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銘

(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 200433)

周樂清稿本《靜遠(yuǎn)草堂初稿》述論

劉 銘

(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 200433)

清代浙江海寧人周樂清之稿本《靜遠(yuǎn)草堂初稿》由于無刻本問世，世人知之甚少。該稿本收錄的主要有作者的詩、文、詞、詩話等，內(nèi)容豐富，具有較高的思想、藝術(shù)價值。

周樂清；《靜遠(yuǎn)草堂初稿》；思想性；藝術(shù)性

周樂清（1785–1855？1860？），字安榴，號文泉，別署練情子，浙江海寧人。他的前期科名蹭蹬，后由于父蔭赴京侯選，在阮元的提攜下，歷任湖南道州判官，祈陽、沅陵、麻陽等縣知縣，后以永州知州銜任山東掖縣知縣，兼任即墨縣知縣，萊州府同知。

他一生著述甚豐，有《桂枝樂府》、《靜遠(yuǎn)草堂詩文集》、《靜遠(yuǎn)草堂詩話》、《靜遠(yuǎn)草堂麎談》、《補天石傳奇》等。其作品中除《補天石傳奇》有刻本問世外，其它目前未見刻本。

周樂清一生經(jīng)歷曲折，閱歷豐富。但目前學(xué)術(shù)界還沒有人對他進行專門的研究，雖在一些戲曲著作或論文集中，也涉及到了其生平和作品，但都不夠全面而深入。如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簡介了周樂清的《補天石傳奇》[1]；周妙中《清代戲曲史》也對其作品《補天石傳奇》稍作介紹[2]；劉世德《周樂清和〈補天石傳奇〉——清代戲曲家考略之一》，對他的生平進行了簡單梳理[3]；吳毓華《中國古代戲曲序跋集》中簡介了其生平[4]。

周樂清的詩、文、詞、詩話等見于其稿本《靜遠(yuǎn)草堂初稿》①該稿本不分卷, 包括詩、詞、文集, 共有三函25冊, 現(xiàn)藏于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部, 編號1276. 下引同出于該稿本者, 不再一一注出.中，由于無刻本問世，世人知之甚少，據(jù)檢索，目前還沒有人對其詩文進行研究。

阮元對周樂清青睞有加，在周處于“髫齡從軍，弱冠貧無立錐之地，三試京兆未第”的艱難處境時，“阮蕓臺相國目為異才”，對之大力提攜，“欣然為咨部創(chuàng)例佳允，飛檄催試”。周樂清終得以“捧檄沅湘，一時名士皆與之游，大府莫不傾重之，其后屢登薦牘，授山左令，累權(quán)郡丞，生卒文章政事炳耀齊楚”。

另外，周樂清還與曾國藩交往密切，友情很深，《靜遠(yuǎn)草堂初稿·惠音集》里收錄了曾國藩所作《送周文泉大令之官成武》一詩，詩的內(nèi)容與現(xiàn)行的《曾國藩文集·詩集》中的同名詩有很多不同的地方，這是很值得注意的。

下面就對這一稿本的情況略作述評，拋磚引玉，希望能引起更多的人注意。

一、周樂清的詩歌

《靜遠(yuǎn)草堂初稿·詩集》（編號為第1冊、第2冊）收錄了周樂清的詩作。

雖然其詩歌總數(shù)并不多，但形式多樣，五言律詩、七言律詩、絕句均有涉獵。從詩歌題材上看，涉及寫景抒情、羈旅行愁、送別、詠史、懷古等，內(nèi)容也是豐富多彩。

周樂清一生主要生活在嘉慶、道光年間。這一時期，清朝統(tǒng)治已經(jīng)日薄西山，內(nèi)憂外患交替不斷，封建大廈已經(jīng)岌岌可危，處于崩潰的邊緣，而整個社會也籠罩于“末世”的憂患和與之伴生的悲涼氛圍之中。

