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逸梅
舊時文人,都喜歡取一齋名,有的實有其室,有的空中樓閣,僅僅標之書面,聊以自炫而已。其中頗多諧趣,足以逗人發(fā)笑的,略舉一些,以資談助。
當抗戰(zhàn)時期,國民黨軍西撤,柳亞子大為頹喪,取齋名為“活埋庵”。他自己說明:“這是國軍西撤后所用,將來勝利到來,或是我個人離開上海,這時活死人要自由行動,無需埋起來,自然就用不著了。
王佩諍,為吳江金松岑大弟子。當抗戰(zhàn)時,他由蘇避居滬西愚園路的田莊,齋名為“流碧精舍”,那是何等雅致啊!實則不然,所謂流碧,指他所居附近,流氓癟三成群,無非取其諧聲,以寓厭惡之意。
松陵趙眠云,他取齋名為“心漢閣”,影印了所藏扇頭,簽題《心漢閣扇集》,凡四冊。又有《心漢閣筆記》。他的所謂“心漢”,并非寓“人心思漢”之意,而是紀念他的戀人陶漢仙。這和周瘦鵑的“紫羅蘭庵”有相類處,當然他是一位園藝家,喜栽紫羅蘭,英英艷艷,觸目芳菲,因此有這齋名。但這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方面,他的戀人周吟萍,經常用一西名Violet紫羅蘭,所以他編雜志名《紫羅蘭》及《紫蘭花片》。這一段因緣,真所謂“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了。又云間朱孔陽,齋名“聯(lián)銖閣”,那是寓伉儷情深,百年好合的意思,因他的續(xù)弦夫人金啟靜,“銖”字,合“金”、“朱”二姓為一,甚為巧妙。
那位文壇笑匠徐卓呆,他寓居滬市的閘北,自稱閘北徐公,榜其齋為“破夜壺室”,無非說明居無長物,偷兒不必枉顧。又戲劇家汪優(yōu)游(仲賢),齋名為“倒灶室”。按寧波人遇拂逆事稱為倒灶,而汪氏家中所砌的灶頭,忽然倒坍下來,恰巧有人約他寫稿,他就取《倒灶室雜札》為篇名。
皖中名宿汪允中的后人汪孝文,喜蒐羅尺牘,和我有同癖,因取齋名為“步鄭閣”。我請他轉移目標,步鄭康成、鄭所南、鄭道昭、鄭板橋,不要步我,步我也就渺乎其小,為識者所嗤了。
談到我自己的“紙帳銅瓶室”,那是采張船山題梅花詩,“銅瓶紙帳我因緣”句,無非暗藏春色。當動亂中,蔑視知識分子,呼之為“臭知識”,我就諧聲取一新齋名為“秋芷室”。陳茗屋是擅于篆刻的,他對我這個諧聲齋名認為很有趣,便為我刻了這“秋芷室”三字朱文印。我的兒子字子鶴,媳婦高肖鴻,我為取名“萼紅館”,萼諧鴻,紅諧鶴,當時請陸澹安書寫。一俟浩劫來臨,匾額被毀,成為鴻飛鶴杳了。又我的孫女有慧,生于舊歷三月三日,杜甫的《麗人行》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句,我為她的小室取名“多麗居”,尚擬請人大筆一揮哩。
(摘自《文化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