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均霞
(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100875)
范莊龍牌會:從迷信到公共文化的建構
王均霞
(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100875)
近年來,隨著學者、媒體以及地方政府等力量的介入,作為地方性民間信仰形態(tài)的范莊龍牌會開始被逐漸納入到國家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中來。這一發(fā)展動向在歷時和共時兩個方面都有所表現(xiàn)。本文從歷時和共時兩方面,對傳統(tǒng)的以民間信仰活動為核心的地方文化與新的以龍文化為核心的公共文化在同一時空下的消長進行解析,力圖發(fā)掘這種新的公共文化被打造出來的過程。
龍牌會;民間信仰;公共文化
范莊位于河北省趙縣城東滹沱河故道,在未被學者發(fā)現(xiàn)之前,這是一個平靜的村莊,人們靠栽種雪花梨獲取收益,維持生活,舉行自己特有的儀式祭拜自己所信奉的神靈——龍牌爺。據村里人講,之所以供奉龍牌爺,是因為地處華北平原的范莊一帶干旱少雨的天氣使得村民們生活困難,靠天吃飯的農民為求雨就在某一年的二月二供起了龍牌并向龍牌許愿:若七天之內下了雨就世代供奉它。果然,四五天之內范莊一帶就下起了雨,村民們信守承諾,便世代供奉起龍牌爺來,[1](P406—407)龍牌會就此產生,到今天龍牌爺?shù)耐σ呀洀臑樗姆桨傩掌战蹈柿財U展到為其送福消災。平心看來,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那么平常,同中國其他村落的民間信仰形態(tài)一樣,這些敬奉龍牌爺?shù)膬x式本來就是范莊民眾生活的一部分,與他們生活的許多方面自然地交融在一起,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它有什么特別之處。
然而,從上個世紀 90年代初開始,隨著學者、政府、媒體等多方力量的介入,范莊祭拜龍牌爺?shù)幕顒娱_始發(fā)生了變化,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形式開始被作為龍圖騰、龍文化進行了重新打造。在這個復雜的、充滿著張力的過程中,鄉(xiāng)民們所熟悉的、被正名了的 “迷信”活動不知不覺地被改造了——一種傳統(tǒng)習俗逐漸顯露出頹勢,而一種依托于它而興起的公共文化正在被一步一步地建構起來。具體而言,這種公共文化就是逐漸打造成龍圖騰、龍文化的象征的龍牌會及其相關活動。通過這種打造,作為地方小群體文化的民間信仰文化有了向更大的社會群體開放的可能性,主流價值觀及相關活動開始通過各種形式被植入龍牌會的辦會理念并實踐于龍牌會的活動當中,作為地方文化的龍牌會便逐漸被納入到國家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中去,并開始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參與者的日常生活。本文擬從歷時和共時兩方面對傳統(tǒng)的以民間信仰活動為核心的地方文化與新的以龍文化為核心的公共文化在同一時空下的消長進行解析,力圖發(fā)掘這種新的公共文化被打造出來的過程。
如果從歷時的角度梳理范莊龍牌會被逐步改造成以龍文化為中心的公共文化的歷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學者首先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而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也深刻地滲入其中。1991年,時任河北省民俗學會副主席兼秘書長的劉其印到石家莊趙縣范莊考察,當他看到龍牌上寫“天地三界十方真宰龍之神位”時,對之發(fā)生了興趣,[2]當年便在他主編的《風俗通》(1991年第 1期)上對龍牌會進行了介紹,其中包括了到目前為止每年都會在龍牌會上展出的《二月二龍牌會的由來》一文。1992年他又在該雜志上發(fā)表了對龍牌會的初步研究文章,[3]爾后他在《民俗研究》上發(fā)表了《龍崇拜的活化石——范莊二月二 “龍牌會”初探》一文,“認定龍牌會是‘祖龍崇拜’、‘圖騰崇拜’的‘活化石’、‘活標本’”,認為龍牌會“是一座蘊藏豐富的文化寶庫,是一件極其貴重的‘活文物’,它的身份并不亞于舉世聞名的‘天下第一橋’——安濟橋 (即趙州橋)和柏林寺。”[3]
