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騫 彭忠德
摘要:檔案制度源頭在先秦。通過對已有的先秦基本史料和當代文獻學研究成果進行梳理,考察先泰檔案制度,對先秦檔案制度做學理性的立論與分析。
關(guān)鍵詞:先秦;檔案制度;考察
中圖分類號:G11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2-0060-03
檔案學是一九既年輕而又古老的專史,探尋其古老的源頭必將有助于這門專史的發(fā)展。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于先秦時期。各種學術(shù)的源頭皆在先秦。檔案學自莫能外?;谶@種觀點,本文對先秦檔案制度作一初步的探討,以作引玉之磚。
東漢許慎所著我國最早的字典《說文解字》中沒有“檔”字,據(jù)后來的字書看:《玉篇》對“檔”字所作的解釋有兩個,一是“床”,一是“木名”。《集韻·宕韻》所釋更為明確,謂“檔”為“橫木”;《正字通,木部》則釋“檔”云:“俗謂橫木框檔?!本C合起來看,《集韻》所釋“橫木”應是“檔”的本義,后來才引申為“橫木框檔”,再進而引申為“存放公文案卷的帶格柜架”,所謂“存檔”、“歸檔”之“檔”即指此義。后來又稱“檔案柜架”中所存放的案卷為“檔”,所謂“查檔”之“檔”即指“檔案”,而“檔案”一詞則直到清代時才產(chǎn)生。由此可見,“檔案”之義和詞都產(chǎn)生較晚。但我們卻不可不知。檔案之義和詞雖然產(chǎn)生較晚,有關(guān)檔案的活動早在先秦時就已有了。
所謂先秦,即秦先,指秦以前的時代。據(jù)中國最早的檔案匯編《尚書》的記載,我們可以將先秦劃分為四大時段:堯舜時代、夏代、商代、周代(西周、包括春秋和戰(zhàn)國的東周)。茲據(jù)此略考其時檔案制如下。
堯舜之時,尚無文字。但肯定有口述資料傳于后世。據(jù)《左傳》記載,我國傳說的三皇五帝時期就已有文書檔案,即所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堯舜之時的文書即在“五典”之中:“少昊、顫頊、高辛、唐(堯)、虞(舜)之書,謂之五典,說常道也?!比論?jù)今天的考古成就看。這些堯舜時已有成文書籍的說法似不可信,但卻透露出當時已有口述資料的信息。今傳本《尚書》中有《虞書》,其中的《堯典》、《舜典》即是戰(zhàn)國時人根據(jù)口耳相傳的資料綜合整理而成的。這些口耳相傳的資料可以看作是最早的“口述檔案”。
夏代之時,已有專門的文職人員從事有關(guān)檔案工作了。據(jù)說夏代末年,商邦的勢力日益強大。已對夏王朝形成了威脅?!跋奶妨罱K古出其圖法,執(zhí)而泣之”,以諫夏王桀。誰知“夏桀迷惑。暴亂愈甚”?!疤妨罱K古乃出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守法之臣自歸于商?!贝颂幩^“圖法”。即是終古所保存的有關(guān)文書檔案:據(jù)“守法之臣”和“執(zhí)而泣之”看,終古就是一位忠于夏王朝的“檔案工作人員”,麗太史令則是他所擔任的職務(wù)。據(jù)當代考古工作者的研究,夏代已是奴隸制社會,商革夏命已無可疑,因此其事不是子虛烏有,而其人名、其職務(wù)則可能是后人根據(jù)傳說附會的。
