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維·蘇·奈保爾的小說《河灣》的主人公薩林姆擁有印度血統(tǒng),卻在非洲長大并接受西方教育,徘徊于歐洲文化、非洲文化和印度血統(tǒng)之間,最終陷入文化無根的狀態(tài)。本文探討了個人如何在文化沖突中迷失自我的問題,揭示了在全球化語境下人們面臨的身份認同挑戰(zhàn)。
關鍵詞:多元文化背景;《河灣》;身份認同
在全球化迅速發(fā)展的今天,多元文化的碰撞和融合已經成為不可避免的趨勢。人們在面對多樣性的文化時,有時會出現身份認同的困惑和迷失。一些人崇尚西方文化,認為其代表了先進和現代,而貶低本土文化,認為其陳舊和落后。這種現象在青少年群體中尤為明顯。許多年輕人選擇在生活中使用西方的語言、服飾和習慣,以此來表達他們對西方文化的認同和向往。然而,這種對西方文化的盲目崇拜,實質上反映了他們在身份認同上的困境。
維迪雅達·蘇拉吉普拉薩德·奈保爾(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所著的《河灣》(A Bend in the River)中主角薩林姆所體現出來的文化身份危機,正是這一現象的典型。2001年10月11日,奈保爾因其作品融合了深具洞察力的敘事藝術和嚴謹逼真的觀察,驅使我們去認識那被壓抑的歷史的存在而榮膺諾貝爾文學獎。[1]《河灣》的主人公薩林姆出生于非洲東海岸,有著印度血統(tǒng),不算是地道的非洲人,但他從小接受的卻是西式教育,他在印度血統(tǒng)、非洲文化和歐洲文化中不斷掙扎,最終陷入文化無根的境地。
一、薩林姆文化身份危機的形成
種族、性別、地理環(huán)境均會影響“身份”的形成,具體的歷史過程和特定的社會、文化、政治語境也對“身份”和“認同”產生重要的影響。[2]薩林姆出生于非洲的一個穆斯林家庭,與阿拉伯人和非洲海岸其他穆斯林不同,薩林姆的家庭屬于東海岸,更接近印度西部的印度教徒。他從小接受的是英式教育,因此他對歐洲文化覺得無比親切,這就使薩林姆對歐洲文化和非洲文化的差異十分敏感。他常常會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陷入沉思,并以歐洲文化為參考系,思考當地的風土人情以及文化。薩林姆認為,非洲東海岸的移民者與歐洲人不同,歐洲人精于自我反思,而移民往往缺乏對歷史的深刻認知。這種歷史感的缺失導致薩林姆經常產生一種焦慮,
例如,他發(fā)現本地人缺乏對歷史的反思與記憶,正如文中所言:“我覺得如果沒有了歐洲人,我們的過去就會被沖刷掉,就好像鎮(zhèn)外那片河灘上漁人的印跡一樣。”[3]
歐洲人給予他的優(yōu)越感是吝嗇而有限的。盡管他努力融入歐洲社會,卻依舊被當作局外人對待。與此同時,非洲也拒絕了他,將他視為一個外來者,這一點從扎貝思對他的稱呼中便可窺見一斑。扎貝思稱呼薩林姆為“老爺”,因為薩林姆對她來說是外國人,是大老遠從海岸過來的。但同薩林姆一樣的移民者的財產都得不到保護,甚至連生命安全也無法保障。在某種程度上,薩林姆的心路歷程是奈保爾自身經歷的投射。同薩林姆一樣,奈保爾生于大英殖民地,接受的是英式教育,崇尚西方的價值標準。在文化參照上,奈保爾始終以英國作為其衡量標準,這一點在殖民地知識分子中頗具普遍性。不論是對他的出生地特立尼達,還是印度,奈保爾都有一定的疏離感,他對特立尼達文化的貧瘠感到遺憾。在奈保爾的眼中,英國不僅是參照物,更象征著整個世界。但他卻不斷遭遇白人的偏見與排斥,始終未能被完整地接納。這讓他深深地感受到一種無根的漂泊。在文化上,他是個邊緣人,既未能在特立尼達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未能在印度找到歸宿,更未與英國文明達成深層次的共鳴。薩林姆既失去了印度的根基,也未獲得西方的接納,更未真正成為非洲的一部分。
二、薩林姆對西方文化身份的追求
(一)對河灣小鎮(zhèn)的向往