上文已經提到,1991年第 1期《風俗通》雜志上發(fā)表的關于龍牌會的相關介紹中,包括了從 1992年開始,就被用小楷寫在展板上的《二月二龍牌會的由來》一文。這塊展板被立在龍牌會的場地上,年復一年地向人們訴說著龍牌會的由來,并逐漸變成當前最為流行的主流版本:據老一輩人說,龍牌是紀念勾龍的,勾龍是二月二生日,這里的老百姓十分崇拜勾龍。勾龍是誰呢?相傳遙遠的古代,自盤古氏開天辟地造出萬物,人類就有了部落,部落首領叫共工氏,傳說共工氏是一個人面蛇身、能耐很大的人物,他帶領部落以打獵為主。后來,一個叫顓頊的,與共工氏爭地盤,二人打戰(zhàn)起來,只戰(zhàn)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以至把天打了個窟窿,從此大雨下個不止,瀝水成災,萬物難以生存,害得女媧氏花了很大功夫煉石才把天補好。共工氏被戰(zhàn)敗,共工氏的兒子勾龍也被趕得無法存站。勾龍帶部落來到范莊一帶另辟天地,那時候遍地都是洪水無法打獵,勾龍有排山倒海的本領,便帶領部落治水造田,栽培谷物。從那時起,人們以食五谷生存下來,勾龍帶著部落過著安居樂業(yè)的生活??墒穷呿湑r有侵吞之心,一次將勾龍部落圍困得風雨不透,顓頊要勾龍讓出領導地位。勾龍為了拯救部落,便化為一道白氣,變成一只白蛾,飄然而去。每年正月一過,范莊一帶便常有白蛾翩翩飛來。人們便認為是勾龍顯圣,為表示對勾龍的崇敬,設龍牌來供奉,龍牌就是勾龍的化身?!瓪v年二月二,范莊龍牌會,人山人海,盛況空前,祭祀祖先、神祇是虛,娛樂熱鬧是實,歡騰、祥和,給游人留下深刻印象。
據岳永逸的調查發(fā)現(xiàn),這篇文章是由范莊的一位退休教師、曾在趙縣文化館工作的范莊人、當時的縣文化館館長和當時的范莊村村長等人執(zhí)筆寫成的。然而,這篇文章中所描述的龍牌會的由來與文章開頭提到的一些范莊人所講述的因求雨而供奉龍牌的故事完全不同,岳永逸調查發(fā)現(xiàn),“人們對勾龍之說有三種反應:(1)大多數(shù)龍棚內的老人和中小學生都根本不知道勾龍是誰。 (2)或者是出于虔誠,部分人對勾龍的說法特別恐懼、忌諱。當我問一位 66歲的老人:‘你知道勾龍嗎?’時,他顯得特別恐懼,驚慌失措地搖頭擺手,連聲說:‘不知道,不知道。字怎么讀那是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敢亂說亂讀,說錯了不吉利?!形凑f完,老人便匆匆離去。 (3)明顯知道‘勾龍’原本不叫勾龍,但因覺得對范莊有益而仍稱做勾龍的人。一位曾擔任過龍牌會理事會理事的中年人說:‘這個問題怎么說呢?我這樣說吧,叫勾龍比不叫勾龍對范莊更有益。’大多數(shù)會頭也就是出于相類似的原因而采用了勾龍之說,或者不置可否?!盵4](P299)從這一調查來看,“龍牌是紀念勾龍的”這一說法并沒有為大多數(shù)人所了解和接受,這樣做的結果是弱化了官方代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所不提倡的民間信仰作為“封建迷信”的一面,并將作為地方信仰的龍牌會與有著在更大范圍里傳播可能性的“勾龍”聯(lián)系了起來。照此,說對龍牌會向公共文化這一方向的改造從1991年就初露端倪應該不為過。
而從 1992年開始,改造的帷幕正式拉開,其中一個重要標志就是在龍牌會組織者及當?shù)氐胤綄W者的努力下,多方外來力量介入到龍牌會的場域中來。據劉其印自己說:“自 1992年起,每次‘龍牌會’時,我們都邀請了村、社、縣領導同志和省、市新聞部門的同志前往‘趕會’,同他們一起探討‘龍牌會’的價值、功能,介紹我們的發(fā)現(xiàn)和對弘揚龍文化的一些想法,逐步達到共識,引起了各方面的重視。石家莊日報、石家莊經濟日報、河北日報、河北經濟日報、石家莊電視臺、河北電視臺都先后派人前往采訪,并分別作了簡要報道。1996年‘龍牌會’其間,中央電視臺國際部前往采訪并錄了像?!盵3]
從 1995年起,受范莊龍牌會的委托,劉其印開始邀請北京高校和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到龍牌會調研,對范莊龍牌會進行學術研究的序幕從此拉開。也是在 1995年,時任中國民俗學會秘書長的劉鐵梁在范莊鎮(zhèn)南莊村建立了中國民俗學會調研基地,從此每年都會有一批專家學者以及相關領域的碩士、博士研究生到范莊進行考察,調查結束后會有一個包括學者、記者以及當?shù)厝说淖剷?。一批知名學者如劉鐵梁、陶立璠、葉濤、高丙中、趙旭東、岳永逸等都撰寫了相關文章,其中,當時正在北京師范大學讀博士的岳永逸還以范莊為主要田野調查地點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學者的積極介入極大地提高了龍牌會在學術界的知名度,并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龍牌會在社會上的認知度。
