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代著名駢文家吳均的《與朱元思書》,僅用一百四十四字便生動逼真地描繪出富春江沿途的綺麗風光,描繪了祖國南方秀麗江山的奇異景象,使人讀后確有悠然神往之感。吟誦此文,只覺得景美,情美,辭美,為駢文中寫景的精品,給人以美不勝收之感,令人嘆為觀止。

一、景美

作者抓住奇山異水特征,從色彩、聲響、光影、動靜等方面,為讀者描繪出一幅充滿生命力的山水畫。

山水之美,美在色彩。 “水皆縹碧”,那江水,活脫脫是天神地母揀盡翡翠綠玉鋪就的。一百許里,深的地方綠,淺的青白,富有變化之情趣?！帮L煙俱凈,天山共色”,煙霧都消散了,天和山是同樣的顏色,立在船頭,看江中,水底天上的云絮,一朵朵一團團,俱是深深淺淺綠出來?！皧A岸高山,皆生寒樹”,兩岸的高山都生長著茂密蒼郁的樹木,這樣一來,行在江上,望兩岸,只見千峰染翠,峰峰嶺嶺都濃濃淡淡地綠進去。

山水之美,美在動靜的對照映襯?！八钥~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边@里的水仿佛透明似的,可以一眼見底,連那倏來忽去的游魚,水底累累的細石,都可以一覽無余。然后以比喻夸張的手法,勾勒其急湍猛浪的動態(tài)美:這水有時又迅猛奔騰,一瀉千里,使人感到驚心動魄。這樣描寫,靜中有動,動靜結(jié)合,一動一靜,變化無窮,收到了對照鮮明、相得益彰的效果,表現(xiàn)出江水嫻靜的秀麗美和飛動的雄奇美,也淋漓盡致、生動傳神地展示出富春江水千姿百態(tài)、“天下獨絕”的個性特色。

而“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幾句, 運用了擬人手法,化靜為動,把無生命的群山寫得生機勃勃,活躍飛動。這些峰巒,仿佛有無窮的奮發(fā)向上的生命力,仿佛要掙脫大地,直上青天,欲上不能,便“千百成峰”,層巒迭嶂。這似一場氣勢宏大無聲無息的追逐與競爭,又似生命的踴躍與延伸,靜態(tài)的山在動態(tài)描寫中被賦予以無限的生機和蓬勃的生命力而使山之神韻凸現(xiàn)。

山水之美,美在光影搖曳。山外雖然晴光萬里,山中卻別有景象。作者以“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四句,寫出了谷中枝密林茂,濃蔭蔽目,在白天也只是“有時見日”的幽暗的景象。可以說,這里的景色時晦時明,有暉有陰,變幻不定,光影搖曳。

山水之美,美在聲音之妙?！叭畵羰?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zhuǎn)不窮,猿則百叫無絕?！比＿寺?嚶嚶鳥鳴聲,蟬和猿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千唱百叫聲,長短錯落,高低交替,連綿不絕。這是大自然的天籟之聲,匯成了一首悅耳怡神的山林交響曲。其襯托出山林的幽美,也表現(xiàn)出富春江兩岸山間的無限情趣和生命的活力。

二、情美

文中直接抒情的句子很少,而且全文從頭到尾都沒有直接寫到“人”,但是認真讀來卻使我們感到:景中有情,景中有人,情景相生,“人”“物”合一。

文章以“風煙俱凈,天山共色”開篇,為我們展現(xiàn)了這樣的一幅畫卷:富春江上往日的風塵、霧靄全都沒有了,有的只是青青一色,僅僅八個字就把清爽的秋天景色描繪出來了,把明凈廣闊的空間境界展現(xiàn)出來了,這也正暗示了作者明朗的心境和開闊豁達的人生境界。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一個“奔”字,讓我們感覺到:江水像脫韁的野馬,洋溢著強悍的,無羈無絆的,無拘無束的,放縱奔放的一種自由,和課文第一自然段中的“從流飄蕩,任意東西”相吻合,也正是這樣外在的自由美景,和作者內(nèi)心輕松愜意的自由心境疊印在一起。可以說吳均從自由奔流的江水中,感受到一種輕松自由的生命情調(diào)。

