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孫紹振
沒有外物負擔又沒有心靈負擔的境界
——讀陶淵明《飲酒·其五》《歸園田居·其一》
/[福建]孫紹振
前記:陶淵明《飲酒·其五》有教授認為其主旨是“詩人在美好的大自然環(huán)境中自得其樂的情懷,表達了詩人對自然由衷的熱愛”(《名作欣賞》,2010年第8期,第20頁)。此或可作一解。吾則以為,此解尚有深化的余地。
要真正品出陶詩的純真韻味來,有一點要明確:他的詩雖然屬于抒情詩,但與一般抒情詩,與前面我們已經(jīng)讀過的抒情詩不太一樣。一般的抒情詩,所抒發(fā)的感情往往是強烈的感情,也就是所謂的激情。我們分析過的李白的《下江陵》、杜甫的《登高》、王翰的《涼州詞》都是把話說得很絕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蓖醪g《從軍行》也一樣:“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翰的《涼州詞》更是徹底,連生死都無所謂,只要把酒喝個痛快:“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蓖蹙S《渭城曲》則宣稱,喝吧,這是朋友的最后一杯酒了:“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边@些激動的情感都是非常鮮明而強烈的,而陶淵明的詩,則不太相同,好像沒有什么激情似的: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詩人一點也不激動,生活中的一切,他沒有什么感覺,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情,沒有感情,詩怎么能動人呢?這就有陶淵明的特點了。這種特點,還表現(xiàn)在另一個方面,那就是他的語言、他的文字,不像一般詩作那樣詞采華麗,而是相當樸素。中國《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是講究比興的,這里既沒有比喻,也沒有什么起興的手法,幾乎就是平靜的陳述: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這是從心理效果上來表現(xiàn)心靈的寧靜。為什么把房子建筑在人間,而感受不到車馬之喧呢?因為身驅(qū)雖然在,但心靈和現(xiàn)實已經(jīng)拉開了距離。難得的是,這種心理效果,本來有相當不同凡俗的一面,但詩人表現(xiàn)得非常平靜。與這種和現(xiàn)實拉開距離的情況相反的是王勃的“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因為心靈溝通,所以地理距離再遠,也不在話下。但是,王勃所抒寫的感情是強烈的:
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蓖∠鄳z,感動得很,強忍住了眼淚。詩意來自激情。但并不是只有激情,才有詩。另外一種類型的感情,不太激動,感情不強烈,也是詩。陶淵明的詩情就好在刻意營造一種安寧的詩意。這就是陶淵明對中國詩歌史的貢獻。對此,朱光潛先生特別欣賞,他甚至認為:“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熱烈”,古希臘人“把和平靜穆看做詩的極境”;當然魯迅不太同意,但是,過分執(zhí)著于熱烈的情感,是可能導致自我蒙蔽的。
陶淵明不當官,覺得農(nóng)村的環(huán)境令人心情舒暢,但這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回到農(nóng)村去,雖然“結(jié)廬在人境”,把房子建在鬧市區(qū),哪怕是南京路、王府井,也聽不到汽車的聲音。
讀這首詩歌,比較容易忽略的是,幾個關(guān)鍵詞語之間都有相互照應的關(guān)系,形成一種有機的,但是潛在的、隱性的聯(lián)系。如“廬”,一般的注解就是住宅。如果滿足于這樣的解釋,就不太懂得詩了。這個字的本義:特指田中看守莊稼的小屋,可以意會為簡陋的居所。往往和茅草屋頂聯(lián)系在一起。劉備拜訪諸葛亮的住所,就是茅廬。這個“廬”字和后面的“車馬”,是對立的。車馬,在當時,是很有錢的、地位很高的人家才有的。這里潛在的意味,不是一般的把房子建筑在鬧市,而且還有一層意思——住所很簡陋,但是,不管多么華貴的車馬,就是沒有感覺,因為,我心離得很遠?!靶倪h”不是人遠,事實上,詩里顯示的是人是很近的(就在同樣的“人境”)。正是由于人近,才顯出心遠的反襯效果,構(gòu)成一種非常悠然、飄然、超然的一種境界。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边@是千古名句,品味極高,后世沒有爭議。但是,好在哪里,歷代卻說得并不很到位,還有一些爭論:
