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的母親以前總是對他說:“不要以貌取人?!?/p>
盡管有這個明智的忠告,阿諾德一看到那個男人還是忍不住討厭他。銀行工作教會了他,在與潛在客戶打交道時需要慎之又慎。九次成功,可能因?yàn)橐淮问?,就全部付諸東流。阿諾德加入這家銀行不久就付出了慘痛代價,這是他獲得的深刻領(lǐng)悟。他一直堅信,這就是他多年未獲晉升的原因。
阿諾德·彭尼沃西在沃克斯霍爾分行當(dāng)了十年的副經(jīng)理,最近終于有機(jī)會調(diào)到貝里圣埃德蒙茲去當(dāng)分行經(jīng)理。大家都說他這個名字好,適合銀行家,他真是受夠了(其姓Pennyworthy的字面意思是每一分錢都值錢?!g注)。雖然在這家銀行的分行里面,貝里圣埃德蒙茲可能規(guī)模較小,但是阿諾德覺得只要能干出成績,就還有晉升機(jī)會。不論怎樣,倫敦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在他看來,倫敦已經(jīng)淪陷了,全是外國人,完全沒有當(dāng)初的味兒了。
妻子不辭而別后——至少他是這么告訴母親的——阿諾德就搬到了阿卡迪亞大廈居住,那是一棟很大的公寓樓,可他更喜歡叫它出租屋。雖然房租很貴,但至少還有個公寓管理員。
“有客人上門時,可以給別人留下一個好印象?!卑⒅Z德告訴母親,盡管被妻子拋棄后,他也沒有多少客人上門了。住在阿卡迪亞大廈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離上班的銀行只有幾步之遙,這樣省下來的公交車費(fèi)和火車費(fèi)剛好可以抵消多花的房租。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維多利亞地鐵線正好從樓下經(jīng)過,所以唯一可以確保的安靜時間就只有夜里12∶30到凌晨5∶30這段時間了。
阿諾德第一次見到他的新鄰居時,兩人正共乘電梯下到一樓。
阿諾德等著新鄰居先開口,但他卻連一句早上好都沒有說,這讓阿諾德不由得懷疑這人會不會說英語。他往后退了退,仔細(xì)看了看這位新鄰居,只見男人比自己稍矮一點(diǎn),一米七出頭,體格健壯,但不肥胖,下巴方正,一雙眼睛冷漠無情,阿諾德后來這樣給母親描述他的眼睛。男人的膚色很深,卻又不是黑皮膚,所以阿諾德也不確定他來自哪里。男人蓬亂的胡子讓他想起了母親的另一句名言:“永遠(yuǎn)不要相信有胡子的人,說不定在隱藏些什么呢。”
阿諾德決定去和管理員嘮嘮,丹尼斯就是阿卡迪亞大廈的“小靈通”,那男人的事情他肯定知道。電梯門打開時,阿諾德退后一步,讓這位新住戶先出去,一直等那人離開了大樓,他才踱步到前臺的丹尼斯面前。
“對他你了解多少?”那人正要坐進(jìn)一輛黑色出租車,阿諾德用頭指了指那人問道。
“了解得不多,”丹尼斯回道,“只知道他簽的是短租,說不會在這里住太久,不過他確實(shí)提醒過我,會不時有訪客上門?!?/p>
“感覺有點(diǎn)不對勁啊?!卑⒅Z德說道,“知道他是哪兒的人嗎,干什么工作的?”
