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是人們最為熟悉的一種書體,可以說是被大眾“日用而不知”。概括而言,行書有四大特性,一是概念具有模糊性,二是識讀的簡易性,三是應(yīng)用上的日常性,四是傳播層面的有效性。行書之名最早見于《晉書·衛(wèi)恒傳》,其中提及衛(wèi)恒在《四體書勢》中說“魏初,有鐘、胡二家為行書法”?!扮?、胡二家”就是鐘繇和胡昭。唐代張懷瓘在《書斷》里指出,行書是“正書之小訛”,意為變化了的楷書。它的特點是“務(wù)從簡易,相間流行”,即為了更好、更便捷地書寫、傳播,行書就此出現(xiàn)。
行書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流行的呢?一般認定是在西晉時期,其時行書成為“令史之書”,它作為一種速寫體或曰俗寫體,逐漸普及和流傳。據(jù)《晉書·武帝紀(jì)》載,為文獻寫錄謄抄副本時,往往運用這種速寫或俗寫的字體?!稌x書·荀勖傳》中記述:“(荀勖)俄領(lǐng)秘書監(jiān),與中書令張華依劉向《別錄》,整理記籍。又立書博士置弟子教習(xí),以鐘、胡為法。”此處又出現(xiàn)了鐘繇和胡昭這兩位行書大家,“以鐘、胡為法”就是按他們所傳書體即行書來教這些文員用行書記錄文件。近世樓蘭遺址出土了不少西晉文書,可見典型的行書書跡,如《濟逞白報殘紙》《正月廿四日殘紙》等,從中能夠看到西晉時期書法的典型特征和風(fēng)格。但西晉時代的行書其實尚未定型,與隸書、楷書甚至草書之間邊界不夠清晰:寫得潦草一些,體現(xiàn)出章草筆意就接近草書;筆畫少一些的字、寫得工整一些的,更像楷書;同時也有一些字,在用筆上仍然保留了隸書意味。
兩漢時期流行的主要字體仍是隸書,篆書也作為官方的一種字體存在,另外還有一些輔助字體如草書。東漢中期,在隸書基礎(chǔ)上又產(chǎn)生了一種新隸體,它是隸書的俗化;到東漢晚期,新隸體和草書結(jié)合,終于形成行書。及至漢魏之際,在行書基礎(chǔ)上又形成了楷書。
《蘭亭序》與“書圣”
書法史上素有“三大行書”之稱,“天下第一行書”指王羲之的《蘭亭序》。張懷瓘在《書斷》中提出所謂書法“神品”,共二十五家,諸家分別對應(yīng)不同的書體,如小篆以李斯為代表、八分以蔡邕為代表。至于行書,他列舉出四位代表人物,第一位即是王羲之。將王羲之排在鐘繇和張芝之前,實是張懷瓘及其之前的書家和書論家的共識。
在王羲之生活的年代及稍后一段時間,他的作品一直深受世人喜愛,被歷代君主精心收藏。如南朝劉宋時期明帝泰始年間(公元465-471年),當(dāng)時新入內(nèi)府的王羲之書跡達到一千余紙。梁武帝蕭衍也是王羲之的重要擁躉,他著意搜訪其法書,當(dāng)時收藏數(shù)量據(jù)說達到七千多紙。唐初書家褚遂良曾編訂《右軍書目》,記載了貞觀內(nèi)府收藏王羲之行書一共五十八卷二百五十二帖,其中《蘭亭序》被列為“第一卷第一帖”。由此可見,至少在唐代的政治文化精英眼中,行書名家以王羲之為冠冕,而其行書代表又首推《蘭亭序》——這便是“天下第一行書”說法的來源。
《晉書》有王羲之傳,唐太宗李世民曾親自為之撰贊,說“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心摹手追,此人而已”,至于其他書家,皆不足論。王羲之得享“書圣”美譽,其實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唐太宗的推尊。區(qū)別于齊梁妍媚書風(fēng)的隋代書法,在初唐轉(zhuǎn)入衰微,高祖李淵的偏好讓以王獻之為代表的梁朝書風(fēng)占據(jù)了當(dāng)時書壇的優(yōu)勢。