得風(fēng)氣之先的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以各種形式抒發(fā)著自己內(nèi)心的憂慮和不安、絕望和吶喊，周樂清就是其中的一員。加上他早年仕途淹蹇，中年又疊遭骨肉死亡之戚，故其詩歌牢愁抑郁之氣頗多。如詠史詩《讀蒲田挽張學(xué)橋刺史元惠作感賦一律》：“未荒三徑合歸休，劇困名場到白頭。隔面妻孥遲百里，斷魂風(fēng)雨托孤舟。一樽東閣忘年契，萬樹甘棠大海秋。太息依劉老王粲，天涯何處哭荊州。”

時人對此詩評價頗高。眉批：“一氣盤郁嗚咽悲涼?！保ㄖt山）“聽猿落下三聲淚?！保ㄏ架帲A批：“氣體陳厚，音節(jié)沆爽，足與中唐諸作者分隊揚鑣?！保ㄎ醋ⅲ俺劣纛D挫，酣暢淋漓，深得史公神髓?！保ㄚw亨）“感慨蒼涼如讀曹公樂府。”（謙山）

雖然周樂清的詩歌多為抒發(fā)內(nèi)心的抑郁不平，但他并未將詩歌限在逼仄的詩境中，有些詩歌寫得雄渾峭勁、氣體博大、酣暢淋漓。如寫景詩《渡黃河》：“滾滾波濤注百川，昆侖倒瀉杳無邊。九州云物環(huán)中夏，萬里量源落遠(yuǎn)天。秋塞瀾妄瓠子渡，春風(fēng)人坐橛頭船。太行高處重回望，一束游龍勢蜿蜒?！痹撛娤胂笃嫣?，夸張新穎而出人意料，意境壯闊，大有李太白之氣象。

在各種詩歌體裁中，周樂清寫得最為成功的是五絕。如《芙蓉樓送峨生弟回里應(yīng)試用王少伯送辛漸詩為韻五絕二十八首》：“五年情亹亹，千里路漫漫，珍重摩云翮，乘風(fēng)到廣寒?！保ㄆ湟唬半x家十六載，存沒感鄉(xiāng)關(guān)。處處西州道，何須過峴山?！保ㄆ涠?/p>

該詩語有深情，言皆如話，而深情以雋語出之，娓娓可讀，如道家常。眉批：“諸絕情深語摯，娓娓動人，尤妙在敘次繁縟卻如一筆書是，送行詩中獨開生面者。”（霞軒）

二、周樂清的詞

《靜遠(yuǎn)草堂初稿·詩余稿》（編號第21冊）主要是作者的詞作。

與其詩歌一樣，其詞筆法細(xì)膩，情景逼肖，新警絕倫，音節(jié)蒼涼。如《從征猺匪承辦善后歸途而作》調(diào)寄滿江紅：“束發(fā)從戎，念早歲終軍煢獨。當(dāng)初鳳詔曾宣父，書曾讀廿載，蒲潮勤案牘。一朝疆場飛霜鏃，更修論把酒與持螯，重陽舉。沙場骨，烏鴉啄，青磷火，幽魂哭。每借籌玉帳，兵刑錢谷露。布風(fēng)馳，斑管禿，弓衣織繡鳥蠻熟，驗勞勞經(jīng)歲跨征鞍，消髀肉?！弊x此詞氣象如唐人邊塞詩，而悲壯又似稼軒，寫景深得吳道子白描之風(fēng)，輕倩而又神韻悠然。

此外，此冊尚有作者所寫銘頌，多取材日常物品，如燈、眼鏡、煙嘴等。作者常常從這些平凡的物件中生引申出深刻的道理。如《玉煙嘴匣銘》：“縱未量才成界尺，居然脫口吐煙云?！弊x來引人深思。

另外還有作者的雜著稿并小簡、雜文、聯(lián)稿（書寫于大堂、書宅、祠堂上的對聯(lián)、春聯(lián)、挽聯(lián)等）、試帖稿等。

三、周樂清的文

《靜遠(yuǎn)草堂初稿·駢體文集》（編號第3冊）主要收了作者的駢文。

從內(nèi)容來看，但凡日常生活交往、書信、序跋、題詞、寫人、寫景、公文等題材，作者皆可以四六文出之，顯示了作者對駢文技巧駕輕就熟的能力。

《寄兩粵制府阮宮保書》（文章太長，故而從略）氣味深穩(wěn)，沉郁蒼絙，卓有家數(shù)，每于使用典故無不貼切雅合，必屬精當(dāng)，可見其讀書之多，用心之細(xì)。對阮元的感激之情流走于字里行間，卻無阿諛奉承之媚氣，令人稱賞。

