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沿著村外的溝渠漫步,腦海中想象蓿,春也許已經(jīng)抬起蟄伏了一冬的頭。渠水大抵是剛從嚴(yán)冬的禁錮中擺脫出來,因此奔騰的步伐分外歡躍,聲響也特別悅耳,吸引得我忍不住垂下頭,目光擦著水面一路向前。
不久,有一片新綠讓我目光為之停下。那是一叢水芹,也許是今年的第一叢水芹。它們身旁,暗綠色的水草在慵懶地擺動著,我頓時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時光在此消彼長般地閃現(xiàn):水草這會兒大概仍然滯留在上一年寒冬的睡夢中,它本身的色彩也帶給人一種暗無天日的幽閉感;水芹卻已經(jīng)率先聽見春的腳步,于是馬上挺起身子迎接嶄新的美好時光。
我找來枯枝試了試溝渠的水深,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家,換上長簡雨鞋。站入水中,水面有驚無險地漫過靴頂下方兩寸處后停住。在這之前,我采摘水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在水中采摘還是頭一回。雖然水沒有漫過鞋子,但是腳底下沉的淤泥總會讓內(nèi)心涌起慌亂,我不得不過一小會兒就稍微挪動位置。況且在水中采摘要比在岸上更加困難,在岸上,只要帶上工具,采摘就成了隨心所欲的事情。有了水就多了阻礙,水中采摘來的水芹更像是求而得之的,不像在岸上那么容易。
我的目光緊貼水面,將鐮刀小心翼翼地探進(jìn)那叢碧綠深處。面對如此柔弱的身子,心里還有一絲不落忍,但嘴上那股饞勁兒很快就戰(zhàn)勝了心中的不忍,于是鋒利的鐮刀便毫不猶豫地落了下去。
對于水芹,許多人嫌棄它那股有些張揚(yáng)的氣味,在他們看來大概屬于惡臭。像我這類賞識它并愛吃之人,就覺得那是香味,而且是異香,獨一無二。好在像我們這樣的人并非孤家寡人,歷史上對水芹的賞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雖然距離上次讀唐詩宋詞已經(jīng)有不短的時間,但稍微翻翻記憶還能搜尋到像“才多未給尚方札,飯少聊羹泮水芹”“夜宿東華榻,朝餐泮水芹”之類的句子。作者是何許人已經(jīng)模糊,其對水芹的那份鐘情卻能夠從中清晰地看出來。
在水中采摘野食的歷史同樣很悠久。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流傳上千年,早已成為表白的佳句。此等佳句,事實上卻是偶然得之。如果那天窈窕淑女不在水中采摘荇菜,此等絕句大概也就不會被載入傳統(tǒng)文化的史冊中并閃耀過干百年的時光。
那一池泱泱秀水,不光孕育了人類食譜上諸多美味,也蕩漾出了青年男女間的情意,更是載起了最原始的愛情故事。不過,我更相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源自主人公單獨的思念以及剎那間的美好幻想,那位在水中采摘荇菜的窈窕淑女,當(dāng)時其實目的很簡單,就是滿足口腹的需求而已,就像此時的我這樣。想象總是能夠無限地被放飛,對此,那位窈窕淑女想必也始料未及。
“窈窕淑女”的故事發(fā)生在北地,那里給人的印象是水并不多。而江南自古至今都是多水的,在這里,許多女子尤其是古代女子紛紛以“芹”字取名,這個字本身就帶給人清新秀麗之感。再配上“水”字,頓時讓人相信“水芹”這個名字被寓以美好含義。水芹生長在水中,大概汲取了靈秀之氣,也成就了日后的美味。
停下來翻了翻籃子,發(fā)現(xiàn)底部那些最早采摘的水芹,葉子已經(jīng)枯萎,速度之快讓我大感驚訝,同時也更加體會到“水芹”這個名字的貼切性。唯有在水中,它才能亭亭玉立。直到籃子裝滿我才爬上岸,水面此時顯現(xiàn)出遭遇掠奪后的空蕩和落寞,但我知道,春天已經(jīng)越來越兇猛,不多時,那片新綠就會重新在水面上噴涌而出。
我的目光轉(zhuǎn)向四周,更多的春意襲來。只見野蔥對著山風(fēng)撒嬌般地扭動著腰肢,將身子鋪在田間地頭的薺菜還沒有結(jié)出小白花,春天一定已經(jīng)來到了!不過春天也是短暫的,薺菜開出小白花就不能吃了,水芹也會開出小白花,那時它也老了。
那就趁著春天未及老去,趕緊嘗上一口春鮮吧。
(選自2024年3月20日《解放日報》,有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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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故事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