“小王”書風(fēng)本來風(fēng)流冶宕,以之為取法而不得要領(lǐng),便易于墮為巧媚流俗,因此形成一種靡弱風(fēng)氣。唐太宗為扭轉(zhuǎn)這種局面,于是詳查古今,提出以典重中和的“大王”書法抗拒這種流風(fēng);另一方面,王羲之的藝術(shù)成就本身就很高,聲望亦隆,推尊其“書之圣者”可謂順勢而為?!笆ァ笔莵碜匀寮业姆Q呼,“書圣”的背后,也體現(xiàn)了儒家遵奉中庸之道的傳統(tǒng)觀念,行書非正非草、書寫不疾不徐,正契“中和”之道。最擅行書的王羲之,自然得以榮膺“書圣”的稱號了。
王羲之的《蘭亭序》傳本很多,最有名的就是藏在故宮博物院的“神龍?zhí)m亭”,這卷重要的摹本可謂是已然完全汰除隸書筆意的成熟行書。
《蘭亭序》自其文本和書法作品誕生以來,歷代深受人們的喜愛,不同時期也產(chǎn)生了不同的稱謂,唐前文獻多見稱《臨河序》者,唐人名之《蘭亭》《蘭亭記》《蘭亭集序》等,宋代也有人叫它《修褉序》,還有《曲水序》《蘭亭文》《褉帖》等。唐太宗獲得《蘭亭序》真本后,十分珍愛,曾將之傳拓十本,賜給近臣。及至太宗駕崩,褚遂良表奏稱《蘭亭序》這樣的無上墨寶應(yīng)該陪葬先帝,從此它便“秘于昭陵”至今。
“神龍?zhí)m亭”的全卷極長,最前有乾隆皇帝所題引首“晉唐心印”,意為晉人法書之唐代摹本,頗能傳其神采,猶如心心相印。宋至明代共有二十家題跋,涵蓋鑒藏印一百八十余方,其中最重要的一段跋文來自元代的鑒藏家郭天錫?!吧颀?zhí)m亭”一般也被稱為“馮摹蘭亭”,即馮承素所摹,而這個說法的源頭就是郭天錫的這段題跋,跋文說:“右唐賢摹晉右軍《蘭亭宴集序》,字法秀逸,墨彩艷發(fā),奇麗超絕,動心駭目,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拓書人直弘文館馮承素等奉圣旨于《蘭亭》真跡上雙鉤所摹?!碑?dāng)然,郭天錫的認定也僅是他的推測而已。并且,他在“馮承素”之后還加了一個“等”字。如果據(jù)此就認為“神龍?zhí)m亭”系馮承素所摹,純屬誤解。
除了“神龍?zhí)m亭”以外,還有其他幾本《蘭亭》也很著名,如所謂“虞摹蘭亭”“褚摹蘭亭”等。在以米芾為代表的宋代最重要的書家心中,《蘭亭序》“天下第一”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
宋人對于《蘭亭序》的看法高度一致,南宋書家和書法理論家姜夔在《續(xù)書譜》里寫道:“魏、晉行書自有一體,與草書不同,大率變真,以便于揮運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雖曰行書,各有定體,縱復(fù)晉代諸賢,亦苦不相遠,《蘭亭記》及右軍諸帖第一,謝安石、大令諸帖次之,顏、柳、蘇、米,亦后世之可觀者?!痹谒磥?,《蘭亭序》和王羲之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排在行書書法和書家的首位。
《祭侄文稿》中的家與國
2019年,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曾舉辦了一場特別的展覽,名為“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超越王羲之”這樣的說法引起了不小爭議,觀眾不禁發(fā)問:顏真卿真的超越了王羲之嗎?顏真卿在書法藝術(shù)上比王羲之更加優(yōu)秀嗎?事實上,所謂“超越王羲之”可以從這樣的思路和邏輯去理解,那就是顏真卿改變了王羲之的書法范式及其形成的傳統(tǒng)。
