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云
(中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沙 410083;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5)
中國文論的現(xiàn)代轉化
郭 云
(中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沙 410083;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5)
在“失語”遮蔽了中國文論話語,中華文化嚴重“西化”的危機時刻,重建中國文論話語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化、當代文論的重要任務。本文就如何體認中國文化與文論的異質性,如何重建中國文論話語、重塑中國文論的學術主體性、實現(xiàn)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化,以及如何建設具有中國文化精神同時又吸收作為全人類文化成就的新型話語系統(tǒng)進行思考和探討。
中國文論;西方文論;現(xiàn)代轉化;失語;重建;異質性
關于中國文論“失語”與“話語重建”以及“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的討論,一直是學術界的熱門話題。“失語”與“重建”是針對中國文論話語建設的兩種態(tài)度或抉擇,“失語”遮蔽了中國文論話語(尤其是中國古代文論話語),“重建”則力圖恢復中國文論話語的言說能力。
“五四”以來的中國古代文論研究基本上都是在西方思維模式的影響下進行的,“學科化”、“體系化”和“范疇化”是不可回避的三個維度。[1]從某種程度上講,正是西方話語的傳入,促動了古代文論的學科自覺,并提供了學科發(fā)展的范式。但由于現(xiàn)代的范式主要來自西方,而不是中國社會文化自身發(fā)展邏輯的產物,所以其現(xiàn)代進程就是西化的進程,中國文化的古今傳承出現(xiàn)了嚴重的斷裂。古代文論不斷迎合科學理性,追求科學化、體系化、知識化,最終形成“中國文學批評史”這一西化的現(xiàn)代學科。它規(guī)劃著中國古代文論的存在方式和價值再現(xiàn),無論是文化精神,還是范疇體系,都要經(jīng)過西方學科范式的檢閱。最終的結果,就是“中國文論研究中似乎存在著這樣一種潛意識,那就是西方詩學思想有如此精密的體系性和科學性,中國文論中有沒有呢?如果有,那么在這個層面上,中國文論就可以和西方詩學進行對話、溝通和融會;如果沒有,那么中國文論面對西方詩學體系就是另類的、異端的不能成為一種科學性的、能夠登大雅之堂的理論體系”[1]。在這樣的思維影響下,中國古代文論學科史恰恰不是出于對古代文論本身的價值尊重,而是價值的“顛覆”。
“事實上,中國文學批評史這個學科,一開始就是在套用西學中的方法論來研究,中國文論本來是一種活生生的學術生命現(xiàn)象,在用西學體系闡釋中國文論資料的時候,由于沒有顧及到中西方文論的異質性元素,而去進行橫向的移植、拼貼和對接,中國古代文論就被闡釋走樣了。要么是關于有無體系之爭,要么是‘風骨’中內容形式之爭,再者就是中國文論中的本體論之爭,等等。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在于:西方文論成了一個標準、范式,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是一把衡量一切的尺子?!盵1]中國古代文論的學科化以西學思維為建構規(guī)則,中國傳統(tǒng)言說方式缺失,而西方話語成為了我們建構意義的基本方式。西方話語范式逐漸替換了中國本土話語,直接造成了中國文論的“失語癥”?!笆дZ”導致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論唯西方馬首是瞻,原創(chuàng)力不足,從而缺少屬于自己的理論話語體系,難以生成和更新自己的理論命題,進而無法參與國際性言說的現(xiàn)狀。
要克服“失語癥”,必須重建中國文論話語。作為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積極倡導者,曹順慶曾經(jīng)這樣規(guī)劃重建的途徑與方法:“通過中外文論的比較研究,來進行傳統(tǒng)話語的發(fā)掘整理,使中國傳統(tǒng)話語的言說方式和文化精神得以彰明;然后使之在當代的對話運用中實現(xiàn)其現(xiàn)代化的轉型,最后在對中外文論的廣取博收中實現(xiàn)中國文論話語的重建?!盵2](262)依此為據(jù),筆者認為,重建中國文論話語應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
首先,重視對中國文化與文論的異質性研究,重塑中國文論的學術主體性。
過去我們的文化及文論建構由于過于相信西方現(xiàn)代性范式的理論普適性,而忽視了中國文論的異質性問題。說中國傳統(tǒng)文論是“異質的”,意指其知識質態(tài)、譜系構成、思維空間和話語方式等方面均與西方詩學有性質上的根本差異。中國文化與文論有一套自己獨特的言說和解讀方式及范疇,比如:道、氣、言、象、韻等。脫離這一套系統(tǒng),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文論的許多精彩內容將在當代退場。“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真的沒有言說能力嗎?看看我們的許多文學史,似乎只能或只會以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等西方理論來闡釋中國古代文學。難道在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等西方理論傳入中國之前,中國人就不談文學嗎?中國文論有無言說能力,其實只要對中國古代文論有真正理解,這并不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問題的困難在于:為什么言說了上千年的中國文論話語,會在今天完全失效?