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央

有償家教一直是人們關注的熱點話題。“重要內(nèi)容上課時不教,非要到家教時才講。有償家教的存在,是師德欠缺的體現(xiàn),敗壞了教育風氣,必須嚴肅制止?！钡?在家長的一片聲討聲中,在教育主管部門三令五申之下,有償家教并沒有真正消失。家長滿腹牢騷,政令形同虛設,這一切給管理部門留下了一個值得深思的話題:有償家教為何屢禁不止?

應試教育的衍生物

中國的孩子從兩三歲上幼兒園開始就要承受考試的壓力,他們要擇園、擇校、中考、高考。必須承認,每個孩子的天賦和學習能力是有差別的。學習成績拔尖的學生嫌自己不夠優(yōu)秀,希望直接被一流高?？粗?學習成績處在中游的學生覺得自己只要再加把勁,就夠得著優(yōu)秀了;學習成績處在下游的學生更要想方設法地往前擠。這樣一來,有償家教便應運而生。

有報道說,城鎮(zhèn)生活條件較好的家庭,至少有四成左右為孩子請過“一對一”的家教。而經(jīng)濟條件一般的家庭,其子女也大都參加過學校老師組織的有償補課。一般來說,寒暑假期間、升學前和考試前請家教或參加補課的相對集中。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家長,常年為孩子聘請家教。家長們普遍認為,請名?；虮拘５娜握n老師是首選,其次是其他學校的任課老師。因為中小學校在職任課老師,了解課程的進度,了解自己的學生,同時對中考、高考的趨勢也把握得比較準確。

學生家長李先生說:“我女兒是成績不太理想的初三學生。為了讓她能考上重點高中,我給她報了好幾門課的補習班。補課的老師都是他們年級的任課老師。她從小就怕老師,面對自己的老師,就像老鼠見了貓。說實話,這種補課其實沒有多大效果,但不參加補課又不行。就拿英語課來說吧,寒假補課的時候,從第一單元開始講新課,開學后接著寒假補課的進度講,而且一開學就是摸底測試,考的內(nèi)容都是寒假補課時講的。那些沒參加補課的學生都后悔死了,因為摸底成績要計入平時測評,對學生的綜合評價是有影響的?！?/p>

于是,有償家教便呈愈演愈烈之勢,許多學生和家長都無可奈何地置身其中。學生們想提高學習成績的初衷可能是一致的,但是家長們的心態(tài)卻不盡相同。

心態(tài)一: 周瑜打黃蓋型。日益激烈的社會競爭,使學生之間的競爭也隨之加劇。素質(zhì)教育的呼聲越來越高,說明了應試教育的局面并未根本改變。家長們不會空喊口號,孩子考上大學才是正道。如果孩子成績不好,老師要求給孩子補課,家長自然不會反對。既然學生、家長都愿意,老師誰不愿名利雙收?

心態(tài)二: 啞巴吃黃連型。補課的目的無疑是為了提高學習成績,但究竟效果怎么樣,卻很難說。盡管部分家長想給孩子留下更多的自由空間,但是,一些老師為了讓自己的學生參加補課,把應該在課堂上講的內(nèi)容留到補課時講,補課班上講過的,課堂上就不再重復了。于是,家長們只好乖乖地交錢讓孩子參加補課。

心態(tài)三: 隨波逐流型。有的家長看到那么多老師都在辦班,又有那么多學生參加補課,覺得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落后,至少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心態(tài)四: 暗度陳倉型。雖然“孩子是自家的好”這句老話沒有過時,但是充斥街頭巷尾的網(wǎng)吧、游戲室,以及時常見諸媒體的有關青少年犯罪的報道,使飽含期望的家長對自己孩子的健康成長環(huán)境缺乏足夠信心。他們普遍認為,與其放任自流,倒不如讓孩子參加補課。能提高學習成績固然好,即使不能提高學習成績,老師能替自己把孩子管起來也好。