前已述及,王羲之在唐代已然成為一座難以企及的藝術(shù)高峰和理想的文化符號,但是,自信的大唐仍在探索一種屬于自己的新的美學(xué)范式,在經(jīng)過像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張旭等前輩的探索之后,“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顏真卿終于在斟古酌今、融通南北的基礎(chǔ)上“變古制今”,作為最能代表唐代書風(fēng)的書法大師,橫空出世。如今所見和所知顏書多是大字,施用于碑刻,筆筆中鋒,展示性非常強,這與多為書札、全系小字的“二王”諸帖迥異。書寫姿態(tài)、書寫工具、書寫方法、書寫習(xí)慣、書寫目的,無不決定和影響著書法風(fēng)格。從“二王”時代的側(cè)鋒小字,到唐代的中鋒大字,相比前輩,顏真卿的用筆當(dāng)中更多見“古法”。這種“古法”就是相對于寫行草體的寫篆籀體的筆法,中鋒行筆,結(jié)字的對稱性也更強,同時,他還借鑒了隸書筆法,使得圓勁之中放拘并遣,極具張力。
作為王羲之之后最具影響力的書法家,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被景仰者稱為“天下第二行書”。而在顏真卿傳世的各種書法中,只有《祭侄文稿》是唯一的墨筆真跡,它不僅是一件個人的手稿,也是一份有關(guān)歷史與時代的珍貴記錄。
唐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次年正月,史思明部攻陷常山,時任常山太守是顏真卿的從兄顏杲卿。顏杲卿被擒后押送至洛陽,面對安祿山的誘降,他瞋目怒罵,大義凜然,最終慘遭殺害。直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顏真卿在河北尋訪到侄子的頭骨,將其攜歸,并寫下感人肺腑的《祭侄文稿》。
《祭侄文稿》關(guān)乎著一個家庭和家族的命運,同時也照映出整個國家和社會的命運。它以“稿”的形式呈現(xiàn),有多處涂抹、圈改,從文字到筆跡,處處震徹人心,筆墨涂寫、圈點改畫之間,能夠看到顏真卿復(fù)雜的心緒、強烈的情感。
與“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相比,《祭侄文稿》存世的時間要長得多,至今已有1260多年,并且仍然在和越來越多的觀者見面。唐宋以來,將顏體作為入門臨摹范本的書法練習(xí)者漸多,這些臨習(xí)者常常同時被告知,不僅要學(xué)習(xí)顏真卿卓絕的書法技藝,更當(dāng)追慕其高尚的人品和精神境界——相較王羲之,顏真卿的書法似乎更具文化意義和精神價值。
正是由于顏真卿在人格上具備非凡的感召力,所以崇拜者后繼不絕?!都乐段母濉吩荛L一段時間流傳于顏氏家族之內(nèi),后被顏真卿及其書法的傾慕者安師文以重金搜獲。宋代它一度進入內(nèi)府,再后被曹彥禮、鮮于樞等幾位重要的藏家遞相收藏,清代乾隆年間再次成為皇室藏品。直至1948年,《祭侄文稿》渡海去到我國臺灣。元代鑒藏家鮮于樞曾在《祭侄文稿》卷后寫有這樣一段題跋:“唐太師魯公顏真卿書祭侄季明文稿,天下行書第二,余家法書第一”,矜尚與自得之意溢于紙面。在傳世所有行書經(jīng)典中,《祭侄文稿》排名在王羲之《蘭亭序》之后,“天下行書第二”是來自鮮于樞的定義,也是當(dāng)時和后世學(xué)者文士均能認可并接受的一個品評。
顏真卿以楷書名世,流傳身后的唯一墨跡卻是行書,更作為書法史上最重要的經(jīng)典之一為后人瞻拜欣賞。有關(guān)顏真卿的楷書和行書,宋代書家米芾的評價值得注意,他一直不喜顏楷,但恰恰又激賞顏真卿的行書。米芾對顏真卿書法持有一種顯見的矛盾,其實也足以提示人們,應(yīng)從不同角度理解顏真卿的楷書和行書。
