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感動是一種由外部刺激引發(fā)的非自主性、即時產生的情感狀態(tài)，通常由強烈的事件觸發(fā)。感動體驗包括寒戰(zhàn)、流淚和內心溫暖等一系列主觀感受，背后可能涉及交感神經系統(tǒng)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交替激活。目前，研究者主要從公共共享關系的增強、依戀情感的作用以及核心價值觀的凸顯三個方面闡釋感動的產生。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探討感動情感的生成機制，提供更直接的實證證據，并關注其文化差異及其在個人成長與社會治理中的應用。

關鍵詞 感動 公共共享關系 依戀 核心價值觀

1 引言

感動（being moved）是一種由強烈外部刺激引發(fā)的獨特且即時的情感狀態(tài)，常在面對愛情、成功、藝術或自然美景時產生（Gra?anin et al.， 2018;Zickfeld et al.， 2020）。由于與其他情感概念存在交叉，其定義和內涵尚不明確，這給對感動的理解和研究帶來挑戰(zhàn)（Cova amp; Deonna， 2014）。感動在社會功能上具有積極影響，如促進親社會行為、增強社會聯(lián)系和提高社會參與度（Blomster Lyshol et al.，2020; Lizarazo Pereira et al.， 2022; Menninghaus et al.，2015），深入研究感動情感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對于感動情感的情感屬性和誘發(fā)機制尚缺乏系統(tǒng)的探討。情感屬性涉及感動的主觀體驗和生理反應，揭示其內在特征；誘發(fā)機制關注引發(fā)感動的外部條件和內部心理過程，揭示其形成原因。理解這兩個方面及其內在聯(lián)系，有助于全面認識感動情感的本質。然而，學界對于感動是否為獨特情感、其情感效價，以及誘發(fā)感動的關鍵因素（如公共共享關系的增強、依戀情感的作用或核心價值觀的凸顯）仍存爭議（Cova amp;Deonna， 2014; Fiske et al.， 2017; Menninghaus etal.， 2015）。因此，對感動情感的研究進展進行系統(tǒng)梳理，深入探討其情感屬性和誘發(fā)機制顯得尤為必要。

本研究梳理了感動情感的主觀體驗、生理反應及其誘發(fā)機制的關鍵因素。此外，還分析了這些特征與機制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為全面理解感動情感提供理論支持，并指明未來研究的方向。

2 感動情感的心理學探索：多方法視角

為了深入理解感動情感的本質，研究者從多個角度入手，采用多種研究方法進行了探索。

首先，問卷和量表研究是探究感動情感的重要方法。通過標準化的測量工具，研究者可以系統(tǒng)評估個體的感動傾向及其與其他心理特質的關系。例如，Menninghaus 等人（2015）在問卷中要求被試描述最近一次感到感動的經歷，包括引發(fā)事件、情緒感受和行為反應等，以深入了解感動情感的誘發(fā)因素和體驗特征。在量表方面，Cova 和Boudesseul（2023） 開發(fā)的日內瓦感傷傾向量表（GenevaSentimentality Scale， GSS）主要關注個體的感傷傾向，發(fā)現(xiàn)其與情緒敏感性和共情能力有關，如“我經常會有一種感動的感覺”。這一量表在國外經過適用性驗證后，國內學者也對其進行了修訂（Wu etal.， 2024）。除此之外，Zickfeld 等人（2019）開發(fā)的Kama Muta 頻率量表，用于評估個體體驗感動情感的頻率和強度。該量表包含了生理反應、情緒體驗和誘發(fā)情境等多個維度，如“當我看到他人表現(xiàn)出真摯的情感時，我會感到胸口暖暖的”，并已在中國文化背景下得到驗證。問卷與量表研究的優(yōu)勢在于其大樣本量和廣泛適用性，能夠有效探索感動情感在不同群體中的普遍性和差異性。然而，這些方法也存在自我報告偏差和文化適應性問題。為了解決這些不足，近年來的研究開始結合定量和定性方法，通過半結構化訪談等方式，進一步驗證問卷結果的有效性（Schubert et al.， 2018）。

