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悄悄地,沒有人知道。
你獨自站在昏暗的月臺上等車,把自己隱在一片陰影中,小心地審視著每一個從你身邊走過的人。直到列車進(jìn)站了,你才輕輕地松了口氣,走到亮處,溶進(jìn)候車的人群之中。
你這樣怕,怕誰呢?你現(xiàn)在是大家的寵兒,而不是四個月前那個可憐巴巴的倒霉蛋了。
你選擇了夜,乘夜車走,好主意!夜是最寬容的,它象是毫無是非觀念地庇護(hù)著一切好的和壞的人,那么你屬于哪一類呢?人本來就分不出絕對的好壞,人是個混合體,是好與壞的統(tǒng)一。你在為誰辯護(hù)?
一切都很順利,你終于如愿以償,躲過了他和他們熱情的騷擾,在沒有歡送的寧靜中登上了列車。你該滿意了??刹恢獮槭裁?,在列車開動的那一瞬間,你卻突然涌上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別再欺騙自己了,其實,你一直懷著希望等待他。此刻,你才明白你其實有那么多話要對他說,盡管幾天里你幾乎沒瞥過他一眼。你急切地把信紙鋪開,“至少應(yīng)該畫上一個句號?!蹦阍谛睦餅樽约恨q解。
你本能地感到渾身不自在,是那種被他人的目光監(jiān)視所引起的不安,你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于是,你看到了她—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小女孩。
她看著你的樣子很古怪,滿臉的狐疑。在她的目光注視下,你竟感到如被扒光衣服檢查般的窘迫。不得已,你只好與她對視。
你很快發(fā)現(xiàn),這“目光擊退法”對她毫無作用。她是看著你,但又似乎沒有看你,而是透過你看遠(yuǎn)處的什么東西,那眼神中閃爍著一個游移的亮點,恍恍惚惚,象夜空中一顆不可捉摸的星星。你想對她笑笑,卻怎么也沒笑出來,竟莫名其妙地做了個鬼臉,她立刻也回敬了你一個鬼臉,這時你們一起笑了?!鞍⒁蹋銇G過手娟嗎?”你一時愣住了。小女孩眼中那游移的亮點落到你的領(lǐng)章上,立刻,象觸電一樣激動起來,“我丟了一個手絹,白色的,上面還有一朵紅花……”小女孩的母親臉色驟變,慌忙把她臉朝里攬在懷里,“這孩子就見不得鮮亮顏色,特別是紅的?!蹦阋幌氯靼琢耍挥奢p輕嘆了口氣。
你依稀記起,你似乎確實丟過一條手絹,但是什么顏色你記不清了,也許不止一條,也許也不止手絹,是的,不止。
那一刻,整個世界在你面前突然傾斜了。幾乎到護(hù)校畢業(yè)的最后一刻,你一直都在期待著。你自信你的優(yōu)越,你是為數(shù)不多的全優(yōu)生之一。當(dāng)黨小組長把一份入黨志愿書遞給夏圓圓的時候,你一直認(rèn)定她搞錯了。你熱切地盯著她,等著她自己發(fā)現(xiàn)這個錯誤,但她卻面色陰郁地避開了你的目光。
大家都說你聰明,其實你真傻。畢業(yè)前的半年,是學(xué)員之間競爭的沖刺階段。你以為你會按慣例分回原單位,繼續(xù)留在這個城市,繼續(xù)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你忽視了那些偶然因素:小芳的爸爸剛好升任了干部部部長;夏圓圓碰巧結(jié)識了副司令的兒子……于是,一切就都變了:夏圓圓以“最優(yōu)異”的成績留校了;小芳分到了你原在的醫(yī)院;而你則分到了洼兒溝的那個精神病院。
在他的懷里,你再也忍不住了,把所有的委屈一起傾泄出來??恐麍詫嵉男靥?,你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么軟弱,這么需要一個男人的臂彎和肩膀。
幾天以后,他在那封后來被你撕得粉碎的信上寫著:我愛你,所以我更不敢見你。父母不同意我這個獨子在外地?fù)衽?,過去我一直向他們打保票,說你能分到這里……我不敢乞求你原諒,我對不起你……
你再也支持不住了。整整三天,你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你竟然沒有再哭,是持續(xù)的高燒把你的體液燒干了么?朦朧中你聽說正在選人去前線實習(xí),于是,你搖搖晃晃闖進(jìn)了隊部。你那樣子真可怕,雙唇爆裂,兩眼充血。你定定地盯住隊長,好久,才斬釘截鐵地扔下兩個字:我去!