顏真卿以后的行書名家,首推五代的楊凝式。仿佛與其所處的歷史時期一樣,楊凝式亦頗具“過渡性”——今日從書法史的角度來看,楊凝式為“天下第二行書”作者顏真卿和“天下第三行書”作者蘇軾構(gòu)建了連接。蘇軾曾高度評價楊凝式的書法,認為其“筆跡雄杰,有二王、顏柳之余”。北宋的另一位書家黃庭堅對楊凝式的評價也很高,曾以詩題贊:“俗書只識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風(fēng)子,下筆便到烏絲欄?!睏钅綍ǖ牡湫椭?,往往可見顏真卿行書的影子,而且似乎也預(yù)示了之后蘇軾書風(fēng)的出現(xiàn),典型者如《盧鴻草堂十志圖題跋》,觀者從中很容易品讀出顏真卿和蘇軾的味道。
《宣和書譜》評論楊凝式:“凝式善作字,尤工真草,筆跡獨為雄強,與顏真卿行書相上下?!弊阋娫谒稳说恼J識中,楊凝式正是能與顏真卿相媲美的大師,他們的行書前后相映,殊為燦爛。
蘇軾對王羲之和顏真卿有所繼承,這不但在其書法作品中得以呈現(xiàn),由當(dāng)時人們的記述和評價也足以獲知,如黃庭堅就曾說:“東坡道人少日學(xué)《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似柳誠懸。中歲喜學(xué)顏魯公、楊風(fēng)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至于筆圓而韻勝,挾以文章妙天下,忠義貫日月之氣,本朝善書,自當(dāng)推為第一?!敝心曛蟮奶K軾,才子氣逐漸被消磨,他沉潛下來徹悟人生和藝術(shù),更加鐘愛顏真卿和楊凝式,也開始自比為顏真卿,向這樣的大師看齊——“兩公皆一代偉人也”。對此,蘇軾還有一段很著名的話:“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畫至于吳道子,書至于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也就是說,蘇軾認為,顏真卿將書法這門藝術(shù)發(fā)展到了極致,所謂“雄秀獨出,一變古法”,而在顏真卿之后,書家也都很難再找出一條超越發(fā)展的道路了。不過,蘇軾憑借他的天賦以及不斷求索,仍然在試圖對顏真卿的范式加以改易,他要走出一條更不尋常的路來。不妨試著比較顏真卿所寫的《東方朔先生畫像贊》和蘇軾所寫的《醉翁亭記》,兩者書風(fēng)均寬博雄厚,后者頗能看出顏楷的深刻影響。但不同的是,顏書體現(xiàn)了篆籀古法,而蘇書則存見欹側(cè)之貌,與顏真卿以中鋒用筆并不完全一樣。如何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創(chuàng)變,蘇軾下了很大功夫。
《寒食帖》里的忠與孝
以蘇軾為代表的宋四家,其書法風(fēng)格被概括為“尚意”,而在“尚意”之前當(dāng)然也是要守“法”的。從蘇軾書法的進益、轉(zhuǎn)變來看,以黃州為關(guān)鍵節(jié)點。以“烏臺詩案”貶謫黃州以后,他的詩文、書法都產(chǎn)生了重大變化,即從“尚法”完全轉(zhuǎn)向“尚意”。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寒食帖》,正是蘇軾寫于黃州的一件杰作。
元豐五年(1082年),47歲的蘇軾寫下了兩首“寒食詩”,而書寫《寒食帖》的時間,大約在次年或元豐七年他離開黃州之后。如今能夠看到,《寒食帖》長卷前有乾隆皇帝題寫的引首“雪堂余韻”(雪堂即蘇軾在黃州自筑的小齋室“東坡雪堂”),引首幅面上有一些黑色,那是這件作品曾經(jīng)遭受劫難留下的痕跡:清咸豐十年(1860年),《寒食帖》在圓明園遭火,后流落民間,又經(jīng)多位鑒藏家之手,直到被日本人菊池惺堂獲得后帶出中國;1923年9月東京大地震,菊池家罹災(zāi),所藏古代名人字畫幾乎都被損毀,但《寒食帖》再次被從烈火中搶救出來;“二戰(zhàn)”結(jié)束前夕,東京遭到美國空軍轟炸,《寒食帖》如有神護,幸而無恙……