其次，實驗研究和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實證支持，有助于深入理解感動這一復雜情感。研究者通過實驗設計，使用客觀的行為和生理指標，深入探討感動情感的誘發(fā)機制和內在過程。實驗研究通常采用情境模擬、影片片段、音樂等刺激材料來誘發(fā)感動情感，測量被試的情緒反應和行為表現(xiàn)。例如，Schoeller 和Perlovsky （2016） 利用音樂片段引發(fā)被試的感動情感，發(fā)現(xiàn)了感動與美學體驗之間的關聯(lián)。認知神經科學研究進一步揭示了感動情感的神經機制。通過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腦電圖（EEG）等技術，研究者發(fā)現(xiàn)感動的體驗涉及多個大腦區(qū)域的協(xié)同作用，特別是與情感加工、社會認知和自我意識相關的區(qū)域。例如，Martínez-Molina 等人（2016）發(fā)現(xiàn)，當個體在音樂中體驗到感動時，大腦中的伏隔核和前扣帶皮層等區(qū)域會顯著活躍，這些區(qū)域與情感愉悅和獎賞系統(tǒng)緊密相關。進一步研究表明，情感反應（如同理心和感動情感）與大腦中的默認模式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DMN）之間存在密切關系。DMN 的激活涉及自我意識、情感反思和社交認知等功能，這些過程在個體的情感體驗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特別是在情感體驗的過程中，DMN 的核心區(qū)域（如內側前額葉皮層和后扣帶皮層）支持個體對他人情感的理解與共鳴（Tong et al.， 2023）。

最后，跨文化研究還揭示了文化在感動情感體驗中的調節(jié)作用。作為一種社會情感，感動在不同文化中的表現(xiàn)和理解方式可能存在顯著差異?？缥幕容^研究通過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對感動情感進行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文化因素對感動情感的影響。例如，Seibt 等人（2017） 在對歐洲、美國和亞洲多個國家的研究中指出，盡管感動情感在不同文化中具有普遍性，但其具體觸發(fā)因素和表達方式存在顯著差異。Yasuda 等人（2022）發(fā)現(xiàn)，日本文化中感動情感的表達更加內斂，而西方文化中的感動表現(xiàn)則更為外顯。這些研究表明，文化背景在塑造感動情感的體驗和表達方式中具有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感動情感的心理學研究采用了多種方法，包括問卷與量表、實驗研究、認知神經科學研究和跨文化研究等。這些多維度的研究方法相互補充，為研究者深入理解感動情感的特征和誘發(fā)機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3 感動情感的特征

當人們談論感動時，究竟指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文章將論述感動發(fā)生時個體的主觀感受及其生理反應，并在此基礎上總結感動的情感特性。

3.1 主觀感受

基于自我報告的研究表明，感動情感發(fā)生時常見的主觀感受包括寒戰(zhàn)（chills）、流淚和內心溫暖等。

首先，在感動過程中，人們常常報告寒戰(zhàn)的主觀感受（Fiske et al.， 2017; Herting amp; Schubert， 2022;Menninghaus et al.， 2015; Zickfeld et al.， 2020）。一項包含42 項自我報告的元分析發(fā)現(xiàn)，寒戰(zhàn)感受與感動之間存在顯著相關性（Zickfeld et al.， 2019）。其次，流淚或想哭也是與感動經常相伴的主觀體驗（Fiske et al.， 2019; Mori amp; Iwanaga， 2021）。Zickfeld和Schubert（2018）對全球7084 名參與者的研究顯示，眼淚與感動之間的相關系數(shù)為.47。最后，胸部中心溫暖（warmth）的主觀感受也是感動過程中常被提及的體驗（Cova amp; Boudesseul， 2023; Cova amp;Deonna， 2014; Fiske et al.， 2017; Schindler et al.， 2022;Seibt et al.， 2017）。已有總結研究發(fā)現(xiàn)，這種感受與感動之間的相關系數(shù)高達.50（Zickfeld amp; Schubert，2018）。