1996年之前,龍牌會上供奉的龍牌是比較小的龍牌,期間換過數(shù)次。到現(xiàn)在,每年龍牌會期間,還有四個比較小的龍牌也被擺在龍祖殿殿內西北角,成為對龍牌會感興趣的學者眼中重要的歷史證物。盡管在新舊程度以及龍牌顏色上有所差異,但這四個龍牌上所繪的龍的圖案以及龍牌正中央“天地三界十方真宰龍之神位”這十二個字卻沒有什么變化。1996年,龍牌會的組織者專門到趙縣請了一個老雕刻家,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耗資兩萬多元,雕刻了一個高大氣派的新龍牌。[5]這個木制的新龍牌,高約 260厘米,寬約 210厘米,正中央藍底金字刻“天地三界十方真宰龍之神位”,周圍飾以金龍。龍牌的整體氣象與目前我們能看到的被擺放在殿西北角的四塊小龍牌無異,但在高度以及圖案的繁簡程度上已非小龍牌所能比擬的了。
對于范莊的龍牌會而言,1996年還有一件關乎龍牌會的未來的事情是不能夠被忘記的,在那一年,有學者在龍牌會的一個座談會上提出應該 “弘揚龍文化,建立博物館”。[6](P438)從那時候起范莊龍牌會里的負責人就開始琢磨建立博物館的事。1998年,范莊龍牌會的負責人商量了蓋廟 (博物館)的事。2000年,史振珠當選為會長后,便開始積極籌劃,經過努力,在縣領導明確表態(tài)說“在活動形式上不介入,老百姓愿意如何搞就如何搞,但是建起的房子同時也是龍文化博物館”[6](P439)之后,龍文化博物館的建設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2001年農歷二月二,由趙縣縣委縣政府和河北省民俗學會以及其他多家單位聯(lián)合發(fā)起的“河北省首屆龍文化研討會”在趙縣隆重召開。趙縣縣委縣政府之所以要參與,主要是想通過此次會議挖掘龍牌會的歷史文化內涵和旅游價值,借此推動趙縣的經濟發(fā)展。在這次研討會上,縣委領導與與會的 40多位專家學者在二月二這一天觀摩了龍牌會過會儀式,并為龍文化博物館奠基,龍文化博物館的建設正式拉開了帷幕。
正是在多方力量推動的基礎之上,歷時兩年,龍文化博物館建成。2003年農歷二月二,“龍祖殿落成典禮暨趙州龍文化博物館揭牌儀式”順利進行,縣政府相關人員和一些學者參加了龍祖殿的落成典禮,龍文化博物館正式在范莊落地生根。從此,龍牌便在龍祖殿里安了身,不用再年年挪動,輪值會頭搬到殿外的小屋來伺候龍牌。龍牌會的過會形式也隨之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由“家里過會”變成“廟里過會”。[2]
值得一提的是,在龍祖殿建成的第二年,趙縣文化館就為龍祖殿配備了一套“歷代龍圖”,從右到左依次懸掛在龍祖殿的墻壁上。這些龍圖生動地向人們展示了中國龍由簡到繁的發(fā)展歷程。可以說,這些被懸掛在龍祖殿里的“歷代龍圖”一定程度上變成了龍牌的象征和隱喻,龍牌乃至龍牌會的精神內涵的再次打造在這里又一次得到了體現(xiàn)。
2005年,范莊龍牌會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通過了省民間文化保護研究所組織的專家組評審,被列入石家莊市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2006年 3月,龍牌會又被河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領導小組確認為河北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目前,范莊龍牌會正在積極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通過對龍牌會自上個世紀 90年代以來發(fā)展軌跡的梳理,傳統(tǒng)的范莊龍牌會如何在多方力量的共同作用下發(fā)生了變化以及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變得明朗起來。盡管我們對 1991年之前的龍牌會狀況知之甚少,但通過一些學者的調查我們仍然對 1991年之前的龍牌會有了零星的了解。正是基于這種了解,我們發(fā)現(xiàn),因為多方力量的介入,圍繞龍牌會,從 90年代初就已經開始了公共文化的建構歷程——服務于小范圍的神靈 (范莊周邊)通過一系列途徑被逐步推向整個中華民族之圖騰的路向,使得地方色彩濃重的信仰文化有了推廣到整個中華民族的可能。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注意到政府所宣揚的主流價值觀逐漸浸潤到這一信仰活動當中,并最終主導了龍牌會的發(fā)展方向。