“不知道,”丹尼斯說道,“但他肯定不是在法國南部度假時曬黑的?!?/p>
“那是肯定的,”阿諾德笑著說道,“別誤會啊,丹尼斯,我真不是有偏見,住我走廊那頭的澤巴里先生,我就一直很喜歡他,獨(dú)來獨(dú)往,卻總是恭謹(jǐn)有禮。”
“那倒是真的,”丹尼斯說道,“那你一定記得澤巴里先生是個放射科醫(yī)生吧?!?/p>
說得好像他很懂放射科醫(yī)生是干什么的似的。
“好了,我得趕緊走了。”阿諾德說,“上班可不能遲到啊,既然要當(dāng)經(jīng)理了,就得給員工樹個好榜樣。隨時關(guān)注著喲,丹尼斯?!彼檬持该嗣亲右粋?cè),又接著說道,“雖然老師都說這樣做不正確,但我還是得告訴你,我不喜歡他的樣子?!?/p>
管理員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諾德推開旋轉(zhuǎn)門,朝銀行的方向走去。
阿諾德再次遇見這位新住戶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當(dāng)時他正下班回家,看見那人正和一個一身皮衣皮褲、跨坐在摩托車上的年輕男子說話。兩人一看到阿諾德,年輕男子就拉下頭盔面罩,一轟油門,飛馳而去。阿諾德急匆匆地走進(jìn)大樓,看到丹尼斯坐在前臺后面,松了一口氣。
“那兩人看起來鬼鬼祟祟的?!卑⒅Z德說道。
“和那些不分白天黑夜都來找他的年輕人相比,他可算不了什么。有時候我都分不清楚這里究竟是倫敦的艾伯特堤岸,還是巴基斯坦與阿富汗之間的開伯爾山口了?!?/p>
“我懂你的意思?!卑⒅Z德說道。這時電梯門開了,澤巴里先生走了出來。
“晚上好,澤巴里先生,”丹尼斯微笑著說道,“又要去值夜班啦?”
“恐怕是的,丹尼斯?!彪x開大樓時,他又說了一句,“在國民醫(yī)療服務(wù)體系工作,就是勞碌命啊?!?/p>
“澤巴里先生可真是位紳士啊,”丹尼斯說道,“我妻子生日那天,他還送了她一束花?!?/p>
幾個星期后,因?yàn)楣ぷ魍須w的阿諾德又看見了那輛摩托車,車子靠著欄桿停著,車子的主人卻不見蹤影。阿諾德走進(jìn)大樓,看見兩個年輕人正在大聲地聊著天,嘴里說的語言他完全聽不懂,他們正朝電梯走去,所以他就停了下來,不想和他們一起乘電梯。
直到電梯門關(guān)上后,丹尼斯才開口說道:“不用猜都知道他們要去找誰,天知道關(guān)起門來他們在干些什么。”
“我有個不好的預(yù)感,”阿諾德說,“但是沒有證據(jù),我也不好亂說?!?/p>
到了四樓,一走出電梯,阿諾德就聽到對面公寓里傳來陣陣嘈雜的交談聲,看到房門微微敞開著,阿諾德放慢腳步,隨意地朝屋內(nèi)瞥了一眼。
只見一名男子仰面躺在地板上,胳膊和腿被兩人按在地上,正是他之前看著走進(jìn)電梯的那兩個年輕人,而那位摩托車上的年輕人正拿著一把菜刀架在男人的頭上。房間里掛滿了大幅的放大照片,照片上是不久前占據(jù)全國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7月7日公交車和地鐵爆炸事件造成的慘烈景象。拿著菜刀的年輕人一發(fā)現(xiàn)阿諾德在看他,就迅速地穿過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阿諾德瑟瑟發(fā)抖,愣怔地站了片刻,不知道該怎么辦:是該跑下樓告訴丹尼斯他目睹的一切,還是該沖回相對安全的公寓,打電話報警?