3.2 生理反應

雞皮疙瘩（goosebumps）是感動過程中常伴隨寒戰(zhàn)出現(xiàn)的生理反應。部分研究者將寒戰(zhàn)視為主觀情緒反應，而將雞皮疙瘩歸為客觀生理反應。 許多研究發(fā)現(xiàn)，感動時的雞皮疙瘩反應通常涉及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兩個重要指標：心率增加（Wassiliwizky，Jacobsen， et al.， 2017）和脈搏體積振幅降低（Zickfeldet al.， 2019）。此外，寒戰(zhàn)的主觀感受還常伴隨其他與交感神經系統(tǒng)活動相關的生理變化。例如，相關研究使用電影喚起感動情感，發(fā)現(xiàn)當觀眾感知自己更頻繁出現(xiàn)寒戰(zhàn)等感動反應時，其皺眉肌電和皮膚電活動顯著增加（Kimura et al.， 2019）。同時，呼吸頻率、呼吸深度和連續(xù)時相皮膚電導也表現(xiàn)出更高的活躍性（Landmann et al.， 2019）。研究者認為，寒戰(zhàn)感受及其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激活可能代表了感動過程中情緒喚醒活動（Martínez-Molina et al.，2016）。

流淚對應的生理反應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有關。藝術之美引發(fā)的眼淚通常伴隨生理平靜。 Mori 和Iwanaga（2021）通過悲傷音樂誘發(fā)感動情感，發(fā)現(xiàn)流淚會導致階段性生理平靜，表現(xiàn)為心血管和呼吸活動比總體基線瞬間減少。另外，被試的自我報告也顯示，流淚與感動體驗的相關性比寒戰(zhàn)更為緊密。

值得注意的是，感動過程中寒戰(zhàn)與流淚往往相伴而生。在生理反應上，這體現(xiàn)為交感神經系統(tǒng)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交叉激活，被視為感動情感的獨特特點（Zickfeld et al.， 2020）。為了進一步探討這一現(xiàn)象，Mori 和Iwanaga（2021）將寒戰(zhàn)和眼淚的產生過程分離，分別研究其背后的心理生理機制。在他們看來，寒戰(zhàn)代表感動中的情緒喚醒過程，而流淚則在此過程中提供暫時性的平靜作用，有助于情緒調節(jié)，類似于情感宣泄（Gra?anin et al.，2018）。研究者認為，這種從生理覺醒過程中獲得暫時平靜的過程具有特定的情緒愉悅意義，這或許解釋了人們?yōu)楹瓮ㄟ^悲傷主題的藝術作品獲得感動經歷。

與寒戰(zhàn)和流淚相比，內心溫暖體驗的生理反應指標尚不明確。 Zickfeld 等人（2020）的研究發(fā)現(xiàn)，與引發(fā)敬畏和悲傷的視頻相比，感動情境的視頻確實讓被試胸腔的皮膚溫度有所增加。這一發(fā)現(xiàn)一定程度上從生理角度支持了內心溫暖主觀體驗的準確性。但需要注意的是，觀察到的效應較小，且目前尚無充分證據證明這種溫暖體驗與皮膚溫度變化存在直接關聯(lián)。 因此，這種主觀感受可能更多是一種情感體驗的隱喻，反映了內心積極情感的形象表達。進一步分析，Haidt（2003）將溫暖的主觀體驗歸因于迷走神經活動的增強。迷走神經活動通常會降低個體的心率，并且此前的研究發(fā)現(xiàn)，迷走神經的活躍狀態(tài)與同情反應的產生密切相關（Stellar et al.，2015）。這表明，內心溫暖體驗可能不僅是一種主觀感受，還可能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活動密切相關，進一步反映了感動情感中復雜的生理機制。