以上,筆者從歷時的角度簡單梳理了范莊龍牌會從地方性的民間信仰活動走向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即公共文化的過程,那么,從共時的角度看,這種轉變在具體時空下又有何種表現(xiàn)呢?筆者曾于2006年和 2009年龍牌會廟會期間到范莊做過相關調查。通過對比兩次調查所得,筆者以為龍牌會上公共文化的建構痕跡已經相當明顯,龍牌會被與華夏民族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且這種話語的建構被滲透到龍牌會的各個角落里。以下筆者擬以 2009年的調查所得粗看這種公共文化的建構是如何在空間上得以展示的。
(一)村委會里的標語
范莊村委會辦公地在龍牌會期間是專門負責外聯(lián)的地方,廟會期間外來的人員,如來做田野調查的研究人員、攝影愛好者等,一般都要先到村委會報到,村委會為這些人提供廟會期間的一日三餐,并協(xié)助他們尋找住所。對于研究者來說,田野調查從進入范莊的那一刻實際就已經開始了,范莊村委會就是不可忽略的調查地之一。2009年,在村委會門口,我們首先看到的是插在門口的兩面繪龍的黃色旗幟,然后看見一塊方木板上紅紙黑字寫“二月二廟會接待處”字樣。木板被倚在影壁墻上,影壁墻正中央大書一“龍”字,左邊寫“戊子年二月龍?zhí)ь^之日”,右邊寫“古鎮(zhèn)設醮古風古俗古傳統(tǒng)傳人祭祖龍情龍韻龍文化”,再往外一圈,左邊寫“弘揚龍文化”,右邊寫“鑄造中華魂”。
繞過影壁墻往里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紅彤彤、有著商家廣告的燈籠,放眼在院子里看一圈,又發(fā)現(xiàn)整個院子里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標語,標語內容涉及節(jié)日時的吉祥語以及最新的國家政策等。
(二)龍祖殿的布局
從村委會到龍祖殿一路貼了很多標語,到達龍祖殿附近的時候,就能看見墻上貼了“弘揚龍文化,鑄造中華魂”等字樣。轉到龍祖殿前,首先看到的是龍祖殿前豎起的兩塊碑。左邊是“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右邊是“范莊龍祖殿記”。在“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塊碑的背面刻有“范莊龍牌會碑記”,記錄了龍牌會在新時期的發(fā)展歷程。“范莊龍牌會碑記”詳細地記錄了范莊龍牌會不斷發(fā)展的申遺過程。而“范莊龍祖殿記”的碑文則再次重復并以碑刻的形式強化了“二月二龍牌會的由來”中“勾龍化白蛾”的傳說,同時指明龍是中華民族之象征。
站在龍祖殿前,抬眼往龍祖殿看,首先看到的是畫了九條龍的黃色橫幅,這個橫幅往里偏下,是一條寫著“炎黃子孫都是龍的傳人”的紅色橫幅,龍祖殿前面的柱子上分別寫著“古鎮(zhèn)設醮古風古俗古傳統(tǒng)傳人祭祖龍情龍韻龍文化”,“龍的傳人永遠心連心”等。龍祖殿門口左邊掛“中國趙州龍文化博物館”,右邊掛“河北省趙縣范莊龍牌會”,緊挨“范莊龍牌會”的是一塊方形牌子,寫的是“河北省民俗攝影協(xié)會創(chuàng)作基地”。
走進大殿,第一眼看到的是很氣派的木刻龍牌,龍牌前面的桌子上燃香并擺放著各色貢品。桌子右邊擺一塊A4紙大小的匾額,上書:“中國趙州龍文化博物館河北省非物質文化保護遺產范莊龍牌會贈”。龍牌的后面,與龍牌背對的是觀音像,與觀音正對的是圣人、佛祖、老君像。龍牌會曾經用過的四塊小龍牌被擺放在大殿西北墻角。大殿的四周墻壁上掛著歷代龍圖和神碼。這一組圖片被掛在了墻壁的顯要位置,民間傳統(tǒng)的神碼則被擺放在龍圖之下。很顯然,這種位置的擺放一定程度上顯示了官方的意圖。
(三)花會表演和民間香會