商代之時,有關(guān)檔案制度的記載就比較詳實可靠了?!秴问洗呵铩は茸R》中也有一條類似于夏終古的記載:“殷內(nèi)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于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不用法式……守法之臣,出奔周國?!庇郑芨锷堂?。將商朝的“頑民”遷居成周。周公姬旦曾專門“以王命誥作多士”,誥辭中說到“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此處所謂冊,指寫在竹簡上的文書。上古文書多用竹筒為載體,數(shù)十簡編成一冊。清徐灝《說文解字注箋·冊部》即云:“凡簡書皆謂冊?!钡?,指被尊為準則的經(jīng)籍?!墩f文解字》釋典云:“典。五帝之書也,從冊在丌上,尊閣之也?!币虼丝装矅忉尨司湓疲骸把匀晁H知殷先世有冊書、典籍說殷改夏王命之意?!边@些記載殷革夏命之事的冊和典就是商代的文書檔案。由于這些冊、典是寫在竹簡上的,因此未能保存至今,但商代的另一種刻在龜甲獸骨上的“冊典”卻可以證明周公所說并非虛言。
《禮記·表記》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因此他們無事不卜。郭沫若先生即指出:“殷人最為迷信,無論什么大小的事情都要卜,一h總是要連問多次?!睋?jù)考古發(fā)掘可見。殷人將占卜的內(nèi)容都刻在龜甲普骨上,其重要的內(nèi)容還要“裝訂”成“冊”。1928年至1937年問,前中央研究院曾在殷墟進行過十五次科學考古發(fā)掘,有一次即在一個大窖中發(fā)現(xiàn)一批排列得整齊有序的甲骨刻辭,而且每片甲骨上都有一個小孔,明顯是用來穿系繩索的。1977年在陜西岐山風雛村周原遺址中發(fā)掘出了17000多片周武王克商前的甲骨片,在這批甲骨上不僅鑿有形狀不同的小孔。而且其中有字甲骨上就有“三冊”、“冊凡三”等統(tǒng)計數(shù)字,這表明周初已將甲骨刻辭編聯(lián)成冊。眾所周知,周文化深受殷商文化的影響。周初的甲骨刻辭尚且“裝訂”成冊,殷商的甲骨刻辭編聯(lián)成冊白無疑問了。在商代的甲骨刻辭中,幾乎每個都有“貞人”的名字。“作冊”、“史”、“尹”等字樣也較為常見,據(jù)專家考證,他們都是記載卜辭內(nèi)容和其他文書的官員。學術(shù)界認為“殷代甲骨文就是我國最早的文書檔案”,那么這些“貞人”和“作冊”“史”、“尹”等人也就是我國最早的檔案工作人員了。甲骨刻辭檔案的記載雖然十分簡單,但其涉及面卻十分廣泛。諸如經(jīng)濟生活(農(nóng)耕、畜牧、畋獵)、自然現(xiàn)象(風、雨、水、旱)、社會活動(祭祀、征伐、國家興衰、人事休咎)等等,都有記載,郭沫若先生就曾據(jù)甲骨文資料寫出了我國第一部運用唯物史觀作指導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
周代文明的繁榮程度,遠遠超過了前代。孔子比較了夏、商、周三代的文明之后,就認為周代的各種文物制度在汲取了前人成果的基礎(chǔ)上最為繁富,并表示要信從周制:“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據(jù)先秦典籍看。周代的檔案制度也確實要比前代完善。
西周時,周王室已建立有一整套嚴格的檔案制度,無論是機構(gòu)設(shè)置還是人員配備,都粗具規(guī)模。