正如奈保爾在文中所言:“我只有獨立出來,才能駕御自己的命運?!?sup>[4]薩林姆感到東非海岸看不到前途時,他打算另尋出路。在接受納扎努丁的邀請后,他踏上了前往非洲內陸的旅程,期待在那里找到新生的機會。對薩林姆來說,小鎮(zhèn)既是實際意義上的邊界,也是隱喻的邊界。從地理位置來看,它是一個過渡地帶,位于一條大河的彎曲處,象征著整個大陸的變革潮流。從歷史上看,小鎮(zhèn)在殖民統(tǒng)治下曾是一個繁榮的貿易站點,但在后殖民時代,它亦面臨著衰退的風險。薩林姆清楚地認識到這種雙重性,所以他搬到河灣小鎮(zhèn)是一次經過深思熟慮后的博弈,反映了他愿意擁抱后殖民世界的不確定性,希望找到自己的位置。薩林姆在小鎮(zhèn)的關系既熟悉又疏離。他與能夠幫助他融入當地復雜環(huán)境的人們結成聯(lián)盟,如在歐洲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印度人因達爾,以及歐洲知識分子雷蒙德。這些關系為薩林姆提供了在他向往的歐洲文化框架內的歸屬感,但也凸顯了他模仿他人的局限性和表面性。這種“模仿”在印度后殖民理論家霍米·巴巴(Homi Bhabha)看來,一方面,這是一個拒絕,不服從和摒棄的過程;另一方面,它也“挪用” 一切有用和有益的東西來改革,調整和規(guī)范自身。[5]不管薩林姆多么努力,他都仍是局外人,無法完全融入當地的非洲社區(qū)或歐洲圈子。
(二)與耶葦特的情人關系
薩林姆與歐洲知識分子雷蒙德的妻子耶葦特的偷情,體現了薩林姆渴望融入歐洲文化圈以及他對“白人”身份的追求。薩林姆通過與耶葦特的關系來尋求他在印度和非洲文化背景下難以獲得的認可和歸屬感。薩林姆對耶葦特的現代性和精致生活方式的認同,表明了他對她的吸引不僅在于她的外貌,還因為她代表了他一直仰慕的歐洲知識分子及其精致生活世界。一方面,這段關系為薩林姆提供了他渴求的親密感;另一方面,它也揭示了薩林姆模仿行為的內在局限性和他試圖融入歐洲文化的表面性。盡管與耶葦特有身體上的親近,薩林姆仍然是一個外人,無法完全融入她所代表的歐洲社交圈。薩林姆對耶葦特既有仰慕又有依賴。他被她的精致和周圍的歐洲現代氣息所吸引。然而,這種仰慕伴隨著一種自卑感。薩林姆意識到他與耶葦特的關系是不平等的,她比他有更高的社會和文化地位。這也表現在薩林姆視耶葦特為通往歐洲世界的門戶,而不是平等的伴侶。薩林姆與耶葦特的偷情對他的身份認同危機有著不小的影響。雖然這段關系暫時給了他一些歸屬感和認可,但最終強化了他的疏離感。盡管他努力融入歐洲文化,但他始終是一個外人,無法完全擺脫自己的印度和非洲文化背景。薩林姆意識到,盡管世界遼闊,卻沒有他的安身之所。他的漂泊不僅是地理上的,也是文化上的,他的旅程成了一場對自我認同的探索。
三、薩林姆追求文化身份失敗的原因
(一)西方思維與印度血緣的矛盾
奈保爾在小說開篇寫道:“世界如其所是。人微不足道,人聽任自己微不足道,人在這世界上沒有位置。”[6]這是生活在河灣小鎮(zhèn)的薩林姆的真實寫照。薩林姆的祖先是穆斯林,他們從印度西北部的家園出發(fā),一路向南,最終在非洲東海岸這片多元文化交融的土地上落地生根。在這片土地上,薩林姆的祖先與來自不同地域和文化背景的人們交流互鑒,形成了一種新的文化認同。他們的語言、宗教、風俗習慣,乃至飲食和服飾,都融合了多種文化的特點。這種多樣性讓薩林姆的家族既有別于印度的原籍文化,也不同于非洲本土文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身份。作為一個在非洲東海岸接受西式教育的個體,薩林姆敏銳地感知到歐洲文化與本地文化的差異。同時,對于自己的文化身份,他也感到模糊不清。他既不屬于非洲大陸的血緣和種族,也不屬于非洲文化的宗教和歷史。薩林姆的心理斗爭因他對印度血緣的矛盾態(tài)度而加劇。雖然他承認自己的家族在東非有著悠久的歷史,但他感到與自己的根源脫節(jié),并未對保持傳統(tǒng)印度習俗表現出多少興趣。他被兩種文化夾在中間,無法完全認同其中任何一種文化。他試圖接受西方習俗和價值觀,同時拒絕自己的血緣文化,結果導致了一種碎片化的自我認同。
(二)印度文化身份的缺失
薩林姆的印度文化身份缺失是其產生文化身份危機的重要原因。這種文化身份的斷裂反映了后殖民時代的復雜性以及個人身份認同的困境。薩林姆作為一名在非洲出生和長大的印度裔商人,與印度的文化和歷史聯(lián)系十分薄弱。他的家族在幾代人之前便離開了印度,使他對印度的認同逐漸淡化,幾乎無法從中找到任何心理上的歸屬感。這種疏離使薩林姆在個人身份認同上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孤立。奈保爾在小說中提到,薩林姆對印度的了解主要來自家庭的回憶和一些殘存的傳統(tǒng)習俗,但這些內容在漫長的時光中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無法為他提供真正的文化根基。他沒有在印度生活過,也無法切實理解那里的社會、宗教和文化。因此,印度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象征性的存在,而不是一種能給予他歸屬感的現實文化。這種文化身份的斷裂,導致他在非洲和歐洲文化的夾縫中苦苦掙扎,不知所措。