總之，感動情感的生理反應主要包括交感神經系統(tǒng)和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激活。其中，寒戰(zhàn)與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活動密切相關；流淚和內心溫暖則可能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活動有關，從而產生生理上的平靜作用。 在感動過程中，主觀感受的混合出現(xiàn)可能反映了交感神經系統(tǒng)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交替激活，這一現(xiàn)象也體現(xiàn)了感動情感在生理機制上的獨特之處。

3.3 情感屬性總結

那么，感動究竟是一種獨特的情感體驗，還是多種復雜情感的集合？ Cova 和Deonna（2014）通過對100 多名美國被試的感動經歷進行質性分析指出，由于感動具有獨特的情感對象、體驗過程、行為后果及進化功能，與其他情感可以有效區(qū)分，因此應當將感動視為一種獨特的情感體驗，而非不同情感的交集來進行研究。 隨后，許多研究者也認為，感動具有一系列與其他情感可區(qū)分的評價模式、現(xiàn)象學感受、身體癥狀及動機傾向，因此應將其視為一種復雜但獨特的情感（Fiske et al.， 2017; Herting amp;Schubert， 2022; Zickfeld et al.， 2019）。

如果將感動視為一種具有獨特性的情感而非多種情感的集合，那么緊接著需要回答的問題便是這種情感的效價是偏向積極還是消極。僅從感動的表現(xiàn)上來看，這一問題難以直接回答，因為其中既包含消極的成分，又有積極的表現(xiàn)。 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感動在情感效價上偏向積極。例如，從經歷感動的被試的自我報告來看，人們普遍傾向于認為感動在主觀感受上是積極而非消極的（Seibt et al.， 2019; Zickfeld et al.， 2019）。Herting 和Schubert（2022）也發(fā)現(xiàn)，視頻片段誘發(fā)出的感動情感更多地與被試的積極情緒狀態(tài)而非消極情緒存在密切的相關關系。已有神經生理研究的證據也表明，感動伴隨著獎賞相關體驗的增加。例如，Wassiliwizky， Koelsch 等人（2017）考察了詩歌朗誦所引發(fā)的感動體驗及其相應的大腦神經反應模式，結果發(fā)現(xiàn)被試基本獎賞系統(tǒng)的皮層下區(qū)域的活動顯著增強。Eerola 等人（2021）通過悲傷的音樂來引發(fā)被試的感動情感，并在這個過程中收集她們泌乳素、催產素、皮質醇及促腎上腺皮質激素濃度的變化，結果發(fā)現(xiàn)這些神經激素的提高與被試的感動程度呈顯著正相關，表現(xiàn)出一種獎賞相關的荷爾蒙變化模式。在感動體驗中，除了情感效價的積極傾向，感動還伴隨著高度的情感喚醒。這種喚醒通常表現(xiàn)為生理上的激活，如心率加快、呼吸頻率增加等（Mori amp; Iwanaga， 2021; Wassiliwizky， Koelsch，et al.， 2017）。感動情感的喚醒水平與體驗的強度密切相關，這種情感體驗通常是自發(fā)的，難以控制的（Menninghaus et al.， 2015）。這種非控制性是感動情感中的一個關鍵特征，說明了感動體驗的深刻性和獨特性。

總之，基于感動獨特的情感對象、體驗過程和行為后果，研究普遍認為感動是一種獨特的情感（Fiske et al.， 2017）。盡管感動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一些消極情緒的特征或由其引發(fā)，但整體而言，它是一種偏向積極且高度喚醒的情感體驗。這種情感不僅能夠提升個體的情感狀態(tài)，還可以增強社會聯(lián)結，展現(xiàn)其復雜而深遠的情感屬性（H?nninen amp; Koski-J?nnes， 2023; Schindler et al.， 2022）。

