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炒菜,大概是九歲,端一個板凳就站上去自由發(fā)揮,沒有人教,憑借著一種耳濡目染去炒土豆絲,結(jié)果差點失聰。雖然味道一般,但被夸有天賦,為什么,“因為曉得放干海椒”。
第二次炒土豆絲,換老輩子上陣,倒油下菜,土豆絲疏離整齊,呈現(xiàn)出一種油光水亮,重點的靈魂在,“倒了兩滴醋進去”。老輩子被夸有天賦,幾滴醋就把層次抬升,酸辣下飯,不簡單。
四川人似乎確實有一種做飯的天賦,沒有特意學過,但是大差不差。罩衣一穿,就曉得該往哪里走,不止是清楚步驟,而且下手穩(wěn)準狠,四川人不一定都可以三菜一湯,但至少都有一個代表作??此破胀ㄆ椒驳乃拇ㄈ?,到了外地基本上是人均大廚,哪怕就是三腳貓的功夫,一樣把別個收拾得服帖,是被爭搶的對象。會吃,更會做,骨骼清奇,擁有一手做菜的天賦,出廠自帶技能。
四川人挑,天生就長了一張吃香喝辣的嘴,一般的味道下不了口。上桌吃飯,第一件事就是開啟大眾點評,“咸不咸,辣不辣,老不老”,不可能會忍氣吞聲,覺得不妥,直接怨天尤人的程度。然后老輩子就會開嗆,“這樣不吃,那樣不吃”,挑三揀四。但是依然不得將就,頂住壓力,車過背就把盤子端進廚房,二次加工,一定要調(diào)到合適的味道才吃,不然根本睡不著覺。四川人的嘴巴是屬于,吃泡蘿卜都要舀一勺熟油海椒加白糖的程度。
因為挑剔,以至于在吃的方面,愿意下苦功夫,而且如果經(jīng)常吃不到可口的飯菜,遲早會有一個人站出來,扛起下廚的重任。不要低估任何一個四川人的潛力,以及為了一口香辣的決心。
一駿 說他父母在外婆家吃飯,表面上看起來吃飽喝足,其實就是假裝吃了兩口趕緊走,晚上回家就翻冰箱開火煮香腸。第一次是煮香腸,第二次是炸土豆,第三次是拌兩個皮蛋。后來,因為他爸經(jīng)常釣一堆魚回來,兩個人就開始研究吃法,紅燒魚酸菜魚火鍋魚,小一點的用來熬魚湯,魚苗會變成豆豉魚。一魚無數(shù)種吃法,我問他們在哪學的,“沒學,就是隨便亂燒”。然后你接著問,具體要怎么做,放多少的調(diào)料,“這是一種感覺”。
四川人的天賦就是跟著感覺走——,路邊拌土豆的大姐,幾個尖叫瓶子一捏,好吃到尖叫;火鍋是火鍋的蘸碟,蹄花是蹄花的蘸碟,羊肉湯是羊肉湯的蘸碟;連鹵水的香料,抓得都比藥方子精細;
之前大學,一駿 跟寢室的人報名參加廚藝大賽,第一輪是拌涼面,同樣的調(diào)料,在四川人手上就是可以無風起浪。爽脆的花生,清新的芹菜,生椒姜末的鮮辣,抬升一碗面的含金量。具體不了多少克,純憑五感六識,根據(jù)菜量的大小,看一眼便知。周末大廚白嬋 說,“根本不需要思考”,直接瞄一眼就曉得,進鍋之后就看成色,依然判斷不了的就用鍋鏟去感知軟硬。火候和味道靠經(jīng)驗,“80%都不會嘗,感覺差不多就起鍋”。雖然無法標準化,但四川人有很強的模仿能力。吃兩口就曉得菜里有什么佐料;筷子在里面撩撥兩下,就曉得咋個做的;憑借想象力,直接在腦袋里梳理整個流程。同事普卡說她的丈夫,去了一趟自貢就曉得大量放韭黃。
實在不確定的就張口問,余飛 說她媽為了炸牛肉干,跟吵架多年的閨蜜重歸于好,甚至把別個請到家里,專門手把手教學。印象中,小時候的零食都是老輩子做出來的,動手能力非常強。拋開一日三餐,感覺餐前飯后都在勞神,一會兒炸一組油干,隔三差五就要整點狼牙土豆,火腿腸是基操,甚至藥大動干戈要葡萄酒。
