自動機械式”女人,盡管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也處處體現(xiàn)著荒誕色彩。
此外,小說中還有予以大量篇幅描繪的一些關(guān)鍵人物。例如在莫爾索生命的最后時刻一再地強迫他信仰上帝的神父,又如剝奪莫爾索“被告者”身份和自我辯護權(quán)利的律師等等。這些連名字都沒有提到的人,他們的存在卻與莫爾索的命運走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一同促成了主人公莫爾索悲慘的結(jié)局。
或許這些人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做了他們認知范圍內(nèi)所謂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但他們?nèi)在精神世界和情感上的空洞與虛無昭然若揭,甚至在書中加繆都不愿給他們留下姓名。這些人不過是冷漠虛偽的社會人群之中的代表和縮影。他們的存在,體現(xiàn)著書中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淡漠與疏離。他們都如同行尸走肉般沒有靈魂地生活著,卻因為莫爾索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泣而站在虛假的正義上將其判處死刑,實在荒謬至極。
三、個體與社會的固化沖突
加繆在提及《局外人》的主題時,曾說道:“在我們的社會里,任何在母親下葬時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險?!盵3]這種荒謬的社會現(xiàn)象令人唏噓,這個社會已然容不下像莫爾索這般真實而又清醒的人,更是要將所有違反社會基本法則的人處以極刑。在那樣一個異化的世界中,那些被視為脫離社會常規(guī)的人,似乎注定了悲慘的結(jié)局,而莫爾索正是這種命運的典型例證。
(一)理性與非理性間無可調(diào)和的矛盾
誠然,莫爾索與那個異化的世界確實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他的與眾不同,更像是理性的少數(shù)人與非理性的荒誕秩序之間的一種對峙。而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存在著一種天然的隔閡和永遠無法調(diào)和的對立沖突。
在這個虛構(gòu)的異化世界,理性的人永遠是清醒而又孤獨的。在人們眼中,莫爾索的一切行徑都異于常人,其思想和行為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人們的認知范圍和接受范圍,違反了世人建立起來的倫理綱常,所以成為人們眼中薄情而怪異之人。因此,他不可避免地遭受了眾人的譴責和法律的懲治。人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審判他、制裁他,用旁人的片面之詞和一些無厘頭的碎片拼湊起他對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然后將其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但是,對于莫爾索而言,更加荒謬無比的是倉促武斷的判決和堅定不移的執(zhí)行過程之間可笑的“不對稱”。他自詡善良隨和,卻因為這咄咄逼人的武斷結(jié)論隨意地了結(jié)了性命。而當噩耗來臨之時,他根本無處可逃,尋不到一條生路。他當然接受不了這突然到來的命運,在最后的生死關(guān)頭,他也曾苦思冥想如何逃離這注定赴死的命運,但最終還是走向了悲慘的結(jié)局。也許正是他心里所鄙夷的——荒誕的社會秩序和虛偽的群體關(guān)系,最終害死了他自己。他從未有意與世界為敵,但他所有的思想都與這整個異化的世界格格不入。而在這荒誕的世界里,只有同類才可以共存。他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自殺式的自我毀滅,是看透世界的荒誕本質(zhì)后對生活的徹底絕望。也許,這正是作者想要表達和訴說的,個體的理性與群體的非理性之間相互對抗的一種無力感將人拖入了深淵。
回看莫爾索的一生,他是普通人中理性者的代表,他所有的離經(jīng)叛道都是對那個世界的無聲抗議。他的一生看似冷漠地游離于社會之外,但其實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尋求自己的出路。[4]對于那個荒誕的世界和那些默許荒誕秩序的人群,他總是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無話可說。或許他深刻懂得,面對這一成不變、固化的社會現(xiàn)實,無論他怎么反抗與掙扎都改變不了世人的偏見,都無法從這復(fù)雜交錯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中逃離,只能化身孤獨的“殉道者”。
(二)個體與社會群體關(guān)系的疏遠與背離
書中內(nèi)部世界的荒誕性,不僅體現(xiàn)在人與社會激化的矛盾沖突中,還可以體現(xiàn)在人與社會關(guān)系的疏離之中。其中莫爾索的存在凸顯了個體與社會群體之間的根本疏離,他的人生歷程以及他與周圍人群的互動揭示了深層的社會矛盾:個體的真實性與社會的期望之間的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
通過莫爾索這一人物,加繆探討了在一個規(guī)范化、標準化的社會中尋求個體真實性的困境。莫爾索的疏離感并非來自內(nèi)心的孤獨,而是源于對周圍世界的超然態(tài)度,他以一種近乎冷漠的眼光看待社會關(guān)系。當瑪麗詢問莫爾索是否愛她時,他的直率回答并非出于殘忍,而是他對感情的真實表達——他不愿意做出社會期望的、可能是虛偽的承諾。同樣,當雷蒙提出建立友誼的請求時,莫爾索的反應(yīng)再次顯露了他對社會人際關(guān)系的漠然態(tài)度。
他那真實而毫不避諱的言談舉止,不僅僅是自我意識的一種體現(xiàn),更顯露出他對所有社會人際關(guān)系所抱有的一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以及他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與社會群體之間的一種疏離感。在這廣闊的天地間,人類的力量顯得微不足道。因此,當人們面對未知時,內(nèi)心往往充滿了不安和恐懼,驅(qū)使他們追尋群體的安全感和歸屬感。這注定了從人的本性而言,人會害怕脫離群體。然而,在《局外人》里,主人公莫爾索全然沒有這種群體意識,他與無數(shù)個“他者”之間一直保持著禮貌而客氣的、平淡而疏遠的相處模式,也從未向任何人尋求過精神層面的認同。無論是鄰居、情人,還是朋友,于他而言都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這些人一直生活在他的世界外圍,從未進入到他的內(nèi)心深處,更從未真正地了解過他的精神和靈魂。
四、結(jié)語
作者以這樣一個孤獨的“局外人”形象,鮮明地展示了世界的荒誕性。無論是不容異己的社會秩序,還是冷漠虛偽的社會群體,處處彌散著荒誕色彩,體現(xiàn)著人與世界的矛盾沖突。由于人和世界的對立與分離,世界對于個體而言也是荒誕的、毫無意義的,導(dǎo)致人時常對荒誕的世界感到無能為力,甚至心力交瘁,因此不愿抱有任何希望,對一切事物都無動于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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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黃景春.文學經(jīng)典與現(xiàn)代人生[M].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19:106.
作者簡介:
李淑婷,女,湖北潛江人,江蘇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
方向:課程與教學論。
陳浩月,女,江蘇連云港人,江蘇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等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