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坦
九七年第九期《“黃金十年”》一文,評介美國學者任達(DouglasR.Reynolds)的《新政革命與日本》,尤為難得地對一八九八至一九一二年,中日關(guān)系史上關(guān)鍵性的、且影響此后中國幾十年的“黃金十年”,作了頗有見地的闡述,值得細讀。
細讀來,卻感覺有些問題。如文中很重要的一個內(nèi)容,是談日語詞匯融入現(xiàn)代漢語,作者認為這“為中國的現(xiàn)代化運動奠定了一塊非常重要的基石?!苯又f:“現(xiàn)在我們常用的一些基本術(shù)語、詞匯,大都是此時自日本舶來。”作者列舉了“服務”、“組織”、“革命”、“經(jīng)濟”、“法律”、“共和”等等,說“數(shù)不勝數(shù),全是來自日語”。我不知這樣的論斷來自書作者還是文作者,但可以說是有問題的。
在所舉的詞匯中,占很大比重的其實是土生土長的漢語詞匯。當然詞義因時代發(fā)展等等會有變化,但就詞匯本身的延存而言,可以從歷史上找尋其語源。例如,“組織”一詞,在《昭明文選》和《文心雕龍》中均有,在《遼史·食貨志》中有“飭國人樹桑麻,習組織?!薄案锩币辉~起源更早,《易·革》記“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庇秩纭肮埠汀币辉~,學中國古代史的都知道“共和行政”,《史記·周本紀》載:“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再如“法律”一詞,《管子·七臣七主》中有“法律政令者,吏民規(guī)矩繩墨也”,《淮南子·主術(shù)訓》記:“故法律度量者,人主之所以執(zhí)下?!痹偃纭胺饨ā?,且不言“封邦建國”而僅從詞匯本身看,《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有:“莫如兄弟,故封建之?!痹偃纭拔膶W”,不僅在《論語·先進》中記述孔子因材施教,分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而且漢代“鹽鐵會議”上桑弘羊爭辯的對手,即“賢良、文學”,《鹽鐵論》中反復記述?!稘h書·武帝紀》有“講文學”之句。另外,如《尚書·畢命》有“政治”,《左傳·桓公二年》有“紀律”,《資治通鑒》卷二一五有“政府”,如此等等,不勝枚舉。
我們知道,語詞的發(fā)展是個復雜的過程,如今我們使用的一些術(shù)語、詞匯確有不少來自日語,也確與本世紀初前后大量日籍漢譯有關(guān)。但現(xiàn)代漢語中也有不少詞匯直接譯自西文,在上文所舉詞匯中,如“服務”與“方針”這樣只源自日語者并不很多?,F(xiàn)代漢語中的大量詞匯是古代漢語發(fā)展而來的,更何況融入現(xiàn)代漢語的日語(確切講是明治以后的)詞匯(應指名詞且是漢字詞),既有古代漢語之演化,又是西文日譯之借用,其“語源”許多可追回到中國。當“遣唐使”們帶去中華文化東渡后,大量的漢語詞匯并未如物品一般“取去不?!?,而是歷時代春秋而演進發(fā)展?,F(xiàn)代漢語與古代漢語有承繼性,詞匯之語義有變化,但詞匯本身卻直接延存??疾鞚h字詞匯作為漢語的“外來語”時,更得小心。難怪著名語言學家高名凱等人編寫《漢語外來詞詞典》時,不僅格外謹慎,而且注意考證一詞多源,不輕斷哪個詞只有一個語源。對現(xiàn)代漢語詞匯之語源的考證,確非易事。對“外來詞”如此,對千年已有之詞又當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