《靜遠(yuǎn)草堂初稿·散體文集》（編號第5冊、第6冊、第7冊）主要收了作者的散體文。

周樂清不僅駢文功底深厚，而且散體文成就也很突出。尤其是其人物傳記，近承歸有光之余緒，遠(yuǎn)接唐宋八大家之神韻，成就較高。

《敕贈孺人顯生妣沈太孺人行略》是其生母的傳記，作者選擇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娓娓道來，于平實的語言中流露出對母親深厚的感情。如“樂清補官楚南生妣已前卒載矣，痛念天下母之愛，雖一未有如我母憂之至，愛之深。乃竟不獲遂板輿之奉。強顏視息，不如無生?！贝硕问闱榇笥欣蠲荜惽楸碇榍?，趙亨批曰：“文泉公之公于文，文泉之深于情也。文情相生，語語皆從至性中流出?！敝t山批曰：“成我立我之人皆不及見我成立，千古至性人同時淚落?！?/p>

《靜遠(yuǎn)草堂初稿·雜體文集》（編號第8冊、第9冊、第10冊）收了作者的雜體文。

需要注意的是第 8冊《補天石傳奇八種自序》，交代了作者寫作的動機以及對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看法。作者談到寫作的動機是因為“余幼閱毛聲山評序琵琶傳奇云：‘欲撰一書名補天石，歷舉其事皆千古之遺恨，天欲完之而不能，人欲求之而不未得者’，雖未見其書而覽其條目已爽心快膈……三十年來遍訪其書杳不可得，豈聲山當(dāng)時本無是書，但標(biāo)其目……?！?/p>

所以他代為作成此傳奇，而且聲明自己所寫歷史人物和事件并非依據(jù)正史，讀者不必事事考其正，他只是希望以之澆自己胸中之塊壘而已。

這段話提及的創(chuàng)作動機，雖未必是事實，可能有借毛聲山抬高身價之嫌，但他對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看法，還是有其價值的。

第9冊、第10冊主要內(nèi)容是作者的行略，及代寫的墓志銘等。

《靜遠(yuǎn)草堂初稿·公牘文集》（編號第11冊）是其做官期間的來往公文集。

《靜遠(yuǎn)草堂初稿·尺牘稿集》（編號第12冊、第13冊）的內(nèi)容主要是周樂清與親朋好友之間的往來書信。

這些書信大多短小而言簡意賅，深得駢文之妙。如《再致朱同木》“千里懿親，十年至契。臨歧話別，未免匆匆。遙想鼓棹臨風(fēng)，春江水暖，錦帆順利，定當(dāng)早抵渠陽。琴裝甫卸，地主本屬高員，幕府宏闊，開天倫，文增樂事。故人馳系之余，彌形愧疚，傾依之極，無可周旋。惟敬祝餐衛(wèi)自珍，籍慰殷殷之愫耳。小園寒梅，近已綠肥紅瘦。海帆、南林諸君子，于和李、谷舲元唱詩中述及去春小集景況，情深舊雨，硛戀鴻泥。顧佊拳拳增予悵悵。聞諸知己于意于何？”

雖然是書信，但作者卻把它寫成了情景交融的美文。大有吳均《與朱元思書》之神韻，讓人既體會到其與友人拳拳之深情，又得到審美的享受。

《靜遠(yuǎn)草堂初稿·從戎紀(jì)略》（編號第17冊）記載了作者從軍的經(jīng)歷。

里面記載的道光十一年十二月除夕前一日，江華猺民趙金龍作亂事件的過程以及自己處理善后的經(jīng)歷，當(dāng)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靜遠(yuǎn)草堂初稿·菊笑稿》（編號第14冊、第15冊、第16冊）內(nèi)容主要采自各筆記，如《隨園詩話》、《堅瓠集》、《棗林雜俎》等，形式多樣，多為笑話。