公寓里傳來一陣哄笑聲,阿諾德趕緊跑到家門前,慌張地掏出鑰匙串,拿起辦公室的耶爾牌鑰匙就往鎖孔里塞,還不停地回頭張望,好不容易找對了鑰匙,又緊張地拿倒了方向,結(jié)果把鑰匙掉在了地上。他撿起鑰匙,又試了一次,終于把門打開了。
阿諾德一進(jìn)門就飛快地鎖上防盜鎖,掛好防盜鏈,可還是覺得不安全。等緩過勁來,他一把拖過房里最大的椅子,使勁地抵在門背后,隨即癱倒在椅子上,渾身發(fā)抖,努力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
他又考慮了一下是否要打電話報警,卻又害怕那人發(fā)現(xiàn)是誰舉報了他,害怕那把菜刀最終會架在自己的頭上。要是警察突擊搜查這棟大樓,走廊里很可能會發(fā)生一場惡斗。
又有多少無辜的人會被卷入其中?澤巴里先生肯定會開門出來看看究竟,然后與恐怖分子撞個正著,阿諾德不愿意冒這個險。
幾分鐘過去了,外面毫無動靜,阿諾德快步走到餐具柜前,抖著雙手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兩口干了下去,接著又倒了一杯,隨即癱倒在椅子上,手里緊緊地抓著酒瓶。他又喝了一大口,這可比他平時一周喝的量都多,但他的心臟依然怦怦地跳個不停,汗水濕透了襯衫,他呆坐在那里,嚇得不敢動彈,一直坐到太陽隱沒在最高的建筑物后面。他一口接著一口,終于醉倒過去。
阿諾德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個小時,直到樓下傳來第一班地鐵轟隆而過的咔嗒聲,他才猛然驚醒過來,看見腳邊的地板上倒著威士忌的空酒瓶。他醒了醒神,在清冷的晨光中,清楚地知道母親會期望他怎么做。
到了該去上班的時候,他試探著把笨重的椅子往后挪了點(diǎn)兒,接著把耳朵貼在了門板上。那些人不會就站在走廊外面等著他出去吧?他悄無聲息地打開防盜鎖,慢慢地取下防盜鏈,等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接著又打開一點(diǎn)點(diǎn),然后往走廊里偷偷望去:只見外面一片寂靜,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蹤跡。
阿諾德脫下鞋子,走到走廊里,輕輕地關(guān)上門,躡手躡腳地慢慢朝電梯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走廊另一邊的房門。屋子里靜悄悄的,他不由得暗想,那些人是不是也慌了,早就嚇得落荒而逃了。他猛戳了幾下電梯按鈕,好似等了一萬年,電梯門終于打開了。他跳進(jìn)電梯,按下一樓鍵,直到電梯門合上,他依然覺得不安全。等電梯到達(dá)一樓時,他已經(jīng)穿好鞋子,系好鞋帶。電梯門一打開,他就徑直跑出了大樓,就連丹尼斯跟他說“早上好”,他都沒朝他看一眼,一直跑到銀行才停了下來。阿諾德準(zhǔn)確無誤地拿出鑰匙,打開前門,迅速地進(jìn)入室內(nèi),觸動了警報器,這是他首次不得不關(guān)掉它。
阿諾德徑直來到洗手間,抬眼看向鏡子,里面映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龐,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睡意蒙眬地看著自己。他整理好儀容,溜進(jìn)辦公室,希望員工上班時,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他胡子未刮,衣服未換。
他坐在桌前,開始記錄過去一個月里所目睹的一切,尤其是前一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記錄得尤為詳細(xì)。記錄完后,他坐在那里,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999報警電話。
“緊急服務(wù)中心,你需要什么服務(wù)?”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
“我要報警?!卑⒅Z德努力鎮(zhèn)定地說道。咔嗒一聲,另一個聲音在電話里響起:“警察服務(wù),你有什么緊急情況?”
阿諾德低頭看著面前的便箋本,照著剛剛準(zhǔn)備好的陳述讀了起來:“我叫阿諾德·彭尼沃西,我需要和一名高級警官通話,我有重要消息需要匯報,涉及一起可能已經(jīng)發(fā)生的嚴(yán)重犯罪,有可能涉及恐怖分子。”
又是咔嗒一聲,又一個聲音在電話里響起,這次終于自報了姓名?!斑@里是控制室,我是紐豪斯督察?!?/p>
阿諾德又把自己的陳述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
“你能說得再具體一點(diǎn)嗎,先生?”這位督察問道。聽阿諾德說完細(xì)節(jié),督察立刻說道:“先生,請稍等,我?guī)湍戕D(zhuǎn)接到倫敦警察廳的同事那里去?!?/p>
接著又是另一個電話,另一個聲音,另一個名字。
“我是羅伯茨巡佐,我能為你做點(diǎn)什么?”
