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鄭州小雙橋遺址是非常重要的商代遺址，其發(fā)現(xiàn)的祭祀坑、祭壇以及出土的青銅器、玉石器、帶有朱書文字的陶器等，均反映出此處為附屬于鄭州商城的高等級大型祭祀?yún)^(qū)，所祭祀的對象為天、地、祖先、鬼神等。

關鍵詞：小雙橋；祭祀遺址；周勃墓

小雙橋遺址位于河南省鄭州市西北約20 km的石佛鎮(zhèn)小雙橋村西南部，因臨近小雙橋村而得名。小雙橋遺址地處邙山以南的平原地帶，地形平坦開闊，索須河從中穿過，水陸交通十分便利。小雙橋遺址坐落于比周圍略高的平坦臺地上，這里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適宜人類居住或舉行某種重大活動[1]。

1989年冬，當?shù)卮迕褚淮闻既坏陌l(fā)現(xiàn)，使小雙橋進入人們的視野。隨后，小雙橋遺址的試掘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1993年鄭州小雙橋遺址試掘簡報發(fā)布后，學術界對該遺址性質的討論更為激烈。對于小雙橋遺址性質，目前學術界爭論較多、莫衷一是，主要觀點有陳旭首倡的“仲丁所遷隞都說”[2]，張國碩[3]以及許俊平、李鋒的“鄭州商城末期的王陵所在地說”[4]，陳隆文的“庇都說”[5]，以及楊育斌、孫廣清的“鄭州商城祭祀遺址說”[6]等。

一、對小雙橋遺址性質若干觀點的分析

持“隞都說”的學者認為，小雙橋遺址與古代文獻記載的敖山、隞都的地望相符?！兜弁跏兰o》曰：“仲丁陟囂，或曰敖，今河南之敖倉是也?！薄端涀ⅰ份d：“濟水又東逕敖山北，《詩》所謂‘搏狩于敖’者也。其山上有城，即帝仲丁之所遷也?！毙‰p橋遺址中有宮室建筑基址，又有商代貴族使用的禮器，這就具備了都城的基本條件[7]。根據(jù)遺址出土器物斷定小雙橋遺址的年代相當于白家莊期，與鄭州商城的廢棄年代相同；在小雙橋遺址中出現(xiàn)東夷岳石文化因素，可能與文獻中的“仲丁征藍夷”相關。鄒衡認為，小雙橋遺址出土大型青銅構件不見于鄭州商城和安陽殷墟，如此豪華的構件只能是王室所用[8]。

筆者認為，小雙橋遺址并非仲丁隞都。第一，《太平寰宇記》記載隞都位于滎澤縣西15里處，而小雙橋遺址卻位于古滎鎮(zhèn)東南，所以小雙橋遺址與文獻記載的地理位置不符[9]；第二，小雙橋遺址年代屬于二里崗上層二期，同時期鄭州商城并未廢棄，二者是同時存在的；第三，小雙橋遺址已探明其面積約為1.44 sq.km，且未發(fā)現(xiàn)城墻，而鄭州商城面積為25 sq.km、安陽殷墟面積為36 sq.km，單從遺址面積上來說，小雙橋遺址與鄭州商城、安陽殷墟相差甚大；第四，小雙橋遺址發(fā)現(xiàn)有大面積的祭祀遺址，這種情況不見于鄭州商城；第五，小雙橋遺址距離鄭州商城太近，不符合建都標準[10]；第六，在小雙橋遺址中沒有發(fā)現(xiàn)高等級的手工業(yè)作坊遺址。

持“鄭州商城末期的王陵所在地說”的學者認為，從小雙橋遺址的遺跡及出土遺物來看，小雙橋遺址興建于二里崗上層一期偏晚，廢棄于二里崗上層二期早期。從遺址中的夯土臺基以及青銅建筑構件可以得知其為商王室的活動場所，因為發(fā)現(xiàn)有許多大型祭祀遺址，應當是商王進行祭祀的場所。鄭州商城的存廢時間與《今本竹書紀年》《太平御覽》記載的仲丁隞都相對應，故小雙橋遺址應為隞都時期的王陵所在地。