從二月初一開始,各路表演團體陸續(xù)匯集到龍祖殿前,出現(xiàn)在龍牌會上的表演團體分為兩種:一種是花會表演;一種是民間香會的香客。今年的花會表演很亮眼,每一隊都統(tǒng)一著裝,服裝大都選紅、綠、黃等鮮亮的顏色。例如,“范莊鎮(zhèn)張家莊秧歌隊”統(tǒng)一頭戴紅色旅游帽、身穿黃色運動服、黑褲子、白鞋,腰系紅綢帶,手舞綠扇子;“范莊常信營文化中心”則是統(tǒng)一的桃紅色綢緞衣褲,這種鮮艷的顏色尤其能吸引觀眾的目光;據說,每一個花會的鑼鼓包括范莊龍牌會的鑼鼓都是由縣文化館統(tǒng)一配備的,這些花會的召集聯(lián)絡,也由縣文化館負責。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花會的名字較從前也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那種廟會氣息濃重的“×××會”的條幅在龍祖殿前比較少見,大都改叫“XXX秧歌隊”、“健身隊”、“鑼鼓隊”等,例如,筆者看到的就有“范莊鎮(zhèn)張家莊秧歌隊”、“范莊鎮(zhèn)南莊腰鼓隊”、“趙縣北李家疃鳴鼓隊”等。很顯然,這些花會在經過重新命名之后,可能會觸犯意識形態(tài)的當下禁忌的棱角被打磨得一干二凈,民間信仰的痕跡消失殆盡。
同衣著鮮亮、舞步輕快、鑼鼓喧天的花會表演隊相比,自發(fā)來念佛的傳統(tǒng)民間香會則樸素得多,念佛團體都是家常的素色衣著打扮,來到龍牌會就直接到大殿的龍牌前念佛唱經,樂器也是簡單的鑼、小鼓以及一種被當?shù)厝朔Q為“鐺鐺格”敲打樂器。與花會表演吸引了更多的來趕廟會的普通民眾的目光不同,這些念佛的人,更多吸引的是學者的目光。
總體上看,龍牌會上花會表演的勢頭遠高于念佛團體的表演勢頭,受到民眾的關注和喜愛。在花會表演的高潮階段,龍祖殿前可謂人山人海,擁擠異常,許多人為了更好地看熱鬧,就爬到拖拉機上,甚至屋頂上去看。同龍祖殿外鑼鼓喧天人頭涌動的熱鬧景象相比,龍祖殿內就顯得冷清些,龍祖殿后面搭起的龍棚里,人相對比較少。2006年我去龍牌會做調查的時候,龍祖殿內燒香的人非常多,為保障安全,龍祖殿內很早就不讓燒香了,但今年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并且,龍祖殿后邊搭起的棚里人也比較稀少,殿內外呈現(xiàn)出一番外熱 (鬧)內冷 (清)的景象。
(四)學者、文化部門和新聞媒體的參與
石家莊市文化局為拍攝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片子,也來到了范莊龍牌會。農歷正月三十晚上,攝制組在龍祖殿的龍牌前采訪了原河北省民俗學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劉其印、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劉鐵梁、中國民俗學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葉濤,劉其印再次強調了他對龍牌會的定位。二月二當天下午,河北電視臺新生活欄目組也到了龍牌會現(xiàn)場,主持人的開場白特別提到了政府要將龍牌會打造成文化旅游景點的計劃。
通過以上縱向和橫向兩方面的簡單梳理和分析,我們可以看到,范莊龍牌會正在經歷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文化狀態(tài)的轉化。如果說,在龍文化博物館落成之前,范莊龍牌會相關負責人的各種活動還可以被看作是為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尋找生存空間的話,那么,在龍文化博物館落成之后,龍牌會相關負責人的努力就更明顯地表現(xiàn)出對官方話語的迎合,以期通過這種迎合來獲得相關利益,而這種利益顯然已經不僅僅是為作為民間信仰的龍牌會獲得生存的空間了。而官方,在其中也并非單純被動地同龍牌會的相關參與力量進行互動。在地方精英努力迎合主流話語以達至自己的目的的同時,官方也順水推舟,將主流的價值觀念和意志滲透到作為地方信仰活動的龍牌會廟會中來,并對其進行了潛移默化地改造。具體而言,這種滲透是伴隨著許多與龍牌會信仰本身無直接關系的要素被置入、被鑲嵌到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空間之內而實現(xiàn)的??偟膩碚f,這種置入、鑲嵌,實際上包含了有形的和無形的兩種形式。有形的,不僅包括龍牌會這個信仰空間布局上的變化,還包括了一些參與群體名稱和裝飾上的變化 (如秧歌隊隊名及服飾上的變化)、進入到局內的局外人 (學者、媒體等)的參與;無形的,是指對龍牌所指代的事物的精神內涵的重新打造 (從避禍消災的地方神到中華民族的龍圖騰)。在這種情形下,作為地方性的敬神儀式和神靈信仰觀念被置換成通行于整個中華民族的龍文化的觀念,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活動被弱化,而與主流話語相一致的更具普適性的新的文化形態(tài)開始成長。換而言之,一個地方性的帶有“迷信”色彩的民間信仰行為正經歷著一個“去圣化”的過程,正被置換、改造成一種關乎整個中華民族的龍文化。這一方向是同國家的價值觀宣傳相一致、同國家的主流話語相契合的。
