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近代西方哲學中，無論是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概念，還是費爾巴哈的“類”概念，都是具有形式普遍性的抽象社會，兩者都是范疇論的存在論規(guī)定。也就是說，都是在理性形而上學的原則下討論社會問題。馬克思經哲學革命后所開啟的生存論境域，則把社會概念從近代范疇論的規(guī)定中解救出來，實現(xiàn)了社會概念的感性和歷史性的有機統(tǒng)一。

關鍵詞：馬克思；社會；存在論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3583（2024）-0048-04

On the Ontological Realm of Marx’s Social Concept

HU Li-gang

（The Party School of Shangyu District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n Shaoxing City，Shangyu 312300，China）

Abstract：In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y，both Hegel’s concept of“civilsociety”and Feuerbach’s concept of“class”are abstract soci-eties with formal universality，both of which are ontological provisions of category theory.That is to say，social issues are all discussed under the principles of rational metaphysics.The existential realm opened by Marx after the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liberated social concepts from the provisions of modern category theory，achieving the organic unity of sensibility and historicity of social concepts.

keywords：Marx;society;ontology

馬克思的社會概念在馬克思哲學中似乎是無須澄明的一個概念，然而細讀馬克思早期的著作，特別是其《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我們發(fā)現(xiàn)在馬克思文本中，“社會”概念不僅有新意，而且還在存在論高度上整個地躍出了近代理性形而上學的基本建制。為此，本文的主要任務即在于闡明馬克思的社會概念究竟有何新意，并進一步闡明其存在論基礎。

一、西方近代范疇論路向上的社會概念

討論西方近代范疇論路向上的社會概念，我們無法繞過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概念。黑格爾認為：“市民社會是處在家庭和國家之間的差別的階段”。[1]在黑格爾看來，市民社會是倫理矛盾發(fā)展過程中的第二個階段，是直接或原始倫理精神的解體，因而只能算是“外部國家”，即需要和理智的國家。但倫理精神必然進展至第三個階段，即國家這個環(huán)節(jié)，國家是倫理精神最終的辯證統(tǒng)一，是倫理精神的充分展現(xiàn)。也就是說，市民社會其實也只不過是國家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一個在家庭和國家之間的分化、中介階段。賀麟先生在《黑格爾著〈法哲學原理〉一書評述》中把市民社會主要概況分為三層含義：第一，市民社會是獨立的單個人的聯(lián)合體。在市民社會中每個人都是原子式的個體存在，市民社會是由一個個獨立的理性主義者構成的，人與人之間在人格上相互平等。第二，市民社會的個體聯(lián)合是一種形式普遍性的聯(lián)合。在市民社會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中，個人的感性存在要素是被剝離的、個人的特殊性是被理性的普遍性所掩蓋的，因而人與人之間只是在一種形式普遍性中相互聯(lián)合。換句話說，人與人之間的這種聯(lián)合只是在概念、范疇中的相互聯(lián)合，即每個人都是被諸多范疇所規(guī)定，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通過范疇的規(guī)定來表達和呈現(xiàn)。第三，通過成員的需要、法律制度和外部秩序來建立這種聯(lián)合。在這里成員的需要是建立這種聯(lián)合的內在動力，法律制度和外部秩序是建立這種聯(lián)合的外在手段。也就是說，通過外在規(guī)范來建立和維持社會秩序。在這里，法律制度和外部秩序都是理性的設定，是一種抽象的普遍物，是一種“異化”物。顯而易見，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是一個理性主義社會，是一個諸范疇規(guī)定下的社會，是一個抽象的社會。

與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概念不同，費爾巴哈提出了類的概念。費爾巴哈類的概念一般來說有兩層含義：“‘類’的第一層含義是指人的本質屬性，是人以自己的類為對象所意識到的人的類本質——理性、意志和愛；‘類’的第二層含義是指與‘我’相對立的‘你’，是存在于‘我’之外的其他一切個體在空間和時間上集合的整體。作為空間維度的整體就是我們所說的共同體或社會”。[2]也就是說，費爾巴哈的類概念既是指人的本質屬性，也指類的集合，即社會本身。但從費爾巴哈對類概念的解釋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人的本質屬性，還是社會本身（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都是極其抽象和空洞的。費爾巴哈把人的本質規(guī)定為理性、意志和愛，顯然是以抽象的本質來規(guī)定人感性的本質，把人規(guī)定為抽象的、普遍的個人。同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通過愛的關系相互聯(lián)結，由此構成人類社會，即構成為類。據(jù)此出發(fā)的人類社會也明顯是抽象的社會。