整個車廂都被那單調(diào)的節(jié)奏撞擊得昏昏沉沉。小女孩終于睡了,她睡得很沉,輕微的鼻息中不時夾帶出一聲尖細(xì)的哨音。你憐愛地看著那個白色的小軀體,你替她惋惜,這么小就已經(jīng)把自己失掉了,她是怎樣把自己失掉的呢?是為了那個白色的、有一朵小紅花的手絹么?
誰都丟失過東西,誰都還會再丟東西,事實上人們每一刻都要失掉許多東西,只不過有的發(fā)覺了,有的卻沒有發(fā)覺。什么東西都可以丟,但要緊的是千萬不要把自己丟失了。
她有一雙溫泉般的眼睛,在赴前線學(xué)員集訓(xùn)隊里,她的鋪位緊挨著你。
整個集訓(xùn)期間,你們這些姑娘的精神都處于極度的昂奮狀態(tài)。不知為什么,你們發(fā)現(xiàn)自己和別人似乎一夜之間都變得坦誠、開朗、外向了。你們可以被前線英雄的事跡激動得坐立不安,讓淚水肆無忌憚地在臉上橫流,把鼻涕甩得滿地,象一群幼兒園的孩子。你們也能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罵出種種粗野的話,活脫脫地有如一群刁橫的村婦。訓(xùn)練時,你們爭先恐后地爬進(jìn)那個臭烘烘的大泥坑,然后又毫不在乎地讓暴雨痛痛快快地淋了一個夠。吃飯了,你們一起使勁地敲打飯碗,僅僅為吃餃子沒發(fā)幾瓣蒜。幾乎每天晚上,你們都要跳上一陣迪斯科,也只有迪斯科那瘋狂的旋律,才最能適應(yīng)你們的口味。你們總在笑,從早到晚,為了一句平平的笑話,或者干脆只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所有的人都仿佛進(jìn)入了一種不能自制的狀態(tài),連你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報國的熱情中到底有多少是掩飾膽怯的變態(tài)。
她什么都對你說,說她多么向往前線那種色彩濃烈的生活,說她不愿意溶化在蒼白安逸的日子中;也說他多么愛她,說她怎樣想他;還說她心里其實很害怕,她知道這樣膽怯很可恥,但怎么也控制不住。你對人的看法使她大為吃驚,她堅持說人與人是可以溝通的,她愿意理解他們,真心實意地愛他們?!斑@是因為你目前還不缺少愛,”你冷冷地說,“不過,你要當(dāng)心,別再隨便告訴別人你是一個怕死鬼?!薄澳悄阋蔡嫖冶C芎脝幔俊薄班??!薄袄^?”“拉鉤?!币苍S,你如果一直不知道那個消息,一切都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你聽說了:參戰(zhàn)學(xué)員回來后各方面待遇從優(yōu)。各方面,當(dāng)然包括去向!你的心激動得顫抖了。
空氣驟然緊張:最后決定參戰(zhàn)人員名單了。你始終密切注視著一切動向,你終于探明,最后一個被淘汰者要在你和她中間選擇。你清楚地意識到,這一次再不能猶豫了。
也是這樣一個庇護(hù)一切的夜,你輾轉(zhuǎn)難眠。你明白,你無法抗拒自己,終于,你推開了她沉睡中搭在你身上的手臂,悄悄地起來,走進(jìn)隊部……
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怎樣回到床上的,你只覺得你眼前無休無止地晃動著兩個勾在一起的指頭,怎么也躲不開,你一下子死死地蒙住了頭,用被角拼命地堵住壓抑不住的嗚咽。
她什么也沒有覺察,怏怏地收拾著行裝,最后,從自己的小包里撿出一瓶花露水和一盒痱子粉送到你面前:“那邊又熱又潮,這些用得著?!蹦銢]動,垂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一下坐到床上,手中的東西砰然落地,空氣中立刻彌漫開濃烈的、熏得人頭暈的香氣。她嚶嚶地哭著:“也許我一生只有這一次機(jī)會,就這樣失去了……不會再有了,不會了……”你狠命地咬住嘴唇,額頭幾乎垂到了膝蓋。
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仍舊專注地看著你,只是臉上已沒有了那狐疑的神情。你突然很想告訴她,你也丟過手絹,不止一條,也不止手絹。“你找過了嗎?”她竟象知道你的思維活動一樣,突然開口問道。你想說,你找過了,找得好苦,但卻不知怎么沒有說出口,“你找到了嗎?”她又問。你越發(fā)感到詫異,但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答:“我也搞不清楚?!蹦阆?,再不會找到和原來一模一樣的了。她朝你做了個鬼臉,你也立刻回敬她一個,于是,你們又一起笑了。