王室設(shè)有專門保管檔案的“天府”?!吨芏Y·春官宗伯第三》在介紹所屬各級機構(gòu)及其官員配置時云:“天府。上士一人。中士二人。府四人,史二人,胥二人,徒二十人?!庇郑疤旄钡穆氄剖牵骸罢谱鎻R之守藏與其禁令。凡國之玉鎮(zhèn)大寶器藏焉。若有大祭大喪。則出而陳之。既事,藏之。凡官府鄉(xiāng)州及都鄙之治中,受而藏之。以詔王察群吏之治?!艏捞熘久袼镜?,而獻民數(shù)谷數(shù),則受而藏之?!睋?jù)此可知當時檔案工作的內(nèi)容至少有如下兩點:其一。天府諸官員中,府和史即是檔案工作人員,《周禮·夭官,宰夫》述其八職云:“五曰府,掌官契以治藏;六日史,掌官書以贊治?!薄爸尾亍迸c“贊治”的具體事務(wù)是什么?鄭玄注云:“治藏,藏文書及器物;贊治。若今起文書草也?!焙贝髮W檔案館即保管本校文物,看來檔案館保管“器物”的源頭就在先秦。“史”所起草之文書,當因機構(gòu)職能不同而不同?!疤旄敝笆贰逼鸩莸奈臅允撬匚锲分鍐?,亦即“府”所掌之“官契”。唐賈公彥即云:“《周禮》之內(nèi),唯有天府一官特多于史,以其所藏物重故也?!币驗樘旄?/p>
所藏物品既重要而又多。造冊的任務(wù)自然較為繁重,所需人手當然要多。由此亦可見天府中“府”與“史”的分工是相當明確的。這也說明當時的檔案工作已達到較為精密的程度。其二,天府中所保管的“文書及器物”主要有“玉鎮(zhèn)大寶器”、“禁令”、“治中”和“民數(shù)谷數(shù)”。所謂“玉鎮(zhèn)大寶器”指“玉瑞玉器之美者,禘袷及大喪陳之以華國?!薄敖睢眲t“謂禁守不得使人妄人之等也?!薄爸沃小敝爸小敝覆緯?,“治中”是指各地“官府鄉(xiāng)州”治職簿書之要”?!懊駭?shù)谷數(shù)”是各地戶口數(shù)和糧食數(shù)。每年“孟冬之時,主民之吏獻民數(shù)谷數(shù),則小司冠受而獻之于王,王得之登于天府,受而藏之?!狈Q王室庋藏檔案之所為“天府”,說明當時十分重視檔案工作,東漢鄭玄解釋“天府”之名時即說:“府物所藏,言天者,尊此所藏若天物然?!?/p>
各級官府機構(gòu)中,絕大多數(shù)都配備有“府”、“史”等檔案工作人員?!吨芏Y》天、地、春、夏、秋、冬等六大部門中。除冬官已佚而補以《考工記》外,前五者開卷都詳述各有司官員,其中“府”、“史”尤多。唐人研究后認為,各部門中“府”、“史”的具體配備,皆據(jù)其實際情況而定:“《周禮》之內(nèi),府史大例,皆府少而史多,而府又在史上,唯有御史百有二十人,特多而在府上,鄭(玄)云以其掌贊書數(shù)多也。又有府兼有史,以其當職事繁故也。或空有史而無府者。以其當職事少。得史即足故也。至于角人、羽人等直有府無史。以其當職文書少而有稅物須藏之,故直有府也?!吨芏Y》之內(nèi),唯有天府一官特多于史,以其所藏物重故也?!睋?jù)此可知,當府事史事畸輕畸重時,也以“府”兼“史”職而省置“史”了。
周王室建有收藏重要圖籍檔案的“守藏室”、“策府”、“石室”。《史記·老子列傳》云“老子者……周守藏室史之史也。”金毓敲先生曾就此指出:“所謂藏,即文書典籍之藏,略如清代之內(nèi)閣大庫(按指檔案庫)?!薄赌绿熳觽鳌吩疲骸疤熳颖闭鳀|還,乃循黑水。癸巳。至于群玉之山?!⑵綗o險,四徹中繩。先王之所謂策府。”郭璞注云:“言往古帝王以為藏書冊之府,所謂藏之名山者也?!笔抑埔巡豢煽季?,晉人葛洪曾云:“雖不足以藏名山石室,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可見石宣與策府所在的名山有關(guān)。《史記·太史公自序》曾云:“周道廢,秦投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據(jù)司馬遷此語,石室確為收藏重要圖籍檔案的處所,至遲在秦代時尚存其制其物。
周王室之史官兼任檔案工作。據(jù)《周禮·春官》所載,周王室建有五史之制:大史、小史、內(nèi)史、外史、御史。五史的職掌分別是:“大史掌建邦之六典……凡邦國都鄙及萬民之有約劑者藏焉,以貳六官?!编嵭⒃疲簡褎?,要盟之載辭及券書也。貳,猶副也。藏法與約荊之書以為六官之副?!薄靶∈氛瓢顕??!辟Z公彥疏云:“志者,記也。諸侯國內(nèi)所有記錄之事皆掌之。”“內(nèi)史……執(zhí)國法及國令之貳。……內(nèi)史掌書王命。遂貳之?!薄巴馐贰扑姆街?,掌三皇五帝之書?!薄坝氛瓢顕急杉叭f民之治令。”《尚書》是學術(shù)界所公認的我國最早的檔案文件之匯編,除后人追記整理者外,其余多為上述五史之作。