阿諾德把準(zhǔn)備好的陳述念了第三遍。
“先生,我覺得在電話里詳談不太合適,”羅伯茨建議道,“還是我去找你面談為好?!?/p>
阿諾德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建議其實(shí)只是個托詞而已,專門用來應(yīng)付那些打騷擾電話和故意浪費(fèi)警察時間的人。
“這樣也行,”他說,“不過我希望你到銀行來找我,不要去我的公寓?!?/p>
“明白了,先生,我會盡快過去找你的?!?/p>
“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地址啊。”
“我們知道你的地址,先生?!绷_伯茨巡佐說道,沒做任何的解釋。
那天上午,阿諾德沒有離開過辦公室,甚至連檢查出納員的例行工作都沒去,一直忙著打開郵箱,查看郵件。本來有幾條電話留言需要回復(fù)的,但是都可以等倫敦警察廳的人來了之后再回復(fù)。
阿諾德正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有位羅伯茨巡佐要見你,”他的秘書面帶驚訝地說道,“說和你約好了的?!?/p>
“帶他進(jìn)來吧,黛安娜,”阿諾德說,“不要讓人打擾我們?!?/p>
阿諾德的秘書往旁邊站去,一個身材高大、衣著得體的年輕男子走進(jìn)辦公室,秘書隨即關(guān)上了房門。
巡佐自我介紹了一下,和阿諾德握了握手后,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證。
“你想喝茶還是咖啡,羅伯茨巡佐?”阿諾德仔細(xì)查看了警察證后問道。
“不用了,謝謝你,先生。”巡佐一邊說一邊在阿諾德的對面坐了下來,打開一本筆記本。
“我該從哪兒說起呢?”阿諾德問道。
“就把你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就可以了,彭尼沃西先生,不要漏掉任何細(xì)節(jié),無論你覺得多么不相干?!?/p>
阿諾德又檢查了一遍筆記,從過去一個月里所看到的開始,一直到昨天晚上在對面公寓里目睹的一切,他從頭到尾詳詳細(xì)細(xì)地描述了一遍。終于說完之后,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你的鄰居叫什么名字?”巡佐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天哪!”阿諾德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是最近才搬到這個街區(qū)來的,而且是短租?!?/p>
“你住在幾樓,彭尼沃西先生?”
“四樓。”
“謝謝你,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了?!毖沧艉仙瞎P記本說道。
“那接下來要怎么做?”阿諾德問道。
“我們會立刻安排一個監(jiān)視小組到大樓里去,密切監(jiān)視嫌疑犯幾天,看看他接下來的動向。當(dāng)然,也有可能他完全是無辜的,如果有什么發(fā)現(xiàn),請放心,彭尼沃西先生,我們會隨時向你通報的?!?/p>
“希望最后不是在浪費(fèi)你們的時間?!卑⒅Z德說道,突然覺得自己有點(diǎn)蠢。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了,”這位年輕的警探微笑著說道,“我向你保證,彭尼沃西先生,我只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像你一樣保持警覺,這樣我們的工作也會容易得多?!彼酒鹕韥?,準(zhǔn)備離開時又加了一句,“祝你新工作順利。”
警察前腳剛走,阿諾德就拿起桌上的電話,給母親打了過去:“媽媽,在搬去貝里圣埃德蒙茲之前,我能去你那兒住幾天嗎?”
“當(dāng)然可以啦,兒子,”她回道,“沒出什么事兒吧?”