4 感動情感的誘發(fā)機制

4.1 誘發(fā)事件

感動是一種被動狀態(tài)，通常由外部強烈事件所引發(fā)。 許多研究者從現(xiàn)象學角度對感動進行了總結。例如，Menninghaus 等人（2015）收集了270 名學生的感動誘發(fā)事件，并將其歸納為六類：人際關系、生活變化、政治現(xiàn)象、自然相關、藝術相關和雜項。從比例上看，重要關系和關鍵生活事件占據了感動誘發(fā)事件中的主要部分，特別是友情、親情、分離、團聚等涉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事件，以及死亡、出生、婚姻等人生特殊意義的重要事件。Fiske 等（2017）圍繞該問題進一步總結，發(fā)現(xiàn)西方文獻、書籍以及電影中的感人題材可歸納為六大主題情節(jié)：喜劇、悲劇、英雄、白手起家、分開與團聚以及重獲新生。所有這些故事的最高境界是愛與完美，其核心敘事線索為“分離－克服障礙－重新回歸”。 H?nninen和Koski-J?nnes（2023）通過對芬蘭被試的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喚起人們感動的事件可以分為三類：重要的生命歷程事件（記憶、成就、孩子的出生和成長）、社會關系的強化（同情與共情、打開人際界限、共同體驗、道德）和美（藝術、自然）。此外，可愛的嬰兒和小動物也被某些研究者認為是誘發(fā)感動情感的重要因素（Steinnes et al.， 2019; Zickfeld et al.，2019）。

4.2 理論解釋

在探討感動情感的多種誘發(fā)事件后，進一步理解這些事件為何能夠引發(fā)強烈的情感反應顯得尤為重要。為此，需要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出發(fā)，深入分析這些事件背后的心理機制。

4.2.1 公共共享關系

社會關系理論（relational models theory）認為，感動是由于公共共享關系突然增強而產生的積極情感反應（Fiske et al.， 2017）。換言之，感動的觸發(fā)因素核心在于親社會與利他主義特性（Zickfeld etal.， 2019）。在解釋偉大的自然景觀和藝術欣賞引發(fā)的感動時，該理論認為，其根源在于個體感受到一種更高形式的社會聯(lián)系感，即公共共享關系的強化（Vuoskoski et al.， 2022）。

基于公共共享關系強化的理論解釋，許多實證研究提供了支持。例如，Kuehnast 等 （2014）通過字詞聯(lián)想任務考察人們頭腦中關于感動的概念結構。具體來說，研究給被試提供一個與感動相關的單詞，并要求他們寫下腦海中出現(xiàn)的任意相關詞匯。結果顯示，人們在提到感動時，通常聯(lián)想到與親密關系相關的詞匯，例如家庭成員、朋友或孩子。Seibt 等人（2017）通過感人視頻片段的觀看實驗，讓被試完成“自我包含他人（IOS）”量表（Aron et al.，1992），以測量其社交親密度。結果發(fā)現(xiàn)，被試自我報告的感動程度與IOS 得分具有顯著相關性，進一步證明感動是一種與親密關系或共享感受密切相關的情感。在此基礎上，Seibt 等人分析了感動事件的關鍵特征。他們發(fā)現(xiàn)，與喚起悲傷、焦慮或幸福感的視頻相比，令人感動的視頻更常涉及人際關系或道德主題。此外，Vuoskoski 等 （2022）以音樂作為誘發(fā)感動情感的線索，也發(fā)現(xiàn)人們在欣賞音樂時的感動水平評分與連接感（sense of connection）高度相關。這種連接感可被解釋為聽眾與另一個主體（如音樂、表演者、其他聽眾甚至整個人類族群）所形成的親密或從屬關系，因而也被視為公共共享關系強化的一種體現(xiàn)。