《寒食帖》上有宋元以來幾位重要書法家的鑒定意見,董其昌題字:“余生平見東坡先生真跡,不下三十余卷,必以此為甲觀。”乾隆題跋稱:“東坡書豪宕秀逸,為顏、楊后一人?!痹诤芏噼b藏家看來,《寒食帖》乃不折不扣的“蘇書第一”,它體現(xiàn)了出世和入世、尚法和尚意的綜融。從內(nèi)容來看,兩首“寒食詩”也堪稱文學(xué)經(jīng)典,尤其是后一首的后半部分,寫出了寒食節(jié)江南地區(qū)水氣迷蒙、寒濕難耐的狀態(tài)?!翱这抑蠛?,破灶燒濕葦”,足見彼時蘇軾生活的窘迫;“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更增幾許凄涼悲戚的成分;“君門深九重,墳?zāi)乖谌f里”指不能奉侍皇帝、遠離父母之邦,苦澀地自嘲已成為“不忠不孝”之人;“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正是當(dāng)時心情的真實寫照,困頓、痛苦到了極點。不過,也正是蘇軾生命中郁積的困頓和痛苦,成就了《寒食帖》的偉大和不朽。
宋元符三年(1100年),《寒食帖》的收藏者張浩邀請?zhí)K軾的學(xué)生兼好友黃庭堅一道觀賞,黃庭堅在這件作品后留下了幾行大字題跋。此時,也是黃庭堅人生的關(guān)鍵時期,他正由偃蹇轉(zhuǎn)向奮發(fā)。這段題跋,是與蘇軾精彩的隔空對話。
黃跋稱:“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臺筆意,試使東坡復(fù)為之,未必及此。它日東坡或見此書,應(yīng)笑我于無佛處稱尊也。”這段題跋寫得相當(dāng)自然,同時又暗含著力量,絕不比他刻意為之的任何一件書法遜色,甚至有所過之,而對《寒食帖》的評價也轉(zhuǎn)而成為黃庭堅的自況。
蘇軾和黃庭堅之間友情深篤,《寒食帖》則東坡在前、山谷(黃庭堅自稱“山谷道人”)在后,蘇、黃兩大家相互輝映,堪稱合璧,實在極為難得,觀者也能同時看到兩家書法的差異、領(lǐng)會他們各自的特點和優(yōu)長。黃庭堅是蘇軾的追慕者,但更是觀察者、反思者。
《寒食帖》之所以被經(jīng)典化,尤其體現(xiàn)了藝術(shù)史和文化史中“書以人傳”的律則。后世常將蘇、黃、米、蔡并稱“四家”,其中“蔡”或曰蔡襄或曰蔡京,莫衷一是,學(xué)者啟功曾專作一首絕句提出自己的看法:“筆姿京卞盡清姸,躡晉蹤唐傲宋賢。一念云泥判德藝,遂教坡谷以人傳?!本?、卞指蔡京、蔡卞兩兄弟,他們都是書法名家,在啟功看來,他們的字已凌駕同時代書家之上、進而與晉唐大家媲美。 但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和藝術(shù)評判語境中,“人”的重要性遠過于“藝”,只有那些德行高尚、人品清貴的藝術(shù)家,人們才更愿意接受、贊美和傳揚他們的作品?;谶@樣的邏輯,蘇軾、黃庭堅的書法才會被排在像蔡京、蔡卞這樣的高手之前,才能當(dāng)之無愧地成為宋代的文化標(biāo)識。而這,也正是《寒食帖》被長久地奉為“天下第三行書”的原因所在。
(作者為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副所長 責(zé)編/王孺杰)
(圖片來源:中華珍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