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川
帶著近來我國新聞改革和發(fā)展中的種種疑難問題,我們赴遼寧沈陽拜訪了著名報人、新聞學家趙阜同志,聽聽趙老的高見。
趙阜是新聞界所熟悉的前輩、著名新聞專家,自少年時代參加新四軍起,幾十年來一直從事新聞工作,建國后長期擔任省市黨報總編輯重任,為我國新聞事業(yè)建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他主辦過優(yōu)秀的黨報,如遼寧日報、沈陽日報等;培養(yǎng)了一些優(yōu)秀的新聞人才,范敬宜、李洪林、謝懷基等名記者、名編輯,都是從他身邊騰飛的。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新聞改革每上一個臺階,每遇疑難問題,不論是在職,還是離休之后,趙阜總有新思路、新見解、新舉措推出:
——改革開放之初,趙阜提出:辦好黨報要抓好頭版頭題,要“不拘一格選頭條”。大力倡導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按規(guī)律辦事,改革和規(guī)范新聞傳播行為。
——八十年代中期,當我國傳媒開始創(chuàng)辦子報子刊、子臺系列臺,并形成大大小小的傳媒群體時,趙阜敏感地意識到我國傳媒集約化、集團化時代的到來。他率先研究,首先提出“發(fā)展社會主義新聞傳媒集團”的學術觀點,認為“走集約化、集團化的道路,是新聞傳媒發(fā)展的共同規(guī)律”。
——近來,關于新聞隊伍建設,趙老提出了培養(yǎng)新聞特色人才的見解。他強調,新聞媒體“沒有自己的特色人才,就沒有自己的特色”。他說:“創(chuàng)新精神、創(chuàng)新思維,應當是新聞人才必須具備的思想品質和思維方式”。
趙老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回答了我們提出的問題。
一、如何正確地科學地認識傳媒集團
我們先請趙老談談我國傳媒集團的建設和發(fā)展前景。趙老說,這是當前新聞體制改革的一個“熱點”問題,初具條件的媒體,都在考慮盡早盡快組建自己的集團?!拔艺J為首先要對傳媒集團有個科學的、全面的認識?!?/p>
趙阜說,新聞傳媒業(yè)的集約化、集團化是隨著現代化生產方式的集約化、集團化產生的,是社會經濟基礎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必然出現的新聞傳播業(yè)的經營管理方式。西方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就是我們常說的報團、新聞托拉斯、新聞集團公司。西方經濟以自由競爭為原則,優(yōu)勝劣汰、兼并集中,并走向集團化、壟斷化,西方的新聞傳媒集團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基礎上形成的。這是客觀規(guī)律,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傳媒集團在我國的出現,是近幾年的事。從1996年廣州日報進行建立報業(yè)集團試點起,5年來,我國已有16家報社組建了集團,廣播電視業(yè)、通訊社等也正在積極籌建集團,傳媒集團呈現蓬勃發(fā)展之勢。這是一大進步。曾記否,十幾年前,這還是禁區(qū),很多人都還認為傳媒集團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與我們社會主義是水火不相容的。
趙老講到這里,我們不禁想起發(fā)生在13年前與他有關的一段插曲,不妨趁此機會與趙老溝通一下。那是1987年,我們?yōu)橥瓿蓢摇捌呶濉闭n題,去遼寧日報社訪問學習,當時趙阜是遼寧日報總編輯、省記協(xié)主席,他欣然接受了專訪。那時,各大新聞媒體正在擴版擴臺,爭相創(chuàng)辦子報子刊、子臺和系列臺,逐漸繁衍為以機關報、機關臺為核心的大大小小的媒體群,這一現象成為當時新聞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我們問起對這一現象怎么看,趙總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從新聞傳播業(yè)與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分析起,深刻闡明我國新聞傳播業(yè)正走上集約化、集團化管理的道路,這是世界各國新聞業(yè)發(fā)展的共同規(guī)律,社會主義國家也不例外。當然,各個國家各個民族都有各自的特殊國情,特殊的經濟情況,特殊的政治體制,特殊的文化傳統(tǒng)等,這些鑄成了各自的個性特色。這是特殊規(guī)律。只有將共同規(guī)律與特殊規(guī)律統(tǒng)一起來,才能建成有自己特色的傳媒集團。記得當時趙阜曾舉例說,我國經濟不如西方發(fā)達,但也在走向集約化、集團化。西方是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我們是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經濟,但都在走向現代化、集約化、集團化。我們與西方國體政體不同,我們有黨和政府統(tǒng)一領導的管理體制,更容易實行集團化管理。
趙阜說,西方新聞傳播業(yè)的集約化、集團化的經營管理模式,是隨著現代化生產方式的發(fā)展而出現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新聞傳媒,同樣會隨著社會主義現代化的發(fā)展而走向集約化、集團化。他強調,當前出現的以機關報、電臺電視臺、通訊社為核心的媒體群,可以說是我國新聞傳媒集團化的萌芽。從現在起,應當著手組建我國社會主義的傳媒集團了。