小雙橋遺址距離鄭州商城較近，且發(fā)現(xiàn)有大量祭祀遺存，不排除是王陵區(qū)的可能。

持“庇都說”的學者認為，小雙橋遺址發(fā)現(xiàn)有大型祭祀坑，出土了許多獸骨；在遺址中還出土與王族生活息息相關的青銅器；發(fā)現(xiàn)有大型夯土基址；《古本竹書紀年》記載的庇都與小雙橋地理位置吻合。

筆者認為，小雙橋遺址并非庇都。第一，小雙橋遺址未發(fā)現(xiàn)城墻等防御設施，其作為都城使用的可能性不大；第二，遺址中出土的青銅器數(shù)量、規(guī)格等無法與鄭州商城或安陽殷墟相比；第三，在河北邢臺曹演莊遺址的堆積中，主體部分為中商時期，尤以中商晚期堆積最為豐富，在時間上與祖乙階段吻合。曹演莊遺址分布面積大、內涵豐富，發(fā)現(xiàn)有銅禮器、兵器等，遺址周圍有密集的居民點布局，與商代的都邑格局相符[11]。

持“鄭州商城祭祀遺址說”的學者認為，小雙橋遺址出土少量二里崗上層晚段的青銅器，其形制、紋飾與鄭州商城銅器窖藏坑內出土青銅器相同；鄭州小雙橋與鄭州商城距離較近，不符合遷都常理，而且小雙橋未發(fā)現(xiàn)城墻，與當時的“九世之亂”政治情況不符。

二、小雙橋遺址為商代祭祀?yún)^(qū)

小雙橋遺址大致呈西北—東南走向，南北長1800 m以上，東西平均寬度約為800 m，遺址面積不少于144萬㎡。在中心遺址中部偏北處有一處封土堆，據(jù)傳為漢代“周勃墓”，但根據(jù)鉆探，所謂“周勃墓”實際上是一處商代遺址?！爸懿埂焙煌粱窎|西長50、南北寬40 m，面積約為2000㎡，現(xiàn)存高度在9 m以上[12]。夯土基址采用黃色細砂土摻雜黏土逐層夯實，夯打痕跡清晰可見，夯層厚約0.08 m—0.12 m，夯窩形狀多為圓形圜底。發(fā)掘者在夯土臺基上部發(fā)現(xiàn)有較大范圍的紅燒土遺存，包含有一些草拌泥塊、夯土塊、木骨泥墻和墻皮等，燒土堆積厚度約為0.8 m—0.15 m。從中可以推知，夯土臺基頂部應為祭祀遺址的建筑。在夯土臺基南側的廢棄燒土堆中發(fā)現(xiàn)有完整的長方形穿孔石器，并且發(fā)現(xiàn)有柱礎石。夯土臺基西側出土的青銅建筑構件，正面飾饕餮紋，兩側各裝飾一組《龍虎搏象圖》，紋飾動感強烈、形象逼真。表面呈灰白色，器體及兩側均已變形，應該與房屋倒塌有關。

在殷商時期，人們認為許多自然神乃至祖先神也是居于天上的，把人格化較強的、自古便居于天上的神靈稱為天神[13]。《禮記·祭法》曰：“燔柴于泰壇，祭天也”，指出燒柴于泰壇之上，是祭天的禮儀。在小雙橋遺址發(fā)現(xiàn)的高大的夯土臺基，可能為商代的祭臺，臺基頂部應存有宗廟建筑遺址。此處是商王室進行祭祀的場所，所謂的“周勃墓”應為祭壇。

