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源 季海洋
摘要:《傷逝》中的子君與《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的愛米麗的悲劇命運極為相似,本文通過對這兩部短篇小說的對比研究,從她們各自的親情、愛情和社會人情方面進行了探析,從而歸結出正是男權統(tǒng)治下這些人類基本情感的扭曲導致了女性的悲劇。
關鍵詞:子君愛米麗女性主義男權統(tǒng)治
威廉·??思{是美國當代文學的頂尖人物,他的短篇小說《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以哥特式的情節(jié)成為其代表性的作品;無獨有偶,在同時代的中國,作家魯迅也以其尖銳犀利的筆法和憂國憂民的思想成為一代文學大師,《傷逝》是他唯一的一部愛情主題小說,《傷逝》里的子君和《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的愛米麗的悲劇命運極為相似。本文試圖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這兩個人物進行解讀,從而歸結出女性悲劇的根源。
一、男權統(tǒng)治下父親的專制
美國獨立后南方仍以種植園經濟和奴隸制度為主,南北戰(zhàn)爭結束后,南方的奴隸制度迅速解體。傳統(tǒng)的種植園經濟受到資本主義工業(yè)的沖擊,新舊觀念進行著激烈的沖突,南方人極力維護著漸漸遠去的傳統(tǒng)道德理念。愛米麗“始終是一個傳統(tǒng)的化身,義務的象征”,她代表著傳統(tǒng)的南方淑女美德,所謂的“南方淑女”只是男權統(tǒng)治下男性對女性的束縛。在小鎮(zhèn)人的心中始終有這么一畫面:“身段苗條,身著白衣的愛米麗小姐立在身后,她父親叉開雙腳的側影在前面,背對艾米麗,手執(zhí)一根馬鞭,一扇向后開的前門恰好嵌住了他們倆的身影?!薄案赣H叉開的雙腳是固執(zhí)的象征,手里的馬鞭是力量的象征,背對著艾米麗的側影則是權威的象征”,父親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著愛米麗的生活,而不顧及她個人的感受和思想,為了保持貴族家庭的體面,父親用馬鞭趕走了所有向愛米麗求婚的年輕人,他阻礙了愛米麗作為一個女人自然的社會化過程,使得她三十多歲還待字閨中,從而心理和生理上都沒有獲得自然的滿足。父親死后,愛米麗更是被拋入了孤獨無依的深淵,她承受不住這個打擊,當小鎮(zhèn)上的人去她家拜望時,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堅信她的父親沒有死。她被父親剝奪了一切幸福的權利,當他撒手而去,她便沒有了任何的依靠。愛米麗的葬禮上,人們看到“停尸架上方懸掛著她父親的炭筆畫像,一臉深刻沉思的表情”。他像一個幽靈一樣抓住愛米麗不放,剝奪了她一生的幸福。
子君生活的時代封建傳統(tǒng)的思想根深蒂固,“三從四德”的倫理道德禁銅著女性的思想,束縛著她們的行動,與此同時,“五四運動”已經帶來了女性解放的曙光。像子君這樣的年輕人開始追求愛情追求自由,但這種思想的解放還不徹底。魯迅對子君父親的描寫是很少的,但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對這個父親也可見一斑:“她父親——兒女的債主的烈日一般的威嚴?!边@個父親是專制的,他不允許兒女有自己的選擇并牢牢地控制住子君,使她不能選擇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二、男權統(tǒng)治下愛情的幻滅