心態(tài)五: “盛情”難卻型。為了讓本班學生全部“自愿”參加補課,有些老師根據(jù)學習成績將學生分為上、中、下三個等次,然后開設競賽班、提高班、強化班等,或者點名要求學習成績差的學生參加補課。如果學生不愿參加補課,老師就會打電話給家長做工作。雖然許多家長懷疑補課效果,但礙于情面又不得不把孩子送去補課。

家長們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態(tài),是家教市場蓬勃發(fā)展的溫床,而現(xiàn)行體制下的應試教育,則是有償家教屢禁不止的主要原因。只要這些問題一天得不到解決,在職教師有償家教就會或公開或隱蔽地繼續(xù)存在。

其實,有償家教本身就帶有濃厚的功利色彩,做家教的教師并沒有什么“秘密武器”,為了盡快出“成果”,他們無非是通過題海戰(zhàn)術、保姆戰(zhàn)術、炒冷飯戰(zhàn)術,教會學生如何應對考試而已。

擋不住經(jīng)濟利益的誘惑

2008年中國社會調(diào)查所對北京、上海、天津、廣州、重慶、哈爾濱等六大城市的一項電話調(diào)查顯示,被訪問的教師中有六成選擇在暑假給學生補課。其中40%的人是在家里給學生補課,16.7%的人自己開有輔導班。

有報道說,深圳現(xiàn)在的家教市場行情是:一般英語、數(shù)學老師課外給學生補兩小時要300～400元,而深圳中學、深圳高級中學、深圳實驗學校等學校老師的要價還遠不止這個數(shù)。有的重點校、名校畢業(yè)班的主科老師,家長想要請他們當家教還需要找關系,個別名師一天家教入賬可達數(shù)千元。

對于在職教師“掙外快”的現(xiàn)象,很多學校管理者都感到很無奈?！皢螒{學校的禁令很難杜絕,有的骨干教師,在外面有很高的知名度,學校明知他們在外面做家教,但不好干預。他們在外面做家教的收入遠遠超過在學校的收入,管得太嚴了恐怕會造成人才流失?！蹦持攸c中學的校長如是說。于是,一些學校對老師在校外搞有償家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些教師自我辯解道:“文藝工作者、科技工作者、醫(yī)務工作者等都被允許在業(yè)余時間從事有償服務,只禁止教師從事有償家教,顯然有失公平。教師想通過業(yè)余勞動實現(xiàn)增收,其實也無可厚非?！闭窃谶@種心態(tài)的支配下,一些教師才會把教育主管部門的三令五申當耳邊風,一意孤行地從事著有償家教。

張某是一名中學物理教師,他認為補課既違背教學規(guī)律,又違反有關法律法規(guī),所以一直拒絕有償家教。他所在學校的其他老師私下里都在給學生補課,班主任多次勸他效仿,他依然我行我素。后來,學校實行“改革”,科任老師由班主任聘任,新學期開始班主任干脆不再聘他了。為了保住崗位,他被迫“入鄉(xiāng)隨俗”。“如今,我每月補課可增收兩三千元,心里既高興又慚愧,錢賺得太輕松了?！睆埬痴f。受環(huán)境的影響,一些原本有所顧慮的教師也紛紛加入了有償家教的隊伍。

如今,在學校內(nèi)公然搞有償家教是行不通了,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半隱蔽、半公開的有償家教依然紅紅火火。

對策之一:“一對一”為上計

那些英語、數(shù)學、語文等主課的“名師”,他們不必遮遮掩掩去補習班講大課,因為很多富裕家庭的家長會將孩子送來家中或者將其請到學生家里做“一對一”的家教,只要多接幾個學生,收入依然可觀,而且很隱蔽,絕對不會“出事”。

對策之二:借“殼”兼職

許多在職教師通過社會培訓機構、民辦學校兼職,為自己從事有償家教穿上合法的外衣。這些培訓機構和民辦學校,公然打出“本校聘請在職名師主持功課強化補習效果”的招牌,廣泛招徠學生。有些教師為了給這些培訓機構或民辦學校攬生源,便將自己的學生“介紹”過去。