在遺址中心區(qū)域偏北部發(fā)現(xiàn)有夯土墻基槽，平面呈窄長條形，剖面呈倒梯形，因后期破壞，夯土墻僅殘留基槽底部堆積。根據(jù)基槽走向，其向東延伸可將“周勃墓”商代夯土臺基圍于墻體之內，據(jù)此推斷，該夯土墻的功能是作為祭祀?yún)^(qū)域的圍墻，將祭祀?yún)^(qū)域內外分隔。

在祭祀?yún)^(qū)內發(fā)現(xiàn)有三處祭祀場所：IV區(qū)一處，位于HJ1南側相對平整的活動場地，發(fā)現(xiàn)有祭祀坑，主要包括牛頭叢葬坑、牛角坑、牛角器物坑等，少見人牲；V區(qū)一處，與IV區(qū)相比，牛頭、牛角類坑數(shù)量較少，但發(fā)現(xiàn)有大量的人牲遺存。清理出人骨從葬坑兩個、四人葬坑和三人葬坑各一個、雙人和葬坑四個，以及大量的單人坑。這些葬坑葬式不一，肢體殘缺不全，包括側身屈肢、俯身屈肢，人骨應為肢解后填埋；IV區(qū)一處，該祭祀場所呈坑狀堆積，出土有零星人牲遺骸、完整人骨架、人頭骨、動物骨架等。

在小雙橋遺址發(fā)掘出的房址數(shù)量較少，這從另一方面反映出此遺址并不作為都城使用。在中心區(qū)發(fā)掘出三座商代房址，其中在IV區(qū)西北部發(fā)現(xiàn)有一座房址F1，時間為小雙橋時期。由于受后期的嚴重破壞，房址的活動面、墻基槽等均已不存，在東西長6、南北寬3 m的范圍內發(fā)現(xiàn)有東西向一排四個柱洞，分別編號D1、D2、D3、D4，有兩塊柱礎石暴露在地表。柱洞間的距離，D1—D2為1.2 m、D2—D3為1.9 m、D3—D4為1.1 m，在柱礎石以南發(fā)現(xiàn)有活動面，推測可能與祭祀有關。

綜合以上有關祭祀遺存的發(fā)現(xiàn)，可以認為該遺址是一處祭祀?yún)^(qū)域。

三、祭祀對象

小雙橋遺址出土的青銅器有建筑構件、禮器、兵器、農具、裝飾品等，其中，青銅構件應該裝飾在宮殿宗廟建筑上，青銅禮器顯示出當時應有高規(guī)格的祭祀活動。遺址內有祭祀坑，坑內發(fā)現(xiàn)人牲和動物骨骼，可能與當時的“獻捷”“獻俘”“奠基”等王室活動有關。

小雙橋遺址中發(fā)現(xiàn)有大量祭祀遺存。在“周勃墓”商代夯土臺基上部發(fā)現(xiàn)有較大范圍的紅燒土塊，其中包含大塊夯土塊、草拌泥塊、木骨泥墻、墻皮等。燒土堆積厚度為0.8 m—1.5 m，下面直接疊壓在夯土臺基上。據(jù)此可知，“周勃墓”上部大量燒土堆積，可能是燔柴祭祀，祭祀對象可能是上天，而燒土堆積中的草拌泥塊、木骨泥墻可能是頂上建筑倒塌廢棄后所致。在甲骨卜辭中，商代人對天神的信仰也有所體現(xiàn)，在《甲骨文合集》14201中，“庚午卜，內貞，王乍邑，帝若。八月。二告”，即因建造房屋之事向上天祭祀占卜。