在那塊熱土上,你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傷,這么多的血,這么多的死。你震驚了,你突然發(fā)現(xiàn),你過去所有的喜怒哀樂在這傷、這血、這死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那么微不足道。你忘我地投入到與這傷、血、死的搏斗之中了。
他是在一個喧鬧的夜里送來的,你趕到時他正用雙手死死摳住擔(dān)架兩邊,用了大量的鎮(zhèn)靜藥,才使他躺到了病床上。但是,他剛蘇醒就掙扎著要起來。他拼命地、徒勞地折騰了許久,但無論怎樣,他的身體也無法扭動一下—他不僅雙目失明,而且截癱了。
他終于明白了,絕望了,從肺腑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吼叫,一把把揪下自己的頭發(fā),撕咬著沾滿血污的繃帶。
而后,他竟然平靜了,平靜得令人不安。沒有哭,沒有笑,甚至沒有一句話,拒絕一切治療,拒絕與任何人交談。
你去為他擦洗,待洗凈他臉上的血污,你才看清他那么年輕,還沒有形成棱角的圓臉稚氣未盡,簡直象個孩子。你費(fèi)力地擦著他身上的血污和泥垢,看得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洗過澡了。當(dāng)你準(zhǔn)備為他擦洗下身的時候,冷不防,他突然一把攥住你的手臂,“不!”他低沉但堅決地說。你感到手臂在他的握力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陣鉆心刺骨的疼痛幾乎使你暈倒,但你沒動,你咬著牙默默地站立著。不知僵持了多久,他的手終于松開,你沒顧得看一眼青紫的手臂,就接著為他擦洗了。擦著他那滿是濕疹、潰瘍,爛得流著血水的下身,你忍不住哭了。你是一直流著淚水為他擦洗完的,你沒有注意到在你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中,他吃力地別過頭去,眼角滾出一顆晶瑩的淚珠。只有你能猜得出他什么時候是睡著,什么時候是醒著。你整日守著他,找各種各樣的話題引他說,講各種各樣的笑話逗他笑,他總是毫無反應(yīng),靜靜地躺在床上。但你發(fā)現(xiàn)他喜歡聽你唱歌,每當(dāng)你唱歌時,他臉上就現(xiàn)出一種專注的神情,微張著嘴,小心地把呼吸放得極輕極慢。于是,只要有空,你就為他唱,整天整天地唱。
那一次,你急壞了,他肚子脹得象鼓,卻怎么也排不出便,你蹲在床邊,吃力地?fù)赋鲆粔K塊干硬的糞塊。收拾完,你跑到外面,連膽汁都一起嘔了出來。從那以后,他肯回答你的問話了,盡管那回答幾乎總是簡短的一兩個字。
醫(yī)生給他報了病危。你不愿意相信,怎么會呢,這么年輕的生命?你更加細(xì)心地看護(hù)他。一天幾次,你把手輕輕地伸到他的身下,輕柔地按摩著受壓的部位,你覺得手感下的肌膚那么富有彈性。怎么會呢?他太年輕了。他的一切才剛剛開始,有的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始。你把手輕輕地抽出來,為他掖好被子。此刻,你怎么也沒有想到,他會又一次突然抓住了你的手腕,象明眼人一樣,他的動作竟會那么準(zhǔn)確。但這一次你卻沒有感到疼痛,因為你還沒來得及去感受,就被他那句話驚呆了?!坝H我!”他呼吸急促地說。不僅你屋里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連他自己似乎也驚呆了,但只一刻他就恢復(fù)了狂躁?!拔乙懒耍疫€沒有和女人親近過就要死了,只有你接觸過我的身子,我要你親我!我要你親我!”不是在說,而是在喊,用整個生命在喊。你覺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你的身上。
你沒掙脫,也沒有想掙脫,一直靜靜地凝視著他那對黑洞洞的眼窩,不知為什么,你竟想起了曾做過的那許多夢:一個接一個的夜,總是夜,好怕人的夜呀,連一顆星星也沒有……你突然很想在那兩個黑洞洞里安上星星,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啟明星,你想,有了它,天亮就不會太遠(yuǎn)了……直到覺得他的手無力地松開了,你才猛地從沉思中驚醒,你看到他喉節(jié)急劇地上下滑動,嘴里喃喃地念叨著,“……對不起……我……對不起……”你知道你可以離開了,但你忽然惶恐起來,你隱約感到你不能離開,那樣他將永遠(yuǎn)失去什么,不,也許是你將永遠(yuǎn)失去什么,不能!你一下子明白了,你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這樣想著,緩緩地伏下身子,在他那顫抖的燙人的雙唇上輕輕地吻著……
