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5年春天,我在《書訊報》當(dāng)編輯,經(jīng)常拜訪文化名人。除了為書評和《我的第一本書》專欄組稿,我還寫一些名人專訪。一段時間下來,約到蕭乾、胡道靜、陳從周、施蟄存、賈植芳、李喬、葉辛等名人的文章。由此,我信心大增,想去拜訪我國新聞界“老將”趙超構(gòu)先生。
一天上午,我騎著自行車,興沖沖地來到虹口區(qū)瑞康里,叩開了趙老家的門。起初,趙老對我這個不速之客有點兒驚訝,但聽了我的大致來意后,還是禮貌地讓我進(jìn)了屋。隨之讓座、泡茶。我對自己不打招呼直接登門打擾表示歉意。趙老卻說:“沒關(guān)系,有什么事就說吧?!?/p>
我說:“趙老,我有兩件事要麻煩您。一是最近《書訊報》刊登了一篇評論《金粉世家》的文章,引起不少讀者的興趣。據(jù)我所知,抗戰(zhàn)時期您和張恨水先生在重慶一起辦過《新民報》。您的《延安一月》里,還有張恨水先生寫的序。因此,我想聽聽您對《金粉世家》的評價。我整理出來發(fā)表在報紙上?!?/p>
趙老聽后,非常認(rèn)真地對我說:“我想告訴你,我沒有讀過《金粉世家》這本書,也就無法評論了?!蔽矣悬c兒不相信。趙老看出了我的想法,委婉地說:“我是個記者,關(guān)心新聞較多,其他方面關(guān)心很少?!壁w老的話,非常誠懇。但當(dāng)時,我總想一次拜訪能有所獲,便對趙老說:“那么書評不寫了。您是否可以寫一篇關(guān)于‘我的第一本書’的文章?”
趙老聽了,又搖了搖頭說:“很抱歉!這篇文章,我也寫不出來。”“為什么呢?”我問。趙老回答:“我的第一本書不值得寫?!蔽艺f:“趙老,您太謙虛了。當(dāng)年您的《延安一月》出版,可是轟動一時呀!”
趙老聽后說:“其實,《延安一月》不是我的第一本書。我的第一本書不值得宣傳?!蔽艺嬗悬c兒蒙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準(zhǔn)備工作做得多么粗糙!太輕率了!想到這,我說:“趙老,對不起!我竟然把您的第一本書都弄錯了……”趙老卻寬容地笑道:“沒關(guān)系的?!辈粦?yīng)該再打擾趙老,于是我起身告別,但還是有點兒不甘心,轉(zhuǎn)身說道:“趙老,我是否可以請您寫一篇談《延安一月》創(chuàng)作過程的文章呢?”趙老聽后,依然說:“不必了?!?/p>
回家后,我覺得趙老一定非常討厭我這個不速之客,再也不想與我有片言只語的來往了。不料兩天后,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我報社的地址、我的姓名,最下面寫的是“新民報趙超構(gòu)”。我有點兒激動,馬上撕開信封,抽出信紙,讀了起來。
趙老的信是自右向左豎寫的。他稱我“葛昆元同志”,正文開頭是“辱承枉駕,失迎為歉”。趙老再次懇切地告訴我,“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我從未讀過,無法發(fā)表評論”。他還謙虛地表示“第一本書,我實在談不上”,并點撥我“這是應(yīng)該請文壇上的作家來談的”。最后,趙老坦言自己“事雜體虛,實在無法寫這類稿子。務(wù)請曲諒是幸”。
讀完信,我很感動!萬萬沒想到,趙老在拒絕我后,還專門來信安慰我,再說明原因并指點我。
當(dāng)天,我給趙老回信表示感謝之后,想了許多。趙老的拒絕,于我實在是一件幸事!他是在用拒絕和來信教我如何做事做人呢!
(選自《新民晚報》2024年7月2日,有校改)
[導(dǎo)讀]
本文表現(xiàn)了趙超構(gòu)先生的哪些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