對策之三:易生而教

因為學校都明令禁止老師當本校學生的家教,為掩人耳目,于是出現(xiàn)了易生而教的情況。你的學生推薦給我,我的學生推薦給你。這樣當家教,既給彼此保留了面子,又沒有違反學校規(guī)定。為了給家長一種“孩子成績上去了”的假象,一些教師把即將測驗、考試的題目透露給學生,或者一遍又一遍地輔導學生做相同題型的題目。

對策之四:家教家養(yǎng)

城鎮(zhèn)學校的班主任老師明里以“包吃、包住”幫助學生解決寄宿問題,暗地里卻在晚上和休息日將這些學生集中在自己家里搞家教。湖南祁東縣某鎮(zhèn)中學的一個班主任居然帶了51個寄宿學生。

對策之五:規(guī)避風險

一些教師對于報酬并不明碼標價,甚至拒絕收錢,貌似“無償家教”“愛心家教”。其實,一到月末或季末,學生家長就會送來超市購物卡等“禮物”,教師則心安理得地一一“笑納”。對此,學校無法查處,違規(guī)教師卻偷著樂。

純潔的師生關系異化為金錢關系

的確,有償家教已經(jīng)成了一些教師創(chuàng)收的主要手段,個別教師在學校敷衍塞責,暗地里卻把有償家教搞得有聲有色。更有甚者,有的教師不僅利用自己的權力要求學生去接受家教,還打壓、孤立不上家教的學生。這樣的有償家教,將師生之間的純潔關系徹底異化為一種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嚴重背離了教師的職業(yè)道德,丑化了教師崇高的職業(yè)形象。

其一,有償家教容易讓教師的師德蒙塵。教育是一種特殊行業(yè),教師也被譽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與一般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不同的是,教師不僅要有較高的素質(zhì)和過硬的業(yè)務水平,還得有良好的德行,否則就擔當不起教書育人的重任。一名合格的教師,應該在思想上崇尚師德,在行為上體現(xiàn)師德,在師德中體現(xiàn)自我價值。關心教育學生,是老師不可推卸的義務和責任,更是教師實現(xiàn)自我理想和自我價值的一種精神追求。過去,很多教師都會定期家訪,有些教師甚至還會追到學生家里義務給學生補課。現(xiàn)在,有償家教使教育涂上了功利化、商業(yè)化的色彩。不思提高課堂教學質(zhì)量,卻篤信“有錢不賺是犯傻”,這樣的教師不可能是好教師。

其二,有償家教違背了義務教育法規(guī)定的教育公平的原則。每個孩子在學校接受的是同樣的教育,他們都在公平的教育環(huán)境中成長。作為實施義務教育主體的中小學教師,如果對自己的學生進行有償家教,勢必造成教育上的差異。教師的教學行為,實際上是社會責任、政府行為的具體實施者。雖然目前國家對教育的投入還不足,很難全面保證教育公平,但是在一個學校范圍內(nèi),起碼應該保證一個班的學生接受的教育是公平的。作為保證這種公平的責任人,教師一旦熱衷于有償家教,所在班級內(nèi)的教育公平就無法得到保證。

其三,有償家教加重了學生的負擔?，F(xiàn)在的中小學生早已不堪重負,無休止的補課更是讓他們失去了最后一點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中小學時代是一個人心智發(fā)展走向成熟的黃金年代,也是獲取知識、發(fā)展思維、開闊眼界、提升自我的最佳時期。學生需要一定的時間接觸社會和參加社會活動,進行必要的身體鍛煉,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全面發(fā)展。同時,過度的有償家教也加重了家長的經(jīng)濟負擔。有報道說,一些經(jīng)濟條件不好的家庭,為了替孩子交納補習班的學費,家長們只能常年節(jié)衣縮食。

其四,有償家教影響了教師隊伍的整體形象。從古至今,教師這個職業(yè)都是一種崇高的、受人尊敬的職業(yè)。一個好老師必須做好備課、上課、批改作業(yè)、輔導學生、組織考試、分析調(diào)整等工作,有償家教勢必影響其本職教學工作。隨著有償家教之風的盛行,教師隊伍的整體形象大打折扣。許多家長對教師的評價到了令教師汗顏的程度。