薩林姆在非洲社會中也沒有找到歸屬感。他的商店以銷售進口的歐洲商品為主,這也是他對歐洲文化依賴的表現。他生活在非洲,但與當地社會始終保持著距離,對非洲的風俗和生活方式并不感興趣,他更像是一個外來者,缺乏與周圍環(huán)境的深層次聯(lián)系。此外,薩林姆與印度文化的斷裂在他的家庭生活中也表現得尤為明顯。雖然他在某些方面繼承了印度的宗教和傳統(tǒng)習俗,但對他來說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只是一種形式上的延續(xù)。他并沒有真正地將這些文化元素內化為自己的身份認同的一部分,而是對其保持一種疏離和冷淡的態(tài)度。在這種背景下,文化身份的缺失進一步加深了他的孤立感。最終,薩林姆既無法回歸印度文化,也無法完全融入非洲或歐洲文化,他在心理上始終處于一種漂泊無依的狀態(tài)。
(三)歐洲烏托邦式幻想的毀滅
對歐洲烏托邦式幻想的毀滅也是薩林姆追求文化身份失敗的原因。薩林姆將歐洲文化想象成秩序、進步和啟蒙的象征,這也是導致他產生身份危機的重要原因。最初,薩林姆充滿希望和期待,認為前往英國將使他更接近他一直憧憬的烏托邦生活。然而,在英國的實際經歷與他的期望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烏托邦夢逐漸瓦解。抵達倫敦后,薩林姆面對歐洲社會的復雜性和矛盾,最初對歐洲的敬畏和興奮很快被疏離感和失望所取代。與英國人的交往進一步加深了他的失望感,他發(fā)現英國社會封閉且冷漠,遠非他所想象的那樣紳士和開明。英國人在和他的對話中經常流露出微妙的偏見,而英國人普遍的文化優(yōu)越感也讓薩林姆對歐洲文化的失望進一步加劇。他還注意到富裕社區(qū)與貧困地區(qū)的鮮明對比,以及上層階級對貧困人群掙扎的冷漠。這一觀察粉碎了他對歐洲社會公正與公平的幻想。對歐洲烏托邦幻想的崩塌讓他感到迷失和無所適從,加劇了他的身份危機,本希望能帶來清晰和目標的英國之行,反而加深了他的疏離感和漂泊感。[7]
四、結語
巴勒斯坦著名文學理論批評家愛德華·沃第爾·薩義德(Edward Wadie Said)曾精辟地指出,文化身份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在歷史、社會、知識和政治的交織競爭中不斷演變的過程。[8]在這部小說中,奈保爾通過薩林姆的視角,不僅展現了文化身份的流動性和復合性,更揭示了身份與認同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不斷變遷。薩林姆的邊緣位置使他能夠在不同文化之間游走,試圖尋找自己的歸屬。這種文化的邊緣狀態(tài),注定了薩林姆在追尋文化身份道路上的失敗。這種個體在多元文化交織中的迷茫與探索,也讓我們反思,在全球化的大潮中,個體如何在文化的沖突和融合中尋找自我,尋找歸屬,尋找精神的家園。
參考文獻
[1]瑞典文學院二○○一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辭[J].阮學勤,譯.世界文學,2002(1):133-134.
[2]張京媛.后殖民理論與文化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6.
[3][4][6][英]奈保爾(Naipaul,V.S.).河灣[M].方伯林,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12,19,3.
[5]Homi K.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New York Routledge,1994:121-131.
[7]Bruce Alvin King.V.S.Naipaul[M].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3:2.
[8]Edward W.Said.Orientalism[M].New York: Pantheon Books,1978: 113-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