“悠然見南山”的“見”,在《文選》《藝文類聚》中曾作“望”,《東坡題跋》對這個“望”字嚴加批判曰:“神氣索然矣?!薄巴仙健焙汀耙娔仙健?,一字之差,為什么有這樣大的反差?在我看來,“見南山”是無心的,也就是他在《歸去來兮辭》中所說的“云無心以出岫”的“無心”,它暗示詩人悠然、怡然的自由心態(tài)?!巴仙健本筒钜稽c,因為“望”字隱含著主體尋覓的動機。陶詩的特點,隨意自如,有心,就是有目的,就不瀟灑了,不自由了。
要注意的還有兩個意象,一個是“籬”(東籬)一個是“菊”(采菊)?;h和廬相呼應,簡陋的居所和樸素的環(huán)境,是統(tǒng)一的,和諧的,但是,樸素中有美,這就是菊花。這個意象,有著超越字面的內(nèi)涵,那就是清高。這種清高,均從“無心”而來。沒有自我感覺,沒有自我炫耀的意味,而是悠然、淡然、怡然、自然的存在。在陶淵明當年,詩壇上盛行的是華貴之美,華彩的詞章配上強烈的感情是一時風氣。但是,陶詩開拓的是簡樸之美。越是簡樸,越是高雅,相反越是華彩,越是熱烈,越是低俗。在這里,越是無意,越是自由,也就越是淡泊,而越是有意,感情就越可能強烈、華彩,就可能陷入俗套。
聯(lián)系到陶氏的《桃花源記》那么美好的一個地方,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留下了驚人的美感,但是,有意去尋找,卻沒有結(jié)果。
就是說,超凡脫俗之美,樸素之美,不能有意尋找,無意的發(fā)現(xiàn),不是有心的追尋,順帶的,瞬時即逝的,飄然的感覺,卻是美好的。然而,正是這種瞬時即逝的感覺,一般人沒有感覺的感覺,恰恰又被詩人發(fā)現(xiàn)了,提醒了,無意中的體悟,體悟深刻化,情感就高雅化了,這是陶淵明的意境。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薄凹选弊郑绻谝话阍姼柚?,可能顯得缺乏力度,但是,好就好在這種字不吃力,與前面無意的、恬淡的情感比較統(tǒng)一,比較和諧。如果不是這樣,換用強烈情感分量的詞語,例如,艷、麗、燦(山氣日夕艷,山氣日夕麗,山氣日夕燦)就不和諧,對悠然的意境就造成破壞性了。“佳”字,雖然是個不太強烈的字眼,但是,其構(gòu)成的詞語,意味卻比較雋永。例如佳句、佳作、佳音、佳節(jié)、佳境、佳期、佳人、佳麗,都比較含蓄,有著比字面更豐富的意味。
這首詩一共十句,都有敘述的性質(zhì),談不上描寫,連個比喻都沒有。而中國詩歌向來是講究比興的,偏偏陶淵明有這樣的氣魄,進行一種樸素美感、樸素美文的冒險探索。
樸素,本身并不一定就是美的。從字面上孤立起來看,是很平淡的。但是平淡之所以能夠轉(zhuǎn)化為深沉,主要靠整體結(jié)構(gòu),各關(guān)鍵語詞之間,有一種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和照應,字里行間,默默地互相補充、互相滲透,構(gòu)成一種有機的情感和景物的“場”。太強烈的字眼,和前面悠然的、飄然的心態(tài)就不和諧,形不成關(guān)聯(lián)的場,甚至還可能破壞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場,或者意境。這里所說的意境是內(nèi)在的、微妙的、若有若無的,它不在語言表層之上,而在話語以下,又在話語之中。
“飛鳥相與還”,也是很平靜的、慣常性的景象。《歸去來兮辭》中的“云無心以出岫”后面還有一句,“鳥倦飛而知還”,它之所以好,就是因為與詩人一樣,是沒有特別的動機的。不夸張,不夸耀,不在乎是否有欣賞的目光,甚至不關(guān)注是否值得自我欣賞?!按酥杏姓嬉狻?,關(guān)鍵詞是一個“真”字。世界只有在這樣的自然境界里才是真的,人心也只有在這樣的自由、瀟灑的意態(tài)中才是真的。不是這樣,就是假的。這種境界,妙在是一種全身心的體驗,可以意會,不可言傳,語言很難直接表述得出來。一旦想用語言來表達,就是有意了,就破壞了自然、自由、自如的心態(tài),其結(jié)果,這種有意本身是和自己的本性是矛盾的,故剛剛想說明,卻馬上把話語全部忘記了。這說明,詩人無心的自由是多么的強大,就是連自己都不能戰(zhàn)勝。這種真就是人的本真,就是不但沒有外在的壓力,而且更重要的是沒有自我的心理負擔。進入這種沒有自我心理負擔的境界,人就真正輕松了,自由了。所以王國維說,“悠然見南山”屬于“無我之境也”。而朱光潛不同意:他的“無我之境”的實例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和“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都是詩人在冷靜中所回味出來的妙境(所謂“于靜中得之”)。沒有經(jīng)過移情作用,所以實是“有我之境”。(《朱光潛美學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藝出版社,第59頁)