目前,教師的收入確實還不算高,但這絕不是老師把學生當做“唐僧肉”的理由。在人們的記憶中,過去也有老師搞家教給學生補課的,盡管他們的收入低微,卻從不收家長一分錢。為什么?因為在他們看來,不讓一個學生掉隊是老師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鑒于有償家教對教育事業(yè)的危害,各級教育主管部門不得不對少數(shù)一意孤行者進行行政處罰。2009年12月,武漢市硚口區(qū)教育局對三名進行有償家教的教師給予“扣除全年績效獎和獎勵工資、年度考核和師德考核不合格”的處理,并對其中一名教師予以解聘,處理結果在全區(qū)通報。武漢市江岸區(qū)教育局也查處了一起教師私自在外代課的違規(guī)事件,并對當事人進行了嚴肅處理。

標本兼治遏止有償家教

“有償家教加大了學生的課業(yè)負擔,損害了學生身心的健康發(fā)展,是違背教育的基本原則的。”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政策與法律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勞凱聲教授說,他認為有償家教是一種典型的營利性行為。

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在減負的呼聲日益強烈、各地紛紛出臺減負行政措施的大背景之下,學生減負已成為民意的主流,任何旨在增加學生負擔的行為都是不可取的。減負,對學生、對教育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教師從事有償家教,一方面是對減負民意的踐踏;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教育部門推進減負工作的步伐,是一種逆流而上的違規(guī)行為。

教育部2008年9月出臺的《中小學教師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明確要求廣大教師堅守高尚情操,自覺抵制有償家教,不利用職務之便牟取私利。利用職務之便開設有償家教,完全違背了教師的職業(yè)道德和職業(yè)操守,此風實不可長。

遏止有償家教,從道德層面上講,學校必須堅持不懈地加強師德建設,切實將師德表現(xiàn)作為教師考核、聘任和評價的重要內(nèi)容。每一位教師都應具備敬業(yè)精神,認真鉆研教育教學理論,改進教育教學方法,精心備課,精心講課,全面提高課堂教育教學質(zhì)量,盡量把學生的疑難解決在課堂上;盡可能利用課內(nèi)時間及工作之余,義務性地為需要提優(yōu)、補差的學生進行輔導和幫助,多擔一份責任,少講一點得失。

針對有償家教屢禁不止的問題,各級教育主管部門大都設置了“高壓線”,以加強行政管理。從2009年3月1日起,北京市新修訂的《實施〈義務教育法〉辦法》正式施行。該辦法規(guī)定,公辦學校教師如在工作日期間到校外社會辦學機構兼職、兼課或組織學生接受有償家教,將負法律責任。《山東省義務教育條例》于2009年11月28日獲得山東省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在職教師不得從事各種有償補習活動”被正式寫入條例。深圳市教育局規(guī)定,從今年4月1日起,特級教師、各級名師、骨干教師、學科帶頭人等,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從事有償家教的,報有關認定部門取消其相應稱號及資格,情況惡劣、屢教不改的,學?？山o予其待崗、換崗直至解聘的處罰。

既然應試教育是有償家教屢禁不止的主要原因,那就需要社會各方共同努力,標本兼治,以便使問題得到根本解決。對此,安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阮成武提出兩點建議:一是著力推進教育的均衡,擴大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使得中小學師資相對均衡;二是不斷推進招生考試制度改革,真正實現(xiàn)分數(shù)不再是衡量中高考結果的唯一標準。

還有專家提出,要尊重學生的不同特點和個性差異,推進“因材施教”,真正提高教學水平;要改進教學評價機制,使教育教學活動更符合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方針、更符合素質(zhì)教育的要求。同時,“減負”必須成為各級政府抓教育工作的重要目標,不得以升學率對地區(qū)和學校進行排名次,更不得下達升學指標,各種考級和競賽成績也不得成為義務教育階段入學與升學的依據(jù)。

教育是育人的事業(yè)。教育事業(yè)的偉大在于開智啟蒙、傳承文明、塑造人格,它賦予教師的使命是“用人格孵化人格,用智慧點燃智慧,用生命影響生命”。因此,教育事業(yè)需要朗朗晴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