4.2.2 依戀理論

研究者提出，感動可能源于自然選擇，即其功能在于促進群體繁衍和發(fā)展（Vingerhoets， 2013）。因此，公共共享關系的增強背后可能涉及更本質的原因， 即與進化相關的依戀情緒（attachmentemotion）。 Menninghaus 等（2015）提出的依戀理論認為，感動源于對重要關系和事件的依戀情感。這些依戀情感能夠增強社會紐帶并促進親社會行為。由于感動的進化目的是通過激活社會紐帶和親社會行為的依戀價值來凝聚群體關系，因此當某種情境與社會規(guī)范和自我理想高度兼容時，感動便會產生。根據這一邏輯，具有高社會反應傾向（如共情水平較高）的個體應更容易被感動。 許多研究證據確實支持了這一觀點，例如Eerola 等（2016）和Vuoskoski 等（2022）的研究發(fā)現(xiàn)，這類個體在感動情境中表現(xiàn)出更高的反應水平。

沿著類似的思路，Cullhed（2020）提出了擴展依戀（extended attachment）假說，以進一步提升該理論在更抽象感動情境（如審美）中的解釋力。Cullhed 認為，被感動來源于人們對“我們非常珍視的具體和抽象物體”的依戀感，其中核心是對“珍貴性（dearness）”的感知。當人們感受到某種關系、情境或思想所體現(xiàn)出的珍貴性特點時，就會體驗到感動情感。 例如，在葬禮中，被感動可能來源于與死者的關系、對死亡的沉思、與哀悼者的聯(lián)系、宗教傳統(tǒng)、神圣環(huán)境和音樂的結合。在更抽象的情境中（如為音樂或自然之美所感動），這種珍貴性還可以體現(xiàn)為對某種終極生活指導原則的概括。Cullhed認為，珍貴性反映了個體核心價值觀，這種價值觀與依戀情感密切相關。當個體在某種情境中感受到與自己核心價值觀高度契合的珍貴性時，便會體驗到深刻的感動情感。例如，催人淚下的音樂可以讓聽眾與深邃的生活目標產生聯(lián)系，繼而感受到解脫感和平靜感（Schindler et al.， 2022），這也被視為擴展依戀感的一種體現(xiàn)（Caracciolo， 2021）。然而，由于擴展依戀假說目前缺乏充分的實證研究支持，其可信度仍有待進一步驗證（Schindler et al.， 2022）。

4.2.3 核心價值觀

Cova 和Deonna（2014）提出，引發(fā)感動的應是比公共共享關系和依戀感更高層次的概念。換言之，感動的激發(fā)對象應是“環(huán)境中脫穎而出的積極核心價值觀”的實例化，且這種價值觀具有自我超越性和不可交易性（Strick amp; van Soolingen， 2018）。根據這一觀點，如果某種情境使人們感受到與自己至關重要的特定價值觀形成聯(lián)結，例如友情、團結、和平、健康或美感等，便會引發(fā)感動情感。

事實上，誘發(fā)感動的情境究竟是基于公共共享關系的強化、依戀情感還是核心價值觀的體現(xiàn)，往往難以明確區(qū)分。從已有調查結果來看，人與人之間的美好關系是誘發(fā)感動的常見情境，但上述三種理論在各自框架內均能提供合理解釋。因此，一些研究者開始關注基于核心價值觀實例化的獨特解釋效力。相關研究證據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如果引發(fā)感動情感的價值觀既不涉及依戀主題，也不基于公共共享關系，那么這在很大程度上能夠驗證核心價值觀解釋的正確性。 例如，Landmann 等（2019）在研究中有意區(qū)分了三類主題的視頻片段（分別為道德相關、社會關系相關和個人成就相關），以此誘發(fā)被試的感動情感。結果發(fā)現(xiàn)，與社會關系相關的情境最容易喚起感動，但被試也認為道德行為和個人成就是令人感動的。這說明對社會關系的重視程度可能在被試價值觀系統(tǒng)中占據更高優(yōu)先級。 因此，核心價值觀的解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涵蓋其他兩種理論的解釋范圍。另一方面，如果核心價值觀的解釋更加有效，那么由于人們的價值認同模式存在差異，相同的感動情境會因為價值觀的不同而引發(fā)不同的感動水平。Xiong（2018）在研究中首先使用基本價值觀量表測量被試的價值觀認同模式，然后為他們呈現(xiàn)能誘發(fā)感動的視頻片段。結果表明，與被試個人價值觀更契合的視頻片段更能喚起感動情感。 在進一步的研究中，Xiong 讓被試完成自傳體寫作任務（autobiographicalwriting task）以喚起曾經經歷的感動情感，并通過實驗操作分別暗示價值觀對生活的重要性。結果顯示，那些被暗示價值觀不重要的被試，在相同價值觀主題的感動經歷中感受到的感動情感顯著更低。

