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前幾日,駕車回湖南婆家,一路上煙雨做伴,很是愜意。透過車窗,望向田間路旁,油菜花顯然風(fēng)華不再,被一寸多長的尖尖角搶盡了風(fēng)頭;櫻花、桃花也芳菲待盡,被長出的葉子擠得綠肥紅瘦。過長江、入湘水,我一下子被路邊紅彤彤的花團驚艷到了!問駕車的老公,他說是茶花。
終于下了高速,我便讓他在一個村口停下。這里住了幾戶人家,每家院子里都栽有茶花,大門兩側(cè)一邊一棵,玫紫的、粉紅的,開得正艷。我拿出手機一陣狂拍,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引來村民的圍觀。我倒成了他們的風(fēng)景!
江南的茶花,可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長在花盆里矮小憋屈的模樣,而是兩人甚至三人多高的大樹啊!樹干挺拔,卻不失妖嬈,枝條、綠葉更是被江南軟雨浸潤得豐滿而雍容。那茶花,是不能用“朵”或“瓣”來描述的,一定要用“團”?!盎▓F錦簇”,好像就是專為其量身打造的!外沿的花瓣一層疊著一層競相開放,如穿著華衣的貴婦,有一種讓你不得不仰視的韻味;中間的花苞卻依舊抱成一顆小櫻桃,藏著神秘幽香的故事!
深入鄉(xiāng)村,才發(fā)現(xiàn)茶花在這里一點兒也不稀罕,幾乎家家的房前屋后都有。于是,我無暇琢磨茶花的心事,而更鐘情于品茶了。如果說茶花是悅目的,那品茶定是賞心的。
陽光正好,我和老公漫步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江南村民的房屋,讓我們這些工薪階層艷羨不已。一般都是二層或三層的小樓,外帶一個大院子。你會看到,許多家的院子里正用竹編的茶簾,曬著剛殺過青、捻揉過的半成品茶。不管是否認(rèn)得,主人都會熱情地招呼你:“?。ǚ窖裕院龋┩氩柙訇H(走)嘍!”在這里喝到的茶,才真正算得上是新茶,從枝頭采摘下來到你眼前的茶碗里,不會超過五天!講究的主人,除春茶之外還會在你的茶碗里放幾縷鹽姜絲、一撮炒香的芝麻,滾燙的開水沖將下去,香味便氤氳彌漫開來。品茶須趁燙時,一點點地入口,待茶只剩下最后一口時,你要學(xué)著主人的樣子,輕輕搖動茶碗,然后將茶葉、姜絲、芝麻一下送入口中,細(xì)細(xì)咀嚼,慢慢咽下。這時,你才真正體會到唇頰留香、喉咽回甘的滋味……那一刻,茶情、鄉(xiāng)情、親情,不由得就濕了眼、醉了心。
遺憾的是,我今年又沒能趕上親自上山,做一回采茶女。因為最好的茶葉要在清明落雨之前,將嫩芽采回。早年間,外甥女還未出閣,相約幾個相同年紀(jì)的小姑娘,去采摘第一茬春茶。處子之手采得頭茬芽尖,更是彌足珍貴。大姑姐總是將其收好,等我回來品嘗或是郵寄給我。一直以來,我都把采茶當(dāng)作一件很有趣、很浪漫的事,殊不知,采茶其實是非常辛苦的。今年聽說我清明要回,有些年紀(jì)的大姑姐,早十來天就采了茶、殺了青,捻揉炒曬,配些植物棒棒(跟我說過幾遍,但我始終不知是哪兩個字,是防潮提香用的)一起儲存,累得腰疼病都犯了,好陣子都直不起腰來。我真是又感動又慚愧啊!
我的婆家在湖南益陽鄉(xiāng)下,屬丘陵地帶。水塘和稻田占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被不太陡的山坡占去了。山坡上除了竹子應(yīng)該屬茶樹最多了吧。我這里所說的茶樹是另一種,很高,到了秋天能結(jié)出核桃大的果實。村民們拿著長長的竹竿,將果子敲下來,送到鎮(zhèn)子上,榨出的茶油可媲美芝麻油,營養(yǎng)價值極高。
以我的常識,那還未長高的茶樹,葉子可用來做茶葉,再長高些開了花主要用來觀賞,長到很高結(jié)了果子便主要用來榨油了。
我的見解讓弟媳和堂嫂們大笑一番,以此又引出了很多有趣的話題,說真有北方媳婦嫁過來,采了茶果子樹的葉子做茶葉,結(jié)果沖泡的茶水總有股臭干子(臭豆腐)味。說罷笑罷,堂嫂做了總結(jié),說這是三種不同的樹,像我們一樣,是親戚,各有各的家,但彼此血脈相連。
我卻在想,其實做人若要像這三種茶樹,豈不活得明白與知性:在本分內(nèi)做最好的自己,何必要占盡春夏秋冬!做茶葉的,守得根本,永不爭高;開花的,只管嬌艷,不問結(jié)果;而結(jié)果的呢,不屑爭春,只待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