“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媽媽。”
自從阿諾德搬到貝里圣埃德蒙茲以后,管理分局的工作就占據(jù)了他大部分的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再也沒有從羅伯茨巡佐那里收到任何消息,阿卡迪亞大廈事件也從他的記憶中逐漸淡去。
他經(jīng)常在《每日電訊報》上看到有關(guān)利茲、伯明翰和布拉德福德等地警方突擊搜查恐怖主義組織的報道。
他總會仔細(xì)研究被警察抓捕的嫌疑犯照片,有一次他幾乎可以發(fā)誓……
阿諾德剛與客戶談完申請抵押貸款的事情,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有位羅伯茨巡佐打電話找你?!彼拿貢f道。
“稍等片刻?!卑⒅Z德說道。他急匆匆地把客戶送出辦公室,關(guān)上房門,心臟怦怦直跳。
“早上好,巡佐。”
“早上好,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回道,“我想知道未來幾天你是否計劃來倫敦,我想向你匯報一下我們監(jiān)視小組的最新進(jìn)展?!甭犃T,阿諾德開始查看自己的行程安排?!叭绻环奖愕脑?,”巡佐接著說道,“我很樂意去貝里圣埃德蒙茲親自拜訪你?!?/p>
“不用,不用,”阿諾德說道,“我周五晚上正好要去倫敦,那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要帶她去倫敦帕拉丁劇院看《音樂之聲》。”
“太好了,那你可以抽空到倫敦警察廳來一趟嗎?下午五點(diǎn)左右,哈里森局長很想和你談一談。”
“可以?!卑⒅Z德低頭看著記事簿的空白頁,在上面記下這條信息,盡管他也不太可能忘記此事。
“好吧,”巡佐說道,“那就周五下午五點(diǎn)見,我在接待處等你?!?/p>
隨著這周過去,阿諾德禁不住想,比起《音樂之聲》,他更期待與哈里森局長的會面。
星期五一吃完午飯,阿諾德就離開了辦公室,和秘書解釋說在倫敦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到達(dá)利物浦街車站后,他直接去了出租車候客處,他可不想遲到。
出租車抵達(dá)倫敦警察廳時,離五點(diǎn)還差幾分鐘,看到羅伯茨巡佐已經(jīng)站在接待處等他,阿諾德心情甚好。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彭尼沃西先生。”羅伯茨說道,兩人握了握手后,巡佐領(lǐng)著阿諾德朝電梯井走去。
在等電梯的時候,羅伯茨聊起了圣誕節(jié)期間帶妻子去看的《音樂之聲》,進(jìn)了電梯后又談起了英式橄欖球的糟糕現(xiàn)狀。直到電梯門在六樓打開時,他都沒有透露一點(diǎn)哈里森局長為何想見阿諾德。
羅伯茨領(lǐng)著阿諾德走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門上寫著“馬克·哈里森局長,大英帝國官佐勛銜”。他輕輕地敲了敲門,稍等片刻后,直接推門走了進(jìn)去。
局長立刻從桌子后面站起身來,對著阿諾德熱情地笑了笑,并和他握了握手?!敖K于見到你了,真是太高興了,”他說道,“要喝點(diǎn)什么嗎?”
“不用了,謝謝?!卑⒅Z德說道,他現(xiàn)在更加迫切想知道的是,為什么這樣一位高級警官想見他。
“彭尼沃西先生,我知道你今晚要去看戲,我就廢話不多說了。”局長說道。揮手示意阿諾德坐下后,他接著說道:“但我必須事先聲明,雖然相信彭尼沃西先生會保密,但是我即將和你討論的案子下周將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開庭,所以有些細(xì)節(jié)我無權(quán)向你透露?!?/p>
“我完全理解。”阿諾德說道。
“首先,對你提供的情報,我們倫敦警察廳的全體同仁都萬分感激,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你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國家活躍的恐怖主義組織之一。實(shí)際上,很難估算你究竟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p>
“我只是做了我認(rèn)為該做的事情?!卑⒅Z德說道。