從特征上看,這種新公共文化表現(xiàn)出更大的開放性,至少在關于它的宣傳中,它有了向所有國民開放的可能性。在功能上,這種新的公共文化的成長帶來了多方面的助益。首先,它為當?shù)孛癖娞峁┝艘粋€健身娛樂的場所 (秧歌、鑼鼓等文藝表演)。當秧歌扭起來、鑼鼓敲起來的時候,參與者臉上洋溢著的笑容說明他們在這樣的活動中得到了樂趣。另外,這樣的表演也吸引了大量的觀眾,龍祖殿內外冷熱兩重天的景象說明觀眾也同樣獲得了樂趣,按照官方話語來說,即是群眾的文化需求得到了滿足。其次,它的發(fā)展為當?shù)貛砹松虣C,正所謂“文化搭臺,經濟唱戲”,這也是代表著官方的地方政府積極參與龍牌會活動并對其進行改造的重要原因。借著學者以及新聞媒體等多種媒介的宣傳,龍牌會為更多的人所了解知曉,在廟會期間,吸引著許多旅游愛好者來到了這里。許多商家也借龍牌會來打廣告,以期能夠提高銷售額。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這種被重新打造出來的公共文化開始逐漸為當?shù)厝罕娝蛹{,并開始在當?shù)匕l(fā)揮其影響力了。再次,隸屬于行政機構的文化宣傳隊也進駐龍牌會,向民眾宣傳科普知識。龍牌會的存在,為其提供了新的宣傳空間,這無疑是值得肯定并為之高興的地方。
[1]岳永逸 .鄉(xiāng)村廟會中的人神互動——范莊龍牌會中的龍神與人 [A].呂微,安德明編 .民間敘事的多樣性 [C].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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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祖鑫)
Fanzhuang Dragon Tablet Fa ir:The Construction from Superstitions to Public Culture
WANG Jun-xia
(School of Humanities,B eijing N or m al 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In recent years,with scholars,media and local government intervention,and as local folk beliefsof the form FanzhuangDragon Tablet Fairwill begin to be gradually into the country’s system of public cultural services.This paper analyzed the development and decline in both diachronic and synchronic from two aspects of traditional folk belief activities as the core of the local culture and the new dragon culture as the core of public culture in the same time,the author tries to explore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that new public culture.
Dragon Tablet Fair;folk beliefs;public culture
K292.24
A
1671-7406(2010)08-0052-06
2010-04-23
王均霞 (1984—),女,山東莒縣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2008級民俗學博士研究生。
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8期