實際上,關(guān)鍵不在“有我”與“無我”(從當代文藝理論來說,“無我”,即西方文論中所說的“作者退出作品”、“零度寫作”,這是不可能的),關(guān)鍵是這個我處在什么樣的狀態(tài)下,心里有沒有欲望,欲望就是心里最大的負擔,這是要害,沒有自己加給自己的心理負擔,就算是有我,也是無我。擺脫不了自己加給自己的負擔,就是無我,也是有我。不能擺脫心理負擔,就不是真意了;就是不自由,就是假我。這首詩,屬于《飲酒》組詩二十首之五,陶淵明自己在前面有個小序,說:
余閑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焉復醉。既醉之后,輒題數(shù)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為歡笑爾。
這就是說,這些詩,都是酒醉以后所作。“既醉之后”應該是不清醒的,可是這里,沒有任何不清醒的感覺。其飲酒的寓意,應該是:一,酒后吐真言;二,孤獨,取屈原“眾人皆醉吾獨醒”之語,反其意而用之。在他看來,人生日常的清醒意識畢竟是一種束縛,不但是束縛,而且像坐牢。這是不是有點夸張?是不是太強烈?這一點,要到《歸園田居·其一》中才能解答。
這首詩和《飲酒·其五》,同樣是陶氏的代表作,風格也近似,大體都是直陳,不刻意描寫和渲染,都以平靜、淡然、飄然、怡然的情致動人。但有一點不同,那就是直接表述自己的思想情致的句子比較多。《飲酒·其五》中,開頭兩句(結(jié)廬、車馬)還是有意象的,第三四句,可以說是直接抒情的(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接著的四句,都是借助景觀意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最后一句,就全是直接抒情(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而《歸園田居·其一》則不同,借助意象,或者說自然景觀的句子也是有的,但是更加樸素(這一點,下文細講)。最大的不同是直接抒情的句子比較多了。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這話說得很直接,甚至有點直白之嫌。直截了當?shù)卣f,自己和世俗之人不合拍。但是,這樣的直白,又沒有成為散文。原因在于一個字:“韻”,這個韻字用得很奇?!斑m俗韻”,明顯自相矛盾。既然是適俗了,還有什么韻味可言呢?韻,令人聯(lián)想到詩,聯(lián)想到高雅之品味,聯(lián)想到氣韻、風度(charm;poise),聯(lián)想到風雅的事,如風流韻事。但是,這里居然把韻和世俗風習聯(lián)系在一起,這其間應該是有一點比字面更深長的意味。下面這一句,“性本愛丘山”,說得更直白,好像在說大白話。以丘山來代替大自然,以自然和俗韻相對。下面的語言照舊平白,但是,平白中,情感的分量加重了:
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
情感重點在兩重矛盾:第一重,明明沒有世俗的功利心,但是,卻混跡于世俗之中。這就和自己高雅的心境形成了反差;第二重,把這種自誤的處境,比作一張網(wǎng)。陶淵明很少濫用比喻,并不以比興為能事。就這個暗喻而言,它的好處在于暗示束縛無處不在,一旦落入,就難以掙脫。他這種網(wǎng),叫做“塵網(wǎng)”。塵,是浮塵、灰塵、塵芥、塵沙,均有貶義,喻庸俗骯臟。這是極寫自己的精神負擔,掙不脫的假日子,違背自己的心愿,真生命在假日子中,居然忍受了“三十年”。統(tǒng)計數(shù)字在詩歌中,往往算不得數(shù),但在這里,大致是不差多少。表現(xiàn)這么長期的精神重負,用的卻是平靜的語氣,“三十年”,三個字,就這么輕松。直到這里,還沒有形容,看不出渲染。接下去,出現(xiàn)了陶淵明詩歌中很少的渲染: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一連兩個暗喻,第一個比喻把自己比作羈鳥,受束縛的鳥;第二個比作池魚,離開了原本生活的深水區(qū)域,被弄到小池子中間來。這里,沒有明顯的憤慨,仍然是平靜的訴說,這種訴說,不是針對外在環(huán)境的,不是針對他人的,而是針對自己的,對自己的內(nèi)心說話,自家人說自家事,用不著夸張的姿態(tài)和話語。接下來的話語,就更加平靜了。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這是點題了,題目就是《歸園田居》。值得注意的是“開荒”,直接寫體力勞動。這可真是有點大膽了。在他以前,似乎還沒有詩人能夠把開荒這樣的實用功利行為審美化,上升為詩。他一沒有用修辭手法把開荒美化,敘述而已;二沒有形容自己懷著什么樣的高雅心態(tài)。相反,說自己不行,資質(zhì)不高,有點笨,因而只能“守拙”而已。下面這兩句,就更出格了: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