周王室之文書檔案有正本和副本之制。周王室對檔案十分重視,特別重要的檔案都由周王等人親自收藏,如周武王有疾,周公作策書告神,請代武王死,事畢之后,“乃納冊于金滕(用金屬釘具密封)之匱”中。一般檔案則都有副本。如《周禮·地官·鄉(xiāng)大夫》云:“鄉(xiāng)老及鄉(xiāng)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內(nèi)史貳之。”鄭玄注“內(nèi)史貳之”云:“內(nèi)史副寫其書者,當詔王爵祿之時?!辟Z公彥疏云“貳,副也;內(nèi)史副寫一通文書,擬授爵祿?!庇秩纭吨芏Y,秋官,司盟》“司盟掌盟載之法……既盟,則貳之?!庇伞吨芏Y》原文及注疏可知兩點,“賢能之書”為天府所藏檔案之一。此其一;其二,檔案正本藏于天府,同時由內(nèi)史、司盟等人抄寫一個副本備用。其他如:《周禮,天官·司會》“司會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之貳……掌國之官府郊野縣都之百物財用凡在書契版圖者之貳。”《周禮,秋官·大司冠》“凡邦之大盟約,蒞其盟書而登之天府,大史、內(nèi)史、司會及六官皆受其貳而藏之。”《周禮·秋官,小司冠》“及大比,登民數(shù),自生齒以上登于天府,內(nèi)史、司會、冢宰貳之,以制國用?!鼻笆龃笫匪刂凹s劑”亦為副本。凡此諸例,皆說明當時檔案正本與副本之制是相當普遍的。唯其如此,這種做法才傳到了后世,如司馬遷寫成《史記》之后,就將正本藏于“名山”,副本置于京師:“(《史記》)凡百三十篇……成一家之盲。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后世圣人君子?!?/p>
東周時,周王室的檔案制度隨著天子權(quán)威的衰弱而普及到了諸侯國君甚至大夫這一層。關(guān)于諸侯,如晉國籍談之“高祖孫伯贗”專門負責“司晉之典籍”,因以“籍”為姓;后來辛有之二子董理晉國之典籍,便設(shè)置董史一職?!秴问洗呵铩は茸R》亦曾記載“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庇秩缰荇鐾跞?前279年),秦王、趙王會于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趙上大夫藺相如不甘示弱于秦,也迫使秦王擊缶,并召趙御史書日“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缶?!庇纱死梢?,東周時諸侯國已有御史之官。其職掌與周王室御史明顯不同,所記內(nèi)容檔案色彩更加濃厚。
關(guān)于大夫,如齊國大夫孟嘗君設(shè)置有“侍史”記載自己的言行,以存檔備用:“孟嘗君待客坐語,而屏風后常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問親戚居處,客去,孟嘗君已使使存問,獻遺其親戚。”又如晉大夫趙筒子有家臣名周舍。其職掌是“墨筆操牘。從君之過”。另一晉大夫智伯有家臣名士茁,也“以秉筆事君”為其職責。檔案工作的這種由王室向社會發(fā)展的趨勢。一方面說明它的重要性業(yè)已日益為人們所認識,另一方面也預示著它今后的發(fā)展方向是日益深入社會的基層,從而發(fā)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