綜上所述，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是一個既非感性的社會，也無歷史性的社會，而只不過是理念自身展開的一個邏輯環(huán)節(jié)，一個由諸范疇構建起來的具有形式普遍性的社會共同體。費爾巴哈雖然重視構成社會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但費爾巴哈并沒有找到構建人與人之間現(xiàn)實社會關系的真實基礎，而只是找到了抽象的愛，因而從本質上來說也是一個抽象的、超歷史的社會。因此，我們可以確定，費爾巴哈類的概念與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概念一樣，同樣分享了理性形而上學的基本前提，其存在論基礎均是范疇論。

二、馬克思社會概念的基本內涵

費爾巴哈的類概念雖然在存在論維度上依然停留在范疇論的窠臼里，但也對馬克思社會概念的形成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對馬克思社會概念的形成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對此，我們可以從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使用的“類存在物”“類生活”“類特性”等等這些概念中可以印證。當然，馬克思在寫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其使用的“類特性”，或者說“社會”概念，已經揚棄了費爾巴哈的“類”概念，而賦予其新意。仔細分析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共產黨宣言》等著作中對“社會”“人類社會”“共產主義”等概念的使用（在存在論維度上，“社會”“人類社會”和“共產主義”是同義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的社會概念至少包含以下四層含義。

第一，人類社會是感性的社會。馬克思把社會理解為感性的社會，這是馬克思對社會概念的重大理論創(chuàng)新。馬克思指出，“在這種自然的類關系中，人對自然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對人的關系，正像人對人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對自然的關系，就是他們自己的自然的規(guī)定?！?。[3]在這里，人和自然的關系直接等同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種等同不能從生物學意義上來理解。同樣地，關于“自然的規(guī)定”等這樣的表述也不能從生物學的層面上來解釋。否則的話，馬克思只不過是用動物性來批判理性本身，但這種批判是毫無意義的。馬克思于此使用的“自然”概念，并不是指自然界本身，而是指人的感性活動的對象，是人的對象性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與此意義上的自然，對人來說就是人的本質或者說人的本質就是自然。言外之意，人的本質是感性的而不是抽象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感性的而不是抽象的。因此，由人與人的關系構成的社會顯然也是感性的。也就是說人類社會是感性的社會，而不是抽象的社會，不是一個具有形式普遍性的社會。

第二，人類社會中的個體是社會性存在物。與黑格爾市民社會中抽象的、孤立的、原子式的個人不同，在馬克思的人類社會中每一個具體的個人均是社會性的存在物。同時，這種社會性的存在物首先并不是表現(xiàn)為作為諸范疇規(guī)定下而獲得各種社會關系的社會存在物。相反，“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實踐活動總是與他人存在千絲萬縷的社會聯(lián)系，其活動的基礎——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都是人類社會歷史的產物，其活動的動力來源于社會各方面發(fā)展的要求，其活動的目的是推動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其活動方式隨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而變化。”[4]在馬克思看來，無論個體從事何種活動，由于個體是作為人活動的，他就是社會性的存在物，就是作為社會的人而活動著的。哪怕是個體的普遍意識的活動，即作為理性主體存在的，也只不過是個人作為社會存在物的理論形式。

第三，人類社會是個體與類對抗的解決。無論是黑格爾的市民社會，還是費爾巴哈的類，兩者都是作為抽象的社會共同體與個人相對立，每個個體的生命都被抽象的普遍形式所規(guī)定，或者說個體的生命活動在范疇的規(guī)定下造成普遍的異化。為此，馬克思認為：“首先應當避免重新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3]同時在馬克思看來，這種抽象的社會與個體的對抗是真實的對抗，是人的類本質或者是人的社會性的力量同個人的真實對立。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在于社會性在個人當中分離出去，即人通過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社會物質財富與個人相脫離，成為人的對立面與個人相對抗，這也就是所謂的“異化勞動”?！爱惢瘎趧印焙汀八接胸敭a”是同義語，也就是說造成這個對立的根源在私有財產中。為此，只有通過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來實現(xiàn)共產主義，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也就是說，馬克思認為只有在人類社會中，即在共產主義社會中，才能真實地實現(xiàn)個體與類對抗的解決。對此，馬克思說道，這種共產主義它是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同時，也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

第四，人類社會是歷史性的社會。說人類社會是歷史性的社會，強調的是社會的歷史維度。社會的歷史性并不是指社會的歷時性，歷時性并不等同于歷史性，或者說時間的跨度并不等于真正的歷史。同時，人類社會的歷史性也不是范疇的邏輯演進史，在范疇的辯證展開中并無歷史可言。馬克思認為，人類社會之所以是一個歷史性的社會，一個擁有自己發(fā)展史的社會，關鍵在于人類擁有一部自身的勞動史。人類在自己的勞動活動、實踐活動中不斷地生成著自己，同時也生產著社會本身。也就是說，人類的實踐活動史，就是人類的自我誕生史，也是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史，這三個是同一個歷史過程。這樣，就讓歷史進入了社會的領域，從而賦予社會以歷史的維度，把整個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過程描述為現(xiàn)實的歷史過程，而不是范疇的推演過程，或者是歷史事件的簡單記述。從而，讓歷史得以真正出場。