四川的流行趨勢,從來不是穿搭,而是吃啥子喝啥子耍啥子。吃到合口的東西,第一件事想的不是打包帶走,而是直接帶走方子,抱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心態(tài),復(fù)刻一切美食。吃吃解釋說明,1:1復(fù)刻的反而不好吃,四川人調(diào)整過才好吃。她說她丈夫的天賦是看一遍就會了,“每次發(fā)美食視頻過去,丈夫粗略拉一下就深諳于心”,一會兒就端出一個川版出來。不止眼睛是尺,手感依然比盡量單位靠譜。視頻里說,一勺鹽一勺生抽一勺蠔油,她丈夫說,“不得行,要咸”,根本就是不按視頻的建議走,結(jié)果出來非常合適。
在一駿 的家族群里,一半是曬吃的,一半就是丟的菜譜。愿意學,愿意花時間,慕樹 說她從周一開始就會計劃周末吃什么,然后工作日就會查缺補漏,幻想自己的整個絲滑操作。正式到周末,就帶一個菜譜泡在廚房,不跟人社交,忙活半天。以為是做山珍海味,結(jié)果不是,慕樹 花四個小時端出一碗臊子面,從煉熟油海椒開始,然后自己炒臊子,煎蛋煮青菜。
四川人不做飯就堅決不做,一做那絕對是露一手,不會做糊弄飯。一駿說他爸,到他成都家來,本來是計劃做飯,結(jié)果鉆進廚房一看,“是一把宜家的蔬菜刀”,摳一下腦殼,算了出去吃。認真對待,且很講究。啥子刀切肉,啥子刀片魚,啥子刀砍骨頭,每一把都不一樣,刀法也不一樣,滾刀斜刀花刀,這是一門非常深奧且冒險的學問。到現(xiàn)在我都不曉得,咋個把郡肝能切得像一朵綻放的菊花。白嬋補刀,說不止刀有幾把,就連案板都有生料熟食的區(qū)分。然后是佐料區(qū),基本上是一應(yīng)俱全,從干貨到醬料,從本土到海外,主打一個走到哪里買到哪里,各種風味匯聚在四川人的廚房。
把鏡頭對準門牙的調(diào)料區(qū),連海椒都有四五種,從微辣到變態(tài)辣。在資中打醬油,在廣州買湯料,在貴州買海椒,在潮汕買鹵水,不追求現(xiàn)成的熱鬧,而是要深入味覺系統(tǒng),找到命門。一切的風味,經(jīng)由四川人的手,重新煥發(fā)出新的生命,這叫升華。
在白嬋的日記里,想要成為美食家,必定要有好奇心,“藝術(shù)家許燎原自創(chuàng)青椒皮蛋面,汪曾祺把肉餡塞入油條里炸”。四川人確實敢?guī)ь^,把麻婆豆腐塞入面包,咖啡上掛一串青椒。且不討論口味,有這樣的動作意識,就是一種思考的體現(xiàn)。從來沒有做過飯的樂多,去上海生活之后,實在想吃香辣,于是自創(chuàng)了一鍋冒菜,不曉得該咋個弄,真的就是亂弄。燒油,炒一坨火鍋料,加豆瓣,倒入開水,然后就下菜煮熟,撒蔥花芝麻,真的是一次做就成功,香暈一片,有鹽有味。這是一個小的成就,大的成就是,居然有人問樂多要菜譜。
在門牙的對話框里搜索吃,出來的有一半都是在切磋交流廚藝,聊得之細,小到海椒面的選擇,大到兔子該咋個宰。連她的減脂餐都不允許是白人飯,而是要執(zhí)行一套美味的宮保雞丁。
想成為美食家的白嬋,暫時成為了一個美食作家,在她的日記里,寫滿了對食物的理解與啟發(fā),甚至留下了反省的空間。她說——“鯽魚不去鱗,黃瓜不打皮,風味最佳”;“食材搭配上,鱔魚燒黃瓜,青蛙燒茄子,無人能及”;“萵筍炒肉片,要從泡菜壇子里撈一支嫩姜三粒朝天椒”;這是她的經(jīng)驗,也是她日積月累的烹飪習慣,她沒有野心要開館子,但哪怕就是得閑煮個飯都愿意琢磨試驗,繼續(xù)精進。
即便如此,在家依然沒她做飯的份兒,“我爸媽要搶到做”。(據(jù) 成都Big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