“相信我,你做的遠(yuǎn)不止這些,”局長說道,“彭尼沃西先生,多虧了你提供的情報,我們逮捕了十五名恐怖分子嫌疑人,其中一人就是租住在你們走廊上那間公寓的房客,毫無疑問,他就是這個小組的頭目。我們跟蹤他找到了位于伯明翰的一處住房,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爆炸裝置、炸彈制造設(shè)備和建筑物的詳細(xì)平面圖,以及該組織計劃襲擊的知名人士的名單,其中包括一名王室成員。坦白地說,彭尼沃西先生,你聯(lián)系我們得正是時候?!?/p>
聽到局長接下來的話,阿諾德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真希望能把你的貢獻(xiàn)公之于眾,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你應(yīng)該能夠理解我們受到的局限,特別是考慮到你的安全問題?!?/p>
“的確,我當(dāng)然能夠理解?!卑⒅Z德說道,盡量不讓自己流露出失望之情。
“但是等到了下周,當(dāng)你讀到有關(guān)此案的新聞報道,知道自己在將這群暴力犯罪分子繩之以法的過程中所發(fā)揮的作用時,你會感到些許的欣慰?!?/p>
“完全贊同,長官?!毖沧舨遄煺f道。
阿諾德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我就不耽誤你了,彭尼沃西先生,”局長說道,“我可不希望你看戲遲到。但是請放心,倫敦警察廳欠你一份人情,我的大門永遠(yuǎn)為你敞開?!?/p>
阿諾德低著頭,努力表現(xiàn)出一副謙遜得體的樣子。
局長和阿諾德握了握手,并再次向他表示感謝,隨后羅伯茨巡佐陪著他離開了房間。走過走廊時,羅伯茨說道:“彭尼沃西先生,我想借此機(jī)會單獨(dú)向你表示感謝,因?yàn)橄聜€月1號,我將被提拔為督察?!?/p>
“恭喜恭喜,”阿諾德說,“你肯定是實(shí)至名歸。”
阿諾德走出大樓,沿著懷特霍爾大街走去,他昂首闊步地走過唐寧街,心里盤算著可以向妹妹透露多少剛才會面的內(nèi)容。
他看了看表,決定再打一次出租車,畢竟,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去哪兒,先生?”出租車司機(jī)問道。
“帕拉丁劇院。”阿諾德坐上后座后說道。
出租車緩慢地朝倫敦西區(qū)駛?cè)?,阿諾德坐在車?yán)铮叵胫c局長會面時的情景,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兩人的對話,就像按下錄音機(jī)的重復(fù)鍵似的。出租車在大馬爾伯勒街停了下來,一條警戒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出什么事了?”阿諾德問司機(jī)。
“今晚肯定有王室成員或某個外國元首來看演出,恐怕這最后的一百米你得自己走過去了?!?/p>
“沒問題?!卑⒅Z德說著,遞給他一張十英鎊的鈔票,也不等他找零了。
此時,一大群人正擠在安全護(hù)欄邊上,想看看究竟是誰引起如此大的關(guān)注。阿諾德艱難地穿過人群,來到劇院入口,經(jīng)過仔細(xì)驗(yàn)票檢查后才獲準(zhǔn)進(jìn)入大廳。他沿著鋪著紅地毯的寬闊臺階往上走,四周張望著尋找妹妹,不一會兒,就看見有人興奮地?fù)]舞著節(jié)目單。無論何事,珍妮特從來不會遲到。
阿諾德親了親妹妹的雙頰,祝她生日快樂,并問她要不要在開演前來杯香檳。
“當(dāng)然不要啦,”珍妮特回道,“我們還是先去找座位吧,聽說今晚有位王室成員要來,我想看看是誰?!?/p>
“請大家就座,”擴(kuò)音器里傳來一個聲音,“演出將在五分鐘后開始?!?/p>
“我盼望這一刻盼望了好幾周?!闭淠萏卣f道。引座員把他們的票撕成兩半,說:“左邊靠中間的位置?!?/p>
兩人走到G排時,珍妮特說道:“阿諾德,位置真心不錯??!”
“那是,你四十歲的生日又不是天天有?!卑⒅Z德說著,捏了捏她的胳膊。
“我倒是希望啊!”珍妮特說道。兩人朝著G排的中間走去,盡量不踩到別人的腳,但還是讓好幾個人不得不站起身來。
兩人坐好后,阿諾德說道:“待會兒看完后,我們?nèi)ノ髌绽飦喣岵蛷d吃飯?!?/p>
“會不會太奢侈了?”珍妮特說道。
“我妹妹過生日,有什么奢侈的。況且,今天對我來說也很特別?!?/p>
“為什么這么說?”珍妮特遞給他一張節(jié)目單問道,“不會是又升職了吧?”
“不是,比這還重要——”阿諾德剛開口說話,周圍的人卻開始站起身鼓起掌來,只見王室公主走進(jìn)王室包廂,向觀眾揮手致意后坐了下來。珍妮特也揮手回應(yīng)。
“公主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人之一?!庇^眾重新落座后,珍妮特說道。
“阿諾德,給我說說吧,為什么今天對你來說很特別?”