你永遠(yuǎn)忘不了你離開病房的情景。你是在他突然爆發(fā)的慟哭聲中離開的,你神情恍惚地推開病房門,不禁呆住了,你奇怪,為什么所有的傷員都擁到了走廊上,那些纏著頭的,拄著拐的,吊著胳膊的,都默默地對著你,你深一腳淺一腳地從他們中間穿過。你不明白,這些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考驗的男子漢們此時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淚,他們的目光里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崇敬和感激。一個連長被人攙扶著停到你面前,他吃力地舉起纏滿繃帶的手,莊重地向你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顫抖著嘴唇剛說出“謝謝”兩個字,兩行熱淚就順著他那剛毅的面頰簌簌地滾落下來。你的心顫抖了。也許此刻你應(yīng)該感到驕傲,有誰曾象你一樣得到過這么多男子漢的崇敬,有哪個姑娘曾見到過這么多男子漢的淚!但你卻面對著這一切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他的慟哭一直持續(xù)到晚上才突然中止,這以后,他變了,變得愛說話了,在配合治療時聽話得象個孩子。但是,他還是去了,你一直陪著他,到最后的一刻,你伏下身,聽著他喃喃地反復(fù)說著:“……活著,多好……”
小女孩從座位上飄然落地,她神秘地看了你一眼,你就不由自主地起身隨著她向車窗外那茫茫的夜中走去,你跌跌撞撞地被她領(lǐng)到一個湖邊,她卻忽然不見了,你正在納悶,她又從湖心鉆了出來,朝你揚(yáng)著一條白色的手絹,你這才看清那湖中竟飄著許許多多的手絹!你一陣歡喜,毫不猶豫地?fù)湎蛩?。你只顧撈了一條又一條,卻忘了你沒有力量拖著這么多手絹回到岸上,那浸了水的手絹好沉啊,它們拼命地拖著你,想把你墜入湖底。你慢慢地下沉著,連著嗆了好幾口水?!安?,我不!”你拼命地掙扎著,很快地向上浮著。你的頭總算露出了水面。你看到了她,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回到了岸上,正笑著向你招手。
你們圓滿地完成了實習(xí)任務(wù),凱旋了。一路的鮮花,一路的贊譽(yù),四個月,僅僅才四個月啊,你如數(shù)得到了你曾經(jīng)失去的一切,不,不是如數(shù),而是超額,火線立功、入黨,晉升一級和可以自由選擇去向,然后是他再一次奉上的愛情……
面對著這一切,你一直努力在笑,但你卻越來越覺得自己笑得那么蠢,那么假,你覺得你象一個大木偶,你心里直想哭,你疲倦極了,為這預(yù)料之中、而又突如其來的成功。
也許是那些眼睛,那溫泉一般的眼睛和黑洞洞的眼睛阻止了你,你拒絕了一切熱情的來訪者,整整三天把自己反鎖在屋里,縮進(jìn)被窩一動不動。
每到晚上,待聚在門前的人散盡,你便得到了一夜的寧靜。你靜靜地對著夜空,望著你永遠(yuǎn)琢磨不透的夜。人們總是在黑夜中顯露出自己的本性,你喜歡夜,喜歡這赤裸裸的、真誠的、放任的夜。你數(shù)著夜空中那許許多多的眼睛,有的亮、有的暗、有的近、有的遠(yuǎn),但是你能看見的畢竟太少了,你想。然而,不管人們是否看得見,它們總是頑強(qiáng)地在各自的位置上閃耀著,噢,這無垠的、神秘的、包孕一切的夜!第三天的夜里,你突然起來了。象大病初愈的人一樣,你面色蒼白、眼瞼浮腫,但目光中已露出一絲昂奮的神采。你迅速地打好背包,悄悄地離開了這里。
“列車前方到站,洼兒溝車站……”你猛然驚醒了,急忙起身把水杯、毛巾等雜物塞進(jìn)挎包。
“你哭了么?”你慌忙擦了把眼淚,轉(zhuǎn)過頭,“你沒有找到么?”小女孩仰著臉繼續(xù)問,“不,找到了。”你慌亂地?fù)u著頭?!澳鞘悄阌謥G了?”“哦,沒,沒有?!毙∨⑿α耍澳愕糜浿阉藕茫f別再丟了。”“謝謝你!”你一把抱起小女孩,把沾滿淚珠的面頰緊緊地貼在她的小臉蛋上,“我會記得的,不會再丟了,不會的,永遠(yuǎn)不!……”
作者簡介馬曉麗,女,1954年出生,1965年入伍,曾任戰(zhàn)士、護(hù)士,現(xiàn)為解放軍第214醫(yī)院政治處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