近些年來，從價值觀凸顯的視角解釋感動的理論有了進一步發(fā)展，并提出價值觀背后的意義感知（meaningfulness）可能是感動產生的根源。 例如，Bartsch 等（2014）的研究表明，被試在觀看令人感動的視頻片段時，與觀看非感動視頻相比，更容易激發(fā)出反思性的思維。Cova 等（2017）進一步指出，人們之所以在悲傷的故事或電影中獲得感動體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些情境能為他們帶來一種生活意義感。Schindler 等（2022）通過對106 名被試感動經歷的文字描述進行潛在類別分析發(fā)現(xiàn)，引發(fā)感動情感的因素無論是個人、社會還是更為抽象的價值觀，其最終根源都與終極的生活意義感有關。H?nninen 和Koski-J?nnes（2023）對56 名芬蘭被試感動經歷的質性分析同樣發(fā)現(xiàn)，促使人們感動的共同因素是意義感，或者說是對生活中意義信息的深刻體驗。

公共共享關系理論、依戀理論和核心價值觀理論分別從社會關系、進化心理和價值認同的角度揭示了感動情感的復雜性。公共共享關系理論認為，感動源于社會關系的突然強化；依戀理論則強調，感動與進化中依戀情感的緊密聯(lián)系；核心價值觀理論進一步指出，感動通常由與個體核心價值觀高度契合的事件引發(fā)。 這些理論共同表明，感動情感不僅是外部事件的直接反應，更是多重心理機制綜合作用的結果。

5 總結與展望

從心理學的視角出發(fā)，本文系統(tǒng)探討了感動情感的特征及其誘發(fā)機制。通過分析現(xiàn)有研究，可以確認感動是一種獨特的情感體驗，涉及多重心理機制的綜合作用。 無論是公共共享關系的強化、依戀情感的影響，還是核心價值觀的凸顯，感動情感都展現(xiàn)出其在社會功能和個人成長中的重要意義。感動不僅能夠促進親社會行為、增強社會紐帶，還在個人情感發(fā)展和社會認同中發(fā)揮著關鍵作用。然而，現(xiàn)有研究在感動情感的情感屬性、誘發(fā)機制以及二者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方面仍存在不足。未來的研究可以在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探討。