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對中國文論的異質性認識不夠?!苯裉鞂W者們在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史和中國古代批評史時,常常不顧及中國文論話語的異質性而套用西方文論話語。這種對中國文論話語異質性的遮蔽已經(jīng)成為學界的常態(tài)。陳伯海先生對此深有感觸:“且莫論傳統(tǒng)理論批評的繁雜而散漫,歸納整理絕非易事,更其要加小心的,是我們這輩學人一般都經(jīng)受過現(xiàn)代文論和西方文論的熏陶,眼界為其拘限,一出手便容易借取現(xiàn)成的模子為套式,將古文論的各種事象納入這個套式里去,于是后者自身的特色便泯滅而不彰,只剩下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西方文論的范型?!盵3]正是因為中國文論的異質性沒有得到清楚的認識,導致了其主體性的模糊不清,而主體性模糊又致使中國文論話語被遮蔽,陷入西化。那么要根治“失語癥”,完成重建中國文論話語,就必須認清中國文論的異質性,樹立起鮮明的中國文論主體性。
問題是學者們很少去檢討我們在處理異質性問題上的不恰當性,反而常常去歸咎于中國文論話語,認為它不科學、不系統(tǒng)、不清晰。也正是由于對異質性問題的認識不足,我們現(xiàn)今的比較詩學與比較文學其實都沒有做到真正的跨文化比較,因為中西文化與文論的對話,需要異質性的話語,才可能形成真正的話語之間的“對話”,否則就只有西方文論的一家獨白;學者們熱衷的“互識、互證、互補”也基本上無法做到,因為異質性,正是中西文論“互識、互補、互證”的最重要最關鍵的問題,可惜的是,學界卻恰恰忽略了它。因此,學界必須要立足于中國文論的異質性,用中國自己的傳統(tǒng)話語和規(guī)則來重建中國文學理論。
第二,以中國文論話語規(guī)則為本,進行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
既然文論“失語癥”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我們對西方文論的過分依賴,以西方的現(xiàn)代性范式為基準,從而導致中國現(xiàn)當代文論陷入了對西方文論范式的根本性依附境地,那么我們首先必須要轉變觀念,努力地接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文論的血脈?!啊D換’說的起因源于文藝學上民族話語的‘失落’,而‘失落’的一個重要表征便是古文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生活的疏離,古文論愈益走向自我封閉?!盵4]由此可見,“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是作為重建中國文論話語、解決中國文論“失語癥”的重要路徑被提出來的。既然“失語”的癥結來自古今之維,解決路徑必然產生于此,“古代文論現(xiàn)代轉換”就是試圖通過對古代文論與現(xiàn)代范式的關系展開思考,探究中國古代文論在現(xiàn)當代的生存之方。
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化,應該是在保留其本土價值的基礎上進行積極的現(xiàn)代性建構,而不是在西方文論范式中去尋找中國古代文論的影子,將中國古代文論淪為西方文論的注腳。站在這樣的角度,錢中文先生認為:“現(xiàn)代轉換就是一種理性的分析,目的在于使那些具有生命力的古代文論部分,獲得現(xiàn)代的闡釋,成為當代文學理論的組成部分。古代文論話語極為豐富,可以構成自己的話語系統(tǒng)和理論體系。”[5]由于以往我們的視角是基于西方范式的,因此才會認定中國古代文論不科學、不系統(tǒng)、不清晰,從而造成了中國古代文論的失語。其實,中國古代文論具有一套自己的完整的話語體系和文化規(guī)則,以此為基礎進行現(xiàn)代轉化才更符合中國文化文論的現(xiàn)實狀況。
中國傳統(tǒng)的固有話語規(guī)則是什么呢?所謂話語規(guī)則是指在一定的文化傳統(tǒng)、歷史背景、社會語境中約定俗成的語言和意義建構的法則。曹順慶認為中國古代文論的話語規(guī)則有兩個:一是以“道”為核心的意義生成和話語言說方式;二是儒家“依經(jīng)立義”的意義建構方式和“解經(jīng)”話語模式。[6]規(guī)則是文化深層的東西,是文化生成的法則,它是有生成性和生命力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文論長期以來受中國特有的文化規(guī)則的主導。隨著歷史的流變,原生態(tài)的主線規(guī)則會生成許多附屬規(guī)則,逐漸豐富發(fā)展,貫穿滲透歷史的長河??梢哉f,只要中華民族存在一天,我們的血脈里就貫穿著這些潛在的文化生成法則。掌握中國文論話語規(guī)則,才有可能掌握中國文論的異質性;掌握中國文論的異質性,才有可能立足于中國的實際,融匯中西,自鑄偉辭。“事實上,要挽救中國文論,就應該以古代文論的基本話語為主,講意境、滋味、氣韻、風骨、虛實相生、有無相成、言外之意、味外之味、言有盡而意無窮;而不是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精神分析這樣的話語。從接受的角度來講,要‘妙悟’、‘目擊道存’、‘點到即止’,而不是辯證體系、格式塔心理、異質同構等?!敝袊恼撘钸^來,必須要反之本源而不是求之于域外。“在觀念上承認中國文論的本然地位,才能讓它活過來,比如用意象和意境來談詩,比用典型來談詩會更恰當;用妙悟、滋味來品詩,要比用現(xiàn)象學、接受美學的范式更恰當。中國化才是救活中國文論的一個基本路徑?!盵1]
第三,用傳統(tǒng)的話語言說方式來介入中國古代的文論研究。