這一看法無疑是創(chuàng)新見解。其現實意義在于大膽地提出了社會主義國家的新聞業(yè)集約化、集團化的理論,過去沒人提出過這種理論,起碼建國以來,國內還沒人這么明確地提出過。相反,幾十年來,國內新聞界一直認為傳媒集團是西方壟斷資本主義的產物,而我們的新聞業(yè)建立在社會主義公有制基礎上,不可能走集團化的道路。當時有兩段權威性、經典性的論斷,長期主宰著新聞界:在資本主義國家,新聞傳媒“是無政府狀態(tài)的和集團競爭的壟斷經濟通過新聞手段的反映”;在社會主義國家,新聞傳媒“是社會主義經濟,即在公有制基礎上的計劃經濟,通過新聞手段的反映”。這就把傳媒集團定性為西方的傳播管理模式,與社會主義風馬牛不相及。因為這兩段話出自權威之口,又是權威媒體發(fā)表的,所以在人們心目中似乎已成定論,毋庸置疑。趙阜在13年前能夠提出社會主義國家傳媒集團理論是難能可貴的。缺乏實事求是的科學作風,沒有堅持真理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精神,那是斷然做不到這一點的。
當時,課題組完全接受這個觀點,并不記名地寫進了課題研究報告。孰料這下可惹了點麻煩。在課題成果研討會和鑒定會上,有人提出了歧見:“這是早有定論的問題,沒什么可研究的。報團、報業(yè)托拉斯、新聞集團公司,是西方的東西,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要分清東方和西方嘛?!彼痴b了上面引用的那兩句權威的話,并“建議”刪除這一觀點。會上也有人表示同意刪去,勸課題組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惹麻煩”,“刪去”好。
課題組深知這個問題的復雜性,深知討論這一問題“尚不是時候”,為了不讓星火釀成“火災”,課題組負責人立即表示:既然如此,會上不討論了,對大家的“建議”和意見,課題組會慎重考慮的。晚上一位資深的專家學者兼領導,拜訪老朋友、課題組負責人,開門見山地問,那個觀點是“誰提出來的”?課題組負責人說:“保密?!鳖I導半開玩笑說:“那就是你的‘創(chuàng)新突破了?!贝鹪唬骸耙泿ぃ梢詫懮衔?。然而不是我,我還沒有那么高的水平。”他說,刪去好,“您想想,這一觀點同誰對抗?”答曰:“您這里主要是講政治,我這里主要是講學術。請回答我,社會主義生產方式會不會走向集約化、集團化?建立在一定生產方式、經濟基礎之上的新聞業(yè),要不要與之相適應?”
課題組討論后,刪去了趙阜的原話,但趙阜的觀點,通過八十年代中期新聞傳播集約化、集團化的軌跡,反映得更加充分了(見《新聞事業(yè)與中國現代化》一書137~164頁)。十多年后,隨著傳媒集團在我國的蓬勃發(fā)展,趙阜的觀點也更加被證明是完全正確的,是具有科學遠見的。集約化、集團化本身只是一種管理模式,它與社會主義制度的性質并無直接的關聯(lián)。我們這次赴沈陽,再與趙老就這一問題進行探討,而現在回顧這一“插曲”,依然是耐人尋味的。
二、建設傳媒集團要有中國特色
創(chuàng)建有中國特色的傳媒集團,這是我國新聞傳播業(yè)發(fā)展的方向。那么,什么是“中國特色”?目前有不同的看法,應當怎樣認識?這是我們向趙老提出的第二個問題。
趙阜很重視“中國特色”的探討,他認為能否高舉這面旗幟,切實遵循鄧小平理論,創(chuàng)建有中國特色的新聞業(yè),事關新聞改革的成敗。根據這一理解,有中國特色的傳媒集團,就是科學理論與我國新聞實踐相結合而產生的,有著中華民族特點的傳媒集團。所謂中華民族特點來自四個方面,即中國獨特的經濟基礎、國體和管理機制、文化傳統(tǒng)和民族風格、地域環(huán)境。馬克思主義新聞理論與上述四種因素相結合,形成中國新聞傳播業(yè)的特色。
創(chuàng)建有中國特色的傳媒集團,要求我們既要懂得有關傳媒集團的基本理論,又要聯(lián)系我國實際,在繼承民族傳統(tǒng)、學習別人先進經驗的基礎上,開拓創(chuàng)新,創(chuàng)建有我國特點的傳媒集團。我們既反對生吞活剝地照搬西方,也反對故步自封、因循守舊。
趙老說,在當前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大力發(fā)展市場經濟的時代大背景下,怎樣理解新聞傳媒的性質和功能;在改革中怎樣把傳媒與市場經濟創(chuàng)造性地掛起鉤來,有機地結合起來,使傳媒的喉舌引導作用不因與市場結合有所減弱,也不因發(fā)揮喉舌引導作用影響發(fā)展傳媒經濟。事實上傳媒具有兩重性,政治性的喉舌功能與產業(yè)性的經濟功能,二者并不矛盾,不因“喉舌”而排斥市場機制,也不因市場經營而改變喉舌性質。二者應該有機結合起來,使之相輔相成,兩個大輪子一起轉。把二者對立起來的觀點是錯誤的。目前在認識和實踐中存在兩種傾向。一是認為組建傳媒集團,目的是發(fā)展傳媒經濟,解決當前新聞發(fā)展中的經濟困難,所以組建集團,把多種媒體聯(lián)合起來形成合力,成立更大的印務公司、發(fā)行公司、廣告公司,開展多種經營,壯大媒體的經濟實力。這就忽視了組建更強大更合理的新聞傳播機制,以發(fā)揮媒體聯(lián)合的疊加效應,形成更大的新聞傳播合力。另一傾向認為組建集團的目的,是媒體組合,形成合力來搞好宣傳,而忽視傳媒經濟的發(fā)展。以上兩種傾向都是片面的。出現這種片面性,說明一些人對于新聞傳播事業(yè),對新聞傳媒集團的根本性質和社會功能,特別是兩重性,缺乏正確的認識。這是需要十分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