特別是: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
前面兩句簡直是流水賬,統(tǒng)計數(shù)字,本來是最沒有感情的。后面兩句,把雞鳴狗叫,都寫到詩里來,(又不是《詩經(jīng)》里面的“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有矛盾沖突的,有寓意的。)不是很煞風景嗎?但是,在這里,有一種面對貧寒的安寧感,對簡樸的生活的自在感,這就有點詩意了。特別是下面這一句: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這兩句,感覺不明朗,有點模糊,字眼用得很平淡,但卻成了千古佳句。因為,這里,滲透著更加自然的情致。朦朦朧朧的是遠方的村子,輕輕柔和的是村落里上升的炊煙。這里,透露出一種不明晰的,不緊張的心態(tài),對無牽掛的生活的自在。這種自在是微妙的,從來如此的,靜靜的,不強烈的,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旦被詩人表現(xiàn)出來,就能觸動、喚醒人們許多忽略了、淡忘了的記憶,那沒有韻味的立刻就變得有韻味起來。即使韻味被發(fā)現(xiàn)了,被喚醒了,詩人的專注仍然是從容的。下面關(guān)鍵句是“虛室有余閑”。因為有余暇,所以才從容。
陶翁的杰出之處,在于他處于以感情極盡夸張、文詞競為華麗的時代,卻獨辟蹊徑,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種話語的美,哪怕是對美的發(fā)現(xiàn)和欣賞,也是從容不迫的。
“久在樊籠里”不是直接道出了牢籠嗎?這不是很難受嗎?要逃脫這種牢籠,不是需要反抗嗎?不是需要斗爭嗎?這樣不是強烈的情緒嗎?不。這個牢籠不是外部的,而是內(nèi)部的;不是物質(zhì)的,而是內(nèi)心(欲望)的;不是他人的,而是自己的。這就是他在《歸去來兮辭》所說的“心為形役”,心是自己的,而形也是自己的,所以,牢籠就在自身,這就不用逃脫,而是超越,自己解放自己,因而是不難的。“復返得自然”,只要恢復自我的本性,“自然”的境界就達到了自我解放。
《飲酒·其五》,開頭就說,哪怕住在鬧市也無所謂,只要“心遠”就成。遠到什么程度呢?不一定遠離鬧市,就是在鬧市也可以解放的,只要遠離自己的世俗之欲念,就能返璞歸真。不但是世俗之念,就是不俗的“真”意,也不要勞神去解說。這就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深意所在。為這種意境去尋找語言,去費勁,去動腦筋,就不自然了。一種不為任何外部動機,也不為自身的內(nèi)在動機所役的、不強烈的、有意無意的自由情致,滲透在全部細節(jié)、全部意象之中。這種“意”和“象”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但,構(gòu)成了看不見的“場”。古代人沒有“場”的概念,現(xiàn)代人“場”的概念是物理的,而古代類似的“場”的概念則是心理的。他們把這種心理的“場”叫做“意境”。
全詩有一系列景象:塵網(wǎng)、丘山、羈鳥、舊林、池魚、故淵、南野、園田、方宅、草屋、榆柳、桃李、遠人村、墟里煙、狗吠、深巷、雞鳴、桑樹、戶庭、樊籠,都很平常,表面上是客觀羅列,但實質(zhì)上都是主觀的,被“意”同化、統(tǒng)一在一種精神境界之中。這種同化是不著痕跡的同化,統(tǒng)一在詩人無意的、從容的、不為任何外部動機也不為自身內(nèi)在欲望所役的一種心境里。這里的大自然平靜安然,順其自然才是真正的自然。真正動人的意境,用語言是無法描述的,這就叫“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場”或“境”統(tǒng)一著一切。但它以不用語言直接表達出來為上,連詩人的技巧都不能留下痕跡,這樣品位才高,才是神品。在看似平淡的、不顯眼的、沒有什么詩意的對象上,詩人感覺到一種享受,這種享受的特點,好像是沒有享受。多少年來,一直沒有人感到,他卻感到了,而且用他自己從容不迫的、寧靜致遠的風格表現(xiàn)出來了,這就是偉大了。
作 者:孫紹振,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編 輯:續(xù)小強 poet_xxq@vip.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