“嗯,這一切都得從他搬到我們街區(qū)開始說起……”
“你說的是誰呀?”珍妮特插嘴問道,這時燈光暗了下來。
“我必須承認(rèn),從一開始我就對他有所懷疑……”阿諾德低聲說道,這時,樂隊指揮舉起了指揮棒,管弦樂隊開始演奏一段大多數(shù)觀眾都耳熟能詳?shù)男桑谑撬a(bǔ)充了一句:“吃飯的時候再告訴你吧。”
阿諾德很喜歡這部音樂劇的前半部,中場休息的幕布落下時,從熱烈的掌聲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喜歡的不止他一人。
幾名觀眾站起身來,朝王室包廂望去,安妮公主正坐在里面和丈夫聊天。突然,包廂的后門打開了,一名男子走了進(jìn)來。他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晚禮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臉阿諾德終生難忘。
“天哪!”阿諾德叫道,“是他!”
“誰呀?”珍妮特問道,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王室包廂。
“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人,”阿諾德說道,“他是個恐怖分子,不知怎么居然逃了出來,還進(jìn)了王室包廂?!卑⒅Z德沒有等妹妹繼續(xù)問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責(zé)任,所以迅速地從同排的人身邊擠了過去,根本不在乎踩了誰的腳,也不理會接二連三的憤怒的抗議聲。終于擠到過道后,他撒腿就向出口跑去,一路推開所有擋道的人。
一到大廳,他便迅速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然后沿著通往二樓正座的弧形樓梯飛快地沖上去,此時大多數(shù)看戲的人正慢慢往一樓的小賣部走去。有幾個人停了下來,瞪著這個粗魯無禮、逆向而行的男人,阿諾德未加理會,對那些謾罵的話也充耳不聞。到達(dá)樓梯頂端后,他又朝王室包廂的方向跑去,跑到一條紅繩圍欄前時,兩名身材魁梧的警察走上前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有什么能為你效勞的嗎,先生?”其中一名警察禮貌地問道。
“王室包廂里有個危險的恐怖分子,”阿諾德大喊道,“公主有生命危險?!?/p>
“先生,請你冷靜一點(diǎn)?!本煺f道,“今天晚上王室包廂里只有一位客人,那就是納雷什·汗教授。他是美國杰出的矯形外科醫(yī)生,來這里舉辦系列講座,探討他在‘9·11’事件后遇到的問題。”
“對啊,就是他,”阿諾德說道,“他可能偽裝成了著名的外科醫(yī)生,但我向你保證,他就是個在逃的恐怖分子?!?/p>
“你把這位先生送回到他的座位上去吧?!本燹D(zhuǎn)身對他的同事說道。
“你給哈里森局長打個電話問問吧?”阿諾德說道,“他可以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叫阿諾德·彭尼沃西。”
兩名警察對視片刻,又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阿諾德。
那位高級警官用手機(jī)撥了一個號碼。
“幫我接一下倫敦警察廳?!睅追昼娺^去了,對阿諾德來說卻漫長無比,每分每秒都讓他愈發(fā)焦躁不安。
“我有急事要找哈里森局長?!蹦敲煺f道。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局長終于接了電話。
“晚上好,長官,我叫博爾頓,是王室護(hù)衛(wèi)隊的,目前正在倫敦帕拉丁劇院執(zhí)行公務(wù),有位市民……一位名叫彭尼沃西的先生——他堅信王室包廂里有恐怖分子,說你可以證實(shí)他的說法。”阿諾德希望他們還能來得及拯救她的生命?!拔易屗与娫?,長官。”警察把電話遞給阿諾德,阿諾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局長,我們今天下午討論的那個人,他肯定逃跑了,我剛才在王室包廂里看見了他。”
“我可以向你保證,彭尼沃西先生,”局長平靜地說道,“那絕對不可能,我們下午談到的那個人正被關(guān)在戒備森嚴(yán)的監(jiān)獄里,在你有生之年,他都不太可能被釋放?!?/p>
“可我剛剛才在王室包廂里看見過他!”阿諾德絕望地大喊道,“你必須讓你的手下趕緊逮捕他,否則就來不及了?!?/p>
“我不知道你剛剛在王室包廂里看見的是誰,先生,”局長說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那絕對不是澤巴里先生。”
(余書華:綿陽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