景語皆情語,相映成趣的游魚細石,若奔甚箭的急湍,“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的山巒,回蕩著清越的泉水聲,嚶嚶的鳥鳴聲,千轉(zhuǎn)不窮的蟬鳴聲,百叫無絕的猿叫聲的山谷,在這樣的對山水的描寫中,無處不流露著作者對自然、自由的熱愛,對生命力的贊頌。

更令人贊賞的是,在描繪山景時,作者插入兩句觀感:“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者,窺谷忘反?！?/p>

鳶飛戾天者,為什么會望峰息心呢?作者面對山,捕捉到山峰和鳶鳥,都有爭著向高遠處伸展和飛騰的共同點,但不同的是山巒憑借著高峻的山勢,憑借自然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向高處伸展,而鳶鳥呢?鳶本身有一定的極限高度,但它卻要刻意求高,一直要飛到天上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吳均從中領會到人不能刻意極力追求功名,要向山學習,應該自然從容。

經(jīng)綸世務者,為什么要窺谷忘反呢?聯(lián)系作者的生平和社會背景來看。吳均生活在南朝,正值中國的大分裂時期,社會動蕩混亂,戰(zhàn)爭頻仍,官場政治更是黑暗,因私撰《齊春秋》,被武帝免職,可謂仕途不順。當然對當時的黑暗社會有不滿之情,山谷是幽靜的,山谷中的聲音是和諧的、自由的、無拘無束的,而在當時的官場上卻充滿了虛偽的、欺詐的、奉承的、追逐功名的噪音,時代里回響著的又是風嘯嘯、馬悲鳴,刀槍劍戟沖撞的廝殺之聲。所以面對這樣的山谷,當然就流連了,忘返了。

這里的議論、抒情,是作者“望峰”“窺谷”的主觀感受,既流露出作者清高隱逸山水的思想,又表達了對庸俗官場和動亂社會的強烈的厭惡之情。此處表面在寫山水,實寫世人,情、景、理俱出。人置身于奇峰深谷之中,頓覺心曠神怡,思想感情得以凈化,一洗鄙俗塵世之念。平日孜孜以求的功名富貴,亦自爽然若失。作者厭倦官場生活、陶醉于大自然的情態(tài),正好烘托出富春江一帶山谷的幽靜、美好及其誘人的魅力。

細細品味,作者的這種情趣,既不同于“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積極入世,又不同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消極遁世,它是一種對輕松自然的崇尚,對自由和諧的向往,對歡樂生命的禮贊。它比前者少了份嚴肅,多了份瀟灑,比后者少了份悲觀,多了份開朗,因而更具一份常人心態(tài),也就更容易使人接受并感到親切。

三、辭美

文章主要采用四字句和六字句,并于后半部分大量運用對偶句,如“泉水激石,冷冷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蟬則千轉(zhuǎn)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這就取得了句式整齊、音韻和諧、對比立意、相映成趣的表達效果,讀來朗朗上口,節(jié)奏感極強。

但本文又有異于當時一般的駢文,它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駢文形式上的束縛,體現(xiàn)了可貴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其一,在四字句、六字句中運用了“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者,窺谷忘反”這樣的五字與四字交替運用的句式,這就避免了駢文刻板劃一的弊病,使語言顯得活潑灑脫;其二,文章前半部分幾乎沒有對偶,無異于一般散文(尤其是第一節(jié)),后半部分則基本上都是工整的對偶句,這樣駢散結(jié)合、疏密相間的安排,使語言靈活多變,更具韻律美;其三,文章沒有像一般駢文那樣堆砌典故,甚至故意用冷僻字,全文除“鳶飛戾天”一處用典以外,均采用白描手法,寫景狀物,力求準確傳神,這使文章語言顯得清新自然,生動流暢,在當時以綺麗浮靡為主流的駢文中顯得卓爾不群,超凡脫俗。

讀《與朱元思書》,如讀一首好詩,因為它不僅有詞采雋永、音節(jié)和諧的詩一般的語言,更洋溢著清新淡雅的詩情;讀《與朱元思書》,如賞一幅山水寫意,因為它有特色鮮明的景物,更有明朗灑脫的畫意?？傊?該文情景兼美,辭章俱佳,能給我們以美的享受、心靈的愉悅。

(霍燕生 河北省唐山市漢沽管理區(qū)第一中學301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