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岸

尤氏的耐臟人生

文｜江岸

紅樓人生

她們?nèi)萑?、寬厚，卻又藏污納垢，她們的人生，耐臟而抗打擊，有著驚人的包容度和強大的生命力

尤氏在《紅樓夢》眾人里，很不起眼，常被各種紅評給忽略。但在賈府眾主子里，卻是尤氏最具人情味。

比如尤氏去李紈處洗臉，丫鬟只站著端盆，李紈看不過眼，罵了丫鬟幾句，尤氏卻不在意。尤氏在賈母處吃飯，丫鬟只給添了下人所吃的米飯，這一次連鴛鴦也看不過眼了，但尤氏還是渾不在意，她自有一套理論：“我們家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夠使了。”——通達之外，她還清透。

此前，她曾為入畫的事情和惜春拌了嘴，在我印象里，《紅樓夢》的主子里，涉及到小姐的拌嘴只此一次。抄撿大觀園時，尤氏認為入畫不過是一時糊涂，又自小服侍惜春一場，還是留著她。但寧國府的不堪還是讓孤介的惜春要無情地攆走入畫。這一次，我們看出的是惜春的冷，而尤氏固然暴露了把寧國府的骯臟當作一塊心病的羞愧，但整體看下來，她并無不是，反而是一片古道熱腸。

鳳姐過生日，是尤氏一手操辦的，從籌款開始，就能看出尤氏的頭腦和才干來：鳳姐在賈母面前充好人，說要替李紈把她那一份錢出了，但其實只是表面文章。

過后尤氏特意要問她，一句話就戳穿了她的把戲，“昨兒你在人前做人，今兒又來和我賴，斷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敝?，她還把平兒的一份還了她，說“只許你主子作弊，就不許我作情兒？”這一出，既是她的明斷，也是她的善良。

在對待趙姨娘和周姨娘的事情上，鳳姐和尤氏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鳳姐過生日，特要點出：“上下都全了，還有二位姨奶奶，她出不出？”尤氏的第一反應是“悄罵鳳姐”，說她不知足。

過后，尤氏還是將趙周二姨娘的份子錢退還了她們。脂硯在此評道：尤氏亦可謂有才，論有德，比阿鳳高十倍。——脂硯真是慧眼。

但尤氏卻是和骯臟淫亂的寧國府相安無事的。所以脂硯

在夸完尤氏后，又嘆息她“惜乎不能諫夫治家”。

但尤氏可以通過“諫夫治家”來改善寧國府的空氣嗎？權(quán)威厲害如鳳姐，吃醋大鬧時，賈母還不以為然地說：“什么要緊的事兒！小孩子年輕，饞嘴貓兒似的，從小世人都打這么過來的……”

世人都是這么過來的！——這就是那個時代（也許不光是那個時代）女人的命運，這是讓人寒透但又現(xiàn)實清醒的一句話。大環(huán)境如此，尤氏又能有何作為？

況且尤氏未必認為賈珍們的作為有多么十惡不赦。尤氏的家庭背景復雜，父親再婚，娶了尤老娘，還帶了尤二姐三姐二人。尤老娘并不是什么干凈的人，珍璉等人與二尤鬼混時，并不避諱她，也從未聽說她有什么不滿。尤氏的兩個妹妹就更不必說。那個時代所看重的所謂貞操節(jié)烈，在尤氏一門里，顯得很淡漠。在這樣環(huán)境里長大的尤氏，才可能容忍寧國府的臟、亂。

我記得牛群和李立山曾經(jīng)說過一個相聲，拿紅樓人物名字做謎語,“給西紅柿刷了一層漆”，這就是尤氏。家族、夫君、一切的生長環(huán)境，給她的性格、命運刷了一層漆，一層容忍、寬厚，卻又藏污納垢的一層漆，耐臟，卻讓讀者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