父親死后,愛米麗剪短了頭發(fā),“此時艾米麗的形象是閃亮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美麗,剪去了長長的頭發(fā),象征著剪去了傳統(tǒng)的舊觀念,她決心與過去決裂,重新開始生活”這時她認識了建筑公司的工頭荷默·伯隆,“過了不久,逢到禮拜天的下午我們就看到他和愛米麗小姐一齊駕著輕便馬車出游了”。艾米麗出身貴族,她和荷默·伯隆的交往是不被允許的,鎮(zhèn)上的人們對此竊竊私語,喋喋不休,愛米麗的堂姐妹也被請來阻止她和荷默·伯隆的交往,但愛米麗頂住層層壓力堅持和荷默·伯隆繼續(xù)在一起,“我們還聽說愛米麗小姐去過首飾店,訂購了一套銀質男人盥洗用具,每件上面刻著荷·伯。兩天之后人家又告訴我們她買了全套男人服裝,包括睡衣在內”。愛米麗把自己所有幸福的希望都押在了荷默-伯隆的身上,為了愛她擯棄了一直遵守的“南方淑女”美德,為了愛她不顧小鎮(zhèn)人的反對和白眼,但是荷默·伯隆卻并非愛米麗所認為的可以托付終生的人,他與愛米麗的交往只不過是一種消遣和游戲而已,他甚至說他喜歡和男人交往,他也曾說他無意于結婚。當他們的愛情出現(xiàn)了裂痕,當荷默,伯隆終于說明了真實的心意后,愛米麗崩潰了,她再也無法承受失去的痛苦,她不顧一切地毒死了荷默·伯隆,希望用死亡來留住永恒,從此她把自己關在孤零零的房子里。與世隔絕,直到生命消逝。
子君也同樣是一個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女人,她欣賞涓生的新思想和新知識,并和他墜入了愛河,愛使她變得異乎尋常的勇敢,她甚至喊道:“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她眾叛親離,在四周的白眼下義無反顧地和涓生同居,她以為涓生可以給她永恒的幸福。雖然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禮,但骨子里子君仍是一個傳統(tǒng)的女人,她只想做一個賢惠的妻子,把身心都獻給自己所愛的人,可涓生所想要的并不僅僅是一個傳統(tǒng)的賢惠的妻子,他更需求的是一個精神上的伴侶,而在這一點上,子君恰恰是忽視了的。在吉兆胡同定居后,她便開始了喂貓養(yǎng)狗的生活,過去的那些勇氣都已經失掉了,涓生逐漸感覺到“子君沒有先前那么幽靜,善于體貼了”,他的構思往往被子君催促吃飯而打斷,天氣的冷和子君神情的冷使得他不愿意在家中安身,最終他意識到他和子君的愛是盲目的,這盲目的愛使得他將人生的要義忽略了,他一心想要開辟自己的新生活而漸漸失去了對子君的耐心,終于他開口了:“我已經不愛你了!但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的做事?!弊泳木裰?,她被拋入了一個絕望的境地,“她臉色陡然變成灰黃,死了似的”。她無路可走,只有回到她的家,那個她為了愛而憤然離開的家。愛情使她勇敢,而又是她的愛人使她虛弱到無處可去。
三、男權統(tǒng)治下吃人的社會與禮教
小鎮(zhèn)上的人對于愛米麗的悲劇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愛米麗小姐“始終是一個傳統(tǒng)的化身,是義務的象征”,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來生活,她的一生都受到小鎮(zhèn)傳統(tǒng)的制約。當小鎮(zhèn)上的人看到她和荷默·伯隆一齊駕著輕便馬車出游時,他們便開始竊竊私語了,他們認為愛米麗小姐是不會看上一個北方佬的。而當他們發(fā)現(xiàn)愛米麗真的和荷默·伯隆墜入了愛河的時候,他們便相信“她是真的墮落了”。他們開始交頭接耳地認為愛米麗是全鎮(zhèn)的羞辱,也是年輕人的壞榜樣。當有人看到愛米麗去買毒藥并說她要自殺了的時候,小鎮(zhèn)人甚至說這是再好不過的事。在他們的心中,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禮教比一個人的生命要高貴得多,他們寧愿愛米麗死去也不愿讓她失去所謂的南方淑女風范。小鎮(zhèn)人對愛米麗的態(tài)度是一把精神上的利刀。使愛米麗的人格發(fā)生了扭曲并導致了她一生的悲劇。