其中也有作者自作的部分篇章，如《廣寒宮》：“寮友某癖愛龍陽，與其室友反目。起居于外，不如內(nèi)寢。精治一室，窮極華煥。落成，廣張宴劇，屬客題額，余曰：‘廣寒宮三字最確切，何必他求？’群訝其太熟，且與此室毫無關(guān)合。余曰：‘無他，但取其可作兔窟耳?！献鳎ㄗ┐笮?，并有噴飯者?！?/p>

《靜遠(yuǎn)草堂初稿·花間笑語選抄》（編號第19冊）是作者從各種筆記中選抄的笑話、幽默故事或軼事。

《靜遠(yuǎn)草堂初稿·文章游戲選抄》（編號第22冊、第23冊、第24冊、第25冊）主要是作者抄錄他人游戲筆墨之類的作品。

譬如《妓樓銘》“樓不在高，有妓則名，交不在深，有錢則靈。斯是火囤，惟蕖色馨。迎人黛橫綠，對客眼含青，談笑盡財郎，往來因打丁，可以如琴瑟，沒正經(jīng)，有絲竹之悅耳，無粲米之勞形，甘作風(fēng)流骨，拼死牡丹亭，蕩子云，何懼之有。”（抄繆良所作）

還有《代馬面寄牛頭書》、《王嬙請赦毛延壽表》、《王嬙請罪毛延壽表》等等，讀來讓人忍俊不禁。

這些作品雖然只是游戲筆墨，無更深層的寄托在里面。但是從另一方面講這些作品涉及到的人物處于社會各階層，有幕隨、相士、醫(yī)生、儒生、官員等等，這樣作品反映了廣闊的生活和各種社會現(xiàn)象，多為可笑可嘲之事。作者雖然沒有對這些現(xiàn)象發(fā)表評論，似乎也沒有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但根據(jù)敘事學(xué)的原理，任何敘述都是一種評判。所以作者在游戲筆墨的背后也含有諷刺不合理社會現(xiàn)象的目的。

四、周樂清的詩話

《靜遠(yuǎn)草堂初稿·詩話集》（編號第18冊）多為收集同僚、友人或前人題壁詠史之詩稍加評點，在評點過程中作者往往由以前之詩聯(lián)想到當(dāng)時同類詩歌，并發(fā)表評論，針砭時弊，有些評價可見作者的卓識。如：“周櫟園侍郎論詩云：學(xué)古人只可與之神合，不可使之白晝現(xiàn)行。世以為至言，余讀今之詡?cè)灰詨ǎ堪?，有脫文）自命者，豈能白晝現(xiàn)行，真是涂臉掛須，以魑魅裝點耳，只可為盲人看戲之用，豈能逃明眼人一覽？”

五、結(jié) 語

從以上的簡單論述來看，周樂清的詩文詞等作品不僅在內(nèi)容方面能幫助我們認(rèn)識作者所生活的時代背景，也能使我們在藝術(shù)上得到審美的享受。因此，周樂清及其作品值得更多的人去關(guān)注、研究。

[1] 莊一拂. 古典戲曲存目匯考: 中[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774.

[2] 周妙中. 清代戲曲史[M]. 鄭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7: 320.

[3] 劉世德. 周樂清和《補天石傳奇》: 清代戲曲家考略之一[C] // 中華書局編輯部. 文史: 第19輯. 北京: 中華書局, 1983: 177-188.

[4] 吳毓華. 《補天石傳奇八種》自序[C] // 吳毓華. 中國古代戲曲序跋集. 北京: 中國戲劇出版社, 1990: 566.

Study on Zhou Leqing’s Manuscript ofJingyuan Caotang Chugao

LIU M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dan Univeisity, Shanghai, China 200433)

Zhou Leqing was born in Haining of Zhejiang in the Qing Dynasty. It is a pity that there was no block-printed edition of his manuscript ofJingyuan Caotang Chugao(first draft written in the thatched cottage known as Jingyuan) existing, which made this manuscript hardly known to people. This manuscript,which was rich in content and covered his poems, articles, Ci (a form of classical poetry) and poetics, has its higher ideological and artistic value.

Zhou Leqing;Jingyuan Caotang Chugao; Ideology; Artistry

(編輯：劉慧青)

I207.22

A

1674-3555(2010)03-0090-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3.016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2010-01-06

劉銘(1973- )，男，山東寧陽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近代文論與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