在IV區(qū)祭祀場中，祭祀坑周圍分布著牛角坑、牛角器物坑和青銅器熔煉遺存，出土有金箔片、帶有穿孔的長方形石器、帶有朱書文字的陶片、原始瓷尊以及與銅器冶鑄相關的孔雀石塊、熔銅爐的爐壁殘塊、紅燒土塊、銅渣、銅器殘片等[14]。這些祭祀形式反映出其應為古文獻記載的“瘞埋”，祭祀對象可能為地。在V區(qū)祭祀場南北約60、東西約50 m處發(fā)現(xiàn)一座商代墓葬、一座牛頭祭祀坑、一個書寫有文字的完整陶缸祭祀坑、奠基坑和大批人牲遺存。人牲祭祀遺存發(fā)現(xiàn)有單人葬坑、雙人葬坑、三人葬坑、四人葬坑、亂葬坑、叢葬坑以及散亂人骨架七種[15]，其中，叢葬坑內人骨架呈分離狀態(tài)，與肢解有關。坑中人骨皆為男性青年，據(jù)骨骼判斷均為非正常死亡，這些人應該是戰(zhàn)俘，叢葬坑的形成也應該與“獻俘”有關。四人葬坑人骨個體有兩個僅存顱骨殘塊，其余兩個，一個側身屈肢，頭部已嚴重變形，肢體嚴重扭曲；另一個為俯身屈肢葬，骨骼表面有劃痕，大部分未愈合。從骨架排列、埋葬方式分析，坑內人骨均為非正常死亡。V區(qū)祭祀場出土的陶質禮器較多，如簋、豆、龜形陶塑等。在甲骨卜辭《合集》14396中，“貞，燎于土，一牛，俎 。壬戌卜，爭貞，既出 燎于土， ”。在甲骨卜辭《合集》14399中，“癸未卜，貞燎于土， 于岳”。“ ”“燎”是祭祀方式，祭祀的對象則是“土”，即地祇。祭祀所用的犧牲是“牛”“ ”，“ ”是經過專門飼養(yǎng)用作祭牲的羊[16]，其祭祀對象可能為天、地、祖先、鬼神等。

在小雙橋遺址祭祀坑中出土有玉石器，其中，石祖形器是仿照男性生殖器制作的，通體遍涂紅色朱砂，這可能和祭祀祖先的活動有關[17]。出土的石質禮樂器類有磬，可能是作為祭祀時的一類敲擊樂器，其平面呈不規(guī)則形，正面右側似有人為加工的眼睛，使得前半部呈豬頭狀，應與雨神崇拜有關。長方形穿孔石器數(shù)量較多，在山東岳石文化中也有類似器物，可能是中丁征藍夷獲勝而得的戰(zhàn)利品。

在小雙橋遺址祭祀?yún)^(qū)的地層和遺跡中發(fā)現(xiàn)有朱書文字，其中，帶有朱書文字的陶器種類眾多，主要有缸、豆、簋以及動物形尊、龜形陶塑等，多見于陶缸殘片上，這些器物可能在祭祀時作為盛器使用[18]。小雙橋遺址發(fā)現(xiàn)的朱書文字與殷墟甲骨文出土地相似，從文字的形體與結構看出甲骨文和朱書文字應屬于同一系統(tǒng)，其所要表達的內容應與祭祀有關。

《左傳·成公十三年》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奔漓肱c征伐在早期國家的政治生活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抖Y記·表記》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鄙檀嗣孕牛駷橹?，大量田野考古材料表明，在殷商時代，每逢大事，人們均對天地之神、祖先神靈等進行祭祀，以此來祈福消災。商代人對祖先神的祭祀是十分隆重的，從上甲微至帝辛37王，除極少數(shù)外，絕大部分都有受到隆重祭祀的卜辭。

根據(jù)小雙橋遺址發(fā)現(xiàn)的所謂“周勃墓”的夯土祭壇、夯土臺基上部的宗廟建筑以及人與動物的祭祀坑、祭祀禮器可以看出，在商代，祭祀是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人牲、人殉等遺存以及瘞埋等現(xiàn)象均反映了商代等級較高、規(guī)格較高的祭祀活動[19]。小雙橋遺址臨近鄭州商城，應為附屬于鄭州商城的大型祭祀?yún)^(qū)，其所祭祀的對象為天、地、祖先、鬼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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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名飛（1999—），男，漢族，河南洛陽人。鄭州大學考古與文化遺產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夏商周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