用傳統(tǒng)的話語言說方式來介入中國古代的文論研究,具體而言可以包括采用傳統(tǒng)的詩話、詞話等論說方式,如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等;采用注疏??钡姆绞?如楊明照先生的《〈文心雕龍〉校注拾遺》和劉永濟先生的《文心雕龍校釋》等;以及采用正義和闡釋、解讀的方式,如錢鐘書先生的《談藝錄》、《管錐編》和葉維廉的《中國詩學》以及王元化的《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等。這些都是用傳統(tǒng)文論研究方式切入內在的話語生成機制,激活中國古代文論的有效策略。以《人間詞話》為例,王國維先生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的“詞話”形式來論述中國詩學中已有的“境界”這一概念,他所謂的“以我觀物”與“以物觀物”、“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雖然涉及到了主體、客體、主觀、客觀等西學問題,但從根本上說,他還是以中國哲學物我合一的觀念來體驗和消化的。并且,他按照“第一”、“第二”的散論式結構來進行,沒有標題,也沒有明顯的富有科學邏輯的篇章結構體系。但是,正是這種話語方式才是真正的中國式文論研究,從術語概念層、話語規(guī)則層和文化架構層等方面體現(xiàn)出中國文論話語的規(guī)則。他承繼了中國美學中的境界理論的傳統(tǒng),又將西方美學中某些觀念引入其中,賦予了“境界”新的內涵。以上這些學者在中國古代文論研究方面的成功,表明這些傳統(tǒng)的話語言說方式在當今是可行的,如果在這些范例的基礎上加以深化,那么一定可以實現(xiàn)傳統(tǒng)文論的激活與創(chuàng)新。
第四,中西文論對話的積極展開。
當下的中國文論語境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閉關自守完全封閉的局面,西方文論中國化也是重建中國文論話語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中國化”是立足于當代,以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為本,借鑒、吸收、利用西方的文論話語來補充、豐富、更新中國傳統(tǒng)的文論話語。中西文論對話的前提是中西方文論都是相互彼此尊重的學術主體,不是以取代對方為目的,而是能夠綜合多方學術智慧,推進對文學問題的思考。我們既需要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化,也需要西方文論的中國化。我們想要重建的中國文論話語是:以中國學術規(guī)則為主體、融匯西方文論精華而產生的活生生的當代中國文論話語。如王國維、錢鐘書、葉維廉等人都是“中西化合”的典范。
進行當代文論話語建設,不可能照搬以前的中國傳統(tǒng)學術話語,也不可能完全照搬西方話語系統(tǒng),它必須在具有中國文化精神的同時,又吸收作為全人類文化成就的新型話語系統(tǒng)。在必須既面對中國傳統(tǒng)學術話語和西方話語系統(tǒng)資源的情況下,“重建”的關鍵是怎樣處理二者之間的關系,即如何看待當代西方文論在中國的種種現(xiàn)狀,如何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西方各種主義與各種流派,如何才能既合理吸收西方文論,同時又不至“失語”。為了解決困境而提出的“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應對策略,期望在根本上建立屬于富有獨立學術品格和文化品格、具有中國文化精神的現(xiàn)代學術話語系統(tǒng)。
作為一門有待建構的學科,“中國文論”應該是從中國的問題出發(fā),從中國文論的傳統(tǒng)出發(fā),從中國文論已有的話語方式出發(fā),來建構既具有主體性又具有可溝通、可對話性的文論,它在問題意識、知識領域、核心話語等方面與西方文論“對待立義”、與中國傳統(tǒng)文論“互文見義”[7]。那么,當我們要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時候,其實是要在考察眾多中國文論資源的基礎上,指向中國當代文論話語的建構。對中國文論的諸多資源進行有效調適,其思維關鍵則在于樹立中國文論的主體性,恢復古代文論的言說能力,同時探討西方文論中國化的道路,并以學科體制建設和打開國際新視野為手段,從根本上完成中國文論的中國化。
[1] 曹順慶,王超.論中國古代文論的中國化道路[J].中州學刊,2008,(2).
[2] 曹順慶.中外比較文論史(上古時期)[M].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
[3] 陳伯海.古文論研究的回顧與前瞻[J].陰山學刊,1999,(4).
[4] 陳伯海.“變則通,通則久”——試論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J].文學遺產,2000,(1).
[5] 錢中文.再談文學理論現(xiàn)代性問題[J].文藝研究,1999,(3).
[6] 曹順慶.中國文論話語及中西文論對話[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1).
[7] 牛月明.何謂“中國文論”?[J].文學評論,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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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429(2010)04-0062-04
2010—06—02
郭云(1984—),女,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生。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比較文學變異學理論研究”(項目號07BWW 004)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