子君生活在有著幾千年封建和禮教傳統(tǒng)的舊中國,盡管五四運動喚醒了廣大知識青年的革命熱情,“然而封建勢力在中國的統(tǒng)治是根深蒂固的,加以辛亥革命失敗后袁世凱在國內掀起的尊孔復古逆流,又加以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的勾結,在各方面極大地加強了封建勢力的統(tǒng)治地位”。子君和涓生的自由戀愛在家受到封建家長的反對,在社會上受到社會的白眼和非難,涓生覺得“在路上時時遇到探索、譏笑、猥褻和輕蔑的眼光”,他們尋住
所。也多半被托辭拒絕,由于謠言涓生也被局里辭掉了,而只能靠譯點書維持生計。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教和冷漠麻木的社會導致了他們愛情的逝去,子君的死亡。
四、男權統(tǒng)治下女性自身的軟弱
出身于貴族世家的愛米麗被小鎮(zhèn)上的人看做是一個紀念碑似的人物。他們不容許她打破他們心目中的南方淑女形象,但在面對愛情的時候,愛米麗選擇了自由,她不顧小鎮(zhèn)人的白眼和竊竊私語,毅然和身份與她不能匹配的荷默·伯隆交往,這個時候的愛米麗是充滿了自由和勇氣的一朵鮮艷的玫瑰。但她對于南方傳統(tǒng)的反抗也只限于她的愛情婚姻而已,當荷默·伯隆摧毀了她的幻想的時候,她又無可奈何地受制于南方的婦道觀。她的一生都在兩個男人的陰影中不能解脫,一個是她的父親,另一個就是荷默·伯隆。在愛米麗的葬禮上,人們看到“停尸架上方懸掛著她父親的炭筆畫像,一臉深刻沉思的表情”,至死她也沒有擺脫專制的父親對她的控制。而荷默·伯隆的尸體則使得她封閉在自己的院落中,越來越與世隔絕,越來越孤僻自閉,她拒絕接受一切新的事物,拒絕社會的變化,逐漸被社會和人們所遺棄。
子君把愛情看得至高無上,在五四運動的激勵下,她追求戀愛和婚姻的自由,那時候的她是勇敢而無畏的,她發(fā)出了自由的呼聲,對于社會的白眼和嘲笑高昂起頭顱,這是小資產階級初步的覺醒。然而她的覺醒又太狹隘了,她只爭取戀愛婚姻的自由,而忽略了人生的其他方面,她愛慕涓生的才華和見識,但她并不完全理解他的革命信仰,當涓生指著一張半身的雪萊像給她看時,她卻只草草一看,便低了頭;當涓生給她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時,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她的稚氣和好奇的神色表現(xiàn)她并沒有完全的深刻理解涓生的思想,她只是沉浸在和涓生的愛情中;對于涓生求婚的言辭,她竟像讀熟了一般,能夠滔滔背誦;和涓生同居后,她一心想著涓生和家庭,對于其他的更是無所顧及,更不用說讀書和交流思想了。涓生漸漸地意識到他們的愛是盲目的,這盲目的愛使得他們將別的人生要義全盤疏忽了。就如涓生所說的:“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而愛情生長的土壤正是廣闊的人生。
五、結語
愛米麗和子君都是男權統(tǒng)治下的犧牲品,她們的悲劇命運來源于父權統(tǒng)治下親情、愛情和人情的扭曲,也來源于她們自身的軟弱。她們的權利和自由被封建社會和傳統(tǒng)禮教剝奪。專制的家長制度、根深蒂固的舊式道德使得她們陷入孤苦無依的境地,女性自身的軟弱性使得她們無法掙脫困住她們的牢籠。愛米麗和子君的悲慘遭遇并不是偶然的個人的命運,而是所有女性共同面對的問題。她們的悲劇啟示我們,女性的徹底解放不僅需要社會制度的完善,更需要女性自身思想覺悟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