三、馬克思社會概念的生存論境域

由此可見，在馬克思那里，人類社會或者說社會，是感性的，同時也是歷史的，更是個體和類對抗的真正解決。馬克思的社會概念之所以能夠走出西方近代范疇論存在論的路向，呈現(xiàn)出嶄新的意義，關鍵在于馬克思發(fā)動的哲學革命，即通過“把能動的創(chuàng)造原則注入感性對象性”[3]中，提出了實踐概念?！榜R克思把人的實踐活動稱之為‘感性活動’，說明在實踐活動中，作為主體的人同作為客體的外部對象及實踐的手段都是現(xiàn)實的，而不是唯心主義者所理解的‘想象的主體和想象的活動’。實踐之所以能夠成為具有直接現(xiàn)實性的實踐力量，就是因為人使用了經過改造的自然物，來征服自然界?！盵5]從而開啟了新的存在論境界，也即生存論的存在論路向。范疇論和生存論在存在論境界上的根本差別在于，范疇論從觀念出發(fā)解釋實踐，而生存論則從事物實踐出發(fā)解釋觀念的形成。所以，馬克思指出，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若從范疇論和生存論之間相互區(qū)別的角度去討論市民社會和人類社會，其實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市民社會和人類社會壓根不是兩個社會。市民社會的去概念化、去范疇化，即人類社會。也就是說市民社會是人類社會在理性中的范疇化存在，是理性展開自身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和階段。在此基礎上的人類社會只是作為物相而存在，也即作為工具、材料而存在，而不是作為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

生存論路向上的人類社會，究其本質而言是一個物質生活關系的領域，一個非理性的、充滿沖突的領域，即一個現(xiàn)實生活的領域。與此同時，在物質生活關系領域中的個人，也不是作為純粹意識的存在；個人從事的活動，也不是純粹意識的活動，而是現(xiàn)實個人的感性活動。現(xiàn)實個人從事著感性的、對象性的活動，通過對象性的本質力量的不斷外化，使個人和自然界在社會中實現(xiàn)感性的統(tǒng)一。而且通過實現(xiàn)個人的感性活動，在生產著物質財富的同時也生產著整個人類的社會關系。這些社會關系，同時也是現(xiàn)實個人的感性交往形式。也就是說，在感性活動中必然包含著感性交往的形式。在諸多社會關系中，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就是生產關系。生產關系是“個人在其中實現(xiàn)其感性勞動的交往形式，亦即它是生產力的社會形式”。[3]生產關系，這種感性的聯(lián)系方式不斷采取新的形式，就表現(xiàn)為歷史及歷史的發(fā)展。一言以蔽之，生存論路向上的社會概念，是感性和歷史性的有機統(tǒng)一，徹底顛覆了西方近代范疇論路向上抽象的和非歷史的社會概念。同時，生存論路向上的社會概念，也是個體和類對抗的真正解決，個體即社會本身，是“社會”的真正實現(xiàn)。

馬克思生存論境域下的社會概念，不僅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而且也有一定的現(xiàn)實指導價值。關于此點，我們引用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一句話來展開論述。馬克思指出：“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6]說社會生活的本質是實踐的，其實就是意味著社會生活是一個實踐的領域，而不是一個理論的領域。因而我們不能用預設的社會理論去分析解決社會現(xiàn)實問題，這樣不僅不能正確地認識問題、解決問題，而且只會跌入神秘主義的深淵。正確的方法就在于從實踐出發(fā)，從對實踐活動這個“歷史運動”的現(xiàn)象學描述中發(fā)現(xiàn)問題并尋求解決之道。換句話說，就是從事情本身出發(fā)，而不是從理論出發(fā)來分析解決社會問題。否則的話，我們只是陷入在對社會問題的“外部反思”中，而不觸及社會問題本身。另外，說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同時也意味著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自我批判的。因為現(xiàn)實個人的實踐活動不是無意識的活動，而是在感性意識指引下的活動。因而在社會生活中萌發(fā)的新的感性意識，并被表達為普遍的社會原則時，便會推動社會的變革和時代的轉換。

參考文獻：

[1]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2]田園.費爾巴哈“類”概念再解讀——馬克思思想轉變的新視角[J].河北學刊，2017（1）：197.

[3]余源培，吳曉明.馬克思主義哲學經典文本導讀（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4]董學.論馬克思哲學視野中完整的人[J]遵義師范學院學報，2005（2）：4-6.

[5]杜錦文.試論馬克思主義科學實踐觀的最基本特性[J]遵義師范學院學報，2004（4）：8-9.

[6]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婁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