5.1 感動情感的實質及產生機制

目前，對感動情感的多重機制進行了詳細探討，但學界對其本質屬性及核心誘發(fā)機制尚未達成一致結論?，F(xiàn)有研究多基于現(xiàn)象學的推斷和理論猜測，直接的實證支持仍顯不足。 例如，公共共享關系強化理論認為，感動情感的各種心理和生理表現(xiàn)是這一積極情感的衍生物（Zickfeld et al.， 2020）。然而，Yasuda 等（2022）發(fā)現(xiàn)，悲傷音樂誘發(fā)的感動情感實際上是各種主觀情緒和生理反應的“結果”。因此，未來研究應著重探索感動情感的情感屬性與誘發(fā)機制之間的關系，設計嚴謹?shù)膶嶒灧妒剑陨钊胩接懻J知感受與生理反應之間的因果關聯(lián)。 例如，通過操控不同類型的誘發(fā)事件，觀察其對感動情感主觀體驗和生理指標的影響，以明確情感屬性與誘發(fā)機制的互動過程。此外，應充分利用先進的認知神經科學技術（如 fMRI、EEG 等），對感動情感中交感與副交感神經系統(tǒng)的動態(tài)變化進行追蹤，進一步揭示其內在機制。同時，個體差異對感動情感的影響也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領域。結合對感動情感主觀感受的分析，未來研究可以探討個體的情緒敏感性、共情能力等如何調節(jié)感動情感的體驗與表達，從而揭示感動情感的個體差異機制。這些研究不僅有助于進一步明確感動情感的內在機制，還能為個性化心理干預策略的開發(fā)提供重要的理論支持。

5.2 感動情感的文化差異

感動情感的文化差異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領域。盡管研究表明，感動作為一種普適性的社會情感，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表現(xiàn)出一定的相似性（Seibtet al.， 2019; Zickfeld et al.， 2019），但也有證據顯示，其表現(xiàn)形式和社會功能在不同文化中存在顯著差異。在中國文化中，感動往往來源于對他人善行、道德操守或犧牲精神的高度認可與共鳴，強調個人在集體中的位置以及對社會責任的履行。相比之下，西方文化中的感動情感通常通過個人的奮斗、成功或與社會抗爭來體現(xiàn)，側重于感動的激勵和轉變功能（Steinnes et al.， 2019）。在中國文化中，感動的表達往往較為內斂，更多側重于內心感悟和對社會責任的履行；而在西方文化中，感動更可能通過淚水、擁抱等外顯的情感表現(xiàn)，或通過公開的情感宣泄方式表達（Matsumoto，1990）。未來的研究應更加系統(tǒng)地探討這些文化差異，尤其是在感動情感的誘發(fā)機制、情感屬性和生理反應上的文化調節(jié)作用。例如，可以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采用相同的實驗材料和測量工具，比較感動情感的主觀體驗與生理指標，從而探討文化因素對感動情感的調節(jié)機制。這些研究不僅有助于揭示感動情感的普適性與文化特異性，還能為跨文化交流與理解提供重要的學術依據。

5.3 感動情感的功能及其實踐應用

感動情感的功能及其具體實踐應用是一個值得進一步探討的重要領域。研究表明，感動情感具有多種積極的社會功能，例如提高親社會性、降低偏見以及促進環(huán)境保護行為等（Lizarazo Pereira et al.，2022; Lyshol et al.， 2022; Seibt et al.， 2023）。然而，如何科學有效地發(fā)揮感動情感的功能以更好地服務社會實踐，仍缺乏系統(tǒng)性研究。未來研究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深入探索。一方面，關注感動情感在個人成長中的作用。 作為一種反思性情感，感動的積累可能促進個人成長和認知框架的轉變，這一過程的內部心理機制值得進一步研究。一些研究者指出，感動情感在社會適應功能方面同樣重要。例如，目睹嬰兒誕生所引發(fā)的感動可能激發(fā)更強的養(yǎng)育行為，而青少年在青春期的感動經歷可能塑造其未來的身心發(fā)展和身份認同。這些功能背后可能涉及獎賞系統(tǒng)的激活，未來研究可通過實驗設計檢驗這些假設（H?nninen amp; Koski-J?nnes， 2023）。另一方面，從社會治理的角度看，感動情感作為一種積極社會價值導向的情感，可以優(yōu)化社會關系管理并增強社會凝聚力（艾娟， 2020）。未來研究應探索如何在公共政策、教育及媒體傳播中有效應用感動情感，以促進社會公德、文化認同和共同價值觀的形成，從而最大化其社會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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